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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9部分阅读

 那时的柔情蜜意,如今想来,尽是不祥之语。

    为什么她总会在繁华盛极的时刻,想起一些悲伤的事来。

    烂漫朝颜盛开的时刻,命运的轮盘是否已经开始转动。

    这人世间一步步璇玑暗藏,环环相扣,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循本究原,竟是错在人心。

    她原想着若是修文见到了那锁片,自会想起那日的话来,也许就可以忘了她去尝试新的生活;因着那八个字,正凝结了她对生活的理想和憧憬——她得不到的,她希望他能够得到。然而她低估了程素素的疑心和执狂——她万万没有料到她会这样极端,寸寸紧逼,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她难道不知道:感情就像流沙,抓的越紧,失去的反而越快。修文会变得心如死灰,究竟又是谁的错?她该自责的——她不够坚定,不够聪明,又太过自以为是,自以为做出了对三个人都好的退让。修文如今的痛苦颓废,她绝难辞其咎。扪心自问,究其根本,是因为她爱的不够深,或者说她爱修文没有修文爱她那么深。曾经有人说过,在爱情的战争里,付出多的那个注定伤得更深。时至今日,她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天性凉薄。这一路长风冷月,辗转痛楚,终敌不过八个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西风卷起,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落尽了叶子,露出光秃秃的枝丫。

    清晨起来,地上泛着冷凝的白色,好像铺了一层寒霜似的。

    常府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店铺林立,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子矜从医院里出来,正准备去店铺里拿订做的首饰。突然前方的人群马蚤动起来——只见一骑雪白的骏马迎面飞奔而来,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闪,慌乱之中撞翻了不少摊子,乱作一堆。在这闹市之中胆敢纵马驰骋的,除去何家少爷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子矜正要往后退,突然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蹦蹦跳跳地要过马路。眼见着就要撞上,子矜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千钧一发之际抱起他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

    那马旋风一样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如果不是马蹄扬起的尘土尚在,一切就好像梦一样。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好像是吓坏了,乌溜的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子矜扶着他站起来,一边拍打着两人身上的尘土,一边暗自庆幸,还好今日穿了裤装,不然适才只怕凶多吉少。

    那小男孩在这时却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子矜吓了一跳,以为他哪里受伤了,待要检查,却见他指着适才滚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的一串糖葫芦啜泣:“呜呜……糖糖,糖糖没了……”

    她不禁莞尔,拉起他白白胖胖的小手道:“走,我们再去买一串。”

    那小孩竟一手挣开她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来胡乱地去抹眼泪,嘴里却嘟哝着:“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他一张脸粉妆玉琢,说不出的稚嫩可爱。子矜见他衣着光鲜整洁,虽是牙牙童音,却是口齿清晰,料着必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因蹲下身道:“小朋友,那你妈妈呢?”“妈妈找不到了……”说着小嘴一撅又要开始哭,慌的子矜忙哄他:“乖,别怕,阿姨带你去找妈妈。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家在哪里对不对?”

    那小孩子脸上绽开骄傲的笑容,对着她清清脆脆地说道:“我家就在花园路二号!”

    子矜不由得一怔,花园路二号,就是赫赫有名的国父府邸。

    原来这小男孩乐乐正是国父的遗腹子。吴女士从来对他宠爱异常。这日带了他上街,路上遇到熟人聊了一会儿,不想乐乐见到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竟悄悄尾随了而去,那小贩见他可爱,就送了一串给他。乐乐喜滋滋地想要折回去找妈妈,却迷了路,还险些丢了小命。正在合家急的团团转的时候,见了把乐乐送回去的子矜,自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吴女士虽然年近半百,然而保养得宜,看上去和蔼可亲,风度雍容,举手投足之间华贵难言,却又不会让人心生隔阂。

    她得知子矜的身份之后有些惊讶,问道:“听说白先生受了重伤,可曾好些了?”

    “多谢先生想着,已经没有大碍了。”

    吴凝姝微微颔首,又问:“听说是有人行刺?可查出来是何人?”

    “那刺客当场自尽了,所以并无从得知。”

    她听了,温和的双目中隐约有睿智的光芒一现,没有再多说什么。

    子矜婉言谢绝了吴家留她用餐的好意,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乐乐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他妈妈就笑道:“乐乐平日不亲近生人的,我看他与你也是投缘,不如有空常来坐坐。”

    子矜回去同白致远说了此事,他点头嘉许道:“还好你绝口不提竞选之事,否则只怕会让别人以为你别有用心。”末了又道:“当年国父死的蹊跷,曾有传闻说是有人买通了医生篡改了药方,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了。所以父亲遇刺的事,她不会不明白。”

    几日后。

    傍晚的西餐厅。

    子矜坐在那里等人,一身樱草色的湖缎流云裳,宽袖削腰,很素净的没有任何图案,只在耳朵上戴了两枚小小的豆绿色榴石耳钉,愈发显得人淡如菊。

    雅座里暖洋洋的,欧式的壁炉闪动着柔和的火光。

    侍者见她等候多时,好心地端上一杯冰水来。

    玻璃杯里的冰块渐渐融化,杯身上沁出密密的水珠,缓缓流淌下去,在杯底周围洇成一滩。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她也并不着急。

    正要端起杯子,忽然桌子对面出现了一角菊叶青的长衫,她一点一点抬起头来,正是修文。

    他的眼睛暮沉沉的,灯光的阴影扫在他身上,整个人反射着碎碎的朦胧的光。

    侍者又走了过来,她微微扫了一眼菜单:“例餐。”修文看都没看:“一样。”

    很快食物就端了上来,但似乎谁都没有开动的意思。

    她之前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今天的谈话会很艰难;可是真的见了他那种黯淡的没有生气的表情,适才想好的话一句都想不起来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启齿道:“没有人跟踪你吧?”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似乎挑了一个最不合时宜的话题。

    却见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一线讥讽和无奈。“甩掉了。”

    她一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低头拾起银勺去拨弄那汤。

    低哑的嗓音响起:“真的是你?”

    她拿着勺子的手停住了,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抬头道:“不是。”他微愣。

    “也可以说是。”

    他听到铮地一声,那是心中最后一根琴弦挣断的声音。

    “我只是希望你能想起那日你说过的话。”他眼中绝望和希望的色泽掺杂迷乱,诡异莫名。她突然就不忍再看,慢慢低下头去。

    “总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多此一举。”抬起头来,眼中澄明一片,毫无作伪的神色。

    “你跟她好好谈谈,给她点信心,她就不会这样猜疑了。”明知道这样说很残忍,明知道也许自己又是多此一举。可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力量,逼得她不得不这么做。有些事说了不一定对,但是不说却一定是错。

    雅座里幽暗的灯光暧昧,打在她的头发上,抹上了一层浅紫的色晕,淡淡的、流转。

    她额前有一缕头发垂下来,细细的拂动,他心神恍惚、茫然间伸出手想替她拨到耳后,她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避了开去。

    他的手就那样尴尬地缩了回去。瘦长的手指一根一根蜷缩,端起剔透的白色骨瓷咖啡杯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

    她看见杯子边缘的一道金边,映出自己的脸,模糊的表情。

    两个人都没有动刀叉,那餐点慢慢冷去,碟子里的意式番茄牛肉汤结了冻,|乳|白色的膏脂碎碎地漂浮在上面,看了就没有胃口。

    原来天气已经这样冷了,她茫然地想到。

    台子边上中间摆着一枝绢制玫瑰,那样娇嫩的粉色,几可乱真,不细看,还以为又到了夏天。记忆深处芬芳的香气浮上来,带着往事的沉淀。眼前迷离的种种光泽,交织成网,模糊了颜色,那些远去的青葱岁月,穿透时间的魔障,纷至沓来……

    墙上玫瑰金的挂钟指向了九点,当当地响了几声。回忆仿佛在一瞬间褪去了色彩,变成发黄的老照片遁去,而眼前,一切仍是如此清晰。

    “你走吧。时候不早了。”波澜不兴的声音,木然的。

    子矜这才惊觉该说的话还都没有说。她鼓起勇气来,直视他的双眼:“修文,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很难过。”

    “难过?请你告诉我,什么叫做难过。”他的眼睛冷冷的,空空的,曾经是一潭深井,如今却仿佛里面的水都被抽干了,露出枯萎的井底。灯光落入眼底,反射出的光芒也是干涩的。

    欠疚、悲哀、自责,刺痛的情感泛滥纠结,千丝万缕,无法呼吸。她用力咬着下唇,印出发白的齿痕,瞬间血色又凝结。

    她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触手的彻骨冰凉让她心底一颤:什么时候,他的手失去了温度,那曾经在腊月天里也是温暖如春的手……

    修文猛地一震,对上她的眼睛——那里面波光清明,可是底下暗藏的悯然之色让他愤怒。他一把摔开她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却站起来,坚定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修文,你恨我不要紧。但是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了对生活的热情。”灯光瞬间坠入她的眼底,丝丝流光宛转,真挚而温暖。

    他的眸子微微一黯,却什么话都没说。

    他的唇是灰烬的白,苍白得仿佛噙不住嘴角的伤痛。

    她心中酸楚无限,努力地泛起一丝微笑来,带着不妥协的一点坚持,:“人生总是不如意的事多,可是我们还是要活下去。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像现在这样,不是的……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过分,可是你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次……”每多说一个字,心就揪紧一分。眼里迷蒙的雾气浮了上来,点点滴滴,都是破碎。

    修文眼里那片死一样的寂静终于破裂,就像结了冰的湖面突然有了一道细细的裂缝……他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子矜,你在哭吗?你是在为我流泪?”

    她用力抓住他冰冷的手指,想要把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想要把全身的力量都借给他:“修文,你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放弃希望,可以吗?”

    她眼里的柔情是那样的恳切和哀伤,她的手指温暖和煦,他指尖凝结的冰霜缓缓地被那暖意融化,如同春日的阳光倾泻在冰封已久的湖面上,那裂缝终于呲啦啦的爆裂开来、肆无忌惮地蔓延……

    “好,我答应你。”他俯身拥她入怀,动作无比轻柔眷恋,就如同是最后一次见她。

    他们两个都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悲哀到了极致的拥抱,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

    中卷 家

    岁月如炬

    第二日晌午,子矜从外面回来,白舜华的伤势已经好多了,然而为了避人耳目,仍是住在医院里。

    她路过小书房的时候,瞥见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透出暖洋洋的热气来,不免就有些讶异,因为二少爷通常中午并不得空回家用餐,大少爷更是从不问津此地。正待走过,突然房门开了,白致远那双明锐的眼睛近在咫尺:“你进来。”

    他的语气刺若玄冰,竟有一种彻骨的冷意袭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

    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把一叠纸片样的东西轻巧地往桌上一摔:“这个你怎么解释?”四下散开来的正是一张张照片,主角却是她与修文两个。

    她一怔,一时之间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暖炉里的火还烧得旺旺的,她的身上却渐渐发寒。空气中充满了张力,厚重得让人窒息。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又觉得有些诧异、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能镇定地开口说话。

    他的目光冷冽的几乎要刺穿她,湛然若电却又绵里藏针,仿佛是在探究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她的回答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常人不都是应该急着辩白才对,也许还拿眼泪来作武器。她这样的反应,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就是她知道解释也无济于事索性破釜沉舟,要么就是她问心无愧不屑于辩解……

    “为什么?”

    起先她以为是问她为什么要去见修文,后来才明白过来是问她为什么不解释。她有瞬间的失神:“再完美的解释在事实面前也是苍白无力。相信我的人不需要我的解释,不相信我的人说了也是徒劳,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她的眼中风光霁朗一片,晶亮的双眸恬澹如水,有着超越时间痕迹的从容与淡定。他脸上冷凝的线条似乎有片刻的柔和,然而漓凌的眼锋与她擦过的瞬间,两人俱是微微一怔,又各自面无表情的错了开去。

    暖炉中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空气中透着一种干涩的燥意,让人恍恍惚惚的。

    他走过去推开窗子,一股西风挟着寒意卷进来,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适才微微的眩晕也被吹散了。逆着光,他的背影挺拔,风仪犹如芝兰玉树、优雅清逸。

    他的声音透过冷风一字一顿地飘来:“那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你要记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怔了怔,一时也辨不出来心中的滋味,抬起手来去捋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才惊觉手心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此刻她手上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子,衬着一截莹白的手腕纤细剔透,交相辉映之间有一种让人望之失神的美。

    他关上窗子走到她对面坐下。

    “你可知道是何人拍照?”他的眼神仍是薄冰般的阴凉,只不过隐去了几分适才的尖锐。

    “应该不会是程小姐,若是她知道了,这会儿只怕……你也不会有心情坐在这里……普通人也不敢……如今又正是多事之秋……难道会是何立钦?”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脑中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明晰。

    淡淡的讥讽出现在他微敛的眸子里:“你这人聪明时七窍玲珑,糊涂起来又莫名其妙。”

    说着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你猜得不错。若不是我们的人及时发现了那记者,这会儿只怕全世界都知道了。”

    倘若真的登了报,不但是她个人的名誉问题,只怕程白两家会从此交恶,也许还会连带着拖累白静媛的婚事和竞选的事。至于程素素和修文之间会变得怎样,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一念及此,竟是步步惊心,差一点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心底寒意阵阵,不禁为自己的轻率行为感到赧然。

    她默默地垂首不语,反省过后突然又醒悟过来:“你派人跟踪我?”

    “现在是草木皆兵的时候,我只是派人保护你的安全而已。还有,这事说到底也不能全怪你,好在有惊无险,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了。”他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凉凉地道。

    说着他拢起那叠照片来,放入暖炉中,火苗一寸寸地吞噬过去,边缘慢慢发焦卷起,好一会儿才烧完,化作黑色的一堆。他又拿了边上的棍子拨弄了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碎片,直到确定完全烧尽了,才站起身来,嘴角噙着一丝含义莫辨的微笑:“底片我已经毁了,如今那个记者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顿了顿又道:“何立钦如此不择手段,我就偏不让他如愿。他要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他眼中有道阴沉冷酷的锋芒流星一样划过,夺人呼吸。

    第二日正是小雪,园子里的茶梅在一夜之间绽放。

    早起推开窗子,竟看见有一枝花枝斜斜地横过来,离得很近,红白相间的花朵如层层叠叠的薄纱,鹅黄铯的花蕊,如珠似玉,透出轻灵娟秀的神韵来。淡淡的一点香气夹在冬日冷俏的空气中,清冽而薄碎。

    映着朦胧的曙光,薄金似的朝霞点缀在|乳|白色的天际,如同一副上好的刺绣上凸起的金色丝线。

    远处传来卖馄饨的小贩的叫卖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锅碗瓢盆的响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