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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筝笙第32部分阅读

    的——到那一天,我会亲自把孩子健健康康的送还到你们身边!”

    “薄夫人,喝杯温水吧。”同机的泰晤士报记者端了杯温水来到亦笙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亦笙接过道谢,而那个记者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角隐约的泪光,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您的脸色这样坏,要不先睡一会儿吧,等您醒来了,也许我们就到中国了。”

    “谢谢。”亦笙微笑着道谢,不愿拂了他明显的好意。

    只是,又怎么可能睡得着,一闭上眼,女儿哭通红的小脸蛋便占满了她的脑海。

    她原想着,要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要把自己童年时所确实的母爱和遗憾,加倍的补偿给她的。

    可是到头来,她把她孤零零的留在了异国他乡,自己却一个人狠心离开,她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

    她将杯子递到唇边,慢慢喝了口水,却压不下心内那些翻涌着的愧疚和酸疼。

    而哪位记者见她既是答应了,又喝了水,便爽朗一笑,开口道,那我就不打搅您休息了——对了,刚才忘了做自我介绍,我是泰晤士报的记者kev,就坐在后面,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

    kev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回自己的座位,却不想亦笙却叫住了他——

    “等等——”他转身,看到这个东方女子平静的向着自己开口询问,“如果可以,能请你替我做一个访问吗?”

    “当然可以,夫人什么时候有时间?”kev虽然没料到她会这样主动要求,却正是求之不得。

    亦笙微微笑了下,“如果你方便,就现在吧。”

    当他们的乘坐的飞机历经几次周转,终于在重庆军用机场平安着陆的时候,kev已经将之前的访问整理成稿,只等传回报社刊发。

    他伴着亦笙一道走出机舱的时候,听到她问他,“稿子可以尽快登出来吗?

    kev不由得有些诧异,他到中国也有很多次了,依他对中国人的了解,他们大多都是内敛而不爱张扬的,而薄夫人在他的印象当中,也并非是喜好出风头的人,可是现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命名身体不适,却仍坚持进行访问,甚至出言催促他发稿的时间。

    他虽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没有说出来,又转念一想,中国如今正在战时,这样一篇稿子的刊发也的确是能够更加鼓动民心和争取国际援助的,况且,报道也并没有任何失实的地方,薄夫人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国本身就很令人敬佩。

    他这样想着,便开口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争取尽早刊登的。”

    kev面上的神色变化亦笙如何会看不出来,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想多说什么。

    她将眼光缓缓投向这一方睽违多年久未踏上的国土,有隐隐约约的飞机轰炸声在她耳边断断续续的响着。

    kev皱了下眉,下意识的想要安慰身边的亦笙几句,转眼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位看似柔弱的东方女子,脸上却并没有任何一丝害怕惊慌的神情,那如画的眉目之间,蕴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隐忍而坚定,温柔又刚强。

    kev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却又觉得如此毫无顾忌的盯着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中国女子看实在太不礼貌,正要强迫自己转开视线,却恰就在那一瞬,他忽然看到那女子的眉梢眼底,俱是一柔,霎时黯淡了周遭万物。

    她本来也是温柔美丽的,可是那份温柔当中,却总是蕴着一股强撑出来的坚硬,而现在,这份强装的坚强终于卸下,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她的眼睛里渐渐笼上雾气,一步一步走下了落地梯,而kev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一辆轿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开了过来,车内隐约可见,一个挺拔的戎装身影。

    那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戎装的将军走到她面前,并没有多说什么,一伸手,便将她牢牢的拥进了怀中。

    她看着他臂上缠戴着黑纱,眼泪终于掉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想带靖靖一块回来的,可是她生病了,病得很厉害……”

    第七十回

    冯帅的身后事,办得很是简单,想他生前挥金如土,性多奢纵,到了伤重塌前时,唯一的遗愿却是,丧葬从简,把钱都留着打鬼子。

    他那时自知自己已经不行了,两个儿子却因着军务,都没能赶回来陪在身边。

    他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费力的伸手去握她的手,唇边却依旧是豁达而笑,“我是为了国家战死的,死得其所,良心平安。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自把小鬼子打回老家去,然后再和你一道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

    冯夫人忍着眼泪,强自开口道:“复山,你在瞎说什么呢,你会好起来的——你不是总抱怨没有女儿可疼吗,现在不是好了,有孙女儿了,等到太平以后,我们再一起带着她去帅府后面的山上玩儿你说好不好?我编花环给你戴,你教她骑马……

    冯帅吃力的笑了起来,“你都跟了我几十年了,怎么临到了最后,反倒是看不开了,军人从来就不讳言一个死字的,只是要对不住你了,我年轻的时候没少荒唐,现如今又要抛下你一个人先走了……”

    冯夫人听了这话,如何还忍得住,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泪如雨下。

    “我的身后事,一切从简,留着钱用在打鬼子上面……等聿铮和维鳞把小日本都赶出去了,再把我的骨灰,葬回平阳老家,那么我也就算是可以瞑目了。”

    冯帅既是提到了平阳,跟着便不期然的联想到了方才妻子所说的那一木美好画面,帅府之后山花遍野的林间,他将一个头带花环的萧姑娘抱上马背,大声笑着,纵情驰骋。

    他的眼中渐渐带上了一丝不舍,轻轻喟叹,“我们靖靖啊,一定是个小美人,像她爸爸妈妈一样,多好啊……

    他说完,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似是累了,终于慢慢的闭上眼睛。

    而正是因为这句话,冯夫人才下定决心,给千里之外的儿媳发了电报,不愿意自己刚强了一辈子的丈夫,最终却要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

    只是那时,她却并没有想到,这竟是丈夫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之后,他便一直陷入了昏迷当中,再也没有醒过来,直至离开人世。

    眼下,她看着流泪自责的儿媳,忍了眼泪,强打起精神,伸手抱了抱她,说道:“好孩子,原是我自作主张的告诉你这件事的,也顾不得聿铮会不会怨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爸爸还是没能等到你回来。”

    亦笙难过的开口道:“妈,看您说的,他怎么会怨您,我是冯家的儿媳妇,原就该回来的……

    她说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只是妈妈,对不起,我原本想把靖靖也一块儿带回来的,可是她生病了,医生说她必须住院,我没有办法……”

    冯夫人摇头,握着她的手止住了她未完的话,“原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的,孩子还那么小,怎么能经得起这样来回的折腾,如果你爸爸知道了也是要怪我的。”

    她说着,又将方才儿媳递给她的相框拿在手里扬了扬,“你看,你爸爸现在不也一样见到孙女儿了,他会安心的。”

    “妈……”亦笙心底难过极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冯夫人不愿儿媳担心自己,强自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道:“你爸爸是为了国家牺牲的,他很安心,我也不伤心……只是暂时,心里面有些难过。”

    她说着,伸手紧了紧儿媳的手,转而开口道:“小笙,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先出去了,”亦笙明白冯夫人需要独处来沉淀自己的心伤,于是含泪起身,又看了一眼茶几上没有动过的粥碗,想起方才平安说夫人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她不由得弯腰端起了那碗,“妈,这粥已经凉了,我让平安再给您热过,多少吃一点儿好不好……您还要看着靖靖长大,您还要教她好多东西,还有将来维鳞的孩子。就算是为了他们,您也要保重好身体,好不好?”

    冯夫人不由得将手心里,自方才接过就一直握着没舍得放下的相框紧了紧,终是缓缓的点了下头。

    她看着儿媳推们出去的身影,重又将视线移到相框当中那个粉嘟嘟笑着的小婴孩身上,眼神柔和又欣慰,唇边的微笑却带着些许难以消弭的凄伤,“复山,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们靖靖啊,真的是个小美人呢……”

    而同一时间,冯公馆的花园内,臂缠黑纱的薄聿铮与冯维鳞两兄弟,久别重逢,正如同儿时一样坐在台阶上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嫂子在妈妈屋里劝她?”冯维鳞问。

    薄聿铮点头。

    冯维鳞惨然一笑,“我可真是不孝,都没能送爸爸最后一程,让妈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

    薄聿铮看着弟弟眼底的自责,相同的自责也一样沉沉的烙在他心底,可是他只能开口,“不是你的错,维鳞。”

    “对,不是我的错,都是天杀的小鬼子,可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冯维鳞闭了闭眼,“小鬼子,不尽早把他们赶出去,还有多少个儿子要像我们如今这样,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薄聿铮看了一眼弟弟,又将视线移向天边,“台儿庄的时候,明知要杀一个鬼子,我们可能得牺牲十个,甚至是更多的人,但是那些战士,没有任何一个人后退。”

    冯维鳞转过眼睛,只看见自己的兄长侧脸坚毅,而他恰在这时回过头来看他,“维鳞,有他们,有我们,会有这么一天的。”

    冯维鳞心内振动,不由得肃正神色,情不自禁的点了下头,忽又想起一事,感慨道:“是啊,就连覆东那小不点儿,都成天嚷着要上战场打鬼子的,你和大嫂要是生的是儿子,没准也跟他一个样——就连孩子都懂得为国雪耻,中国,又怎么会亡?”

    薄聿铮并没有立刻应他,而就在他以为他或许不会应了的时候,他却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沉,他一时无法厘清那话语里蕴藏着的含义和情感,而他身后客厅当中正向他们走来的那女子却是懂得。

    “我有过一个儿子的。”他说。

    她怔住,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也动弹不了分毫。

    而冯维鳞显然摸不着头脑,然而还不等他发问,就见得兄长已经敛回情绪,起身,看着天边重又开了口:“十万青年十万军,国难岂待儿孙平——就让这场战事止于你我之辈,留给后代一个太平盛世吧。”

    第七十一回

    “……这张是她满月的时候拍的……还有这张,是她刚刚睡醒时候的样子,绍之你看,靖靖眉头皱起来的样子,是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冯公馆二楼的卧房里,薄聿铮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相册,而他的妻子,在一旁微笑软语,细细给他讲解。

    他的视线,牢牢的凝在照片当中那粉嘟嘟的小婴孩身上,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那是他盼了那么久却还未曾谋面的女儿。

    睡梦当中的,醒着的,啼哭的,欢笑的,一张又一张,而在每一张照片的下面,都有她妈妈娟秀的笔迹,记载着拍摄的时间,和有关这张照片的点点滴滴。

    他明白她的心思,她懂得他的遗憾,所以一点一滴,详加记录,就如同,他不曾错过女儿的成长一样。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她抱着孩子的合影,母女俩对着镜头,笑颜欢美。

    他的手指,情不自禁的就抚上了那一大一小的人儿,眸光柔软又专注。

    而她看着他的神情,忽而有些辛酸,那样多的照片里面,有女儿独自一人的,有她和女儿一道的,还有不少是chanlton夫妇和一些友人们抱着孩子一块儿拍的,只是偏偏,少了一张他和靖靖妇女之间共同的合影。

    她的心思,忽而不受控制的又想到了方才无意间听到的,他与冯维鳞之间的对话,静了片刻,终是迟疑着轻声开了口:“绍之,我刚才,听到你和维鳞在台阶上说的话了。

    他抬头,看见妻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心内一叹,眼眸深处却藏着心疼。

    他将相册合上放在身边,伸手将她搂进自己怀中,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就那样响在耳边。

    “是,我都知道了,对不起亦笙,那年在上海,我竟然让你一个人经受了这些。”

    她在他怀中僵住,动弹不得。

    而他紧紧的搂着她,怀抱当中全是压抑着的自责与疼痛,他低头深深吻了下她的额角,“对不起。”

    她过了好半天才能再开口,嗓音仍是微微的发涩,喃喃的重复着问:“你都知道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初到武汉的那段时间,她就那样一夜一夜从恶梦当中惊醒,虽然她从不肯说,每次总是故作轻松的推托过去,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其实陆风扬之前就已经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知道,她为了不让自己落到日本人手中,为了不成为威胁他的把柄,不惜以死相抗。

    那样惨痛的一段过往,即便是现在想起,都让他的心脏控制不住,一阵阵的抽疼。

    而那个时候,纵然军务繁重,可他也能察觉得到,必然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她在瞒着他。

    她眼底极力掩饰着的凄伤那样重,她有太多次自恶梦当中醒来,然后为了不让他担心,就靠在他怀中闭着眼睛装睡,身子却一直微微的僵着,直到天亮。

    初雁经不住他的逼问,终于哭着将事实的全部,完完整整的告诉了他,而他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疼,为了他与她,无缘的那一个孩子,为了她独自一人承受隐忍的这些苦痛。

    初雁哭着对他说,“姑爷,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小姐你已经知道了,她费尽了心思想要瞒着你,她那么自责……就算是你告诉她你不会怪她,这不是她的错,她也会受不了的……至少现在,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懂她,就如同她懂他。

    他体谅她,就如同她体谅他。

    所以每一次,他看着她强颜欢笑,咬紧牙关,假装不识,让她可以安心。

    然后在背地里,做尽了一切,只期望着能将她心底的那一抹伤,慢慢抹去。

    亦笙靠在他怀中,慢慢的掉下泪来。

    这么多年了,她最想瞒的人是他,而唯一没有瞒过的人,也是他。

    她想起了在武汉的时候,他那么忙,却怎么也不会冷落忽视了她,还有那些温存的亲吻,温暖的缠绵,一点一点化柔了她的僵硬。

    原来,他从那时起,就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她想起这些些年来,他对她的种种体贴呵护,还有知道她怀孕的时候,那样掩饰不住的欢喜。

    那时的她亦是欢喜,除了因为小生命来临的喜悦,更因为,自己终于可以释然。

    而他的欢喜,除了有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更多的,却是因为,她终于可以放下。

    “绍之,你怪我吗?”她在他怀中,轻轻的问。

    他中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又再吻了下她的额角,“傻瓜。”

    她正要说什么,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却忽然响了什么,他于是走过去接听。

    话筒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眼中原本还没有完全收回的情绪,渐渐的都敛了起来。

    挂了电话,他转过视线来看她,半晌,终是笑了一笑,“亦笙,运送援助物资过来的飞机后天一早返航,我还能来得及送你。”

    她却摇头道:“谁说我要回英国的?”

    这样短暂的重聚,他又如何舍得与她分开,然而此刻,却只能开口,“亦笙,不要任性。”

    她静静的看着他,“就算是你不许,我也要任性这一次——绍之,我来重庆之前就想好了,靖靖有chanlton夫人他们照顾,她会好好的。而我,除非是和你一道去接她回家,否则决不会自己一个人先走的。”

    “亦笙……”

    他还欲再说,却被她微笑着打断,她的眼中,带着坚持又笃定的光影,一字一句开了口,“况且,在来重庆的飞机上,我接受了泰晤士报记者的访问。明天,或者后天,全世界都会知道,薄聿铮将军的妻子,因为对中国取得对日作战胜利充满信心,所以此次特意回国,与四万万同胞一起共进退。

    他慢慢皱起了眉,而她还是微笑,“你说,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又随机回了英国,大家会怎么想?

    他没有说话,而她敛了笑,起身走道他面前。

    虽然是已经想到的,却还是有些气他执意要她离开,于是扬起脸来看他,声音里带着小小的赌气,“木已成舟的事情,你要骂就骂吧——反正,我是一定要跟在你身边的。”

    第七十二回

    一九四三。

    重庆。

    这是一座山城,当南京风雨飘摇,她责无旁贷地被选中,在苦难与光荣中凝聚着整个民族的希望,不屈不饶。

    这也是一个雾都,每逢深秋时节,一到黄昏,整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