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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梦华第9部分阅读

    、包容我……这辈子,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他……其实,我心里也是有愧的,你们这几个孩子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灵曦……”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武惠妃渐渐合上双眼,在一室静谧中安然睡去,呼吸平稳,神情宁和。待母亲睡熟,李琦才悄悄回自己房中小憩片刻,天一亮,就又不放心地赶了过来。然而直到辰时,武惠妃都没有唤人进来服侍梳洗,寝殿内寂静得几乎有些诡异。李琦便命宫人进去瞧瞧,须臾,就听里面响起一阵慌乱的哭声,那宫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跪倒,抹着眼泪道:“殿下,娘娘薨逝了……”

    李琦霎时怔住,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过他年轻俊朗的面庞。他缓缓走进寝殿,微抿着唇,步履沉重,低首凝视着母亲宛然如生的素颜,半晌,终于如一个孩子般痛哭失声。

    紫芝随着太华公主匆匆赶来时,只见那少年默默跪在床前,埋首于母亲所盖的锦被之上,双肩微微颤抖着,那么脆弱,那么悲哀。

    延庆殿的宫人们对昨夜“闹鬼”一事讳莫如深,太医仔细检查一番之后也说武惠妃乃是病逝,皇帝对此便没有生出什么疑心。李隆基悲伤之下辍朝三日,其间亦不曾召幸任何妃嫔,随后与李林甫等几位宰相共议,下诏追谥此生最眷恋的女子为“贞顺皇后”。

    唯有刘尚宫对“病逝”一说深感可疑,悄悄向那晚当值的宫人们问明情况后,自己每日里又暗中察访,只可惜始终没有什么结果。直到这天,盛王身边的宫人王碧雯忽然前来求见,垂首仔细斟酌着言辞,怯生生地说:“尚宫大人,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娘娘薨逝的那晚,盛王殿下曾遣奴婢去取安神香,奴婢在殿外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很是可疑,就想过去盘问几句。那人见了奴婢转身就跑,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看起来就像……就像是她们说的女鬼呢。”

    “哦?”刘尚宫秀眉一挑,“既如此,你可看清那人的样貌了?”

    王碧雯轻轻摇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双手呈上,嗫嚅道:“只有这个……是奴婢在地上捡的,想必是那人不小心遗落的吧。”

    刘尚宫取来细看,只见那帕子是由上好的冰绡裁成,右下角处绣有几竿亭亭翠竹,看其材质纹样,应是宫中正七品女官所用。

    第34章 屋顶

    寂静的春夜,不远处依稀有苍凉的箫声响起,紫芝循声望去,只见那少年独自坐于屋顶之上,映着皎皎月光,素白的广袖衣袂在晚风中猎猎飞扬。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抓住梯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最后终于坐在殿角的飞檐上,轻轻唤了一声:“盛王殿下。”

    箫声戛然而止,李琦侧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自己小心些,若是摔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

    紫芝冲他一笑,然后扶着屋顶的垂脊,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到他身边,柔声道:“殿下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公主担心得很,就让我送些点心过来。”

    李琦随口道了一句“有劳”,却并没去接她递过来的食盒,攥着玉箫的手轻轻托着下巴,目光幽幽地落在远方,似是在沉思默想。夜空中星月交辉,那光芒映在他好看的侧脸上,睫毛和鼻梁一同投下的深深暗影,衬得他愈发俊美如玉。然而,因为至亲之人的猝然离世,这张年轻的脸上已经清晰地烙下了忧伤的痕迹。紫芝忽然想起去年初秋,那个在棋局前与她相对而坐的少年,神采飞扬,言笑晏晏……恍惚间,就很怀念他笑时的样子。

    “这些是我自己去尚食局挑的,也不知合不合殿下的口味……”紫芝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玉带糕,微笑着递了过去,“来,我喂你。”

    李琦低头吃了一口,然后把糕点接过来自己拿着,微微笑道:“别人知道我心情不好,都很识趣地躲得远远的,只有你,还敢来招惹我。”

    紫芝歪着头看他,见他终于肯吃些东西,便欣然道:“那我就斗胆再进一言,劝殿下努力加餐饭,多多保重身体。”

    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吃着手中的玉带糕,待吃完了大半,才侧头对她说:“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来都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她一怔,忙又从食盒中取出一个芋粉团来,殷勤道:“这个应该还好……不那么甜的。”

    然而他却缓缓摇头,话锋一转,含笑叹道:“不过,如今我心里苦得很,吃些甜的,倒也觉得不错。”

    紫芝默然低首,不敢再去看他那被悲伤浸染的笑容,瞬息之间,只觉得有种又酸楚又锋锐的愁绪,如钢针般狠狠刺入心底。这原是一个静谧美丽的夜晚,风清月朗,银河微隐,放眼向四周望去,无垠的天幕下宫城已然沉睡。而他亦无言,再度把玉箫凑在唇边,却茫然地吹不出一个音符,良久,才又喃喃开口:“紫芝,你说……人为何会死?”

    她依旧无言以对。当然,他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都不知道吧?其实,我小时候胆小得很,就连刮风下雨都会害怕,哭哭啼啼像个女孩子似的。十八哥自幼养在宁王府,所以,阿娘最疼我了,每当有雷雨的时候就抱着我睡,侧着身子为我挡去窗外刺目的闪电,还在耳边温柔地唱歌给我听……”他一笑,轻轻哼出那记忆中最美的调子,又继续说:“那时候,我也就只有两三岁吧,可我记得清清楚楚,依偎在她怀里的那种感受,那么温暖,那么安宁……后来,我跟着宫中的将领习武,才学会了一招剑法,就兴冲冲地跑回去向阿娘炫耀,告诉她,以后我可以保护她了。”

    紫芝轻声道:“那时候,娘娘一定很高兴吧。”

    “是啊。”李琦微微笑着,手中却猛地一用力,似是要把那玉箫捏碎一般,“可是现在呢,我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没用,面对死亡,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那一晚,就是阿娘在人世的最后一晚……这些日子,我每天都问自己无数遍: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守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为什么……紫芝,我心里的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他仰望星河,双眸中闪烁着奇异的晶莹亮光,须臾,终于有一滴泪水从渐渐闭合的眼睑滑下来,流到了他那极具男儿气概的、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上。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紫芝用力点着头,不觉间声音中已带了一丝哽咽,“姐姐走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没有了……从此以后,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掖庭局做苦役的时候,每天都被管事嬷嬷打骂,是姐姐千方百计护着我,不让我受委屈……后来,为了能让我换一个好些的地方去做事,姐姐宁可自己……她冤死在大牢里,可我却根本没办法救她,甚至,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悲欢如潮水般涌来,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将头轻轻抵在膝盖上,泣不成声。姐姐的死无疑与武惠妃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如今这个女人死了,紫芝却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因为,她毕竟是他的母亲。如果可以忘却彼此身份的巨大差距,她真的愿意把他当成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而且,对于她来说,身边的这个少年分明有着远超一般朋友的重要意义。

    隔着眼中薄泪,李琦默默凝视她许久,微带讶异,又微觉酸楚。原来,她也和他一样,经历过这样痛彻心扉的生死离别么?夜风沁凉,空气中隐隐飘来几缕幽寂的花香,他与她在暗夜里相对饮泣,然后,轻轻握住了彼此的手。

    宫女碧落手中捧着一件大氅,正要拿过去给盛王披上,抬头望见那对并肩坐在屋顶之上的少年少女时,心忽然狠狠抽动了一下。某种不能说出口的情愫在心底慢慢发酵,隐秘的暗恋,被时光酿造成甘醇的琼浆,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忽觉一阵酸涩,在庭中怔怔地伫立许久,终于默默转身,黯然离去。

    她方欲回房歇息,却见好姐妹王碧雯迎面走来,忙竭力克制住心底异样的情绪,含笑唤了一声:“碧雯姐姐。”

    王碧雯停下脚步,唇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然后轻轻揽住碧落的肩,压低声音在她耳畔缓缓说了句什么。

    “真……真的?”碧落听罢难掩惊异之色,不禁瞪大了眼睛,“也难怪……尚宫大人容颜端秀、博学颖慧,又是咱们娘娘旧日身边最信任的人,能得到陛下的青睐倒也不足为奇……”

    对于深宫中的许多女子来说,这个令人颇感意外的消息有如电闪雷鸣,骤然划破了春夜的宁静。自从贞顺皇后武氏薨逝以来,皇帝李隆基就甚少踏足后宫,而传言中这个已非二八妙龄的女官,又是用了怎样的手段……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私下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议论纷纷。次日,李隆基即遣内侍高力士传旨:册封尚宫刘澈为正二品淑仪,赐居承香殿,代掌凤印,暂理六宫诸事。

    第35章 淑仪

    淑仪为后宫嫔妃中“六仪”之首,地位仅次于三妃。如今宫中并无皇后,三妃之位亦是空悬,新晋的淑仪刘澈俨然成为了后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嫔妃,每日来承香殿逢迎拜贺的人络绎不绝。短短数日,李隆基对刘淑仪竟有专宠之势,每天处理完朝政就去承香殿歇息,与她调筝抚琴、秉烛夜话,其圣眷之隆,竟似是从前宠冠六宫的武惠妃。

    李琦踏入修缮一新的承香殿时,只见那人正凭窗伫立,淡妆雅服,俏丽似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拨弄着窗外摇曳的海棠花枝,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便对他回眸一笑。

    “淑仪娘娘。”他微笑着唤了一声,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讶然发现这个旧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女子,此时竟绽放出如此惊人的美丽。

    这种美,是二十四载青春岁月的沉淀,成熟、典雅、幽韵自成,远非那些未谙世事的豆蔻少女能够相比。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那么默契,那么自然,没有太多过于客套的寒暄,仿佛依然是昔日那对最亲密要好的朋友。然而此时,少年心中却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类似于失落,类似于怅惘,或许,也可以将其称之为“惋惜”。

    他并未细想此中情绪因何而生,只沉默片刻,就已将心中微澜悄然泯去,然后,对她轻声说:“淑仪娘娘,恭喜你了。”

    “宫中人都在猜测,我如何一夜之间就忽然成了陛下的宠妃。”刘澈淡淡一笑,吩咐侍立在侧的宫女去给盛王奉茶,又继续说,“当初,我刚刚二十出头就高居尚宫之位,宫里看我不顺眼的人太多了,都一心等着把我从尚宫局赶出来。如今娘娘不在了,我与其另寻靠山,还不如……自己做自己的靠山。”

    不曾想她会有这番解释,李琦略怔了怔,才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情愿的。记得去年上元节,咱们两个在太液池的舟上喝醉了酒,你对我提起过,你在家乡营州有一个青梅竹马的……”

    刘澈轻轻摇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已经放弃的人,就让我彻底忘记吧。”

    李琦低首沉默半晌,最后,终于只是对她说:“嫔妃与女官不同,后宫女子为了争宠,什么阴毒龌龊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我不知道,那种整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你能否过得习惯,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因他话中的关切而心生暖意,刘澈不觉莞尔,扬眉笑道,“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我还能应付不过来么?”

    李琦一笑:“我知道,你一向很有决断。”

    “我今天请殿下过来,是有一事要说。”刘澈走到妆台前打开镜匣,从里面取出一方帕子和一封信函,正容道,“娘娘虽是病逝,但我总觉得其中颇有蹊跷,前些日子我暗中察访,倒也小有收获。此处不便详谈,查出的东西我都写在这信里面,殿下回去之后再细看吧。”

    李琦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垂目略打量了几眼,不禁面露疑惑之色。才欲发问,却听刘澈又道:“这几年来,娘娘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娘娘对我不但有知遇之恩,更有相惜之情,我绝不能容忍害她的人继续得意猖狂。只不过,我如今既做了嫔妃,这些事就不好再插手了,该怎么为娘娘报仇,殿下自己决定吧。”

    那帕子是由上好的冰绡裁成,右下角处绣有几竿亭亭翠竹,甚是精致好看,依稀还透着一股清雅的幽香。李琦凝视许久,这才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帕子紧紧攥在手里,双眸中有雪亮的锋芒一闪,隐隐弥漫着杀气。

    暮色四合,尚服局女官王典衣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卧房中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对着铜镜前前后后地照着,终于满意地笑了。她虽已年过三十,身形却还婀娜苗条如妙龄少女,远远看去,竟真有几分昔日里风光一时的秦美人的娇娆风韵。

    此番出门却是去与情郎私会,王典衣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耳目,匆匆赶往太液池畔约定的那片小树林。情郎乃是宫中金吾卫的一名侍卫,至今虽尚无官衔,却生得一副粉面朱唇的好容貌,端的是眉目俊秀、年少风流。她手提一盏宫灯,专挑平日里行人稀少的偏僻小路去走,正自心潮起伏,却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冷而好听的男声:“王典衣,请留步。”

    下意识地以为是情郎在吓唬她,王典衣笑盈盈地转身,一句娇嗔才欲出口,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借着幽暗的灯光,只见那说话的少年负手立于一树盛开的海棠之下,美服华冠,风度翩翩,身后还跟着两名威武的带刀侍卫,却并非她的情郎。

    待看清那少年的容貌,王典衣心中不禁疑云大起,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问道:“盛王殿下有何吩咐?”

    李琦缓缓走近,微笑道:“吩咐可不敢当。只是小王有一事不明,想请王典衣赐教。”

    他虽是在笑着,但眼眸深处的锋芒却冷酷如冰,让人不寒而栗。王典衣心中咯噔一沉,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轻轻道:“殿下请讲。”

    李琦把那块冰绡帕子往她面前一掷,淡淡道:“这是宫女在延庆殿外捡到的。事已至此,你就都招了吧。”

    “恕奴婢愚钝。”王典衣轻垂眼帘,把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殿下要听奴婢招什么,奴婢可不太明白。”

    “还敢装糊涂!”李琦冷笑一声,轻轻踢了踢落在地上的冰绡帕子,“宫中正七品女官不过十余人,我就不会逐一盘查么?更何况,这帕子上沾有瑞龙脑的香气,经久不散,根据女史的记档,这些女官中唯有你得过武贤仪赏赐的瑞龙脑。怎么,你那些装神弄鬼的伎俩,还要我一句一句地替你说出来么?”

    一听到“装神弄鬼”四个字,王典衣顿时脸色煞白,心中愈发惊疑不定。自己做事一向小心谨慎,这帕子……又怎么会丢在延庆殿呢?况且,这种能够被查出身份的物件,她是绝不会在那种关键时刻带在身上的,难道……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又故意陷害……

    想到这里,王典衣把心一横,强自镇定道:“既然证据确凿,殿下把我送去宫正司定罪就是,何必多问?”

    李琦冷冷道:“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王典衣道:“无人指使。”

    李琦回首看了看身后的两名侍卫,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们也别闲着。她一句话答得不实,你们就用刀砍下她一根手指,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两名侍卫齐齐答了一声“是”,当即拔刀出鞘,上前几步要去捉王典衣的手。王典衣登时大怒,用力甩开一名试图接近她的侍卫,厉声喝道:“大胆!我身为内廷正七品女官,你们谁敢对我滥用私刑?”

    侍卫们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还真不敢再贸然动手。然而,王典衣话音刚落,就见眼前倏然划过一道闪电般的剑影刃光,然后左手蓦地一痛,自己的食指已被那剑锋生生削去一截,血流如注。

    刹那间,染血的长剑又已重新入鞘。李琦手握剑柄,漠然冷睨着那倒地痛呼的女子,淡淡道:“你看我敢不敢。”

    原本提在手中的宫灯也摔在了地上,火光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曳了一阵,终于黯然熄灭。王典衣痛得几欲昏厥,捂着流血的断指惊恐地瑟缩着,带着哭腔嚷道:“我说……我全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