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想当然尔,谢小潮与段鹏翼也均榜上有名。
他眉宇轻扬,环臂冷哼,“眼下时局混乱,群雄四起,大元朝不保昔。你考上状元又如何?今天考上,大元明日被灭,你还……”
“马仁柴!”一声霹雳大吼硬是盖住了周围一票杂七杂八的吵闹声,原来趴在桌案上淌口水半睡眠状态的夫子在接收到一句“大元明日被灭”后竟于瞬间清醒,更转睡意为火力向马仁柴全力喷发,“你竟胆敢在此口出不逊狂言!”
要知道当地两大书院——梧桐学馆与枫叶书院都由官府承办,夫子拿的是官家钱。他老眼忙着往窗外看,后背衣衫被冷汗湿透。这还得了,要是让人知道他们学馆中竞有这等狂肆之徒,传扬出去,他可就要饭碗不保啊。
“我又没有说错!”桀骜地扬起下巴,马仁柴一字一句针锋相对。
夫子颤微微地指住马仁柴,豆粒大的汗珠自焦黄的面皮上滚落。这个马仁柴……成天在学馆里肆意评天下,留着他,早晚得出乱子。
“你、你给我立刻、马上、即时、现在——就离开折桂书苑!”
此言一出,少年们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一时间,连风吹人窗子轻翻书页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夫……夫子。”贾状元也呆住了,不管怎样,他可不想因为与他争执而害马仁柴回家。
“跟你没有关系,让我退学,哼,你还没那点儿能耐。”看穿他的心思,马仁柴冲他微微撇嘴。转头又斜睨夫子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拿起桌上的东西转身便走。
谢小潮和段鹏翼忙前后脚地追上去,在这书苑里面,他们平素和马仁柴相处最好。虽说初来时有些不愉快,但后来马仁柴一反常态,对他们处处照顾。谢小潮认为,这就是英雄惜英雄,不打不相识。
三个人一前两后追逐在梧桐道上,道上有梧桐、榕树,宽阔的叶子都随风相擦,又是仲春时节了,榕树还未开花。
马仁柴忽然想起相遇时的情景,那个时候……
“马仁柴——”谢小潮从后面追来,“你真的要走掉0阿!”
“是啊,那个夫子你不要理他嘛。”段鹏翼一脸紧张,他是不太爽马仁柴和小潮感情太好的事实,也曾暗中希望过马仁柴最好离开。呜……他只是想想的嘛,马仁柴要是真走了,他还是会很难过的!
“不是的,”看着面前两个十六七却还依然天真如半大小孩的少年,马仁柴顿了顿,又看看天边的云,幽幽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有一番作为,困囿在那个小小的书馆,实在不符合我的个性,我早就想出去闯荡一番。”
“可是……”段鹏翼不安地想开口,却被谢小潮抢先,只见她眼含星光,上来便拍了马仁柴一掌。
“没想到你真是个胸怀大志的男儿呢。好!我祝福你,马仁柴!愿你能闯出一片天地,有所作为!”
马仁柴忽地面上一红,调转过头。
“哎哎——”谢小潮大惊小怪,“马仁柴你脸红了耶。”段鹏翼脸红没啥新鲜的,小马哥脸红可就真值得一看了。
迟钝!段鹏翼暗中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世界上如果想找出一个比他更迟钝的人,那无疑就是身边这位谢小潮了,果然名师出高徒!
“那个……”
马仁柴微微踌躇,踏碎一片无风自落的叶子。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小潮阳光般明亮的眸子,轻漾于两腮的发丝。离开这里,如果会有黯然,必是因为……
“马仁柴是个好男儿哦!”又是一拳打上了他的肩膀。
呵呵,这个谢小潮,总是手舞足蹈,动手比嘴巴快,呵呵……
“喂——”谢小潮不满,“你干吗老低着头?”
马仁柴蓦地转过身,向前冲去,动作快得让谢小潮来不及反应,直到他跑到路的那头成了小小的人影,才回过身,冲这边大喊一句:“谢小潮——我喜欢你——”
被踏碎的叶片上,有着一颗晶莹的水滴……
“喂喂。”用脚踢了一下身边的段鹏翼,谢小潮不解道,“马仁柴喜欢我,干吗跑那么老远才说?”
深深地吸了口气,段鹏翼注视着谢小潮看似懵懂的脸,加重语气,“那你想怎样?”
“什么怎样?”人家一头水雾啦o
“你觉得马仁柴怎样啊?”
“嗯,好问题。”谢小潮点点下颌思索半晌,“马仁柴很帅,很酷,很认真,身手也不赖……”
段鹏翼的脸色逐渐晴转多云,莫非小潮她……
“总之是个好哥们!”谢小潮弹了个响指,“走啦,该是吃中饭的时间了。嗯,今天的菜色是什么呢?”
原来小马哥的离去不足以使某薄情小女子忘记中饭的开餐时间,段鹏翼心中对马仁柴表示同情,脸色却不由得再次变化,晴转多云化为多云转晴。
“鹏翼呀。”谢小潮忽然拿肘撞了撞他,侧过脸来笑语吟吟。
“干吗?”某少年心中警钟大作,又是这种口气……她一定又决定了什么事,绝对!是要抢他的中饭吗?
自在地背起小手,谢小潮露出可爱的招牌笑容,“你不觉得马仁柴其实说得很对吗?这种乱世……”
“当然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对不对,小潮?”怯怯地退后一小步,问题的关键好像与中饭无关,难道她是想……
“当然——”
喔,还好还好,他松口气。
“——不对啦!”
什么?!
“乱世而起嘛!”谢小潮眼含精光。好男儿志在四方!
“我决定了!”她语如黄莺般清脆。
我就知道……某少年陷入绝望。
“我们去赶考!”
就这样?少年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如果只是这样,他还可以接……
“借此名目才能离家啊,然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可钻!”嘿嘿,满意地看到段鹏翼露出了待宰羔羊的表情,嗯嗯,小段已经长大了嘛。她这个活猴也可以出山去大闹一场喽!
“对了!”她戳戳已呈石化的少年,“今天的中饭会是
“谢小潮,我好钦佩你……”少年抱住头,这就是所谓
的跳跃式思维吗?呜——未免太跳跃了。
长亭古道,有离人欲去。
一票人携老扶幼,十八相送,为首的段夫人哭得泪人似的。
“婷儿。”段君逸不得不安慰娘子,“鹏翼赶考是正途啊。”
“可是……”时局这么混乱,出门在外,出了事该怎么办?
“伯母可以完全放心,小潮不是一起去吗?”谢小潮紧了紧身后的包裹,笑脸甜甜地作着保证,“有小潮照顾鹏翼啊,鹏翼就像小潮的弟弟一样……”
段鹏翼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一旁掏耳朵。咳,按理说他这样的优雅美少年实在是不适合作如此动作,可是这套话,他真的觉得听着非常耳熟。
为什么他堂堂男子汉,却被父母以一脸托孤的表情交到小潮手里?他很怀疑。没错,小潮是很厉害啦,可是……他眼角偷偷瞄一眼一旁的谢伯父。
爱女程度决不在他娘亲之下的谢伯父到底是如何同意小潮跟着他去参加所谓的会试还真是个永远的谜啊——
“好啦,再不走,天就要黑了。”一把揽过尚在发呆中的段鹏翼,谢小潮笑眯眯地冲送别者们挥了挥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踏上官道。
两家大人面目无波,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鹏翼的个性那么柔弱,小潮坚毅的性子正好能撑他一把。让这两个孩子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反正鹏翼和小潮在一起那么久了,再出一趟门,谢家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吧。嗯,他们段家赚到了!
——小潮的个性那么疯野,除了鹏翼还有谁会要她呢?让他们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再出一趟远门,段家人也就不好反对了。让小潮拐到鹏翼,将来嫁出去,也就住在隔壁,嗯,他们谢家赚到了!
段夫人和谢阿伯目光不约而同露出算计的狡黠,呵呵——真是皆大欢喜啊。
蓝天白云,草木清鲜,两个俊美少年结伴同行。
谢小潮在前面走,神清气爽,“快点儿啦,鹏翼!我们要赶在天黑前进城啊。”
“小潮——”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他觉得好奇怪,“怎么你从来也没出过门,却这么熟门熟路似的?”
哼,谢小潮洋洋得意,她走过的路,比段鹏翼十辈子走的都还多呢。
“我们要去中都吗?”段鹏翼看看前方的差路口。
“去中都干吗?”
“咦——”
“你还真想去参加会试啊?”谢小潮白他一眼。虽然说是这样说啦,她也曾想过让小段走这个路线,不过时局变得太快,他们还是先进城打听一下目前的情况比较好。
二人谈笑间,已进了城门,从没离开过濠州的某少年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不时发出呃哦咦喔的感叹声。
“小潮——你看,那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青筋跳跳!难道在钟离他就没看见过耍杂技的吗?
“小潮——你看!那个、那个……”
拜托!你以为你还是五岁半啊?见个吹糖人的值得如此兴奋吗?
“小潮小潮!你看——”
“喂喂——”谢小潮双手叉腰,柳眉横竖。这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非要显示出他们来自穷乡僻壤不成?
段鹏翼兀自后知后觉,拉着她的袖子挤入人群。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谢小潮越发生气,不就是一大堆人围着看那个榜文吗?不就是榜上写着什么……咦咦?
她甩开段鹏翼,忽然挤得是奋不顾身,一马当先。
嘿嘿——
半晌过后,谢小潮气定神闲地自人群中走出。
始终没挤进去的段鹏翼连忙问她:“小潮,上面说些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看,他好奇死了。
上面?谢小潮呵呵轻笑,那真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忽然就在眼前处”——语出《谢子》。
果然,人的命好,就是不一样,再次用眼皮上下扫扫“幸运少年”,把段鹏翼看得浑身发毛。
“……小、小潮……”
“你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谢小潮轻言软语,靠近几步。
他、他不会是做了什么自掘坟墓的蠢事吧?段鹏翼干笑两声,“其实,也没什么……小潮,我们还是快点儿走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吧?
“想溜?”谢小潮露出邪恶的笑容,“来、不、及、了!哈哈哈哈——”
榜文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为了抵御红巾军,大元皇帝陛下决定广招各路人才,不论出身,破格提用!
红巾军?她这颗聪明的脑袋瓜不会记错的,那个未来的草民天子不就正是红巾军旗下吗?哼哼,那条胆敢侮辱了她自尊的草龙,想起就气!反正她是女人嘛,女人有权小心眼。
于是转眼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
对!历史上没有记载又怎样,这段时空本会有她谢小潮吗?既然她都横空出世了,这朝代变换,局势走向也应理所当然有变!这就是我佛常说的变数。
谢小潮越想越得意,没错!她和小段干脆去助大元一臂之力吧。
“什么?!”听了她的高论后,段鹏翼微微皱眉,不要吧,他是汉族子民耶。
“那你是——想当造反一派?”谢小潮懒洋洋地拿眼角斜睨着他。
果不其然,看到一阵猛烈的摇头。
“我、我不要。”他家里可还有娘亲、爹爹和爷爷,他哪敢去造反啊,会牵连他们的!哎?忽然想到,他嘴巴圆张,“马、马仁柴他是去——”
“笨!迟钝!”弹指给他头上一个爆栗,“现在才想到啊!人家和你可不一样,人家是好男儿志在四方!”
“哼!”段鹏翼挎紧包袱,沉下脸大踏步向前,什么嘛,一提马仁柴小潮就是赞不绝口。
“哎?”谢小潮讶然,鹏翼生气了?他发自己的脾气?呵呵——谢小潮一阵j笑,不是她坏啦,叛逆期是成长中必经的嘛,说明她的小段快要脱离那副奶声奶气的模样了。
“好啦好啦,不打你就是了。”呵——适当退步才是高明的驭人术!
什么嘛,他才不是因为她打他生气呢。段鹏翼嘟着嘴,小潮还老骂他笨,小潮自己才是笨蛋咧,都不懂他的心……
“好啦,痛不痛?我帮你揉。”谢小潮追上去想象征性地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抚,却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段鹏翼竟然——比、她、高、了,啊啊啊,可气啊!
咦?身后怎么突然这么安静?段鹏翼回头,眼底正落下谢小潮举臂的窘境。发现这个小动作,他的心情霍然转好,冲她眨了下眼睛,“嘿嘿,你够不着我了!”
死小鬼!说话就说话,眨什么眼睛?睫毛没事长那么长,嘴边一笑还露出两个坑,离这么近看会害她心慌耶。
“……哼!我决定了!”少女信誓旦旦。
“决定了什么?”
“我决定不找理由先扁你一顿再说!”
呜——这是什么世界啊,比她长得高就要挨打吗?
因一时得意嘲笑了谢小潮那停止生长的身材而落得在下一刻捧头啜泣的少年——正是得意忘形这句话的最佳写照。
在谢小潮的逼迫下,二人转向镇江出发。元朝大将定定正在那里奉旨招开天下第一武林大会,借此广选贤才良将。谢小潮踌躇满志,一路勾画着美好的未来,巴不得一日千里,可气某人比当初的唐三藏还要肉脚,速度温吞如小龟。
太阳落山,两个人终于未能赶在城门关闭前人城。
互相抱怨一通后松口气,还好,在城郊发现了一家客栈。幸好幸好,段鹏翼暗自庆幸,他还以为得露宿荒郊了,
谢小潮满眼警觉,打量这坐落于城郊路半的小店,哼,普通的客栈会开在这里?
进去一看,内有上下两层,堂摆八张大桌,小二满脸i谄媚地上前招呼,掌柜的懒洋洋地靠在柜上拨着算盘珠子。嘿,这贼店装得到挺正常……
可别想瞒过她这双火眼金睛,所谓“宴无好宴,店没好店”——语出《谢子》。所以,这里一定是黑店!
谢小潮严肃地打量迎上来的小二,瞧这小二,肥头大耳,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
当下皱着眉,缓缓把包裹放在桌上,这臭小二真是不顺眼,两颗眼珠子贼溜溜地转。她不是已经扮成男装来掩饰自己的天香国色了吗?这小二难道还是男女通吃?
谢小潮胡思乱想之际,小二已问向段鹏翼:“这位相公,天色见晚,想是要住下来歇息吧。”
“嗯,要两间房,再来点儿小菜。”他饿死啦,得先填饱肚子。
吃吃吃!谢小潮瞪他一眼,都是他,走得慢吞吞才害他们入了贼店。虽然她武功高强,机敏过人,万一双拳难敌四手,不就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对!她还得保护段鹏翼这个未来的“米袋”,唉,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小二,我们要一间房就行了。”慢悠悠地坐下,摇摇头,她还真是苦命。
“好好,我这就去给您安排。”小二笑着离开。
段鹏翼闻言看向谢小潮,小潮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竟然还要和他住一间房!其、其实……他是无所谓啦,可小潮……那个……女孩子还是要有所谓名节顾忌吧。
“小潮……”他红着脸,垂着头,不晓得怎样开口,万一说错了话,又得挨上谢小潮的铁拳。
“干吗?说话就说话,吞吞吐吐的。”斜横他一眼,谢小潮早看穿了他那点儿心思,她是老虎不成?
“我,那个……”
看他那副面红耳赤的模样,谢小潮觉得很好玩,想逗他自己却先耐不住。伸腿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你是不是又在担心你那套‘某某有别’?”
心事被说中,段鹏翼有些讪讪,嘴里却尚在辩解:“不是啦,只是我们又不是没带够银子,干吗非要那么节省……”
“笨!”伸手又拧他一把,谢小潮摇摇头,和这个呆瓜解释也未免太难。万一让他知道这家店是黑店,他还不得当场跳脚,夺路而逃?到时候落得露宿野外她是无所谓啦,爬到树上窝一宿她也不成问题,只怕这个娇滴滴的笨小孩耐不得风寒。唉,想想也叹,凭啥她要上树找平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