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动了?
猪头双人组雄心大振。傅玉吓得鸡飞狗跳,却仍一派孤高,坚决跩到底。
“没问题吧?”尚之大势已定地照会哥儿们一声。
“我没问题。”今晚全曲再走个一两遍就行。“你呢?”
她?!她哪可能……
“你们是哪个乐团的啊?”房东小姐笑得艳若桃李。“怎么被小玉儿请来的?”
“我们?乐团?”尚之的冷脸顿时漾出温暖笑靥。
“尚之是被我拉进来的。”方司真淡淡解释。“而我是跟傅玉……小玉儿同一个小组的。尚之跟我都只是玩票性质,没到科班人才的水准。他之前和我是脑神经外科的同事——”
“现在不是了。”尚之讥诮更正。
“你们都不是专门学音乐的?”房东小姐大惊。
“看来要是哪天我失业了,可以改行去街头卖艺,搞不好收入比当医师还高。”
“而且不会有病患家属来抬棺抗议,也不必担心要为哪椿医疗纠纷应讯出庭。”
方司真语重心长的哀叹,引来另一波嘻笑间的医疗八卦,三人串得不亦乐乎,完全忘了傅玉的存在。
他们谈的领域,她啥也不懂,也切不进去。他们对房东小姐的态度,也全然不同于对她的态度。
他们的平均学历比她高,身高比她高,能力比她高,收入比她高,艺术层次比她高,人格成熟度比她高,善良热诚比她高,生活水准比她高……血压也比她高啦,胆固醇也比她高啦,报的税也比她高啦,将来的丧葬费也比她高啦。
大家统统去死吧!
别以为她会羡慕,才不屑咧。也别以为她会被这种排挤态度伤到幼小心灵,哇咧她心脏功能可是超健壮的。更别以为她会沮丧失落像个苦命可怜的小媳妇,笑死人,与其跟她哈拉艺术或医术,还不如跟她研讨日本最新流行的小脸化妆术。
“所以我跟尚之都是各自读谱,刚刚才第一次尝试合奏……傅玉?”方司真眼角一闪,立刻警觉。“你去哪?”
“大便。”
这个笑话有点难笑,她看起来也不像在开玩笑。
但也没人觉得她是真的要排解。
气氛顿时难堪。
“我们很快就能定案——”
方司真才伸掌拉住小人儿背影的手肘,倏地遭她厌恶抽离。
怎么了?他不懂。大家这么努力地替她打关系,拓展通路,她反而走人,毫不领情。这又是哪里出问题了?
“小玉儿。”房东小姐柔声圆场。“你的小乐团明天可以参与婚礼演奏吗?”
“她行不行,我不确定。”尚之淡噱。“但是我跟司真绝没问题。”
这就是实力的差别,拗脾气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可是……”房东小姐超尴尬。
“这是傅玉主导的小乐团,一切决定,由她作主。”方司真坚持唯有她说了算。
尚之又呕又好笑。“好啊,那让她说啊。到底ok不ok?”
“小玉儿……”
她鼻尖就对着门板,森然静默。等到尚之都快大发牢马蚤了,才冷冷回瞥身后人群。
“我们不参与。”
群雄抗议。
“那是你自己不行!凭什么公报私仇地拖着我们也不……”
“傅玉,你不需要这么计较……”
“怎么样?”娇颜凛冽挑衅,一副坏女人昂首汊腰状。“你们书读那么多,学问那么大,却不知道小心眼是什么意思吗?”
“小玉儿,你误——”
“那就回家好好查字典吧。”
砰地一声摔门巨响,全体解散。
第五章
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周一到周五,不断循环。
她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在赚以后住进精神病院的医疗费。
“傅玉,你的医师怎么还没来定期出诊?”
“司真不是我的医师。”她一副晚娘脸,从更衣室的个人置物柜中狠狠抽出便服。
公司的这套柜台小姐制服,实在丑到爆。
“连我们都知道方医师每个月的轮值表了。”更衣中的同事们讥嘲。“只要他哪周不值班,礼拜五下班时间就一定会看到他赶过来。”亲自接她去教会。
“他好像几乎是两个礼拜轮休一次吧。”
“所以我才问傅玉今天怎么还没看到他来接人。”都已经下班的说。
“可是好奇怪喔,傅玉。医师应该满有钱的,他为什么却开那么破旧的小车?”
“而且那么大块头的男人,缩在艳红色的迷你奥斯汀里……”噗哧!歹势,实在忍不住。“每次看到他蓬蓬头上被车顶压得平平的,我就好想喷饭。”
各路八婆狂笑,激切哈拉。
“我是不知道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你也该够了吧。”美人同事假作专心补妆,隔着置物柜铁板低喃警告。“他已经很诚心地连连跑来跟你道歉,给足了你面子,你还要让他继续丢脸到几时?”
傅玉一肚子委屈,嘀嘀咕咕。
她也没有意思要害司真沦为大家的笑柄,是他的表现太生猛有劲,粗鲁得让每个柜台同事笑到没齿难忘。
他每次轮休赶来,一定像急救小组医师般大步冲到她的柜台前,气势惊天动地,沿途旋风大起,彷佛这公司大厅已化为门诊手术室,只差没拿电击器狠狠盖到她身上去,刺激心搏。
他第一次这样从公司大门、横越大厅、震撼奔腾地急急杀向她时,她差点一屁股由滚轮椅子往后翻倒,摔个四脚朝天。
心脏都会给他吓到休克。
他无聊啊,没事干嘛跟她道歉?她又没说是他的错,何必拚命做滥好人?
其实他这样也确实让她有点小高兴,至少自己受的窝囊气有得发泄。虽然做法满笨拙的,不过……嘻。
“傅玉,你腮红会不会刷太重了?整张脸红得好像酒鬼。”美人同事皱眉怪恶。
啊!怎么会这样?她什么妆都还没开始化啊。
真是……鬼月快到了,怪事特别多。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同事号召。“然后去唱ktv”
“好啊好啊,我有带卡!”会员特价。
“傅玉,去不去?”
“她礼拜五下班后都要去教会啦。”
“喔,对……”
大家的笑容稍稍一敛,又嘻嘻哈哈起来,相约同往餐厅,顺便call几只公司帅哥,插花助兴。
烘烘闹闹一群人,艳光四射地同去欢度小周末。衣香鬓影散去后,更衣室变得格外空旷冷清,徒留她一人。
每个人似乎都很清楚自己的方向。
她呢?
她知道很多同事都在找其它工作,找到还不错的就离职,或等着调单位。毕竟柜台小姐靠的是门面,不可能做一辈子。也有人是等着结婚,期待新的生活、能有个伴。
她却没有想过她要做什么。
没有特别的专长,也没啥特别的野心,就这样。
其实她还满多才多艺的,从小成绩就不错。她英文日文都有一级检定的程度——只是没去考而已,还会德文——三句、法文——两句、西班牙文——一句,学过指甲彩绘,上过初级烹饪,学过珠算心算,上过两期社交舞课,参加过一次登山队——打死再也不去第二次,学过一滴滴油画——现在颜料已经放到变成化石,上过催眠课秆——枯燥到当场昏死,好像还报名学过太极拳还是女子防身术之类的……
样样都碰,样样不通。
大家定义她这中看不中用的世代,叫草莓族。还好,她满喜欢草莓的,听起来感觉还不坏,没想过要不要抗议这种主观的恶毒标签。
好饿喔。
她莫名其妙地,跑到公司附近的典雅烘焙坊,买了一大堆各种不同的草莓糕点和草莓奶昔跟草莓酒,坐在整栋已熄灯的公司豪华大楼前庭中,吹着凉爽夜风,独自享用。
平日繁华的金融中心地带,到了小周末却荒凉幽寂。辽阔的八线道林荫大马路,蜂拥的车流量也明显稀疏,只有昏黄的盏盏街灯忠实伫立。
才晚上八点多,就这么冷清。
他怎么还没来?
满满一袋的点心,被她慢慢吃成一袋垃圾,装满空袋空罐空纸盘。
本来还觉得他满有诚意的,道的歉也够多了,打算今天就跟他和解,重新谈谈婚礼小乐团的事。
她好像想得太天真了。
深夜十点多。现在就算赶去教会,小组的朋友们也差不多散会,结束活动各自回家。那好,她也该回家了。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
小人儿一只,垃圾一袋,就沿着广大沉静的金融华厦森林,寂寥步往远方的捷运车站。这种时分,等公车来载,不如等死还比较快。
在漫漫长路上,也不知恍神闲步了多久。蓦地一台急呼呼的暴躁小车自她身后追来,像个小火柴盒,里头却塞着个魁梧壮硕的魔鬼终结者。
“傅玉!”方司真急到快抓狂。
总算找到她了。‘
“嗨。”夜深了,她实在提不起劲来打招呼。
“抱歉,今天出了很多状况,我完全没办法离开医院。”
他原本以为她不会在乎他的鸡婆接送,自己会去教会。直到晚上九点多他奄奄一息地踏出开刀房,拨电话到团契小组里问候一下,才赫然得知向来全勤的小玉儿,今晚竟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地缺席了。
他气急败坏地赶紧飙着迷你奥斯汀,从她公司四周做地毯式搜索。终于,在凄清的街边,捡到落寞的小身影。
妈的,他为什么老在犯功亏一篑的错?每次跟她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点转机,就猝地又被自己全盘搞砸。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这种恶搞处之泰然,甚至还愿意跟他打招呼,令他不得不再度敬佩她内脏机能的强壮,没被他气到吐血。
“傅玉。”他虔诚地紧紧尾随。“你要去搭捷运吗?”
“嗯。”
“要不要我载你过去?”
伫立半晌,寂然垂头。“也好。”
不然再继续走下去,她的胃可能会抽得更严重。
“你还好吗?”
一路上,他高度关注着驾驶座旁神色有异的娇客。
她真的好小。坐在迷你的小车内,显得车内空间好宽敞。她的骨架太纤细,整个人长得太精致,常令他手足无措,掌握不住恰当的力道。但……
深邃的双眸微瞇,巧妙操控着车速,伪装成安全的平稳缓慢,延长两人相处的一分一秒。
他知道她并不像外表那样娇嫩柔弱,里面暗藏顽劣的钢铁性格。这性格内却又悄悄隐含一颗天真烂漫的心,心中又藏有坚决的固执,固执中又包裹着柔软甜美的梦——
我想要……弹钢琴。
他常常暗自回味,那一刻惊见到她的扭捏娇羞的另一面。
宛如俄罗斯娃娃,剥开一层之后,里面又是一个。一个又一个不断向内揭开的华丽古朴娃娃,直到核心,为之惊喜。
他已经厌烦了精准的对话,句句悉心规划,面回考量。出招同时得设想十步,全盘牵制,拿捏进退缓急的空间。他宁可冒着风险享受她的单纯、乖僻、强悍、无心机的鲜活个性。
她一直在人前企图伪装,营造另一种形象。他不再打算揭发,倒想更深入她一个人的游戏里,寻找里面藏的秘密娃娃……
“好痛……”
“什么?”他骤然煞车,身旁的小人儿已然缩成一团。
怎么回事?
“我肚子痛……”
“肚子的哪个部位痛?怎么个痛法?钝痛还是刺痛?”
“你干嘛?!”吓得她花容失色。“手拿开,不准碰我!”
“我是在——”
“不准就是不准!”与其给他摸到塞满糕点的圆滚小肚肚,她宁可死!
“可是你不让我知道确切的——”
“我只要上厕所就好了!”
“万一是下腹的阑尾炎——”
“我知道我的阑尾在什么地方,不是它在痛!我只要……噢!”要死了,肠子好像全在肚里打死结。
“我送你去医院!”刻不容缓。
“不要……送我去洗手间就行了。”
“你已经脸色白到冒冷汗——”
“我比你更清楚我自己的身体……”这混蛋,竟敢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跟她杠上。“你要嘛就干脆放我下车,要嘛就快点载我到洗手间……干净的洗手问!”强烈声明。
他急到没辙,冷静两秒后,恢复理性。
“我们到最近的捷运站去。”油门一踩,飞车疾驶。
“那里没有洗手间……”呜,痛到拳头都可以捅进肚里去了……
“什么?”
“先生,你没搭过这线捷运吗?”拜托……不用整她,她就快死了。“南京东路站要进站才有洗手间。”
“那去隔壁的饭店——”
“我不想去饭店里面上大号。”不能要命不要脸。
他错愕到无言以对,理解能力已达极限。
她发凉疲软地瘫靠回椅背上,吊眼慎重轻喘好一阵子,似在调适什么。
“我稍微好一点了……”此时此刻,她有如坐在地雷上,轻声细语。“但是我知道,等一下一定又会痛到想撞墙。所以你快趁这段空档,送我回家。”
肥水不落外人田。
他二话不说,立刻照办。沿途仅供参考的红绿灯,一概掠过。
自从跟她在一起,他收到的罚单日益增多。
可是车还没停妥,她又已开始腹痛如绞。
噢……上帝,她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空腹乱吃东西了。求求你,再原谅她一次,她下次真的不再犯了。呜……
“快,傅玉!”
方司真快手将蜷成一团的冰凉小身子抱出车外,直奔电梯。
她知道错了。真的,她下次不敢了……
一阵钥匙和层层铁门激烈奋战的铿锵大响后,缩在楼梯间抱腹发汗、喃喃冷颤的她被一把扛进屋里,塞往洗手间。
再也没有人比此刻的她更能体会,什么叫解脱。
他虚脱地瘫坐书堆拥挤的沙发上,沉脸入双掌,自指缝间深深吐息,几乎被她吓掉半条命。
这只不过是低层次的肠胃问题。但是面对病人,他可以是个高明冷静的医生;面对熟人,他就只是个无能焦虑的家属。
他现在的心情,如同在产房外心急如焚的丈夫。他知道,她不是在里面生孩子,只不过是泻肚子。可是……
洗手间内闷闷的哀啼,听得他胆战心惊,弹身而起,茫然踱步。
半小时后,霍然开门。
他愕然伫立,戒慎遥望。她神清气爽,恢复佻健。
“你好点了吗?”
“你干嘛带我到你家?”耍什么白痴啊!
光前还可怜兮兮地嘤嘤讨饶,人一舒服了,马上恢复恶形恶状。
“我说送我回家,是回我住的地方。你中文烂到连这也听不懂吗?”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啦!”拜托别问得那么深情款款的,他以为他在演偶像剧啊?
“那就好。”
他看起来很不好地退入沙发一屁股坐下,撑肘横掌盖着双眸,不知在想什么。
陆了,肠胃不适的明明是她,为什么他看起来也好像在闹肚子?
难道……腹泻是种传染疾病?正如她常在教会听道时暗中做的研究观察,打呵欠似乎是种传染疾病,一个人打,附近的人也会忍不住跟着打。上厕所彷佛也是种传染疾病:一个人起身去上,看到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有点想上……
“傅玉,我希望不要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什么呀。“闹肚子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如果没看到我来,你就走吧。”
他疏离抬眼,冷睇她的错愕,破坏她努力自我解嘲的好心情。
“别像今天那样继续傻等。”
“我、我才没有。我那是……”
“不用等我,真的。因为我已经很习惯了。”
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防备的眼神,感觉离她好远。
“你常常放人鸽子?”
“虽然不是出自我意愿的,但……对,我常放人鸽子。”他淡漠得好像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管是我以前交过的女朋友,或我曾经相亲的对象,差不多都有过这种遭遇。”
“你怎么这么恶劣啊?”美眸霎时亮晶晶,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
“我的工作使我很难掌握自己的时间。连续多年的惨痛经验下来,让我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