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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第22部分阅读

   阳光集团?他印象里似乎从来就没听说过省城里有这样一家企业啊,不过报纸上那条消息的第一句话就解答了他的疑惑:“本十月三十日广州讯,本省房地产龙头阳光集团……”他想起来了,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大片正在开发的住宅小区,那里的名字就是“阳光小区”,而省城里最高一档的住宅区里,也有一个地方叫作“阳光花园”,不过他们和足球能有什么联系?“昨天晚上稍晚时候,阳光集团对外宣布,他们已经终止了对广州某甲b俱乐部的收购举措。……这是继今年乙级联赛最后时刻失利之后阳光集团再一次尝试足球职业联赛,也是再一次的遗憾。……成都伊普森足球俱乐部已经获得了那家甲b俱乐部的所有权,并且自动拥有明年甲b联赛的参赛资格。据悉,阳光集……”

    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

    高劲松无比失落地把报纸推到一边。

    他要的炒饭已经端上来了,就象小山一般堆在不锈钢餐盘里的米饭散发着扑鼻的香味,油漉漉的饱满米粒在灯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彩,切得细细长长的青椒丝被油煎出不规则的焦黄|色,还有那纹理清晰的肉丝……可这一切都不能吸引高劲松的注意力。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胃口,浓浓的鸡汤喝在嘴里就象白开水一样清淡,海带咀嚼起来更象是没滋没味的蜡……

    直到那个服务员走过来关切地问他,是不是今晚的饭菜不合他胃口时,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不,饭菜没有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服务员唆着嘴唇看了看他的脸色,然后又问:“那……你是不是不舒服?生病了?”看来,这是一个细心而且热情的女孩。

    高劲松苦笑了一下。

    “我没事。”他说道。“你去忙吧……”他现在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决心不再理会他。是的,他只是个顾客而她只是个服务员,除罢那桩多付了钱的小事之外,两人便再无任何的瓜葛联系,她也确实不需要太过关心这个仅仅是第三次走进来的陌生客人,而且还有别的客人要她去招呼——这个时间正是那家商场里的营业员轮流出来吃晚饭的高峰段,常常是前一拨没走后一拨就已经进门,抬眼望去,不算宽敞的快餐店里几乎全是穿着统一制服的商场营业员。

    高劲松埋着头慢慢地刨着自己的炒饭。

    孙峻山的承诺是无法兑现了,他现在只能在长沙、青岛和郑州之间作一个选择。

    青岛是最简单的选择,之前戴振国就已经为他铺垫了所有的道路,他根本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待遇——青岛双喜一般主力享受什么样的待遇,他就是什么样的待遇;他也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出场机会——戴指导已经代表俱乐部表了态,只要他身体没问题,他就能在替补席上为自己牢牢地占住一个座位,他是“铁打的替补”……郑州是最稳妥的选择,以他的训练状态和身体状况,从来都是冲a无望且无虞降级的河南亚星能给他提供一个长期的饭碗,期间还很有可能去甲a联赛里观光游览两三回,然后再重新回到甲b里悠悠闲闲地数钱,也许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他退役,然后他回到省城,或者回到家乡,用自己攒下的钱捣腾点小生意,守着老婆孩子和家过上无忧无虑的一辈子……风险最大的选择是去长沙,去追随尤慎,这也是最有挑战性的选择。他一丁点都不了解长沙沁园目前的境况,除罢尤慎对自己的信任和口头上“绝对主力”的允诺,其余的相关待遇连一句都没提;而且沁园几乎就是重建一支球队,明年的命运谁也无法预料——保级肯定是沁园的首要任务,但是谁又能说沁园就不会象今年这样一飞冲天呢?……

    想着想着他忽然自失地一笑,他在这里反复权衡难道不是在杞人忧天么?尤慎心急火撩地招揽自己,自然会开出相应的价码,即使沁园的条件不能使自己满意,他也尽可以再转头去投奔青岛,说不定那时节他还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更好的结果——戴指导上回还言辞闪烁地暗示,双喜的十号十之八九要转投其他俱乐部,到时中场中路会有一个位置……况且他自己还有一个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他现在是自由球员,无论去哪家俱乐部,都不需要俱乐部掏一分钱的转会费,而且他这个多面手还十分好使……

    想清楚这个关节,他的心情便渐渐地舒畅起来,刨进嘴里的饭菜也有了些滋味,他还抬起手,再要了一碗汤和一瓶啤酒,并且再为自己点了两个下酒菜。

    坐他对面的女子突然惊诧地说道:“呀!真是你啊!”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高劲松迷惑地抬头打量了这女子一眼。

    “哦,是你?!”高劲松也惊讶地说道。他认识她,但是他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她是他以前一位同事的什么亲戚,也是他那位同事的要好朋友——他也记不起那位同事的名字了,只记得她姓姜。

    一身商场服务员打扮的姜雁高兴地说道:“我都看你好半天了,就是没敢认——你比以前黑了些。”她又上下看了高劲松两眼。“你几时回来的?怎么都不通知我们一声?我姨婆还时常提起你哩……”她忽然就垂下眼帘,话也渐说渐止,没了声气。

    高劲松登时笑出声来。每每想到姜丽虹那小姑娘竟然已经是“姨婆”这样高的辈分,他就颇有些忍俊不住。他也没留意姜雁神情脸色上的变化,笑了一会儿说道:“我前一阵就回来了,不过先回家住了半个月。你不是在市区里上班吗?怎么又来了这里?小姜呢,她怎么样了?还在奥运商场上班?”原来的奥运商场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月初他路过省城时去过一回,那里已经改成了一家生意兴旺的茶楼。

    “我们也不算是商场的员工,只是公司的专柜,雅枫公司安排我们在哪家商场,我们就在哪家商场。”姜雁给高劲松作着解释,“这里的商场是才十二号才开张试营业的,我们这些老营业员,”说到这里她抿着嘴骄傲地笑了笑,“就被调过来了。当然我自己也想调过来,离住的地方近——几分钟的路,上下班都方便。”她低了头用手里的汤匙拨弄着面汤上浮着的两片菜叶,就说道,“丽虹她……她没在商场做了。她……她也和我在这里上班,不过,她……她家里有点事,请假回家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哦。”高劲松点点头没言语。他找不出什么话题来和姜雁说,只好借着快餐店服务员上菜上酒的机会说,“再拿个杯子。”又问姜雁,“你喝酒不?”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问题,急忙改口让服务员拿饮料。

    “我在上班哩,不能喝酒。不过我那里还有一瓶酒,都放了几个月了,是丽虹买给你的,谁知道你一走就是几个月,连个面都不露。”

    “忙啊。”高劲松说道,“这不,过两天就得去武汉,再回来就该下月中旬了。”也许就不回来了。联赛结束后甲a甲b各俱乐部一般都有六到七周的休假,不过也因人而定,象青岛双喜和长沙沁园这样刚刚晋级的球队,也许十一月中下旬就已经集中开始为明年的联赛做准备了。

    “那……那瓶酒还得继续给你放着?”姜雁略带揶揄地说道,“那可是丽虹特意给你买的。要不,”她唆着嘴唇想了想,问道,“你明天晚上有空不?我让丽虹也过来……”段连锐的话嘎然而止。她突然察觉自己说走了嘴,羞愧和懊悔登时让她满脸通红。

    高劲松顺口说道:“明天怕是不行。我在省城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办,时间紧任务重,这几天怕是抽不出空来。——你还是继续帮我保管着那瓶酒,待我下趟回来再喝。”他明天要是拜望自己的启蒙教练沈元顺指导,要是时间赶得及,他还准备去段连锐那里坐坐,和段连锐喝几杯;后天要去何英家;省城里他还有两三个熟识的老队友,但是可能都无法挨个走到了,好在他有他们的电话和传呼,实在没时间的话,电话里摆谈几句也是一番情谊。

    看见高劲松没留意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姜雁的神色也逐渐缓和过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是她很好奇的事情,同时也是她那年轻得不象话的“姨婆”非常关心的事。当然,和她无话不说的姜丽虹关心的绝不仅仅是高劲松的工作,她几乎关心他的一切,并且想方设法去打听他的一切,但是眼前的这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完全就是一个迷……

    “我是……”高劲松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是踢球的。但是足球仅仅是工作吗?好象又不是,至少对他来说,足球并不仅仅是工作——这是他的魂牵梦萦的事物,是他不能放弃也无法放弃的事物,那个黑白相间的皮球承载着他的理想和梦想,它就是他的全部……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姜雁说,只好笼统地说道:“我是……运动员。”

    “运动员?!”姜雁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她和姜丽虹无数次猜测过他的职业,甚至做过不少大胆得近乎荒谬的想象,但是她们从来都没设想过他会是一个运动员。半晌她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问道:“你是打篮球的?”这是她想到的第一个体育项目。在她想来,高劲松身材那么高,体格又那么匀称结实,怎么看都象一个篮球运动员。事实上她最熟悉的体育项目也就是篮球,至少她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在乡里的中学校园里那个简陋的篮球场上打过好些回——她和姜丽虹都曾经是她们学校里女子篮球队的队员,在退学之前,她还因为身高的缘故当过一学期的主力,并为此挣得了十几块钱的比赛补助和两块漂亮的毛巾。

    “不,不是篮球,是足球。”高劲松有些尴尬地纠正了她的错误看法。

    “哦。”姜雁有些失望又有些高兴地支应了一声。她失望是因为她在为高劲松惋惜,要是他专心去打篮球,以他的条件说不定能闹出点名堂;她高兴是在为姜丽虹高兴,这样的话,丽虹就不需要为那些永远不可能发生的莫须有幻想而再去折磨她自己了,而且他的工作还是一项没有什么人关心的事情。足球是没多少人关心的事情,至少在她看来,没有几个人在关心。

    她发现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了,而且她也找不出什么话再和高劲松说,于是她抱歉地说道:“我还得去上班……”她朝那个服务员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结帐,“他的一起算了吧。一共是多少?”

    高劲松急忙说道:“不用!”他又对那个服务员说,“她的也记我头上,待会儿我一起算。”看姜雁拿着一个小钱夹在里面翻找,他赶紧掏出了自己的皮夹。“我来吧。”说着就抽出一张大面额的钞票递过去。他立刻便敏锐地发觉自己掏钱夹的这个动作带着明显的做作——他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富有……两个女子复杂的神情和目光让他突然有一种难以述说的羞愧,就象在大庭广众下突然暴露出性格中不能见人的一面……

    直到回到宾馆的房间里躺下,他依然深深地陷入那种羞愧当中而无法自拔,并且为自己的举动而臊得满脸胀红。

    姜雁,还有那个不知名的服务员,她们俩的复杂眼神几乎能透视到他的内心深处,在她们的目光中他无处藏身……

    他连洗澡的心情也没有了。

    哎,被两个女子看轻了……

    第三章(04)(一)

    在长途旅行之后需要有充足的睡眠,而且第二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他一遍又一遍地如此告诫自己,可他就是无法让自己进入梦乡。小说首发

    这样的事情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最初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房间里开着的空调还有紧闭的门窗,是房间里的空气太憋闷了。他立刻开灯下床,赤着脚在一点都不舒适的塑料地毯上走来走去,到处寻找着空调的遥控器,可怎么都找不到。他干脆连空调的插销都给拔了,并且把房间里能打开的窗户都给开得大大的。寒冷的夜风立刻灌进这小小的房间里。但是他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愚蠢,赶紧把大部分大开的窗户重新关上——深秋后入夜后的寒冷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事情,他要是一个不留心而感冒发烧的话,那就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房间里的空气清爽多了,可他脑子里依然乱哄哄的,片刻都得不到安静。

    一定是报纸上的那则报道,就是它毁掉了自己的睡眠。高劲松咬牙切齿地想到。新时代俱乐部——现在我们知道它背后的大股东是省城房地产行业的龙头企业阳光集团——进军甲b联赛的计划失败了,为了自己今后的发展,他不得不去外省继续自己的运动生涯。未来的不确定因素让他倍感畏惧,他害怕那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害怕那家完全陌生的俱乐部,他害怕那些陌生的面孔,他害怕……他再也想不下去了。他在心底里对这些自己为自己的烦躁情绪作开脱的生硬理由嗤之以鼻,甚至在脸上都流露出一丝对自己的冷笑。他怎么可能害怕加盟一家甲b俱乐部呢?那简直就象一条鱼会害怕淹死在水里那样可笑。只要是为了踢球,他不会拒绝去任何地方,哪怕那个地方的条件再艰苦,他也能应付——哪怕是去号称世界屋脊的西藏哩,只要那里有足球,只要那里的球队能给他提供一块飞得更高的天空,他就不会拒绝……

    他马上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笑起来。西藏似乎还没有足球,而且西藏人也未必会把钱大把大把地抛洒到足球上……

    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浮躁到底来自于什么地方。或者说,他终于承认了那个他不想也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姜雁,还有快餐店那个女服务员,她们看着他付钱时的那种复杂的眼神——

    那不是艳羡,也不是嫉妒,只是一种了解和理解,还有些许的羞愧。她们是因为他是她们所认识的人而感到羞愧,她们是在为他做出的愚蠢事而脸红!

    他现在一闭上两眼,她们的眼神就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不,不能说是浮现,而是烙印,她们的目光也不是落在他的钱夹和他的面庞上,而是直接看进了他的心底——他心理上阴暗的一面在那一瞬间暴露无疑,即便现在想起来,他都还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头缩进被窝里。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伴随他一生,无论在任何时候,也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他一记起这件丢脸的事情,他就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和羞愧……

    他现在就懊悔得恨不能把自己锤打一顿。自己怎么就会做出那样的荒唐举动呢?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这种事……

    他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但是他又需要一个答案,不然姜雁她们的眼神将会在他心底里的某个地方一直审视着他,让他无处遁形也无地自容。

    可是他寻找不到那个答案。即使他一遍又一遍地检视着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依然无法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而这种自我反省让他认识到一个更为可怕的事情——他这样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稍早一些他就曾经干过差不多的事:当他在家乡那座小县城里为房子掏钱付定金时就是这样,他甚至都没皱下眉头,便从钱夹里数出了厚厚一沓钞票,让那个以为他只是先看看房子还没拿定主意的销售人员目瞪口呆,也让陪他去看房子的谢晓丽和刘畅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个时候他们的目光中全是深深的羡慕,而那种眼神让他觉得很舒坦很畅快。更早的时候是他刚刚回到县城的那个晚上,姐姐姐夫邀约了所有能赶来的亲戚为他接风洗尘,最后结帐他也抢着付了帐,掏钱时爽快得甚至都没细看服务员递上的明细帐单,并且很随便很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才吃了一千四。”还有回家前在省城盘桓的那两天,他宴请几个熟人……

    他都不敢再想下去了。仅仅回想起来的这几桩事情就让他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你这家伙怎么能这样做?!

    可他为什么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