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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第163部分阅读

    眼无益,便闭上双眼,凝神谛听。她听见马蹄奔波,铁靴溅起浅水,剑劈橡木盾的钝音,钢铁碰撞的摩擦,弓箭呼啸,战鼓雷鸣,一千匹马同时发出惊叫。人们或高声咒骂,或乞求饶命,或得免一死,或劫数难逃,有人得以生还,有人则命丧于此。山谷似乎会扰乱听觉,有一次,她仿佛听见了罗柏的声音,清楚得好似他就站在身边,高喊:“跟我来!跟我来!”接着她听到了那只冰原狼的嘶吼咆哮,利齿撕扯肉块,人马发出充满恐惧的痛苦哀嚎。真的只有一只狼?她难以分辨。

    声音渐渐变弱,终至平息,最后只剩狼嚎。几缕红曙露出东方,灰风仰天长啸。

    罗柏归来时,骑的已不是原本那匹灰马,而是一匹花斑马。他盾牌上的狼头几乎被砍成碎片,木板上刻画出深深的痕迹,但本人似乎安然无恙。然而当他走近,凯特琳却发现他的锁甲手套和外衣袖子上全是黑血。“你受伤了。”她说。

    罗柏举起手,伸了伸五指。“我没事,”他说,“这……或许是托伦的血,或是……”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大群人跟着他上了斜坡,个个浑身脏污,盔甲凹陷,却嘻笑不停。席恩和大琼恩当先,两人一左一右跩着詹姆·兰尼斯特爵士。他们把他推到她的坐骑前。“弑君者。”哈尔又多此一举地宣示。

    兰尼斯特抬起头。“史塔克夫人,”他跪着说,他头上有个伤口,鲜血自头顶流下一边脸颊,苍白的晨光将他头发的金黄还给了他。“很乐意为您效劳,可惜我忘了我的剑放哪儿去了。”

    “爵士阁下,我不需要你的效劳。”她告诉他,“我要的是我父亲和我弟弟艾德慕,我要我的两个女儿,以及我的丈夫。”

    “恐怕我也不知他们到哪儿去了。”

    “实在可惜。”凯特琳冷冷地说。

    “杀了他,罗柏。”席恩·葛雷乔伊劝道,“砍他的头。”

    “不,”儿子回答,一边把染血的手套脱下。“他活着比较有用。况且父亲大人绝不会在战后杀害俘虏。”

    “他是个聪明人,”詹姆·兰尼斯特道,“光明磊落。”

    “把他带走,戴上镣铐,”凯特琳说。

    “照我母亲大人说的做,”罗柏下令,“此外,务必多派人严加看守。卡史塔克大人恨不得把他的头插在枪上。”

    “我想也是。”大琼恩同意,他比比手势,兰尼斯特便被领开去,包扎伤口,并戴上枷锁。

    “卡史塔克大人为何想杀他?”凯特琳问。

    罗柏转头望向树林,眼中流露出奈德常有的忧郁神色。“他……杀了他们……”

    “卡史塔克大人的儿子。”盖伯特·葛洛佛解释。

    “两人都死在他手里,”罗柏说,“托伦和艾德,以及戴林恩·霍伍德。”

    “谁也不能否认兰尼斯特那厮的勇气,”葛洛佛道,“他眼看大势已去,便号召手下,一路往河谷杀上来,企图冲到罗柏大人身边将他砍倒,他差点就得逞了。”

    “他忘了他的剑放哪儿……他的剑先砍断托伦的手,劈开戴林恩的脑袋,然后忘在了艾德·卡史塔克的颈子上。”罗柏说,“从头到尾,他一直叫喊着我的名字,若非大家死命阻止他——”

    “——如今哀悼者就是我,而非卡史塔克大人了。”凯特琳道,“罗柏,你的部下完成了他们宣誓信守的职责,为保护他们的封君而英勇战死。你可以为他们哀悼,表彰他们的忠勇,但不是现在,你没有悲伤的时间。你砍断了蛇头,然而四分之三的蛇身还缠绕着你外公的城堡。我们打赢了一场仗,但不是整个战争。”

    “但这是多么辉煌的一场仗啊!”席恩·葛雷乔伊兴奋地说,“夫人,自古代‘怒火燎原’一役以来,王国便再没有如此精彩的战役。我敢发誓,兰尼斯特那边每死十个,我们才死一个。我们俘虏了近百名骑士,十来个诸侯,包括维斯特林伯爵、班佛特伯爵、盖尔斯·格林菲尔爵士、伊斯兰伯爵、泰陀斯·布拉克斯爵士、多恩人马洛尔……除詹姆外,我们还抓到三个兰尼斯特家的人,都是泰温大人的侄子,其中两个是他妹妹的,一个是他死去的老弟的……”

    “那泰温大人呢?”凯特琳打断他。“席恩,请问你有没有刚巧把泰温大人也抓到?”

    “没有。”葛雷乔伊回答,他突然愣住了。

    “只要还没抓到他,战争就没有结束。”

    罗柏抬起头,用手将红发从眼前拨开。“母亲说得对,奔流城之战还等着我们。”

    chpter65 丹妮莉丝

    成群苍蝇围绕着卓戈卡奥,缓缓打转,翅膀嗡嗡的声音在丹妮的听觉边际回环,令她满怀恐惧。

    无情的骄阳高挂天空,热气从低矮丘陵裸露的岩层间蒸散而出。汗水如一根根纤细的手指,自丹妮肿胀的双||乳|缓缓流下。天地间,惟一的声音是马蹄坚定的哒哒声,丹妮发际铃铛有韵律的轻响,以及身后悄声的交谈。

    丹妮盯着苍蝇。

    它们大如蜜蜂,体形沉重,略呈紫色,发出湿黏而恶心的光。多斯拉克人称其为“血蝇”。它们居住于沼泽地和死水潭,以吸食人马鲜血为生,并在腐尸或濒死的人畜身上产卵。卓戈恨极了这种生物,每当有血蝇靠近,他的手便如灵蛇般迅速窜出,一把抓住,她从未见他失手过。他会把苍蝇握在巨掌里,听任它狂乱地嗡嗡乱飞,最后才用力捏紧,等张开手,苍蝇已成为他掌心的一滩红印。

    这时,有一只血蝇在他坐骑的臀部爬来爬去,骏马愤怒地甩着尾巴,想把它赶走。其他苍蝇则在卓戈周围来回飞动,越飞越近,然而卡奥却没有反应。他的视线朝向远方的褐色丘陵,缰绳松松垮垮地垂在手中。在他的彩绘背心下,一层无花果叶和干涸的蓝泥覆盖着胸前的伤口,那是草药妇人专为他调制的。弥丽·马兹·笃尔的药膏不仅灼热,更令他搔痒难耐,因此六天前他便已撕掉膏药,骂她是“巫魔女”。泥膏比较舒服,况且草药妇人还为他调制了罂粟酒,这三天来他喝得厉害;即便不喝罂粟酒,他也豪饮发酵马奶或胡椒啤酒。

    然而他却几乎不碰食物,到了夜里则是又踢打又呻吟。丹妮看得出,他的脸变得好削瘦。雷戈在她的肚子里不断马蚤动,活像一匹骏马,但丝毫没有引起卓戈的兴趣。每天早上,当他从噩梦中醒来,她便发现他的脸上又多了新的痛苦痕迹。眼下,他竟连话也不说了,使她倍感惊恐。是啊,自从他们日出时出发以来,他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即便她主动开口,得到的也只是一声咕哝,过了中午,连咕哝都没了。

    一只血蝇降落在卡奥裸露的肩膀上,另外一只则盘旋片刻,停上了他脖子,并朝他嘴巴爬去。卓戈卡奥在马鞍上微微晃动,发际铃铛轻声作响,坐骑则以稳定的步伐继续前进。

    丹妮夹紧银马,骑到他身旁。“夫君,”她轻声说,“卓戈,我的日和星。”

    他似乎根本没听见。血蝇顺着他长长的胡子往上爬,爬上脸颊,停在鼻子旁的皱痕里。丹妮惊讶得屏住呼吸。“卓戈,”她笨拙地伸手去扶他的臂膀。

    卓戈卡奥在马鞍上晃了晃,缓缓倾斜,重重地从马上摔了下去。血蝇群散开了一个心跳的瞬间,随即又徘徊而回,停在他身上。

    “不,”丹妮连忙勒住缰绳,不顾自己的大肚子,蹒跚着翻下小银马,奔向他身边。

    他身下的草地棕黄干枯。当丹妮在他身边跪下时,卓戈发出痛苦的叫喊。他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看她的眼神仿佛不认得她。“我的马。”他喘着气说。丹妮挥开他胸膛上的苍蝇,学他的样子捏死了一只。手指下,他的皮肤烫得吓人。

    卡奥的血盟卫就跟在后面。她听见哈戈大喊,他们快马加鞭地赶来。科霍罗自马背一跃而下。“吾血之血!”他边跪边喊。其他两人则留在马上。

    “不,”卓戈卡奥呻吟着在丹妮怀中挣扎。“必须骑马。骑马。不。”

    “他从自己的马上摔下来。”哈戈瞪着脚下的他们说,他那张阔脸毫无表情,但声音如铅般沉重。

    “别说这种话,”丹妮告诉他,“今天我们骑得也够远了,就在这里扎营。”

    “这里?”哈戈环顾四周。此地植物干枯,一片棕黄,不适人居。“这里不能扎营。”

    “女人无权命令我们停下,”柯索说,“即便卡丽熙也不例外。”

    “我们就在这里扎营。”丹妮重复,“哈戈,传话下去,就说卓戈卡奥命令大家停下。若有人问起原因,就说我快生了,无法再走。科霍罗,把奴隶带来,让他们立刻搭起卡奥的帐篷。柯索——”

    “卡丽熙,你无权命令我。”柯索说。

    “你去把弥丽·马兹·笃尔找来。”她告诉他。女祭司应该和其他“羊人”一起,位于长长的奴隶队伍中。“带她来见我,叫她把药箱也带来。”

    柯索从马上瞪着她,两眼刚硬如燧石。“巫魔女,”他啐了一口,“我不干。”

    “你立刻去办,”丹妮说,“否则等卓戈醒来,他会想知道你为何忤逆我。”

    柯索愤怒地调转马头,飞奔而去……但丹妮知道,无论他多么不情愿,终究是会把弥丽·马兹·笃尔带来的。奴隶们在一片崎岖的黑色岩层下搭起卓戈卡奥的大帐,那里的阴影可以稍稍遮挡午后的骄阳。即便如此,当伊丽和多莉亚协助丹妮搀扶卓戈走进沙丝帐时,里面依旧热得令人窒息。地上铺着厚重的绘画地毯,枕头散置于角落。埃萝叶,那个丹妮在“羊人”城镇的泥墙外解救的羞怯女孩,已经燃起一个火盆。他们让卓戈平躺在草席上。“不,”他用通用语呢喃着,“不,不。”他只说得出这个字,仿佛这是他能力惟一所及。

    多莉亚解开他的奖章腰带,脱下他的背心和绑腿,姬琪则跪在他脚边,为他解开骑马凉鞋。伊丽想让帐篷敞开通风,但丹妮不准,她绝不能让别人看见卓戈神智不清的虚弱模样。当她的卡斯部众抵达时,她要他们守在门口。“未经我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她对乔戈说,“谁都不行。”

    埃萝叶畏惧地看着躺在席上的卓戈。“他死了。”她小声说。

    丹妮抽了她一个耳光。“卡奥不会死,他是骑着世界的骏马之父,他的头发从未修剪,至今依旧绑着他父亲留给他的铃铛。”

    “可是,卡丽熙,”姬琪道,“他从自己的马上摔下来。”

    丹妮眼中突然盈满泪水,她颤抖着别过头去。他从自己的马上摔下来!的确如此,不仅她亲眼目睹,血盟卫看到了,目击者还包括她的女仆和卡斯部众。除此之外还有多少呢?他们不可能保守秘密,丹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法骑马的卡奥便无能统治,而卓戈竟从自己的马上摔了下去。

    “我们必须帮他沐浴。”她固执地说。她绝不能让自己陷入绝望。“伊丽,叫人马上把澡盆搬来。多莉亚、埃萝叶,去找水,要凉水,他身体好烫。”他简直是人皮包裹的一团火。

    奴隶们将沉重的赤铜澡盆放在帐篷角落。当多莉亚拿来第一罐水时,丹妮浸湿一卷丝布,盖在卓戈滚烫的额际。他双眼直视,却视而不见。他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只有呻吟。“弥丽·马兹·笃尔在哪儿?”她的耐心快要被恐惧磨光,忍不住厉声质问。

    “柯索一定能找到她,”伊丽说。

    女仆们将澡盆灌满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温水,加入几罐苦油和几把捣碎的薄荷叶。在她们准备洗澡水时,身怀六甲的丹妮笨拙地跪在夫君身边,用不安的手指解开他的发辫,一如他在星空下与她初次结合的那个晚上。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铃铛一个个放好,她告诉自己,等他康复,他需要重新系上这些铃铛。

    一股空气吹进帐篷,原来是阿戈从丝幕间探头。“卡丽熙,”他说,“安达尔人来了,他请求进来。”

    “安达尔人”是多斯拉克人对乔拉爵士的称呼。“好的,”她笨拙地起身,“让他进来。”她信任这位骑士,假如还有人知道现在该怎么做,那此人非他莫属。

    乔拉·莫尔蒙爵士低头穿过帐门,等了一会儿,使眼睛适应黑暗。在南方的炎热气候下,他穿了宽松的斑纹沙丝长裤,绑到膝盖、露出脚趾的骑马凉鞋,佩剑则挂在一条曲折的马鬃带上。在漂白的背心下,他赤裸胸膛,皮肤因日晒而通红。“到处都是谣言,整个卡拉萨都传遍了。”他说,“据说卓戈卡奥从自己的马上摔下来。”

    “帮帮他吧,”丹妮哀求。“看在你承诺过对我的爱份上,帮帮他罢。”

    骑士在她身边跪下,意味深长地审视卓戈良久,最后对丹妮说:“把您的女仆支开。”

    丹妮的喉咙因恐惧而紧绷,她一言不发地打了个手势,伊丽便哄着其他人出了帐篷。

    她们离去后,乔拉爵士抽出匕首,熟练地割开卓戈胸膛上的黑叶和干蓝泥,动作之轻巧,难以想像竟是出自如此一位大汉之手。敷料早已干如羊人的泥墙,也像泥墙一样轻易破裂。乔拉爵士用匕首切开于泥,撬掉血肉上的碎块,剥下一片片叶子。一股恶臭甜腻的味道从伤口涌出,浓烈得让她不能呼吸。满地落叶结满了血块和脓疮,卓戈的胸膛一片漆黑,腐烂的伤口闪闪发亮。

    “不,”丹妮小声说,泪水滚下双颊。“不,求求你,诸神救救我,不要。”

    卓戈卡奥抽搐了一下,好似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拼斗。黑色的脓血自他伤口缓缓地流下。

    “公主殿下,您的卡奥与死人无异。”

    “不,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这只是个小伤,”丹妮伸出细小的双手,紧紧握住卓戈长满老茧的巨掌。“我不会让他死……”

    乔拉爵士苦涩地笑笑。“无论你是卡丽熙还是公主,只怕这个命令都超出了你的能力所及。孩子,请留住你的泪水,明天、或是明年再为他哀悼,眼下我们无暇悲伤。趁他还没断气,我们得赶紧走。”

    丹妮不知所措。“走?去哪里?”

    “我提议去亚夏。此地位于极远的南方,是所知世界的尽头,据说也是个繁盛的大港。在那里,我们应当能搭船回潘托斯,但毫无疑问,这将是一趟极为艰苦的旅程。你能信任你的卡斯部众吗?他们会不会跟我们走?”

    “卓戈卡奥命令他们保护我的安全,”丹妮有些犹疑地回答:“假如他死了……”她摸摸自己隆起的小腹。“我不懂,我们为什么要逃走?我是卡丽熙,肚里怀着卓戈的后代,卓戈死后他会继任卡奥……”

    乔拉爵士皱起眉头。“公主殿下,请听我说。多斯拉克人绝不会追随嗷嗷待哺的婴儿,他们臣服于卓戈的威势,但仅止于此。卓戈死后,贾科、波诺及其他‘寇’便会争夺他的地位,整个卡拉萨将自相残杀,而最后的胜者一定不会留下对手的活口。你的孩子刚一出生就会被夺走,被他们拿去喂狗……”

    丹妮的双手紧紧抱住胸口。“可这是为什么?”她哀怨地哭道,“为什么他们要杀一个小婴儿?”

    “因为他是卓戈的儿子,况且老妪们宣布他将成为骑着世界的骏马,他的成就已被预言。与其冒让他长大后回来复仇的风险,不如趁他年纪还小时杀了他。”

    此话仿佛给胎儿听到,他在她肚子里应声踢打起来。丹妮想起韦赛里斯说过的故事,篡夺者的走狗是如何啃食雷加的孩儿。大哥的儿子当年也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但他们依旧将他从母亲的怀抱里硬生生夺走,一头撞死在墙上。这就是男人。“他们绝不能伤害我儿子!”她叫道,“我将命令我的卡斯部众保护他的安全,卓戈的血盟卫也会——”

    乔拉爵士搂住她的肩膀。“孩子,血盟卫会陪卡奥殉死,这你是知道的。他们会带你去维斯·多斯拉克,将你交付给老妪,那是他们在世间对他所付的最后职责……在那之后,他们便会追随卓戈进入夜晚的国度。”

    丹妮不愿意返回维斯·多斯拉克,去和那群恐怖的老妇共度余生,但她知道骑士说的是实话。卓戈不仅是她的日和星,更是保护她的免遭危难的屏障。“我不能离开他,”她固执而悲苦地说,再度执起他的手。“我绝不能。”

    帷幕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