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紫玉梦华 > 紫玉梦华第5部分阅读

紫玉梦华第5部分阅读

    的罅隙中倾泻而下,在雪地上映出少年郎并肩而行的身影,一样的长衣广袖,清颀俊朗,意气风发。

    皇帝李隆基共有三十位皇子,其中最受钟爱的就是寿、盛二王。二皇子李瑛虽被立为太子,却因其生母赵丽妃出身卑微而失宠于皇帝。武惠妃容貌绝美、能歌善舞,且又是昔日恒安王武攸止之女,身为女皇武则天的后人,其身份之贵不言自明。王皇后被废之后,李隆基曾正式提出立武惠妃为皇后,无奈朝中数位重臣极力反对,上奏曰:“武氏窃国,乃李唐不共戴天之仇雠,岂可以为国母!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登宸极,太子必危。”

    君臣间几番激烈争执,立后之事只能就此作罢,但寿王李瑁宠遇日隆,几乎已成为皇帝心目中的“嫡长”。李隆基存有废立太子之心,朝中人尽皆知。

    宫城内白雪皑皑,数百名宫人内侍各自在殿阁亭台间清扫道路,见寿王与盛王走近,皆毕恭毕敬地退避到一旁,躬身迎候。这兄弟二人一路上谈笑风生,时而有几个胆大的小宫女偷偷抬起头,目光眷恋地追随着年轻皇子飞扬的衣袂,眼神都不自觉地飘忽起来。

    杨玉环安静地看着,望向自己夫君那温雅俊逸的身影时,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甜蜜的柔情。李瑁步履稳健,对身旁的兄弟微笑道:“父皇赐给你的那座大宅,我昨日去看过了,比我的还要气派呢。只可惜阿娘不舍得放你出宫,总想着要再多留你一两年。”

    “宫里虽不比外头自在,消息却最是灵通。”李琦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父皇昨天召了几个重臣入延英殿议事,欲以结党营私之罪废黜太子,此事你可知道了?”

    李瑁微微摇头,却又轻笑道:“想必是商议未果,要不然,今天宣政殿的朝会上群臣早该闹翻天了。怎么,这事又是咱们那位杨驸马挑起来的?”

    “可不是么。”李琦笑着回应,“咱们这位好姐夫八面玲珑,本事可真是大得很,不但摸透了太子的底细,还把鄂王、光王背地里的愤懑牢马蚤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直戳父皇的痛处。若非张九龄执意反对,此事只怕就成了。”

    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皆与太子交好。鄂王的生母皇甫德仪、光王的生母刘才人,皆如赵丽妃一般出身低微,且因武惠妃的得势而失宠于君王,在孤寂中郁郁而终。在诸多皇子中,武惠妃的两个儿子最是春风得意,而太子与鄂王、光王却倍受排挤,私下里难免口出怨言。驸马杨洄有心助岳母大人一臂之力,故而百般讨好太子与鄂、光二王,伺机探察其言行失当之处。中书令张九龄为人正直,认为太子并无大过,力谏皇帝不要轻易动摇储君之位。

    提及张九龄,李瑁不禁微微一哂:“他倒是个难得的贤臣,只可惜太顽固了些,偏偏要与咱们作对。依我看,只要他张九龄一日身在相位,易储之事就难办。”

    李琦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宇中透出一抹冷锐的锋芒。李瑁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杨玉环“哎呦”一声低呼,忙停下脚步转身去看。路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积雪,极易滑倒,只见杨玉环正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揉着脚踝,身边的侍女一脸紧张地询问道:“王妃,痛得很厉害么?”

    杨玉环痛得秀眉微蹙,却不愿让别人为她担心,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连声说:“没事没事。”李瑁面露不悦之色,对那侍女轻斥道:“红桃,怎么回事,你就是这样服侍王妃的么?”

    这位名唤“红桃”的侍女尚是一脸稚气,只垂头捻着衣角,讷讷地不敢答话。杨玉环疼痛稍解,便抬头对夫君笑了笑,解释道:“路太滑,我一不小心就扭到了脚,却不关红桃的事。”

    李瑁俯身去扶她,关切地问:“还能走路么,要不要我叫人去抬檐子过来?”

    杨玉环微笑着说:“无碍的,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李瑁挽住她的手臂,温和道:“来,我扶你走”

    杨玉环俏脸生晕,仿佛是不习惯在众人面前与他保持这样亲密的姿态,低眉笑道:“殿下……这些人可都看着呢……”

    李瑁却不放开她,只是笑着反问:“那又如何?”

    杨玉环嫣然一笑,心中霎时溢满了小女儿甜蜜的欢喜,轻轻攥住他的手时,却发觉那五指都冷得如冰一般,不由嗔道:“出门时我就劝殿下要多穿几件衣服,殿下却不听,还只是嫌我啰嗦,现在倒好,感觉到冷了吧?”

    “这‘啰嗦’二字可不是我说的,别冤枉人。”李瑁一脸无辜地笑了笑,把双手都伸给她,“娘子既然心疼,就替我暖一暖手吧。”

    “这、这怎么使得……”杨玉环的脸又是一红,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李琦,压低了声音说,“盛王还在呢……”

    “无妨。”李瑁握紧了那双纤纤玉手,笑着调侃道,“娘子尽管放心,我这个兄弟最是懂事,不该看的,他一眼都不会看。”

    李琦一直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闻言便回头笑道:“对,你们尽可以无视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杨玉环却羞得直跺脚,扭伤的脚腕处便又是一痛。李琦故意加快了脚步,眺望着雪晴后苍茫辽远的天际,任身后那一对新婚燕尔的少年夫妻携手同行,喁喁私语。

    三人回到延庆殿时,只见母亲武惠妃正坐在窗下垂泪,却不知是为了何事。皇帝李隆基在一旁温言抚慰,见儿子与儿妇进门,便轻轻拍了拍武惠妃的肩,好言劝道:“行了行了,你的心事朕全都明白,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如今儿子都成家了,你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这样的急性子,快把眼泪擦一擦,免得让孩子们看见了笑话。”

    李隆基虽已年过五旬,却仍不失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美男子,眼眸中那种睥睨天下的帝王霸气,依稀能让人回想起年轻时叱咤风云的李家三郎。武惠妃默默揩干了泪,走到妆台前命宫人们为她补妆,转眼间,便又恢复了往日里雍容明艳的宠妃气度。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虽是帝王之家君臣有别,彼此间倒也说说笑笑,夫妻父子都是一派和睦。

    李隆基晚间就宿在延庆殿,近侍内臣高力士送来几份朝中重臣的奏疏,等待皇帝批阅。李隆基随手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正是中书令张九龄遒劲有力的字迹:

    “陛下践祚垂三十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久长,子孙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一旦以无根之语,喜怒之际,尽废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轻摇。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听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用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逐失天下。由此观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为此,臣不敢奉诏……”

    适才爱妃的哭诉犹自萦绕在耳:“太子对陛下心怀不满,如今又暗结党羽,要谋害臣妾母子……”李隆基将奏疏轻轻掷在案上,心中忽涌起一阵没来由的烦闷。朝臣口中的大道理他何尝不懂,众妃嫔皇子间的夺嫡之争他也看得分明,只不过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波诡云谲的宫廷争斗中,只有成王败寇,没有孰是孰非。

    也许,真的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了……灯影摇曳下,大唐皇帝冷锐深邃的眼眸幽光一闪,隐隐有操控天下的自信。他冷冷一笑,适时地想起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林甫说过的那句话——

    “此乃陛下家事,何须谋及于他人?”

    第18章 鱼符(上)

    万籁俱寂的深夜,紫芝蓦地从噩梦中惊醒,窗外幽凉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她清灵稚嫩的素颜上。心咚咚地跳着,那些在梦里反复出现的痛苦记忆,压得她几欲窒息——初入宫闱时的茫然与恐惧,掖庭局无休无止的辛苦劳作,管事嬷嬷曹氏粗暴的斥骂与鞭笞,还有,数月前重重击打在她身上的冰冷刑杖……

    对于暗夜,人都会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紫芝紧紧裹着被子,怅然凝望着窗纸上斑驳的月影,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冤死在牢狱中的姐姐。在她的印象里,姐姐是这世间最温柔最坚强的女孩儿,陪伴她,照顾她,保护她。可是,在那阴湿黑暗的牢房里,伴着凶神恶煞的狱吏,姐姐也一定会觉得很害怕吧?

    贴身的衣衫尽被汗水浸湿,紫芝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忽然就觉得有些想哭。深宫暗流汹涌,而她是何其渺小,又何其孤独。借着幽暗的月光,她拿起枕边那一块雅洁如雪的鲛绡丝帕,满心依恋地贴在脸上。柔柔的,凉凉的,纵横交错的丝缕中,还依稀留有他衣袂间淡雅的清香。

    “二十一郎……二十一郎……”她含笑轻喃,仿佛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拥有无限魔力,足以帮她摆脱梦魇。平日里,她是绝不敢这样称呼他的。然而,夜晚的岑寂悄无声息地酝酿出一种奇妙的情愫,恍如相思,又仿佛是诗人吟诵千年的,爱情。

    房间的另一端,那个讨人嫌的落桑仍旧沉沉地睡着,呼噜呼噜地打着轻鼾。紫芝心潮起伏,辗转反侧也再难入眠,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便去烧了些热水来洗头发。翠微殿共有四十余位宫人,要做的事情却并不多,故而一个月里倒有小半个月是极清闲的。小姑娘一手托腮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闷闷地发呆,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去延庆殿走一趟。

    这些天总是下雪,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极不易行走。宫人们大都怨声载道,紫芝却一时玩儿心大起,见四周没人,便提起裙裾在冰上跐溜跐溜地滑行起来。只要一想起那个少年,她就觉得无比开心,于是暗自在心中勾画出他年轻俊朗的面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容止端雅,顾盼神飞。仔细算来,她已经有二十九天没见到他了,当然,不包括在梦里。

    那个坐在云端的俊美皇子,隔着重重云雾仰望时,只觉得他如神祇般高贵清冷,让人难以接近。不过,与他接触了几次之后,紫芝渐渐发现,其实他待人颇为宽容友善,与初次相见时的冷肃印象大相径庭,绝非宫女们素日传言中的那种冷酷无情之人。偌大深宫,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与孤寂中步履维艰,而他,是她唯一的光源。

    “啊——”小姑娘正自痴想着,却蓦地惊呼了一声,唇角的微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前方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宫人,低眉敛首,步履匆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就没抬头看路。紫芝在冰上滑得太快,脚下一时也刹不住,只得又大喊了一声:“小心!”

    那宫人闻声抬头,瞳孔似乎紧张地收缩了一下,却哪里来得及闪避,只觉得脚下一滑,就已被紫芝撞倒在地。一个精巧的白瓷小瓶从她衣袖中掉出,顿时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红色药末全都洒了出来,衬着地面上莹洁的冰雪,竟如鲜血般触目惊心。

    紫芝也跌得不轻,却连忙忍痛从地上爬起,一面搀扶那摔倒的宫人,一面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那宫人微微蹙着眉,仿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浑不在意,只是定睛看着地上散落的药粉,唇角竟抽搐般地抖动起来。这样精纯的药粉极不易得,如今全都洒在积雪与泥污之中,实在太过可惜。她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以一种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糟了……”

    “对不起……”紫芝怯怯地开口,想要帮她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这药……我会想办法赔给姑娘的……”

    “赔?”那宫人冷笑了一声,伸手一把揪住紫芝的衣领,恼怒地问,“你拿什么赔?用你的这条小命么?”

    紫芝身形纤纤,几乎被那高挑的宫人用手提了起来,吓得连连摇头。那宫人面露凶相,半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低声说:“小姑娘,你坏了我的大事,我家主人若怪罪起来……那就只能拿你来抵罪了。”

    “你……你想怎样?”紫芝声音颤抖,从对方雪亮的眼眸中隐隐读出了某种危险。

    那宫人紧紧握住紫芝的手腕,沉声道:“想活命,就乖乖跟我走。”

    那宫人力气极大,紫芝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完全放弃了反抗的念头。才一挪步,却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放开她。”

    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丝毫不容人反抗的威慑力。听出来人是谁,紫芝大喜过望,忙回头唤了一声:“尚宫大人!”

    刘尚宫款步走近,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地上的药粉,淡淡地问:“怎么回事?”

    那宫人神色微变,立刻放开了紫芝,换作一副委屈愤恨的神情,恭敬地垂首回话:“回尚宫大人,是这丫头不好好走路,在冰上滑来滑去的,不但撞倒了奴婢,还白白摔坏了东西。奴婢好不容易才求人买来的药,是给妹妹治病用的,却被她……奴婢一时气不过,就想教训教训她。”

    刘尚宫不置可否,只是侧首望向那被指责的小女孩儿,和言问道:“紫芝,是这样么?”

    “是。”紫芝红着脸点点头,低声道,“是奴婢一时不小心,给这位姑娘添麻烦了。”

    刘尚宫却全无责怪之色,反而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肩,又对那宫人道:“不过是一小瓶子药罢了,又有什么打紧?这样吧,你妹妹的病也耽误不得,一会儿我就叫人去给你送药。只是不知你住在哪里,你妹妹得的又是什么病?”

    那宫人察言观色,见刘尚宫竟似与这小女孩儿颇为熟识,心中不禁暗自叫苦,自己今日的差事只怕是要办砸了。生怕被这精明的女官看出破绽,她无暇考虑,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奴婢赵五娘,在尚食局周司膳手下做事。奴婢的妹妹只是得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多谢……多谢尚宫大人关怀。”

    风寒?瞥着地上刺目的红色药粉,刘尚宫心中不禁冷笑一声,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且回去等着吧。”

    赵五娘敛衽拜谢,暗自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俯身将那摔碎的小瓷瓶拾了起来,连同沾着药粉的积雪与污泥,都一并拢入衣袖中。刘尚宫见她举止古怪,眸光中不禁露出一抹怀疑之色。赵五娘心中忐忑,连忙又解释道:“奴婢的妹妹烧得厉害,只怕是等不及尚宫大人赐药了。这些药虽洒在了雪里,回去仔细清理一下,却还是勉强能用的。”

    赵五娘动作极其麻利,须臾,便收拾好东西匆匆告退,也不敢再追究紫芝的过错。刘尚宫始终不动声色,待赵五娘走远,才俯身用指甲挑出一点积雪中残留的药粉,凑到鼻端轻轻一嗅,唇角的笑意愈发森冷起来。

    第19章 鱼符(下)

    刘尚宫年少时曾跟随一位名医修习过医术,对于各类药材的气味、性状、功效都极为熟悉,赵五娘那诡异的红色药粉中有何蹊跷,她自然一嗅便知。紫芝跟在刘尚宫身边,见她始终默然不语,只当她是因为刚才的事心中不悦,忙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尚宫大人,您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莽撞了……”

    刘尚宫仍在低头沉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微笑道:“放心,没人责怪你。小女孩儿就应该活泼些,这是天性。若小小年纪就死气沉沉的,我反而不喜欢。”

    紫芝这才松了口气,甜甜地笑道:“尚宫大人,你真是这宫里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最好最好的人!”

    “是么?”刘尚宫被她逗得一笑,“想当初,你一见了我就想躲,竟像是看见了什么女魔罗似的。怎么,现在又觉得我好了?”

    “真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目光诚挚,“我入宫后总是被人欺负,难得有人能待我这么好。尚宫大人又美丽又聪明,身份也极是尊贵,为人处事却丝毫没有架子,和宫里其他女官一点都不一样。之前我病了那么久,若非尚宫大人时常关照探望,只怕……只怕我根本就挺不到今天。”

    “那是盛王殿下关心你,我呀,只是个替人家跑腿的。”刘尚宫笑容明灿,只觉得这清丽娇俏的小女孩儿当真有其可爱之处,难怪连一向待人淡漠的盛王也对她青眼有加。见她始终黏在自己身边,刘尚宫又问:“你不回翠微殿做事么,怎么还一直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