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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航吧!编舟计划第1部分阅读

哪一位呢?偏不巧,几乎每位同事看起来都像三十来岁,难以分辨。

    第一业务部怎么会这样呢?照理说年轻的员工这时候应该在外勤奋跑书店才对。当然,我要找的人希望是例外。

    荒木内心嘀咕着,一名离门口最近的女同事好奇地上前询问。

    “请问您要找人吗?”

    她把荒木引导到入口处,似乎以为荒木是没透过访客柜台就直接闯进来的外来客。这也难怪,三十七年来几乎只待在别馆的辞典编辑部,就算是老员工也不见得认得荒木。

    “啊,不……”

    荒木很想立即表明来意,却不知如何开口,忽然视线被室内角落的一名男同事吸引。

    这个男子背对着荒木,站在靠墙的置物架前,身材高瘦,头发蓬松如开花,实在没有跑业务的气势。身上没有西装外套,卷起白衬衫的袖子,正在整理架上的备用物品。

    男子将装了备用物品、大小不一的盒子从架子一边换到另一边,再把架上的物品整齐排列,就像把复杂的拼图一片片迅速拼入正确的位置,手法俐落简洁。

    啊!荒木看着这一幕,硬是吞下就要脱口而出的欢呼。那不就是编辞典所需要的重要才能吗?

    后期的辞典编辑作业,几乎所有页数都已确定,为了不影响装订和价格,不允许再更改页数,编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迅速判断如何把内容收进规定的页数中。可能要含泪舍弃例句、或俐落地修短释义,务必要一毫不差地落在每一页。眼前的男子整理着置物架的技巧,这种精确的拼图能力,正是编辑需要的。

    就是他!辞典编辑部下一任最完美的接班人。

    “请问……”荒木克制心中的兴奋,指着男子,向站在一旁的女同事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是指?”

    女同事语气中带有防备的意味。

    “喔,我是辞典编辑部的荒木。”荒木报上自己的名字:“请问,他是不是今年二十七岁,研究所毕业,今年是入社第三年?”

    “应该没错,你可以直接问他啊,他叫『马缔』。”

    原来绰号是认真(“马缔”和“认真”的日文发音相同,皆为まじめ(aji)。)先生啊,荒木径自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好了!因为编辞典这种一成不变的工作,不认真的人终究无法胜任。

    女同事对着再三确认架上整齐状况的男子大喊:

    “马缔先生,有客人找你。”

    我不是说了我是辞典编辑部的人,怎么是客人呢!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啊!

    虽然有点生气,荒木念头一转:“她所谓的『客人』或许只是纯粹的『拜访者』,没有『外面的人』的意思。”安抚了心里的不悦。

    相较之下,这位男子被唤作“认真先生”才令人好奇呢!他到底有多认真,才得到“认真先生”的封号呢?这里既不是一下课学生立刻奔向夕阳的校园,也不是经常穿着牛仔裤上班的警察署刑事课,这里可是每个人都埋头苦干的出版社,但却有人被取了“认真先生”的绰号,可见这个人的认真程度是超乎想像的吧!

    绝对不能放过这样的人才!荒木更加目不转睛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被女同事一叫,男子回过头来,戴着银框眼镜。“他明明戴着眼镜,绰号却不是『眼镜男』而是『认真先生』。”荒木再次在内心演着独角戏,同时,手脚瘦长的男人摇摆着长长的身体,慢慢走近。

    “您好,我是马缔。”

    不、不会吧,连本人都直接称自己认真?

    荒木几乎惊吓地倒退三尺,只能强作镇定。原本一心想要挖角这男子的念头,正急速萎缩中。

    他竟然可以把绰号当成名字介绍自己,还真敢讲啊,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一定瞧不起认真这种态度吧!怎么会有人瞧不起认真呢?再怎么样,我都不能将编辞典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这种人。

    荒木无言地直瞪着眼前的男子,对方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将又毛又膨的头发往后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衬衫口袋里拿出名片夹,说:“请多指教。”男人微弯着腰,双手递上名片。一连串的动作缓慢且笨拙。

    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随便递出名片,何况我是同公司的人耶!荒木忍住失望和愤怒,视线落在男人手上,长长的手指前端指甲呈圆弧状,修剪得整齐干净,手上的名片写着:

    株式会社玄武书房 第一业务部

    马缔光也

    “马缔……光也……”

    “是的,我叫马缔。”马缔微笑着说:“让您误会了吧?”

    “不,我才抱歉。”荒木急忙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出自己的名片:“我是辞典编辑部的荒木。”

    马缔恭敬地看着接过来的名片,透过银框眼镜,可以看到他清澈沉稳的眼神。白衬衫的款式看起来有点退流行,对外在打扮似乎不是太讲究,但肌肉紧实,透露出年轻的气息,可以把之后的几十年人生都贡献给辞典。

    荒木当然没有让突然闪现的微小嫉妒感显露出来。

    “马缔真是很罕见的姓,请问你是哪里人?”

    “我在东京出生,但是父母的故乡是和歌山。江户时代的人和马休息处,据说也称为『马缔』。”

    “帮旅人照料马,把马系在休息的地方,是吧?”

    荒木摸摸全身上下的口袋,发现没有带笔记本,只好在刚才收下的马缔名片背后迅速地记下。

    马缔:人和马休息处的别称。《广辞苑》和《大辞林》中确实没见过,要再查查《日本国语大辞典》。

    虽然不像松本老师那么勤奋,但听到新用语立即记录下来,已经成为荒木的习惯,之后再去查阅编辑部的用例采集卡。如果没有相关纪录,就要制作新的卡片,并且(最好能找到这个词最早出现的文献)注明出处。

    编辑部里累积了数量庞大的用例采集卡,编辞典时,这些卡片会被拿出来一再讨论,决定要收录哪些词汇。虽然最近资料已经电子化,但这些用例采集卡对辞典编辑部来说,依旧如同心脏般重要。以前还可以在办公室抽烟的年代,只有存放卡片的资料室是严格禁烟。

    看见荒木突然在名片背面做笔记,马缔完全不讶异,也没有觉得不高兴。

    “的确有不少人问过我名字的由来,但您是第一个写下来的人。”

    马缔依然一派从容的模样,觉得新奇地望着荒木的手。

    对了,我怎么看到罕见的名字就被吸引住,一下子忘了是来挖角的呢?荒木清了一下喉咙,将名片和笔收入胸前口袋里。

    “如果要你说明『右』,你会怎么回答?”

    马缔微微地点了点头。

    “是方向的『右』,还是思想上的『右』?”

    “前者。”

    “我想一下。”

    马缔歪头思考的角度越倾越斜,头发也跟着摇晃起来。

    “如果以『拿笔或筷子的那只手』来说明,就是无视左撇子的存在;如果用『心脏所在的另一边』来形容,好像也有人的心脏是偏右的?或许用『身体面向北方时,东方即是右边』来说明是最保险的吧!”

    “嗯,那么,你会怎么说明『しま』(日文发音为shia,以下皆为同音字。)?”

    “是指『线条』吗?『岛』吗?还是地名的『志摩』?或是『邪』、『逆』的意思?又或者,是表示臆测的『揣摩』?佛教用语的『四魔』……”

    马缔一个接一个说出与“しま”同音的单字,荒木急忙打断他。

    “我是指『岛』。”

    “是。那就是『周围被水包围的陆地』吧?不对,这样说明还不够。像江之岛的一部分和陆地相连,我们也叫岛,这样的话,我想想……”

    马缔继续歪着头喃喃自语,似乎已忘了眼前的荒木,沉浸在定义文字的世界里。

    “我这么说好了:『被水包围或被水阻隔、面积比较小的陆地』。啊,这样好像也不够明确,似乎漏掉了『独立』的意思。加上『和周围地区分离的土地』,你觉得如何?”

    这回答真是太了不起了,荒木对于立即能将“岛”的字义具体说明的马缔非常佩服。以前曾经问过西冈相同的问题,答案却糟透了。西冈听到“しま”,只联想到“岛”这个字,而且还回答:“就是浮在海中央的东西啊!”荒木听了哭笑不得,怒骂:“混蛋!这样的话,水草、鲸鱼的背和溺死的浮尸也是『岛』?”西冈陪笑脸想混过去,说:“对喔,说得也是,好难喔!那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一脸认真歪着头思索的马缔忽然向书架走了几步。

    “我来翻一下辞典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荒木拉住马缔的手阻止他,语带诚恳望着马缔说:“马缔,我希望你能为《大渡海》贡献能力!”

    “〈大都会(大渡海和大都会日文发音相同:だいとかい(daitokai)。)〉吗?我知道了。”

    马缔点点头,但下一瞬间——

    “啊~啊~(音符)”

    他突然发出杀鸡般的歌声。第一业务部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过来,荒木也惊愕地说不出话,只见马缔努力唱着“无~止~尽~啊~”。下一秒,荒木反应过来了,原来他在唱crystal kg(七〇年代日本成立的摇滚乐团,一九七九年的出道曲〈大都会〉在日本卖破一百五十万张。)的〈大都会〉,还真是五音不全啊!他急忙把马缔拉到走廊上。

    “马缔,马缔,很抱歉,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唱吗?”马缔停止了歌声,带着些许自责的表情:“最近的歌我完全不熟,真抱歉。”

    究竟为什么马缔会误认为我要他唱歌啊?虽然无法理解马缔的脑袋是怎么运转的,荒木决定还是先说明清楚来意。

    “《大渡海》是我们要编制的新辞典,有『渡过海洋』之意。我希望把编纂工作交给你负责。”

    “辞典……吗?”

    马缔张大眼睛和嘴巴,整个人呆立不动。“鸽子吞进去小子弹的表情”应该就是马缔现在这张脸吧!荒木同时想到别的事,“对了,前几天在书里读到,在文乐中大夫依序坐在地上弹奏《义太夫》(文乐是一种发源于大阪的传统艺术,又称木偶净琉璃,由”大夫“(说故事者)操纵木偶来讲述故事,辅以三味线乐器伴奏。《义大夫》是曲式之一。)时,坐在最后的一位俗称『豆食』,似乎是因为嘴巴动个不停,像吃豆子时一样,辞典里有这个词吗?我得赶紧查查,并确定是否要收入《大渡海》里才行。”这就是辞典编辑者的脑中剧场。

    其他同事以讶异的表情看着站立不动、沉浸在各自想像里的荒木和马缔,全都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起来。

    过了一会儿马缔终于回过神来。

    “但是,啊,对不起,我一点半要去涩谷的书店拜访。”

    “啊,是吗?”

    时钟的针指着一点十五分,怎么看都来不及,真的赶得到吗?荒木心里纳闷。马缔也看着手表,摆动着他那过长的手脚,跑到办公室座位旁,从椅子上抓了西装外套和黑色公事包。

    “真的很抱歉。”

    马缔对着还在走廊上的荒木点头致意,顶着一头更加蓬乱的头发,往大门跑去。在荒木的眼里,他有两次几乎要绊倒。

    荒木心里盘算着,他能否胜任这工作的各个面向呢?马缔似乎只是以为“我是来拜托他今天到辞典编辑部帮忙”的样子。

    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误解,我实在没有头绪。

    荒木摇摇头,为了和业务部高层商量人员调动之事,走进了本馆的电梯。

    荒木拿出绝不放弃的毅力和决心,费尽干辛万苦交涉,公司高层总算通过了《大渡海》编纂提案。同时马缔也抱着装有文具等物品的小纸箱,调到了辞典编辑部。离荒木退休的日子只剩二个月。

    虽然时间紧迫,总算赶上了。看到马缔现身在辞典编辑部门口,荒木松了一口气。

    让马缔调换部门这件事,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业务部长甚至面露喜色。“马缔?啊,对,好像有这个人。什么?荒木,你愿意收留他喔?”执行董事的反应则是:“到底是哪一位啊?”

    荒木回想在第一业务部发生的事,总算明白了。荒木明明很正经地邀请马缔,但马缔完全在状况外,或许是因为他压根没料到竟然会被认可吧!况且,马缔不是高层心目中具战斗力的业务部成员,要不是我指名要他,恐怕连直属上司都对他没印象。

    荒木同时察觉到为什么马缔在业务部的评价会这么低,因为马缔实在是少根筋,正常的上班族是不会突然在公司高唱〈大都会〉的。

    但这些都不是马缔的问题,而是公司对于适才适任这一点,实在过于草率;在人事安排上,完全没做到人尽其才的基本原则。

    从与荒木的对应来看,马缔对词汇是很敏锐的。虽然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搬出来回答,有点不分轻重、不知变通,但这正是辞典编辑必须具备的重要才能。

    荒木以眼神示意,西冈立刻起身迎接马缔。

    “欢迎来到辞典编辑部!”接过纸箱,为马缔带路。“因为人手不多,有好几张桌子空着,坐这里好吗?”

    马缔看着周围满是书架的编辑部,似乎有点不安地走到西冈旁边的座位,顺势回了一声“好”,点头致意。

    “马缔,你有女朋友吗?”

    西冈认为只要和对方聊聊感情的事,就能立即化解尴尬而熟识起来。荒木只是静静地坐在后面的办公桌前,观察着马缔的反应。

    “没有。”

    “是喔,那来联谊吧!我来约,把手机号码和电子信箱给我。”

    “我没有手机,业务部的公用手机已经还给公司了。”

    “竟然没有手机!”西冈一脸仿佛看到木乃伊走进来的惊讶神情:“难道你不想交女朋友吗?”

    “怎么说呢,我没想过是否想要女朋友或手机。”

    西冈发出求助的眼神,荒木忍住笑意,保持应有的威严,拿回话题主导权。

    “马缔,我们今天为你举办欢迎会,预约了六点在『七宝园』,你准备一下。西冈,你去叫佐佐木。”

    松本老师已经坐在七宝园红色圆桌边饮着绍兴酒,他允许自己每周可以喝一点小酒,差不多二合日本酒的量。当然“下酒菜”,一定有用例采集卡和铅笔。

    荒木一来到圆桌边,立即替马缔介绍辞典编辑部的同事。

    “西冈,就是这家伙。这位是佐佐木小姐,主要负责用例采集卡的整理和分类。”

    四十岁出头的佐佐木,被荒木介绍到时面无表情地点了头。虽然没有一张和善的脸,但很有执行力,对辞典编辑部来说,是不可缺少的一份子。起初是计时的兼职人员,现在小孩已经长大不需要照顾,所以目前已转为约聘员工。

    松本老师会怎么看待马缔这个新人呢?荒木互相介绍两人时,不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松本老师只是浅浅地对马缔微笑点头,看不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马缔对所有人不自在地点头示意。

    干杯后,料理陆续上桌。看不出来西冈的心思这么细腻,不但把小菜夹到松本老师的小碟子里,也很清楚老师不吃皮蛋。对了,主角马缔的应对和反应又如何呢?荒木将视线移到坐在松本老师左手边的马缔。马缔正替佐佐木倒啤酒,杯里出现厚厚一层啤酒泡沫。

    虽然很小心,但差强人意。

    荒木宛如照顾幼稚园孩子般关切地看着他。佐佐木似乎也抱着同样心情,没什么表情却优雅地反过来替马缔倒酒。

    “马缔的兴趣是什么?”

    西冈为了打开友好之路,积极寻找新话题。马缔急忙把刚放入嘴里的木耳吞下去,边思考着如何回答。

    “我的兴趣……是观看搭乘手扶梯的人群吧!”

    圆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看他们很愉快吗?”

    佐佐木的语气平淡。

    “是的。”马缔挪动身体,继续说:“每次走出电车车厢,我都会刻意放慢脚步,让其他乘客超越我,一窝蜂冲到手扶梯前。但是他们的争先恐后却不会造成混乱,好像暗中有人操控着一样,人群很有默契地自动分成两列,依序搭乘手扶梯。而且,左侧一列站在手扶梯上,右侧人龙不断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