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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8部分阅读

    各党派势力矛盾激化,疲于厮杀倾轧,慕容皋却在此时放弃了革命军总司令的桂冠,宣布隐退下野,就在别人几乎淡忘了他的名字的时候,何立钦却出人意表地于此时向国父郑重推荐了慕容皋,极言“唯有此人方可以杀止杀、安定天下”。在国父的鼎力支持下,慕容皋重返政治舞台,并兼任三军总司令和中央政治局委员长二职。他上任后力排众议,即任命何立钦为军委调查统计局局长(军统),程氏兄弟则全权负责中央调查统计局(中统)。不久国父逝世,就在举国上下一片哀悼之时,一场血腥的“大清洗”拉开了序幕,无数反对派的名流和政客神秘失踪。一个月后,中央政府正式成立,慕容皋理所当然地当选为大总统。之后何立钦又被推举为全国国民商会会长,致力于为新生政府筹集军资,半年之内慕容皋所控制的军队就扩张了一倍,开始了新一轮的王者之伐。三年血战之后,东北和西南的两路军阀终于妥协表示愿意服从中央政府的管辖。至此,慕容王朝的时代才真正来临。

    何立钦和他夫人恩爱甚笃,无奈膝下无子,早年得一子,然早夭,妻子洛华也在生下第二个女儿之后谢世,故而他对这个小女儿宠溺异常,给她取名洛辉,以示纪念亡妻。何洛辉自幼就被充作假小子教养,竟是从不曾穿女装。待得十五岁的时候,已然出落的唇红齿白,但是眉宇之间英气宛然,举止飒爽,没有半分女孩子家的扭捏之态,熟识她的人都唤她“何公子”。她深得姨母程佩佩的喜爱,经常邀她去总统府玩,程佩佩还常说:洛辉就是我最好的护卫。她本人酷爱军装,骑马、射击、剑术都很精通,当年曾经吵着要去中央军校读书,其父拗不过他,一直吵到慕容皋那里,最后只好替她请了几位军官教习她才作罢。她十七岁那年有一次上街,有一个地痞不识得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何二小姐,误以为她是小白脸之流而出言轻薄,何洛辉见状二话不说拔出佩枪,一枪正中那人眉心。从此“恶”名远播,人人见了退避三舍,她却毫不为忤,照旧我行我素,以至于直到过了双十年华仍无人敢问津,急坏了她的父亲。

    这日何立钦正坐在沙发上看报,何洛辉一身戎装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把玩着程立夫新送给她的二点八美式驳壳枪。她父亲见了眉头打了个结:“小辉,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学学女孩子的样了,别整天穿男装。也怨我,当初……”

    何洛辉不耐烦地摆摆手:“爸,你少唠叨两句行不行?我才不结婚呢,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干吗要找个臭男人?”说着纵身一跃跳坐到沙发的扶手上,“给你的,请柬,果夫要和白小姐订婚了。”

    何立钦眼中的精光一敛。他打开请柬快速扫了一眼:“看来又是一出好姻缘。没想到一向游戏花丛的程少爷这次倒当真了。”

    何洛辉瞅了瞅她父亲的神色,笑嘻嘻地道:“你不高兴了吧?白家和程家联了姻,你那‘垂涎已久’的财政部长宝座怕是要泡汤了。”

    何立钦故意扳起脸来:“你这小子,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说着卷起请柬去敲她脑袋。

    她笑着跳开去,却突然肃容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何立钦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我的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了少让我操点心?我也好告慰你妈的在天之灵……”

    “姨妈约了我喝茶,来不及了,我该走了……”眼见得父亲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何二小姐落荒而逃。

    大通银行。

    董事长办公室。

    “下个月议会就要最终表决财政部长的人选了。爸您觉得这次我们有几成胜算?”见业务经理欠身合上房门走了出来,白致远才走了进去。

    白舜华放下手里的报表,揉了揉太阳岤:“理论上来说,我和他势均力敌。但是何立钦城府极深,为达目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所以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最近大通和花旗银行合作的并购案出了点问题,他怀疑背后另有蹊跷。

    “上次的股市风波没有让他得逞,这次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舜华沉吟了一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目前最要紧的,还是争取民众议席那一块——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好辛苦你了。”

    程府。

    白小姐这几日心情颇好,见人总带着三分笑意,此刻她穿了件果绿色蝴蝶袖的时新连身裙,脚下一双淡淡粉的蕾丝圆头皮鞋,活泼可爱。

    她今日约了设计师定做礼服,拉了子矜一道,两人刚走到门口,迎面走来捧着玫瑰的steven,白静媛哀号一声:“怎么又来了?”

    子矜悄悄拉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他可能还不知道你订婚的事。等下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说话间steven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极有绅士风度地一欠身,递上花来,白静媛为难的看向子矜,突然几步开外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好漂亮的花。”

    子矜吓了一跳,却见白静媛开开心心地跑上去挽住来人的胳膊:“你不是说今天没空陪我吗?怎么又有空了?”

    程果夫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我的事都办完了,想见你就来了。”

    说完转过身来:“这位先生是?”目光灼灼迫人。

    子矜生怕steven尴尬,忙着替两人作了介绍。程果夫伸出手来和他握手,却是语出不善:“鲜花赠佳人,不知道您的玫瑰打算献给哪位佳人?”

    子矜眼见白静媛求助的目光向她投来,一旁的程果夫面色又似乎有些阴沉。她心中不祥的预感忽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花是给翠墨的。我替你拿上去可好?”一边使劲地向steven使颜色。

    steven瞥见白静媛一双妙目忐忑地偷瞄身边依偎着的男子,眼里的丝丝深情和关切竟是从未见过……霎那间犹如六月天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心灰意冷之下点点头,随手把花递给子矜。

    夜晚。

    子矜坐在梳妆台前卸装,翠墨边替她梳头边嘟哝:“今儿我可被您害惨了——突然一大束玫瑰出现在我房里,别的丫头还以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子矜歉然:“我那也是一时情急,不得已才找了个藉口。实在委屈你了。”

    “咱们三小姐也真是,年纪轻轻的就惹了一堆的情债。”

    子矜暗地里叹了口气:之前为了白静媛争风吃醋的公子哥儿不少,其中有一个司长的儿子色胆包天,想在一次约会的时候下药,虽然并没有得逞,但是事后不久就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成了一个彻底的废人……回今想起天下午steven受到打击之后垂头丧气的模样,与他之前踌躇滿志的样子大相径庭,不免让人看了心酸。

    这世间种种,痴男怨女,爱恋纠缠,也不过是流霞烟霓,转眼成空。

    夜已深,长夜漫漫,几灯照无眠。

    窗外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缠绵悱恻,滴滴点点滴滴。

    到了半夜,那雨突然就大了起来,整个屋子好像变成了一个竹筒,身在其中竟觉得那雨点声、敲击声和水流声加倍的扩大,急如鼓点、织成一张密密的网罩下来。过了一会儿雨点声又变小了,犹如侧卧扁舟之上,在黯沉沉的湖面上随波倘佯……

    直到丑时子矜方朦胧睡去。

    突然一股强大的恐惧感透过梦境迫来,她倏地惊醒过来——门外有人!

    门锁被撬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对着床上就是一通扫射,顿时满屋的棉絮乱舞。

    枪声惊动了所有人,叫喊声、开门声和脚步声乱成一片,那黑影见情势不妙,转身就走。

    白舜华就在隔壁,第一个冲了过来却正好迎面撞上刺客。混乱中枪声又起,那人身形矫健,几个起落,破窗而逃。三姨太光着脚丫披头散发地奔出房门,见此情状当下就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快来人哪!抓刺客啊!老爷中枪了!快来人哪……”

    子矜脸色煞白地从衣柜后面转出来,却见白舜华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雪白的中衣上一大片刺目的红色,鲜血还在不停地涌出,不由得慌了手脚,只知道伸手去堵他的伤口,秥稠的液体却瞬间顺着她的指缝蜿蜒流下……

    一旁的三姨太开始放声大哭。正在手足无措之际,白致远抢上来,一把撕下衣襟的布条替父亲包扎伤口,头也不抬道:“快去楼下拿急救箱!我已经打了电话,救护车马上就来。”他镇定的语气有着莫名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三姨太还在边上哀声啜泣,子矜勉力定了定心神,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阶梯……

    尔虞我诈

    数日后。

    高级看护病房。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子矜换上病房专用的软底胶鞋,又把滴着水珠的竹柄布伞搁在走廊的架子上,极其缓慢地转开了门把。

    隔着洁白的被子,他合着双眼,面容安详。

    那日子弹打中了肩胛骨,手术后并无大碍,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然而由于出血过多,不调养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大好的。

    子矜小心翼翼地着挨着床尾坐下,就有人轻轻叩门,却是张管家。

    “四太太,我有要事要向老爷汇报。”

    子矜犹豫了一下:“能不能迟些再……”

    白舜华却已经醒了,低声说:“进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子矜正要退出去,又道 :“子矜,你也过来。”

    张管家略微惊讶地看了子矜一眼。

    见他动了动想坐起来,子矜忙过去扶他,又垫了两个枕头在他背后方才妥当。这才听得张管家说道:“调查报告出来了:前日那人用的是拆卸组装过的手枪,市面上很少见,但那子弹的弹头却是军方最新从德国引进的——本来也没人认得出来,还是情报处的人识得是ab团和专用的装备。不过可惜那刺客服毒自尽了,我们也没有证据……”

    白舜华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重点。”

    “是。我们初步估计是保卫二科的人。”

    白舜华点点头:“果然如此。这么说来,是他?”

    张华一直垂着手站在床边,这时肃然颔首。

    子矜听得不明就里,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却听得白舜华又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事暂且就到此为止。”

    “那要不要……?”

    “不用。我自有安排,你们切忌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待得张华走了,白舜华方对她解释道:“保卫二科是ab团的秘密部门,不隶属于任何组织,只听命于两个人:一个是总统本人,还有一个就是想暗杀我的人——军统调查局局长何立钦。”

    子矜有些呆呆的看着他安之若素的表情,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还这样镇定,半天才问:“那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们是仇人吗?”

    白舜华难得见她露出天真的表情来,嘴角不易觉察的微微扬起:她的世界里一直是风平浪静的,顶多也就是为了儿女情长的事而烦恼,不知道人心险恶、乱世艰殊,陡然之间让她撞到政界黑幕的冰山一角,也确是难为了她;她毕竟才十八岁,涉世未深,也许此时让她加入并不是一件好事……

    子矜见他蹙眉凝思,转为忧虑之色,还以为他是在考虑如何作答,因道:“你不说也没有关系,反正我都不懂这些事。”

    白舜华却恍若未闻:“子矜,你可愿意帮我做件大事?”

    子矜又愣了一下,见他脸色不太好,起身到了杯水端给他:“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时间很紧,我长话短说:何家一向与我们不合,下个月就是财政部部长竞选,他与我旗鼓相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杀了我自然是一劳永逸的做法。既然这次没有得手,他定会在议员和民意代表身上做足功夫。为今之计,只有放出风声说我病重无力再主持大局,好让对方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关于选举的具体筹备工作,我想全权交给你和致远负责——你可愿意帮我?”

    子矜迟疑了一下道:“这样的大事,为何不让大少爷试一试?他未必就不行……”

    白舜华的眼神黯了黯,眉宇间有错综复杂的表情一掠而过:“我不是怕他没这个能力,我是怕他没这个心。”

    屋外秋雨潺潺,细如游丝,落地无声,滢滢天光,笼着一室的安静。

    忽而有冷风吹进来,夹着冰凉潮湿的水气。

    白舜华轻轻咳嗽了几声,子矜赶紧上前关严了窗户:“看护怎的这样大意。”

    “不怪她,早起那会儿我觉得气闷才让开的。”

    子矜微嗔:“你有伤在身,吹不得风。还是小心点好。”

    转过头来,两人仍是一径的沉默。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眼中不停的变换着光彩,末了点点沉淀,浮上来的却是明澈澄静:“为什么是我?”

    白舜华知道她应承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一丝内疚和隐忧:自己促使她做的选择,将来是对是错,无人可知。然而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觉得是对的。

    “因为我相信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最近不开心,我知道。”目光中靖和一片。

    她忽然就被感动了。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原来他都知道……鼻尖微微发酸,仿佛就有温软的泪要涌上来。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会尽力而为。”

    他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似宠溺又似欣慰:“那我就放心了。”

    晌午时分。

    交易所的内部会客室。

    子矜推门而入,她今日穿了件姜汁黄朵云绉的旗袍,襟口和下摆镶着墨玉阑干丝质花边,外罩一件开司米的羊绒针织披肩,却是极浅的月白色,淡淡的灯光下明净照人。

    白致远转过身来,“没想到父亲这样信任你。”

    他的目光冷冽锐利,似有幽蓝的星芒溅出,尖若碎冰。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这样娇弱,不免让人心存疑虑。自从父亲遇刺后,白家所有商政两界的担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要不是大哥良心发现总算肯来商号点点卯,只怕他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他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却也万难料到父亲会派她来……

    子矜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说实话她自己心里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努力去做好。当下只作不闻,屏气静息地细听。

    “这次财政部长的竞选,两家都是势在必得……”

    选举的结果掌握在两组人的手里:高层官员和商界元老占六个席位,民意代表占四个。这次的上层席位已经定了下来——南京市市长王仲礼,国民贸易关税局局长沈三元,海关总司司长孔瞻允,国民党左派议长张信芳,国父遗孀现民国妇女协会会长吴凝姝,以及前西北军阀周怀民。这六个人里面,王仲礼毫无疑问是站在白家的立场上的,沈三元曾是白老太爷的门生、又是白舜华的同窗好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差池;孔瞻允思想古板守旧,既是前清遗老,又是大地主出身,一向反对白家的革新做法;张信芳同何立钦一起摸爬滚打从军旅里出来的,交情深厚;剩下两人——吴女士一向刚正不阿,必然会秉公行事,至于周怀民,是个老滑头,如今他被大总统拘在南京,名义上给他一个议政参事当当,实则和圈禁没什么分别,所以他处处小心,生怕得罪了任何一家,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那就是说,如果作最坏的打算,六票里面我们有十足把握的只有两票?”

    “差不多是这样,所以民意代表的议席也很关键。这次的侯选人有八个,只有双方都同意的侯选人,才能获得最终表决的资格。”

    “怎么可能双方都同意?”

    “这个就是诀窍所在——最后选出的四名候选人,必须双方都不持反对意见,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中立代表,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以为他会支持我父亲,而何立钦也以为会支持他的人。而出于安全考虑,这八个候选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任何同选举有关的人在正式选举前不得接近他们,在选举前一刻才会由双方共同协商推举,选出两方都不反对的四人参加最后投票。所以我们只有通过手头搜集的资料对他们做出评估,选出可能对我们有利的候选人——你明不明白?”

    见子矜点头,白致远又指着案上厚厚的一叠文件说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