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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24部分阅读

    接下来的几天,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标语糊满了整个学院。

    “严惩杀人凶手!”“血债定要血来还!”“沈大军的死就是齐新顺一手造成的,严惩杀人凶手齐新顺!”“齐新顺不会投降就叫他灭亡!”

    大军的死震撼了整个学院。

    运动开始以来,有自杀身亡的,但是像大军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死于非命却还是第一次。他的死大大出了人们对这场运动残酷性和复杂性的预期,也极大地过了人们心理的承受能力。人们开始担心,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还会生什么更为暴力的事件,他们开始用恐惧和更为谨慎的眼光和口吻来审视和议论这次事件。人们担心这样的事情会不会降临到自己或是亲人的头上。几乎所有的家长都在警告他们的子女,不许出去招惹是非,特别要离那个姓齐的和他的“金猴战斗队”远点,越远越好。

    自从齐新顺那伙人前天晚上来过英子家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动静。老蒋觉得奇怪,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他的心里越不踏实。

    英子看出老蒋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知道他肯定是惦记着学院那边呢。她早上起来跟谁都没说,一个人悄悄去了学院,她想知道学院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好回去给老蒋他们通个信。

    一到学院门口,她就看见到处刷的标语,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觉得很不安,总觉得这些标语和老蒋、小军他们有关。

    她过去跟站岗的哨兵搭讪,微笑着说:“班长,我想进去找人。”“你找谁?”那个哨兵态度挺好。“嗯,我想找我们同学,他借我的书好长时间没还了,我在学校又见不着他,肯定是他想我找不着他,就赖着不还我了。”“你那同学住在几号楼?叫啥名字?我给你叫。”“几号楼我不知道,他叫沈小军。”“啥?你说他叫啥?”英子眨眨眼,说:“沈小军啊,咋啦?”哨兵马上一脸严肃地说:“你还是回去吧。”“为啥?”“你说的这人没了。”“没了?什么意思?”英子瞪大眼睛问。“没了就是死了呗,你那书恐怕也还不了你了。”英子真想说你胡扯个啥,沈小军还在我家睡大觉呢,可是看见哨兵的表情又不像。“你能确定是沈小军?”哨兵一心认定死了的是沈小军,就点点头,说:“没有错,那哥俩我都认得。”“哥俩?”听到这英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点点头,转身就往家跑。

    九 告别(一)

    一进院门,英子就看见小军正站在屋门口伸懒腰呢。“你一大早跑哪去了?”小军对她一大早就出去不张罗早点很是不满。英子仔细看看小军,“你看什么看,嘻嘻,是不是喜欢我啊。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只不过当着老蒋你不好意思说,对不对?”要搁以前英子早就骂他了,可是今天英子没火。“我问你,你们家就你一个小孩吗?”“问这干吗?查户口啊。”老蒋从后面过来,问:“怎么啦?你怎么突然对他家几口人感兴趣了?”英子犹豫了一下,说:“我刚才去了你们大院。”“你去了我们院?”老蒋和小军互相看了一眼,“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那里面有什么事没有。”“出什么事了?”“我不太清楚,就是看见到处都是大字报和标语,标语都贴到院外面的树上、墙上了,就写的什么严惩杀人凶手什么的。”“严惩谁?”“好像叫什么齐新顺。”“啊?是他,你没看错?”“你没记错?”“没有,不会看错也没记错。”“齐新顺这小子又杀了谁了?”老蒋问英子:“你还看见什么了?”“再没看见什么,就是我问那个看门站岗的了,他说……”英子停住了,她看看小军,“到底怎么了,那哨兵说啥,你倒是说啊!”两个人都急了,这时,院门开了,品英走进来。

    “嘿,哥俩都在哪。”老蒋昨天去找他舅,知道了齐新顺去品英家抄家的事,就顺便去了品英家。品英正好前一天晚上才回来,今天一大早就赶来了。

    老蒋给品英介绍了英子,“这是英子,”又指指品英说“这是我好哥儿们。”品英冲英子点点头,没有说话。英子心想,这人怎么跟老蒋一样傲了吧唧见人爱理不理的。实际上,这在品英已经是很不错了,他是把英子当作老蒋的人才对她这样客气的。

    老蒋接着问英子:“你这人怎么吞吞吐吐的,到底说什么了?”“哎呀,我想你们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得了,叫我怎么说啊。”“你明明知道我们回不去,还到这来说这种话。”老蒋责怪英子,“是啊,我们当然想回去,可是回的去吗?唉,英子是不是你嫌我们住你这了使出一计啊。”小军说。“没有,真的没有,要是那样我当初就不留你们了,我还跟我哥闹什么呀。”英子这话老蒋相信,“我确实是去了你们院,我是怕那些人再来我家找你们,想探探虚实,侦察一下。只不过那哨兵说的话,我不好说。”“你快说啊。”老蒋和小军一块催英子。“那哨兵说齐新顺打死的人是沈小军。”几个人听完都笑了,小军笑着说:“谁呀,那么损,咒我死呢是吧,完了我找丫去……”突然,几个人都不笑了,小军看看品英和老蒋,大喊一声:“我哥,该不会是我哥他……”话音未落,他已经窜出门去,老蒋和品英紧随其后。三个人拼命地奔跑,好像后面有人在追赶他们。

    三人一进院门,就看见院门口的围墙上刷写的大标语:“血债要用血来还,坚决严惩杀人凶手齐新顺。”几个人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当他们跑到小军家楼门外时,正好碰见大嘴和小蚊子,那两个人一见小军,一下围了上来,大嘴没说话眼睛先红了。“小军,你可回来了,我们到处找你,你这几天跑到哪去了?”小蚊子没说话先呜呜地哭了起来,沈小军瞪圆眼睛看着他们俩,“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说完推开他们,跑进屋里。

    小军看见母亲坐在床跟前,佝偻的背影叫他一时没有认出是谁。他走近妈妈,轻轻叫了一声,他害怕,害怕当他叫出这一声,母亲回过头来,这一切就成为现实。

    陶慧敏回过头,她目光茫然,眼神飘忽不定,终于,她认出了小军,向小军伸出了手。“儿啊,你回来啦,你去哪了啊?你知道不知道,妈的心都快碎了。”陶慧敏紧紧抓住小军的胳膊,好像生怕她一松手,小军又会跑掉。

    沈静如走进来。短短两天时间,老沈的头几乎全白了,人显得苍老了许多。痛失爱子的打击,把他彻底击垮了。而且他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不能像老娘们儿那样号啕大哭,就不能把他的痛楚和难过说出来,哪怕是絮叨都不行,他得忍受,他得憋着,憋得他五脏六腑快要炸了。那又怎么样,谁叫他是男人。

    慰问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沈静如还要向他们陈述,还要接受他们的安慰,还要对他们慰问表示感谢叫他们放心,说他没问题他是党员是军人他能挺得住。在悲痛之余他还要思考,灭子之仇他还得报,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一想到大军的惨死,他就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是怎么个报法他不知道。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无害人的谋略和胆识,叫他身穿夜行衣,手持利刃到齐新顺家去宰了那小子,或是直接当众与他对决正义战胜邪恶东风压倒西风结果了他也行。他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尽管他觉得把齐新顺大卸八块也解不了他的心头之恨,但是他绝对不能那么做,连那么想都是幼稚可笑的。可是又决不能这样算了,那样的话我还能算作是个男人吗?他杀了我儿子啊!这个刽子手,千刀万剐的刽子手!

    他突然觉得很累。

    他站在这,离他死去的儿子咫尺之遥,他想最后再摸摸大军,贴贴儿子的面颊,抱一抱他的儿子。他想安安静静和儿子再呆上一会儿。可是却要站在这,接受人们的吊唁。他知道,人们更关注的是他的态度,看他怎么办。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表情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都会成为近期学院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太累了。

    就像是把他推上了一个高高的台子,人们在等着看他怎么从那个台子上顺顺当当地走下来。

    我该怎么办?

    他看见了小军,仿佛又看见了大军,一时间泪流满面。他使劲点头,抓住小军说:“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十 告别(二)

    大军火化那天,告别仪式在学院医院的太平间举行。

    老沈教研室除了李平凡和齐新顺其他人都来了。

    章云带着蒙蒙来了,她一进门就对沈静如和陶慧敏说:“我代表我们家老李来送送大军这孩子。”说完抓住陶慧敏和沈静如的手,流着泪说:“保重,一定要保重啊!咱们都得好好活着,记住,千万别倒下!”陶慧敏坐在椅子上,泣不成声地说道:“没了啊,就这么一下子,我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没了。你说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瞧一瞧啊,我儿子还不到二十岁啊,你就让他这么走了,不公平啊。你怎么不叫我走啊,我走了也就痛快了。我要是一下子死了都比这么死去活来的强多了。”几天以来陶慧敏反反复复念叨的就是这么几句话,她的话就像一枚有效的催泪弹,使得所有的人闻之落泪。

    赵瑞生、张慧敏带着大嘴和小蚊子过来了。大嘴嘴咧得像个大瓢,一直像孩子一样哭个不停。小蚊子跟在后面细声细气嘤嘤地抽泣。他们对大军的死更多的是恐惧。大军的死使他们第一次认识了死亡是如此地贴近他们,不论年龄和身份,智慧与愚蠢,英俊与丑陋,原来都会这样毫不客气直接地夺走你的生命,生命是如此地脆弱不堪一击。

    大军的朋友和同学来了不少,品忠闻讯也从家里赶来了。

    品忠被分配到甘肃一所师范大学。学校停课闹革命,他回了北京。他比原来消瘦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已经是个大人了。现实使得他更加成熟,也更加沉默。

    他走到好朋友的面前。

    他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小,从南京军事学院幼儿园他们就在一起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简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这样的好朋友一生里恐怕再不会有了。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无数美好的时光,眼泪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来。这一年多的时间他经历了许许多多,现实使他学会了忍受,忍受世俗的偏见和白眼,做出了许多在旁人无法理解的举动。他过去的理想和抱负,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短短的时间内,亲人和好友的离别带给他的不光是悲痛,更多的是思考,是面对冷酷现实打击和挫折后的苦苦思考。品忠看了不少书籍,别人在运动期间去闹革命,他却在苦读历史和马列还有西方一些著名哲学家的书籍,他在不断地寻找答案,就像求解一道道难解的数学题。求解的过程是艰辛的,尤其是面对现在这样的形势,使他更加迷惘和困惑。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也没有人知道答案。

    大军经过整容,脸上被涂上厚厚的胭脂,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他瘦小的身体蜷缩在宽大的灵床上,像只小麻雀一样瘦弱单薄。

    小军走到哥哥的面前,他的翘翘牙把嘴唇顶得高高的,腮帮子紧嘬,像是一下瘦了许多。他对着大军的遗体规规矩矩鞠了三个躬,把不知道在哪采摘的一大把松树枝摆放在大军的脚边。然后把自己头上的一顶崭新的军帽摘下来,给大军戴上,又脱掉大军脚上的解放鞋,把自己的那双新的解放鞋给他换上。“哥,这帽子和鞋子都是你最喜欢的,你戴着去,穿着去,咱们兄弟一场,最后我也只有为你做这么点事情了。哥,弟弟原来不懂事,不听你的话,我还记恨过你,骂过你,说你是咱家压在我头上三座大山的第一座,还说下辈子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做我哥。我的那些混帐话你可别当真。另外我实话跟你说,我还偷过你的画笔和皮带,在你的鞋子里放过图钉,把你最喜欢的邮票偷偷和老水换了小人书。哥,我有那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求你原谅。弟弟希望你一路走好,在那边能过的好些,别记挂这边。爸爸妈妈有我呢,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孝顺咱爸妈的。等到清明和你的忌日,哥,我会去给你上坟烧纸的。”小军抹了把眼泪接着说:“哥,我知道你死的冤,你的眼睛闭不上,你心里恨啊。你记住,我会替你报仇的,你兄弟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替你报仇了!你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叫齐新顺那小子死的很惨。在他完蛋之前我会让他披麻戴孝来给你磕头。哥你还记住了,你的死是我们沈家的奇耻大辱,我要是不能雪耻报仇,我就不姓沈不是咱沈家的儿子!哥你放心,你的血不会白流的,我从现在开始我就要琢磨报仇。我要是不能替你报这个仇,我就不是人养的,我就不是沈小军,不是你弟弟!”说完沈小军放声“哇哇”大哭,他扑通跪倒在地,“咚咚咚”给哥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学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

    大军是他们所熟悉的孩子,自打学院成立的那天起,大军就在这所军队院校的子弟幼儿园、小学上学。大军可以说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不管大军过去是多么的顽皮捣蛋,尖酸刻薄,人们在这个时候格外愿意宽恕和忘记他的那些不良行为。此时此刻,留在人们记忆里的所有关于大军的回忆,都变成了美好的记忆。

    告别仪式之后,大军的遗体被人们抬出了医院。有几个女人没见过这阵势,开始哭泣起来。站在道路两旁的人们看见送葬队伍过来,顿时肃然,不约而同跟随队伍前行。

    一阵风吹过,阴沉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更加重了人们沉痛的心情。送行队伍在缓缓地前行,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到这支队伍当中。

    十一 送葬

    小军捧着哥哥的遗像,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任何人在亲人猝死的面前都会变得成熟,一向调皮捣蛋的小军,现在格外严肃悲痛。老蒋、品忠、品英和大嘴抬着大军的遗体走出医院。

    医院靠近学院门口,品忠他们应该从医院直接出院门上车去八宝山火化场,可是他们抬着大军的遗体缓缓从办公楼走过,走过大军的家,又走过齐新顺的家。

    这是自打学院成立以来的第一支穿院而过的送葬队伍,送葬队伍隆重庄严,送走的还是一个孩子。

    跟随这支送行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冯菊生和他“红旗”战斗队的成员站在路旁,当队伍走近的时候,冯菊生上前去和沈静如、陶慧敏两口子握手,“老沈啊,一定要保重啊!”老冯的声音沉痛而有力,说完,他突然振臂高呼口号:“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坚决要求严惩杀人凶手齐新顺!”

    一直在队伍中积聚的一股愤懑和怨恨一时间转化成一股能量,人群群情激昂,有人在队伍里高喊:“砸他齐新顺家!”“把齐新顺小子揪出来给大军披麻戴孝!”“干脆把齐新顺从楼上摔下来,让他也尝尝摔下来的滋味。”“咱们的孩子不能就这么白死了,一命抵一命,拿他齐新顺换了!”送葬的队伍乱了,一些人跑上楼去砸齐新顺家门。另一拨人在楼下高喊:“齐新顺滚出来!你在家呢,我们知道你在家呢,你赶紧滚出来,告诉你,血债要用血来还,你今天不出来,我们坚决不答应!”

    学院的高音喇叭突然传出低沉的声音:“我们沉痛悼念沈大军同志,沈大军同志的死是悲壮的,他是被‘金猴战斗队‘的头头齐新顺逼死的,他死的太悲惨了,我们为痛失这样一位好同志、好战友而悲痛,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血债要用血来还!打倒齐新顺!解散‘金猴战斗队’!齐新顺和他的战斗队是杀人刽子手,是解放军的败类!坚决揪出杀人凶手齐新顺!”随后高音喇叭里放出低沉的哀乐声,这声音瞬间击透了所有人的心灵,人们在这乐曲的感召下,流泪了,在这乐曲的感召之下,顿时产生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愤和勇气。尽管这里面有的人和大军素昧平生,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泄激愤。群众中的情绪像燃烧起来的烈火,火势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