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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72部分阅读

    还要惨。可是不知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他想是不是自己生性淡薄,与世无争的性格决定了他就是这样优柔寡断。

    齐新顺和衣躺在炕上。

    屋子里充满浊气。满地烟蒂、纸屑。被监管以来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就在交代问题、批斗中度过。他已经记不得他写了多少份交代材料和检查了。

    刚开始被隔离审查时他整日战战兢兢,感觉世界末日来临。可是几个月后的今天他忽然看开了。历史就是这样,政治就是这样。风水轮流转。没准哪天我又会重新来过。我齐新顺本来就是个扛长活的,一无所有。无产者就是善于打碎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无产者就是在这样历史演变的过程中,重塑自我,再造辉煌。

    话是这么说,齐新顺心里明白,他的问题性质已定,翻案是不可能的,更别提辉煌了。如果不死,他还可能有出头的那一天,可是那个“如果”是等不到了。就是有其他的“如果”,张白冰、李平凡之流也决不会给他机会了。他想起刚才在大渠上和沈静如相遇。这些日子,从精神到的折磨让他已经麻痹了,但是他还是从沈静如的眼光里读懂了令他不能释怀的东西,那就是轻蔑。这样的轻蔑不是人人都能装出来的,只有恨他入骨,又轻视入骨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随他去吧,老夫子的眼神算个?啊,我干吗老惦记那个狗神呢。可是他一闭眼,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个眼神。就像一口浓痰吐在他的脸上,一把稻草塞进心里,让他睁眼、闭眼都觉得很不舒服。

    齐新顺长舒了一口气。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给他个什么结论。他受什么处罚已经不太重要,最坏的结果他都想好了,开除党籍、军籍,判刑,在监狱里度过残生。最重要的是他的五个女儿会受多少牵连。

    五个女儿他最担心的是莎娜。那丫头自小事事好强,不甘居人下,自然无法忍受人家的歧视。像我现在这样的状况,她肯定是要被牵连复原了。复原能不能回北京,回北京会给她安排什么样的工作,或者安排不安排工作,这都是齐新顺担心的问题。

    到现在齐新顺才悲哀地现,原来他是个没有根底的人。那些房子、职位对他来讲都是虚无的,不堪一击。风光无限的他,一旦生个变故,一切都化作子虚乌有。立马就会从那个地方滚出来。最后落得连51号楼都回不去。他可以想到,他被隔离审查以后,马容英和老四、老五肯定被赶出将军楼,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娘仨搬到哪去了。

    如果当初不闹腾的话,现在最起码还在51号楼里守着一大家子人稳稳当当地住着呢。

    唉,如果。

    他想起红楼梦里的一段:“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真的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真的是到了清算的日子了。

    他想起沈静如对他说的一句话:你高估了你自己。

    也许他说得对,我真的是过高估计了自己。我是什么?我不过就是给人扛长活的要饭的齐小辫子。我风光了,威风了,最后落得个比“家业凋零”还悲惨的境地,我这是何苦来呢。

    齐新顺现在总是爱想一件事。那就是他如果当初没有参加革命,他现在会在干什么。

    又是一个“如果”。

    没有这个“如果”。

    就像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当初他风光的时候,他从未想过“如果”。只有今天,当他蹲在这个巴掌大的土坯房里,抽着劣质纸烟,万念俱灰,身心极度疲惫的那一刻,他才会不断地想起这个“如果”。

    五 “认罪书”

    晚上,齐新顺临睡的时候,突然现炕头的破席子下隐约露出一片纸。他把席子揭起来,才现那是一张写满字的纸。齐新顺拿到煤油灯底下仔细看了一下。现是一张“认罪书”。

    “认罪”的原因很简单,认罪人在白天的劳动中,因为“老眼昏花”把一行豆苗错当杂草给锄了。对于这种别有用心的破坏行径,干校的人开了这个家伙的批斗会,于是他就写下了这篇“认罪书”。

    齐新顺觉得认罪书的字迹有些熟悉。他顺着认罪书往下看,看到下面的签字时,齐新顺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因为他看清了,那上面的签名分明是―李平凡。

    齐新顺拿着那张“认罪书”,久久地僵坐着。他的脑子似乎是一片空白。很长时间过去了,他总算是搞清楚一件事:他所呆的这间屋子,是原来关押李平凡的屋子;他睡的炕和这张破席子,是李平凡睡过的;他面前的这盏小油灯,也是李平凡用过的。他注意过,干校所有的房子都有电灯,唯独他住的这一排房子,屋顶透光漏水没有窗户质量最差不说,也没有通电。是真正意义的“劳改房”。

    齐新顺大睁着双眼,看着那张“认罪书”。这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老天爷似乎在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面对这样的玩笑,齐新顺不知道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结果显然是该哭。因为齐新顺的眼泪流了出来。他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是号啕大哭。

    这是齐新顺自被羁押以来的第一次落泪。他曾经警告过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落泪,不能叫那些人看笑话。但是今天当他看到这张“认罪书”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终于放声大哭。齐新顺哭得昏天黑地,哭得从炕上滚到地下,哭得手脚冰凉,哭得只有倒气的份,哭得他几乎昏厥过去。

    看押的人闻声跑过来,一看这情景,都感到莫名其妙。终于,他们看到齐新顺手里的那张纸,于是上前掰开他的拳头,取出已被泪水浸泡模糊的“认罪书”。

    夏东平喊道:“不许再哭,你听见没有?你哭什么嘛,啊?!”

    齐新顺靠着炕沿,对夏东平说的话好像根本没听进去。他只是摇晃着脑袋,嘴里反复嘟囔一句话。

    夏东平把头凑近齐新顺,仔细辨别他到底在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大点声。”齐新顺把脑袋转向一边,不再嘟囔。

    “他怎么了?”旁边一个人问夏东平。夏东平摇摇头,看看手里的那张“认罪书”,冷笑一声说:“这才叫触及灵魂的革命呢。”“你说什么?”“没什么。”

    齐新顺涕泗横流,胡子上挂满鼻涕。

    夏东平厌恶地说:“你看看你那脏样,哭什么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现在后悔啦,哭也没用了,要是哭能救你的话,那你就哭吧,好好哭。”说完夏东平说:“咱们走,叫他继续嚎。”

    齐新顺不哭了,他平躺在炕上,时不时抽个干嗝。

    他觉得痛哭真的是一件好事。哭过的他感觉到轻松了许多。

    屋顶一根根椽子已经黑,椽子周围是一排排芦苇。一些芦苇已经掉下来,隐约露出天空。经常有泥块掉下来,还有一次,一只壁虎掉下来,掉在他的眼前。壁虎和他眼对眼对视了一会儿,优雅地撇着四爪跑了。

    齐新顺记起他老家的房子。比这盖得好多了。再差的房子,起码椽子檩条选直的,要刨光,墙壁上也要抹上点墙灰。这芦苇苫得也不讲究,像是随便搭上去的。难怪都掉的差不多了。

    他盯住那根大梁。

    不知道那家伙结实不结实。这会儿他突然想到要上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承受他身体的重量。

    那细小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自从他被审查以后,这声音就不仅仅是在他安静的时候出现了,只要他不说话,没有睡着,这声音就无处不在,死死缠扰着他。

    我要是上去了,这该死的声音就没有了。

    看来死其实是件挺好的事。就那么一下子,就过去了,到“那边”去了,很多不愉快的烦恼、痛苦、憎恨、羞辱,一下子会统统烟消云散。许多还没来的烦恼、忧愁,再也不会来搅扰我了。

    他想站起来,可是四肢好像不是他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不光没有力气,还疼,疼里带痒,钻心的痒,仿佛有一群蚂蚁在上面爬。眼睛是干涩的,疼痛难忍。他想硬撑着把眼睛睁开,可是越是使劲,眼睛就越是往一块合。他终于睡着了。

    但是他睡的不安生。他梦见两个人―杜敬兰和大军。

    那一老一小拉着手走来,在他的面前站住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时不时抬起手指指他。大军穿了一双新鞋,他看看齐新顺,又看看自己脚上的鞋,齐新顺也看他脚上的鞋。

    第二天早上起来,齐新顺突然现自己的胳膊疼的抬不起来,脚凉,疼的走不成路了。

    接下来,每天晚上都能梦见杜敬兰和大军,只要梦里出现的什么,第二天便会像谶语一样,在他的身上出现。

    最后的一次,齐新顺梦见那两个人一块看着他笑。他不明白他们笑什么,后来他现了,他们是在看他的腿!睡梦中齐新顺低头看自己的腿―腿不见了!

    醒来以后,齐新顺满头大汗,他不敢睡觉。他不怕死去的人,但是他怕他们带来的预兆将会实现。

    就这样,齐新顺白天迷迷糊糊,似醒非醒,晚上便像和尚打坐一样,整宿地坐着。嘴里时不时唠叨上两句。有人听清楚了,他反复念叨的是两个字:“如果……”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齐新顺正在厕所里铲粪,突然晕倒在厕所里。夏东平和几个人找来一辆架子车,把他拉到干校医务室。

    医务室唯一的大夫是学院卫生队的钱队长。当初他曾为他老婆不来干校的事情找过马容英,请她帮忙说情,可是名单一下来,他和他老婆竟然双双上榜,有幸成为第一批到干校的“五&p;8226;七”战士。

    他一见是齐新顺,一个劲地摇头,说:“治不了。”夏东平问:“怎么治不了?”“咱这就这条件,缺医少药的,怎么治啊。”“那怎么办?能不能先诊断一下,看看他是怎么回事。”钱队长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齐新顺,说:“我水平低,看不了,你们要是觉得急的话,就赶紧送县医院。不过快过年了,县医院保不准没人了。”

    夏东平看着躺在架子车上的齐新顺犯了难。把他扔下,恐怕不行。

    犯人要是有个好歹,他们这些“狱卒”有责任。

    曾几何时,这个跺一脚叫学院乱颤的人物,如今灰头土脸,瘦成一把骨头躺在架子车上。夏东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想把他往县医院送,可又一想,就因为他,我们这几个专案组的人回不了北京,撇下老婆孩子在这荒漠里过年!

    想到这,夏东平说:“把他拉回去再说。”

    就这样,齐新顺在那间屋顶透光四周钻风冰冷的土坯房里躺了整整半个多月。没送医院,没吃一片药,每天只吃干冷的馒头和咸菜维生,竟然还活下来了。

    六 一报还一报,咱们扯平了

    三十晚上,干校的人在一起包饺子。

    沈小军端了一盘热腾腾的饺子,走到齐新顺的屋子外面。夏东平看见他,问:“小军,你怎么跑这来了?”“夏叔叔,您怎么不去吃饺子?”“我走不开啊。”“得,您去吃饭,我替您看着这小子。”夏东平笑了,说:“你还是吃饺子吧,回头光顾吃饺子,把人再给放跑了。”“跑了?他还能跑吗?能爬就不错了吧。”“那行,我去吃了就来。”夏东平走了。

    小军一脚踢开屋门。

    炕上躺着齐新顺。小军走过去,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真臭!”说完用两个指头夹过一张纸,拿的远远的抖了抖,垫在底下,然后坐在炕沿上翘起二郎腿。

    齐新顺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是小军,又把眼睛闭上了。“哎呀,有些人就是没福气啊,放着这么香的饺子不吃,在这装死。”说完,小军拿起一只饺子,在齐新顺的鼻子前面晃了又晃,直到看见齐新顺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把那只饺子放进嘴里。

    “嗯,嗯……”小军嘴里塞得满满的,鼻子里满意地直哼哼。他慢慢地咀嚼。一只饺子咽下去了,小军说:“这他妈大勺子做饭就是有一手,拌的羊肉胡萝卜饺子真好吃,一咬一口油,再咬胡萝卜大葱肉丸囫囵个儿,三咬富强粉真筋道。嘿嘿,你不吃啊,齐主任,这么好的饺子,不吃可真是可惜了。”小军又拿起一只饺子,正要往嘴里送,看见齐新顺把脸朝里转过去,他把那只饺子又放回盘子里,说:“齐主任,您是不是又哭了?别介啊,我可没说什么啊。您怎么跟个老娘儿们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这样可不好,让别人看着您可不够坚强。人家跟我说您哭的事我还真不信。您说您堂堂一大男人,也曾经是学院的一把手,那么大的干部怎么说哭就哭,还是嚎啕大哭。啧啧啧,真有这样的事?您心里肯定是有什么委屈了,要不您不会那样的是不是?你跟我说说,我这人特爱听人说事,尤其是说心里话。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是一本故事,打开来,就像翻开一部小说,有的人写的精彩,有的人就写的一般。比如您吧,您的故事肯定精彩,因为您的人生精彩。您看您,当初一个小要饭的,给人家地主扛活,最后成了一大主任,哈,那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啊。不过我想给您提个醒,就是这故事里头光有您可不成,还得有您身边的人,比如您的亲人。您的子女,啊不,瞧我这嘴,真臭,是女儿,我忘了,您没儿子。比如您那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肯定得写她们,要不没意思。您说您那五个女儿个个都有说头。”

    小军放下盘子,细心地剥头大蒜。“饺子就蒜,越吃越香,饺子就蒜,越吃越有。”他把一瓣蒜扔进嘴里,嚼巴着说:“先说老大齐莎娜,那就不是什么好鸽子,先把人家品忠甩了不说,听说还把一女的的衣服给扒了,我还听说那女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的妈呀,什么人啊这是,这是朋友吗?这不比敌人还狠毒啊,那敌人上刑的时候,还没想出这一招来呢吧。还有您那二女儿。就是齐鸣娜。那孩子恐怕是您最疼的一个闺女吧,学习好不说,模样长得也好。只可惜啊,愣是让人把眼睛给打瞎了。”

    沈小军说到这,又往嘴里放了个饺子。“嗯,齐主任,您看您光躺着干吗,您也吃啊。最后她瞎没瞎我说不好,反正自打她被打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我想恐怕是出不来门了。这个老三嘛,我得细说说。您说她本来跟我来着,怎么就朝三暮四,又跑去跟那姓铁的了。你说这扯不扯,这不整个一一女嫁二夫吗。本来我不生气的,自由恋爱嘛,都讲个自由,可是我们都那样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她还背着我改嫁,那就不地道了,那不明摆着给我们戴绿帽子嘛。那不行!我沈小军可不容这个,我玩过的女人我甩她可以,可让她来甩我,没门儿!”小军看看齐新顺有什么反映。“您是不是还不明白什么叫‘那样’啦。跟您直说了吧,就是我跟她那个什么,好听点说是生了男女关系,话说得糙点就是你那三闺女让我给上了。嘿嘿嘿,您看您,睁眼了,我一说这您就睁眼了!您瞪我干吗,我就知道您得生气,别生气,您这病不能生气,已经都成了这德性了,再气您保不齐可就哏儿屁着凉大海堂了。”

    小军得意地瞅瞅齐新顺,见他重新闭上眼睛,就往他跟前凑了凑说:“我跟您说啊,那电话是我打的,就是让你们两口子去铁军家抓她那次。我听说她怀了孩子,让她妈揍个半死,孩子愣让马容英给打下来了。是不是啊?可真够狠的,我是说马容英可真够狠的,比那黄世仁他妈都狠。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有这么一闺女,我也得拿鞋底子抽死她,谁叫她丢人呢,把咱们老齐家祖宗的脸都丢光了是不是。不过您的祖宗坟在哪恐怕您也搞不清吧,您不是起小就出来参加革命,啊不,是参加要饭了。反正你们家齐怡娜的事院子里传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