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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或许也是他现在的生活形态。或许刚才他就是陪自我感觉良好的岳父聊天,双方从心底其实都有点瞧不起彼此;或许这个时候,他正在回城市另一头自己小小的家--或许比小王的家还小,有个女人在桔黄的灯光下等他,把拖鞋拿过来,半皱起眉头嗔他“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

    这样的生活形态,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但想上去,却和脚下的街道一样,有种难以言明的亲切--亲切到叫人心痛。

    那天晚上,他坐在母校的ca场上,一个人抽着温斯顿。美国烟贵,加上向晓欧管得紧,他索性把烟全戒了。这次回国前买了些送人,也买不起好的,送给向晓欧的哥一条,另一条拆开零发,到现在还剩一包多。

    亮晶晶的北斗星仿佛是个巨大的别针,每颗星都是一粒璀灿的宝石。

    “你说,天上那些星星如果都是钻石,一颗有没有三克拉?”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肯定有。”他点点头。

    当时她对着颗三克拉的星许了个愿,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实现了没有。

    不知是很久没抽烟了还是烟不太好,他嘴里越来越苦,渐渐的,连苦味也没了,麻木起来。但他还是不停地抽,直到抽完最后一根,已是深夜,ca场上空荡荡的,周围的蚊子都被熏昏了。

    他伸出手指,让最后一个烟圈套在上面,看着它缓缓变形,拉长,恋恋不舍地萦绕一阵后终于融到空气,好像带着万般不舍。

    当初望着她乘坐的飞机起飞,就该明白她不会飞回来。然而当一切坐实,心里又有说不出的惆怅。

    他慢慢走下看台,对自己说:那是好事情,应当恭喜她。

    回到美国后,他买了一张卡,写上几句祝贺的话,照赵诗人给的地址填好信封,临到寄出,却又犹豫起来。

    去年底他在纽约的地铁窗玻璃上画脚印的时候,嘉嘉嫁人了,没有告诉他;他黯然地想,她会不会已经忘记他了。

    他犹豫很久,到底没有寄出去,最后把抽屉里那两封被退回的信和这张贺卡一同放进了碎纸机。在机器“咯啦啦”的声音中,仿佛所有过去都被硬生生扯断了。

    开学之后,许鉴成找到一份半职的实习工作,公司在哈莱姆,治安不太好,一周几天西装笔挺地在一排排人高马大的兄弟中穿梭,他心里的确有点怵,但那份工资却是一笔很实际的补助,有了它,起码经济上不那么捉襟见肘了。

    那年年底,向晓欧怀孕了。发现时已经快两个月,随之而来是惊天动地的妊娠反应,即使在家里,几乎平均每五分钟就要跑到水池边干吐到眼泪汪汪,吃饭也全没胃口。

    “都怪你。”她紧皱眉头望着许鉴成。他们原本说好过几年再要孩子,这一回完全是“意外”。

    两星期后的一天,许鉴成下班回家,向晓欧躺在床上,脸色很差,房间里一股虎骨膏的味道。

    他缩缩鼻子,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了?”

    “今天下午请了假没去上课,”她有气无力地说,“反正几次作业都没按时交,这门课算是完蛋了。我妈说她那个时候除了特别能吃,根本不吐,轮到我怎么就这样呢?”

    “你贴这个干什么?”他看见她两手手腕上都贴着虎骨膏。

    “看看能不能止吐,小时候晕车,剪两块一贴就好了,可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她皱起眉头。

    鉴成笑笑,“那是晕车,你这是怀孕,当然没用了。书上不是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吗?”

    向晓欧看看他,一声不吭。

    那天,她问他,“你说,我们暂时先不要,行吗?”

    向晓欧终于把话说明了。之前,两个人好几次讨论过有关的话题,都不太愉快:有了孩子当然请不起保姆,其它的费用也会激增,更要紧的是,再过大半年就要毕业,学业肯定会受影响,再说,总不见得大着肚子去找工作。说来说去,现在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最后总以“都怪你”不了了之。

    “暂时先不要?”许鉴成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把向晓欧的问题重复一遍,又看看她的肚子。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肚子很平坦,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迟疑一下,随后马上点点头。话题一旦说开便具体起来:她已经打听好有位妇科医生愿意做这种手术,某个同学的太太就是去那里做的,恢复得很好;下学期实习有可能去一家很大的银行,这个机会很关键,经济已经开始下滑,得抓紧找工作;过几年,更能提供一个适合孩子成长的环境……

    “有了孩子,天天围着他转,我就什么都干不成了。”她嘟着嘴,很沮丧的样子。

    “你妈不是说愿意帮着带吗?要不先生下来,送回国去?”他问。

    “我不要。那样的话,等小孩子长到好几岁都不认识我是谁,将来会不亲的。再说,小孩应该从小就在英语环境里成长。”她毫不犹豫地抗议。

    “第一个孩子不要,很伤身体的。”

    “要了更麻烦,”她有点不耐烦,“知道会伤身体你还……”她瞪他一眼。

    “其实,等我有了工作,你也不一定…”

    她干脆地打断了他,“那我的书不是都统统白念了吗?我不要。”

    就这样决定了,下星期去动手术。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晓欧的孕吐终于平静一点,一半脸埋在枕头里睡着了,枕头那一边放着一只玩具熊。

    鉴成看着她,突然想:她会不会一开始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直到今天才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