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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第23部分阅读

    会这样做?要是没有姜雁她们,他会不会还要继续这样做?

    对这两个问题,他都没有答案。

    直到后半夜,他才在旅途的劳顿和纷扰的思绪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并且在睡梦里还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自己的愚蠢举动……

    第二天午后,当我们在西京宾馆的门口再次看见这个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的年轻人时,我们忍不住有一些惊讶,他今天竟然没有穿上那身亮潢潢的名牌服装,而是一身很平常的打扮:一件半高领的黑色薄毛衣,一件米黄|色的卡克衫,一条深色裤子,这些都和别的普通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唯一没换下只有他脚上的那双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皮鞋——这双鞋他都穿了快一个月了,鞋面上竟然连一丝折皱痕迹都没留下——但是我们也能理解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谁出门在外还会多带一双鞋的?看来,他也许已经反思过自己过去的某些行为,并且正在努力地改正自己的错误,只是这种改正似乎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

    高劲松在宾馆门口左顾右盼地站了几分钟,好不容易拦下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便拎着一个用胶纸带封住的不起眼的纸箱上了车。纸箱里是一个土陶罐,里面装着他特意从家里带来的大酱。他的大姐高春最会做这东西,每年都会做上满满盈盈好大一坛子,除罢自家吃用,偶尔也会把它送人。他的启蒙教练沈元顺老两口都喜欢这种大酱,尤其是沈指导的老伴,她甚至会指名道姓地讨要,因此上高劲松每次回家,都要给他们捎带上一些。

    出租车穿城而过,直到快到老东门时才离开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东拐西绕地进了一条安静整洁的街道。

    高劲松让司机把车停在一个卖水果的店铺前,然后付了车钱下车。这里离沈指导的家只有几步路,走过去也花不了几分钟,而且他也不能就提着一罐酱便去探望自己的启蒙教练,总得再买点什么。

    他买了一网兜新鲜的水果,想了想,又到街对面的小商场里买了几盒时下电视里铺天盖地打广告的滋补品,左右掂量了一番,这才朝远处的那几栋红砖小楼房走去。

    省体委老宿舍区门口的门房大爷显然认识高劲松,他只是远远地瞄了高劲松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专心地喂桌上那只小猫。这是他早上在大门外的墙角发现的小生命,不知道是被哪个狠心的家伙扔在了那里。小猫身上的毛灰扑扑的,没什么水色,眼睛也半睁半闭,看不到什么神采。

    高劲松的眼睛里也没什么神采,而且眼角也布满了血丝。他一晚上没能休息好,如今神色有些委顿。而且他现在还没能完全从昨天晚上的思绪中完全摆脱出来,因为走路时精神有些恍惚,在三号楼第二单元的楼道口,他几乎迎面撞上了别人。

    “做什么呢?!”那个差点被撞住的女子恼怒地说道,但是她马上就认出了高劲松,“是你呀……”她扬起脸笑了。

    高劲松也被吓了一跳,先说了句道歉话,就也笑了:“是你……”他的脸有些发烫。这不是因为和他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而是因为这女子他认识——那个记忆力特好的快餐店服务员。想不到这女子的家竟然在这里,这里离她上班的地方真是够远的。他问道:“……你住这里?”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不合适,急忙改口,“你,这是去上班?”

    那女子看出了他的不自然,抿嘴笑笑,大大方方地说:“我不住这里,是来看我姨。”她瞟了一眼他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便问,“你来串门子?”

    本有些尴尬的高劲松立刻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串门子”,这是他家乡及临机几个县才有的地方俚语,其他地方的人很少会这样说。他和这女子还是近老乡哩。他问:“你是霍原哪个县的?”

    “上河。……你呢?”

    “我也是。上河。”高劲松愈发高兴了。他在省城里压根就不认识一个上河人,现在好了,有了一个真正的老乡。但是他马上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说点什么。要是这老乡是个男的就好了,那么他现在就可以留下自己的传呼号码,让他下班之后和自己联系,然后两个人坐到一起去喝上几杯——他现在就想着找个不熟悉自己又和自己有着某种共同话题的人陪自己喝上几杯酒,再说说话——无论说什么都行。自打昨天晚上开始郁结在他心头的石头太沉重了,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了,他需要借着酒精来放松一下自己。

    那女子显然不知道高劲松为什么这样高兴,而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停了停,她才说道:“我得去上班了。……”她错身从他旁边走出楼道,似乎觉得这样好象不大好,就补了一句,“回头见。”

    “回头见……”高劲松笑着回了一句。他忽然有了一个恶作剧般的想法,既然她说“回头见”,那么回头他就准备去见她,反正他知道她在哪里上班。和这小老乡说说话也好,不然他一个人呆在宾馆里也实在是闷得无聊。小老乡?他又转头望了那个快要走出这宿舍院的高挑背影一眼。嗯,确实是小老乡,看她那模样岁数一准没有自己大。

    这个小插曲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上楼时的脚步都有些轻快起来。

    第三章(04)(二)

    他在二楼楼梯口那扇赭红色油漆都有些斑驳的木门前停下来,定了定神,又把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回,才把右手拎着的木箱交到左右,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里立刻传来师母那熟悉的霍川腔:“谁呀?”她来省城也有五六年了,口音却一点也没变。说着话,她已经开了门。她马上就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是高劲松,“呀!是劲松啊,你什么时候回省城的?”她高兴地把高劲松让进了屋,并且一叠声地朝向阳的小屋里大声说话,“老头子!你快来看看,你的好徒弟又来看你了!”

    “师父!”高劲松一边把手里拎着东西一股脑都放到狭小客厅一角那张木桌上,一边扬脸大声地说,“您老身体还好吧。”

    “他还不就那模样,好不到哪里去,也坏不到哪里去。”师母笑着说。就又皱起眉头埋怨高劲松,“怎么又拎这么多东西来?都告诉你多少回了,人来就行了,不用闹这些虚礼,你就不听我这个师母的话!”即使是在埋怨,她的眉梢也挂着笑意,看着几乎铺摆了大半个桌面的水果和补品,她打心眼里对老头子这个得意弟子感到满意——他从来都没空手走进过这个家门。礼轻礼重的倒是其次,关键是他的这份心意;更何况老头子二十多年里前后带过那么多娃娃,就只有眼前这个高劲松和远在重庆的何英有点出息,也只有他们如今还在球场上踢球,虽然都没能踢打出什么好结果,好歹也能给老头子一点安慰……

    高劲松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家里缺什么,就胡乱买了点水果。”又从纸箱里捧出那土陶罐,“这是今年我姐才做的大酱,我捎带来一些,您和师傅一起尝尝。……怕不合意,我没敢多带。”就捧着罐子望厨房走。这家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知道东西该往哪里归置。况且这罐子的分量也不轻,不敢让师母来拾掇。

    他在厨房一角的老式碗柜下收拾出一块空地,把罐子搁好,又顺手抄起扫帚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这才洗了手出来。

    师母正把他带来的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拿给师傅看。

    “好。好。”半坐半靠在藤椅里的师傅艰难地说道。因为病痛的折磨,他脸部的肌肉已经不大受他的控制,但是他浑浊的目光里还是洋溢着欢喜和欣慰。他努力地对高劲松说,“你,……几时……回……回……回来的?”

    高劲松端起了权充作茶几的小方凳上的那杯新泡的茶水,听见师傅问他话,赶紧大声回答:“昨天傍晚回来的。”

    “家……家里……都……都……都好吧?”

    “他们都好,我姐还让他捎话,她给您和师傅问好哩。”高劲松笑着说道。他站起来,把师傅的藤椅挪了挪位置,这样师傅就可以更舒服地享受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难得的阳光。师傅咧咧嘴,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看得出,他非常喜欢这暖融融的阳光。

    师母招呼高劲松喝水,又张罗着找刀为他削苹果,还一头问他话:“何英还没回来吗?上次他来电话,就说这几天能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要一起回来哩。”

    “他这星期六就能回来。”高劲松说道。甲b联赛上个星期六就结束了,重庆绿枫最终排名第十,在九个多月漫长的联赛结束之后,只要成绩还过得去,俱乐部和股东们就一定会安排一些公关活动,这样的场合怎么能缺少了球员呢?他们才是这些活动的主角呀!已经随队训练的何英自然也不可能例外。而且每每在这个时候,球队和俱乐部都需要对联赛里种种得失作一个总结,球员也需要对自己今年的表现作一个全面的自我评价,并且集中到一起对照着这份自我评价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即便何英还没为绿枫踢过一分钟的比赛,他也得得参加这种总结,哪怕他就只带着耳朵去听哩,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地缺席——除非他想给俱乐部留下个坏印象。

    “他们的假期从后天正式开始,一直到十二月十一号。”高劲松继续说道。

    “你的事情都办妥当没有?你上回来时提到的那家俱乐部……”师母皱起眉头想了想,可实在是想不起高劲松所提到的那家俱乐部的名字,只好含混过去。“他们买下那家南方俱乐部没有?”

    高劲松摇摇头:“我后天的飞机去武汉,然后去长沙和那里的一家甲b俱乐部接触,要是不能符合他们的要求,我就准备去青岛——我今年的助理教练如今在青岛双喜俱乐部做事,能帮我在他们那里寻到位置。”这当然不全是事实,但是他这样说也有自己的道理,要是他直截把戴振国几次三番邀请他的事合盘托出的话,师母一准会让他先去青岛——干嘛放过唾手可得的机会呢?“从现在开始到春节,我兴许就不再回省城了。”这才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他是来和师傅师母辞行的。无论他最终落脚在长沙还是投奔青岛,新俱乐部都不会象重庆绿枫那样慷慨地给他四十天假期——戴振国已经把青岛双喜今年冬训的计划告诉过他:十一月十三号全队集中,三周的体能恢复训练之后便奔赴韩国进行拉练,十二月底回青岛短暂休整之后,便上昆明海埂……想来长沙沁园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少。

    师母点点头。长沙也罢青岛也好,只要高劲松这孩子有个安稳地方落脚就行。不过要是她来为他拿主意哩,第一选择自然是青岛了,至少那里有熟人照应,他不会吃什么亏。可这是孩子自己的事,高劲松没把这事拿来请教她,她也不好多插嘴。而且她也不怎么担心——劲松这孩子打小就稳妥踏实,这两年也没少吃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一准能为自己作出一个不错的判断……

    三言两语把自己的事情解说清楚,高劲松就问道:“上回来听您说起的要办‘内退’,办下了么?”很长时间以来,师母都是请假在家照顾师傅,这事在她们单位里很招惹了些闲话;如今社会上又有了传言,说是国家要调整几个行业的退休工人待遇问题,一个个全都传得有鼻子有眼:有说新政策好的,也有说新政策不好的,杂七杂八地众说纷纭,到最后的结果是谁都闹不清楚这即将出台的政策到底是倾向哪一边,于是师母就动了“内部退休”的念头——这是钻政策的空子。虽然办了“内退”之后钱会比如今少一些,但是谁也不会再为她在家照顾老伴的事而去乱嚼舌头,经济上虽然艰难一点,至少落个耳根清净,反正他们老两口也没儿没女,再不用去为儿女的上学工作结婚嫁娶这种种事情淘神费力。

    师母笑着说:“这个月中旬就办下了。……哦,这都一号了,应该说‘上个月中旬’才对。”

    高劲松也笑了。

    师母随手擦去了沉睡中的师傅嘴角那一缕口涎,浑不在意地把手指在衣角抹了抹,又问高劲松:“你不等何英回来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两个孩子几乎从来都是形影不离。

    “等不上他了。我在武汉还有点私事要处理,——我在电话里和他说了,反正今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直到在师傅家吃罢晚饭,又帮着师母把一切都料理停当,高劲松这才和师母告辞出来。师傅吃罢饭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不好去打扰他。师母倒也没多留他。她知道高劲松还有事。

    她把高劲松送到宿舍院的门口,直至那辆搭载着高劲松的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她才转身回了家。

    老伴依然在那张扶手都磨出光亮的藤椅里眯着眼睛打瞌睡。那根高劲松特意从四川带回来的手杖就靠在他的大腿边。沙发前的小方凳上摆着高劲松削好却只切了一半去吃的半拉苹果,还有一杯已经没什么茶色的茶水。靠墙的矮脚平柜上整齐地堆叠着高劲松带来的补品和水果。

    这孩子……她满意地想着,从床上拿过老伴平日里遮寒挡冷的毛毯,轻轻地给他围上。

    她的手突然停住了。

    老伴身上那件老羊皮夹袄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两指宽的一截牛皮纸从衣襟里冒出头来。看模样象是一封信。高劲松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塞给老伴的?一定是自己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怪不得自己刚刚忙完他就说告辞的话。

    她盯着那一小截纸出了会儿神,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信封从老伴怀里扯了出来。

    果不出她所料,信封里并不是信,而是一叠子钱……

    这孩子……

    只是遥遥地望见工人体育场,高劲松就下了出租车。他又遭遇到一个难题,他不知道该为接下来的这次登门拜访准备些什么样的礼物。

    他现在要去看望段连锐……

    他的上衣口袋里还揣着一个信封,不过比起刚才他离开师傅家时偷偷塞在老人怀里的那个薄了许多,只有薄薄的十张。这一千块钱就是他原本为段连锐预备下的礼物。但是现在他很犹豫,不知道这钱到底该送还是不该送。段连锐毕竟不是沈指导啊。沈指导是他的启蒙教练,是他引领着自己走上足球这条路,虽然这条路并不平坦,而且充满了荆棘和坎坷,但是他却在球场上寻找到了自己的理想,或者说,是沈指导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让他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去为这个理想奋斗,而且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让他在心里早已经把沈指导看作是自己的一位长辈,一位如同父亲一般既严厉又亲切的长辈,所以不管他的环境如何,逢年过节时他都不会忘记尽自己的一份孝心,这完全是出于感激和尊敬还有亲情……但是段连锐不一样,虽然他们俩同在省队时结下了一些情谊,但是不久之后段连锐便因伤退役,再以后就很少来往直到彼此没了联系,要不是没事满城乱逛荡的何英,兴许俩人就很难再见面说话了。而且如今两人的情况不啻天壤,又能说上几句话?还能有什么共同关心的话题?难道说再一同去回忆以前省队里那些人和事吗,或者象他们重逢后第二次和第三次见面那样,彼此把客套话说完就一起沉默?最最让他犯难的是,这揣在兜里的钱以什么名义送出去?是施舍?那他高劲松都成什么人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队友和朋友,传扬出去他高劲松还要不要做人?!是帮扶?那更象是个笑话。区区一千块钱能做什么?也许扔进水里都泛不起一个小浪花。

    姜雁她们复杂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的脊梁上,让他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甚至还朝旁边跨了一步,希冀这样做就能躲避开这直透进他灵魂深处的眼神。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忽然停在主车道和自行车道之间的绿化带边,一个男人从车窗边探出头来喊了一嗓子:“高劲松!小高!”

    他愕然地转头望去,借着迷朦的街灯灯光辨认了一下,然后他就惊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是孙峻山!

    直到坐在街边的一家茶楼里,高劲松还是没能从这次不期而遇的碰面中回过神来。他从来就没料想到会在省城里遇见孙峻山,更没有想过这种场合下他该说些什么话,更可怕的是,要是孙总经理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