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添满杯子。“凯蒂还年轻而且敏感,但就我对她和泰德交往情况的观察,你不必担心她会很冷漠。”
“我想是不必吧。”梅琪拭去桌上的茶杯印。“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谈一谈,他们俩……呃,他们……”
她直视露露的眼睛,发现其中盈满笑意。
“你吞吞吐吐想说的是他们很亲密,对吗?”
“这实在很难启齿,我……”梅琪再次顿住,寻求委婉的表达方式。
露露替她解围。“你自己意外怀孕,又怎能数落你的女儿,警告她要小心,对吗?”
梅琪黯然地微笑。“是的,我只能默然不语,否则就真像个假道学了。”
“呃,你可以不必担心,奎恩和我已经找他谈过了。”
“真的?”梅琪惊讶地睁圆眼睛。“泰德怎么说?”
露露平静地挥挥手。“他说『别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最后梅琪说道:“时代不一样了,对吗?谁能想象我们会平心静气地讨论儿女的性行为,宛如讨论日常的蔬菜价格。”
“嘿,我们有指责的资格吗?别忘了我们也曾偷尝禁果哩。”
“我们?你和尔尼也有吗?”
“是的,我们也有。”
她们目光相遇,各自回忆那段少不更事、热情莽撞的时光。
露露叹口气。“瑞克是你的第一个,对吗?”
“除了菲力以外,他也是唯一的一个。”
“菲力知道他吗?”
“大约有怀疑,”梅琪意有所指地抬起目光。“奎恩知道尔尼吗?”
“不,何必说呢?那都只是往日的回忆,对今日而言毫无意义。”
“不幸的是,我的初恋在今日并非毫无意义。”
露露沉思片刻。“我正是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说和老朋友联络联络又何妨的人。”
“对呀,都怪你。”
她们苦涩地相视而笑。
“嗯,如果我偶尔有事,把孩子托你照顾没问题吧?”
露露笑起来。“这是有关这孩子的第一个健康的说法,看来你大有进步喔。”
“或许吧,”梅琪开口。“我还要说一件事,说完就结束了。”
露露直起身子。“说吧!”
“我依然爱他。”
“这正是难题所在,对吗?”
“但是我考虑过,既然花了六个月坠入爱河,至少也该给自己六个月跳出来。”
人如何跳出爱河呢?梅琪对瑞克的思念不减反增。植物缺水会枯萎,但是她对瑞克的爱就像一颗种子没养分也无所谓,丝毫没有减退。
8月匆匆过去,这是天气炎热、累人而且令人窒息的一个月。凯蒂不告而别,径行回校;泰德离家入军校;梅琪另外雇用了一位名叫玛莎的老妇人负责清洁工作,虽然有玛莎的协助,梅琪的日子依旧漫长而机械化。
清晨6点即起,烘面包、准备果汁和咖啡,中午处理客人的问题和各式各样的电话洽询,直到入夜上床时,她已腿酸脚痛,身体疲倦不堪。孩子大约会在感恩节前后出世,客房预订到10月底止,但有时候她也不确定自己能熬到那时候。
如果我有个男人就好了,在软弱时她会这么想道,如果瑞克在我身边……他依然在她脑中索绕不去,虽然那是不可能的梦想。
然后在9月22日,露露打电话来告诉梅琪一个扰乱她情绪的消息。
“你正坐着吗?”露露问。
“坐下了,”梅琪坐在冰箱旁的凳子上。“什么事?”
“费南茜流产了。”
梅琪倒抽一口气,心脏狂跳。
“她出差时发生的。梅琪,还有更不好的消息,听说他带她出国旅游好改善她的健康和他们的婚姻。”
梅琪只觉初升的希望又跌落谷底。
“梅琪,你还在听吗?”
“是……是的。”
“我很遗憾,但是我认为你应该知道。”
“是……是的,谢谢你,露露。”
“嘿,你还好吧?”
“是的,当然。”
“要不要我过来看你?”
“不,我很好!我……我已经忘了他了!”她假装轻快地语气。
忘了他?人如何忘记孩子的父亲?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夜尿频繁;足踝肿大,拉梅兹课程开始,而这个问题始终挥之不去。
10月来到,杜尔郡枫红处处,旅馆夜夜客满,而且所有的房客似乎都情意绵绵,双双对对的出现,偶尔亲吻,偶尔冒险偷偷爱抚一番。梅琪只能躲到一旁捧着肚子,苦乐参半地回忆往日甜蜜的时光。看着对对俪影,她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寂寞的人!
“我们会捱过的,”她大声告诉肚子里的小孩。“我们有外公和露露,还有很多钱和这幢大房子。等你长大,我们买艘帆船,我教你掌舵,然后我们一起航向芝加哥,我们会捱过的!”
10月下旬某天下午,秋高气爽,她决定步行进城取信件。
白杨树和枫树已经光秃秃,橡树叶也掉得满地。忙着收集栎子的松鼠穿梭在她脚边,天空湛蓝如水,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
镇上的街道安静了些,一些商店也因季节而关闭,邮局大厅空无一人,她直接走向邮箱取出邮件,再把门砰然关上,转身时发现席瑞克就站在她面前十英尺左右的地方。
他们一起停住脚步,文风不动。
她的心跳怦怦。
他脸色发红。
“梅琪……”他先开口。“哈罗。”
她的脚仿佛钉在地上似的,全身的血液窜向四肢百骸。他的存在蛊惑了她,她出神地望着他熟悉的古铜色脸孔、晒淡了的金发和湛蓝的眼睛。
“哈罗,瑞克。”
他的眼光落向她隆起的小腹。
求求你,她暗暗祈祷,别让任何人走过来。
她看见他吞咽一下,眼神恋恋不舍地回到她脸上。
“你好吗?”
“很好,”她的声音怪异而高亢。“我很好。”她不自觉地用手中的信件挡在肚子前面。“你好吗?”
“快乐了些。”他回答,以一种受尽折磨的眼神凝视着她。
“我听说你太太流产了,很遗憾。”
“是的,呃……有时候这种事情……你知道……”他没有说完,目光再次落到她肚子上,仿佛那里发出某种磁力光束似的。分秒的时间漫长得近似光年。他愣愣地位立,喉结不停地动着,当他抬起目光时,她别开眼睛。
“我听说你们出国旅行。”她紧紧抓住继续流连的借口。
“是的,去加勒比海。我想这样或许有助于她……我们,恢复过来。”
在邮局服务了28年的霍美莉出现在窗口,拉开抽屉补明信片。
“天气真好,不是吗?”她对他们俩说道。
他们心不在焉地瞥她一眼,两人都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她转身走开,随即重拾刚刚中断的交谈和定定的凝视。
“她一直很难接受事实。”瑞克呢喃道。
“是的,呃……”梅琪实在无言应对,只能保持沉默。
几秒后他打破沉默,声音沙哑而充满感情,而且低的几乎听不见。“梅琪,你看起来棒极了。”
“你也是啊!”但是她不能说也不看他,只能将目光转向墙上的海报。“医生说我健康得像匹马,爹地同意在孩子出生时做我的教练。我们每个月上两次拉梅兹课程,而我很擅长凯歌尔运动,所以……我……我们……”
他轻触她的手臂,她沉默下来,无法抗拒他凝重的眼神。望进他眼底,她开始清晰地了解他的感情一点也没变。他正像她一样地痛苦。
“你知道孩子的性别吗,梅琪?”他耳语道。“是男是女?”
不要这样,不要关心!除非我能拥有你!
那一刻梅琪的喉咙几乎箍紧,眼泪差点夺眶而出,那一刹那,她几乎又在邮局大厅里使自己成了个大傻瓜。
“梅琪,你知道吗?”
“不。”她低语。
“你需要什么吗?钱,任何东西?”
“不。”只要你。
门开处,马爱莎和卜马可走了进来,后者正在说:“我听说贝克和默尔明晚对阵,应该是场精彩的比赛,只希望这温暖的天气……”他一抬起头,仿佛突然哑了似的,扶门的手也忘了放开,目光投射在梅琪和瑞克身上。
她恢复过来。“哈罗,马可。”
“哈罗,梅琪,瑞克。”他颔首,让门关上。
三个人尴尬地站着,一旁还有爱莎和美莉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马可的目光落至梅琪小腹上,他的脸突然变成粉红色。自从谣言四起之后,他就没再打电话给她。
“我得走了,还有顾客要上门。”梅琪即时打借口,故意装出快乐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马可。爱莎,嗨,你好吗?”她红着脸,浑身颤抖,内心感情汹涌,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匆匆开门离去,在人行道上意外地撞上两个观光客。她本来计划到店里带两个汉堡回家当晚餐,但是爹地一定会看出她的异状,一径追问她。
她步履沉重地走上山坡,无视于周遭美丽的黄昏。
瑞克,瑞克,瑞克。
我如何能终此一生住在此地,偶尔和他擦肩而过?今天的遭遇已经够难了,下次抱着孩子时,更是令人难堪。她脑中闪过一幕影像:两年后,她牵着儿子的手走进邮局,遇见一位眼神黯然地盯着他们的金发男子,儿子抬起头来问道:“妈咪,那个人是谁?”
她不能够那么做,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出于爱情。一份顽固得不肯枯萎的爱。每一次偶遇,这份爱情便会宣告对彼此的感受,一如落叶昭告夏天的尾声。
我就是不能,她回到自己已深深爱上的大宅。我不能带着他的孩子住在这里,眼睁睁看他住在另一个女人家里,而唯一的选择只有离去。
第十九章
对南茜而言这个夏季异常紧张,实在很难熬。假装有孕令她情绪不稳,而且也没有如她所愿地挽回瑞克的心。他依然冷漠而且心不在焉。几乎不碰她一下,连交谈也仅限于必要事物上。他经常在船上逗留不返,周末时留她独自在家。
他唯一表现出情感的一次,是她从奥玛哈市的圣乔瑟医院打电话给他,通知他她流产的消息时。之后他提议陪她去巴哈马群岛度假,她以为在热带星空的魔力下,爱情之火将会复燃,无奈他却还是落落寡欢而且遥不可及。
回家后她自动休假一个月,孤注一掷地企图挽回他的心。她向他母亲请教面包食谱、在家洗衣、打蜡,即使她深深痛恨每一分钟。缺乏销售量的挑战和高度紧张的工作步伐使她的生活变得黯淡无光。
而她的努力显然是徒劳无功,因为瑞克察觉到了她心神不宁。“你还是回去上班吧,我看你闷得快疯了。”
10月份她销假上班。
但是她继续寻找赢回他的心的方式,而最新的策略是针对他的家庭。
“亲爱的,”周五晚上她说道。“我想星期天晚上邀请麦克和贝拉来吃晚餐。以前我们和他们疏远都是我的错。不过现在还是可以补救。你看呢?”
“可以。”他漠然答道。径自埋头处理帐目。他的侧面非常好看,鼻梁挺直,嘴角微掀,下巴讨人喜爱。他的模样向来能挑动她的心弦,令她忆起往日的甜蜜。难道他永远不再碰她了吗?
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指尖玩弄着他的耳朵。“嘿……”
他抬起头。
“我正在努力。”
他推推眼镜,继续移动手中的笔。“南茜,我还有工作。”
她锲而不舍。“你说要小孩……我试过了。你说我对你的家人太冷漠,现在我也正在努力弥补。你叫我留在家里,我也做了,只是毫无效果。我做错了什么吗,瑞克?”
他再次停笔,但是没有抬起头来。“没有……”他回答。“没有错。”
她站起身,双手插进口袋里,这几周来她一再拒绝承认的事实展现在眼前。
她的丈夫不爱她,和她知道他爱的是谁一样确定。
11月8日凌晨一点,一阵强烈的收缩使梅琪惊醒。她捧往肚子,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心想早了两星期。痛苦再起。她闭上眼睛,一径祈祷让孩子平安。她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这个孩子了?
她开始看表算时间,躺着等待,回想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有菲力在她身旁,那一次她整整痛了13个小时,菲力伴她熬过每一分每一秒。
然而这一次她只能独自面对,没有丈夫在身边。
阵痛又来。八分钟……喘息……喘息……打电话找爹地……找医生……
麦医生说:“立刻到医院去。”
罗伊说:“我马上就来。”
菲娜告诉罗伊:“别期望我会去医院!”
他答道:“不,菲娜,我早已学会在需要你的时候,绝不能倚赖你!”
她猛然在床上坐起。“你看看,那女孩在我们之间制造隔阂,羞辱我们,罗伊,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
他砰然摔上房门,留下她兀自坐在那张他们分享了40多年的床上对他张牙舞爪。
“哈罗,甜心。”抵达梅琪家里,他愉快地说道。“你说我们一起把这小家伙拐来怎么样啊?”
梅琪再没有比那一刻更爱她父亲,但是其后两小时,又有了不同的证明。一对父女不可能一起经历这种亲密的时刻,而不被一种强烈的联系缚在一起的。
他们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一代……到下一代……再到下一代。
孩子滑入这个世界,第一声欢呼来自罗伊。“是个女孩!”
然后他充满敬畏地补充:“……噢,我的天……噢,我的天!”
他仿佛在赞叹玫瑰或夕阳一般。“看看她,看看我这漂亮的小孙女。”
婴儿哇哇大哭。
罗伊伸手擦拭地湿润的眼睛。
梅琪在脐带剪开之前,伸手摸摸她的小女儿。
在婴儿洗澡前,罗伊粗糙的手揽住他的祖孙三代。
“这就像是你出生的时候一样。”他说道。
梅琪眼中盈满泪水,罗伊亲吻她的额头。那一刻,她发现了这个意外的怀孕带来的好东西,那就是这个慈爱的父亲,他的慈祥和良善,教她和她的孩子认识了爱的多种面貌。
“爹地,”她说道。“谢谢你来,谢谢你是你。”
“也谢谢你邀请我来,甜心。”
11月9日麦克以电话通知瑞克。“贝拉的表妹珍妮早上打电话,说梅琪昨天晚上产下一女。”
瑞克砰地坐下来。
“瑞克,你在听吗?”
一片沉默。
“瑞克?”
“是的,我……上帝,一个女孩……”
“六磅重,有点小,但是一切正常。”
女孩,女孩,我有个小女儿了!
“我想她大约是 10点出生的,贝拉认为该通知你。”
“梅琪还好吗?”
“就我所知是。”
“珍妮有没有看见她?或是孩子?”
“不知道,她在不同的楼层工作。”
“噢,当然……ok……”
“听着,我希望说恭喜没关系。我是说,见鬼,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瑞克颤巍巍地吸口气。“谢了,麦克。”
“哪儿话。你还好吧?想不想出来?喝杯啤酒?兜兜风?”
“我没事。”
“确定吗?”
“是的……我……见鬼……”他的声音破碎。“听着,麦克,我得挂电话了。”
挂断电话,他近乎发狂地踱来踱去,瞪着一扇又一扇的窗,却视而不见。她叫什么名字?头发是什么颜色?她是不是躺在那种玻璃柜里面?她在哭吗?有没有换尿布?是不是在梅琪房里喂奶?她们母女在一起是什么模样?
他脑中一幅画面成形:一颗黑色的头颅俯向一颗金黄铯的,婴儿吸吮着奶瓶……或是|乳|房,他的感觉一如父亲死后时一样的无助,感觉受骗而且想哭。
南茜走进来,他强迫自己恢复正常。
“嘿,有人打电话来吗?”她问道。
“是麦克。”
“他们晚上要来吧?”
“是的,但是他请我下午和他一起去把母亲的旧油桶丢掉。”这是个合理的谎言。
“噢,就这样?”
“嗯。”
他像一架自动驾驶的飞机,心不在焉地上楼梳洗更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老兄,你疯了!离她远一点,别去医院。
但是他无法抗拒,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