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更是吹着胡子道:“去将他放下来,让他吹一曲听听,若是尚堪入耳,我兄弟七人便将所有功夫倾囊相授!哪怕是诗词学问也教给他了!”
少女面上掩不住的喜色,笑道:“还有我呢?你们教他,也不能将我漏下!”
阮籍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嬉皮笑脸地道:“姑娘要学,自然绝无问题!你想学什么,我们就教什么!”
这时候,竹林七贤中最年轻的王戎已经跑了过去,将头上脚下吊在竹竿上的许仙解下来,单手提着来到众人跟前,一边走一边问:“小兄弟,吊了三天,‘以酒化气’的功夫你练得怎么样了?”
许仙面成绛紫色,口中瓮声瓮气地答道:“气上重楼,心神皆合,任督二脉快要通了!”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心道:“看不出,这小子倒是练武奇才!我们这么稀里糊涂的教,他的功夫还能进步这么快!”
少女走过去扶许仙坐好,伸出纤手在他头颈肩胛拿捏了两下,随即将一只竹笛递在他的手里,柔声道:“这是许真君的‘清心神笛’,公子能不能试着吹一曲?”
许仙痴呆呆地接过竹笛,迟迟没有动静。自从数月之前将竹笛交给少女,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家传之宝拿在手里。竹笛依旧,他自己却变了许多,甚至连面孔都变成黑红色。修仙之路竟是如此的难走,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大的变故。
嵇康很是不耐地催促道:“小子,你倒是吹啊?我们可都在洗耳恭听呢!有几位当世大家赏析,这可是你的荣幸!”
许仙依旧不说话,双目迷惘,也不知道看向哪里,竹笛却已经抬了起来,凑近嘴边,不急不缓吹奏出一曲《临江仙》。祖父许逊临别传他三首保命仙曲,其中一首便是《临江仙》,也是他平素最喜欢吹的曲子。
嵇康本来面带不屑,笛音一起面色忽然变了,脱口而出道:“旭日东升,生机勃勃,开篇不错!”再听下去面色越来越凝重,又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海天一色,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好!”接着听下去,笛音越发轻快婉转,他的眼前仿佛现出芳林碧草、亭台楼阁、缓坡斜石,又像看到海日之间的阆苑仙境,真是美不胜收,听得他连赞叹都忘记了。
白衣少女眼见众人皆听得入了迷,心中暗暗高兴。
山伯和英台也在林边静静地听着。刚听一会儿,英台忽然道:“这曲子似乎听过。梁兄是否记得,去年春日踏青之时,西湖边上有位牧童,当时吹奏的依稀便是此曲。”
山伯禁不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禁不住点点头道:“不错,曲子能吹到这种地步,也算当世少见。却不知眼前的少年是否与那牧童有关,等会儿问问他。说是我猜得不错,说不定是走散的一家人呢,”
良久之后,笛曲终于停了,许仙的眼里恢复些神气,对着周围莫名惊诧的众人拱拱手,说道:“弟子献丑了。”
刘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说着从他手里取过竹笛,爱不释手地上下摸索。
另外几人都围了过去,望着竹笛叹道:“仙家之物,果然不凡。”
嵇康却道:“笛是宝笛,曲也是好曲!却不知小兄弟此曲是跟谁学的?”
许仙张嘴想说,却被白衣少女抢过话头:“我教他的!”
“这笛子呢?却又来自何处?”
少女眼珠一转道:“许真君临去之时见过本门黄师祖。师祖将笛子给了我爹,是我从爹那里偷出来的。要是给爹发现,我就惨了!你们可不要乱说啊!”
众人见她说得有趣,禁不住哈哈大笑
许仙脸上现出苦笑的神色,心道:“这下若给魔门知道,只怕赤松观再无宁日!”可是转念一想:“世人皆知我许仙是赤松观的弟子,无论如何,黄大仙是脱不了干系了!”
正在这时,山伯化成聂承远的样子走了过去。
第72节 散人
众人见山伯才别一月又来了,都感到有些奇怪。
刘伶远远地打着招呼:“大师此来,想必身有要事!”
山伯渐行渐近,对着众人合十行礼:“老衲是来报讯的,为的是这位小哥。”说着手指许仙道:“不知小哥惹了什么祸,引得拜火教主颁下旨令,着两位堂主前来当阳,准备偷偷捉你回去。”
竹林七子个个面现疑惑,转头望着许仙,心知其中必有蹊跷。
许仙闻言心中一慌,颤抖着声音道:“是捉我的?大师不会弄错?”
山伯便将先前听来的话一字不漏地描述了出来,然后道:“老衲来时,见林外不时有人窥伺,形迹诡秘,服色各异。以老衲之见,只恐来者非仅拜火教一门!”
白衣少女面色也变得紧张起来:“那些人会不会是来找七位师傅的呢?”
就见赤着脚板、面色紫红的山涛神情淡然地摇头:“我兄弟七人聚会于此,每日谈玄论道,已有十几年了。平素虽不齿魔门之所为,却也与他们未有瓜葛。因此,那些人该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
许仙搓着双手道:“又来了!他们又找到我了!阴魂不散,这可怎么办?”
露着胸膛,瘦猴一般的刘伶双目紧盯着他,逼问道:“小子,你给我老实交待,都做了什么好事?那些人为何要找你?”
许仙苦着脸道:“弟子不知道。”
众人的眼睛全都望着他,嗤笑道:“不知道?你连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这叫什么话?”
许仙勉强辩解道:“弟子一下金华山就被他们缀上了,要不是得到皇甫神医的救助,恐怕早给他们捉去!我没骗几位师傅,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总是缠着我不放!”
众人纷纷摇头,觉得他的话不地道,其中定有隐情。
白衣少女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于是挑明了道:“恐怕诸位还不知道,公子乃是许真君的嫡孙。”
竹林七子闻言无不动容,各自重新打量了许仙一眼,显出诧异的神色。
白衣少女又道:“听说许真君仙去之后留下不少宝贝,兴许那些人是冲着宝物来的。”
竹林七子之中以王戎最为年轻,此时他望着少女手中的竹笛道:“什么宝物?你说的就是这支‘清心神笛’?”
少女连忙摇头:“非仅如此!此事的起因已经有些年头了,凡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刘师傅,想必你也听说过那些传言吧?”
刘伶“唔”了一声,沉思片刻道:“真实情形没人知道。只是听说昔年魔门九脉与佛道两家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开始时魔门携龙王水师所向披靡,后来许真君借得天兵,一举擒住魔门九大掌门和一众高手,不但虏获大堆的法器,还搜集到各派的修炼秘笈。再后来,许真君飞仙而去,却有一个传言扩散开来,说是那堆宝物并没有被销毁,而是埋在某个隐秘的所在。”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又望了许仙一眼:“小子,你知道宝藏的事?”
许仙紧着摇头,口中叫苦不迭:“家祖连光明正大的道术都不肯传我,又怎会将魔门秘笈的事告我知道?不怕我修成魔头?他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留下来,又怎会遗下大批的宝藏?那不是成心害我吗?”
刘伶“嘿嘿”干笑两声:“许家拔宅飞升,却只留下一个人,你这小子倒是个怪胎!”
许仙面色晦暗地自怨自艾:“弟子不是怪胎,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山伯在旁看得不忍,安慰他道:“历经挫折,方成大器。小兄弟莫要难过。”
白衣少女也道:“公子天资聪颖,只要逃过眼前的灾难,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
许仙一片茫然:“逃过眼前的灾难?还要往哪里逃?我从南昌流浪到杭城,从西湖岸边逃到金华山,又从金华山逃到这里,天下之大,已经无处可逃了!”
却听刘伶怪叫道:“既然如此,你早该隐姓埋名了!岂能四处招摇,惹人注目?”
许仙跟着叫道:“弟子一向小心谨慎!从不敢四处招摇!您没看见,我连拜师都用的假名!”
白衣少女眉峰紧蹙思索了片刻,说道:“是啊!公子当日只是放牛郎,怎会被人认出身份的呢?那晚我对乔三娘信口胡言,难道她就当真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除非……嗯,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回想那一日,公子在西湖岸边吹奏竹笛,我一路……奔命……那黑衣人闻声而至,莫非是他听过笛音,日后回过神来,认出公子的神笛了吗?”
许仙听得晕头转向,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一时之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山伯念念不忘当日在西湖岸边的遭遇,此时见许仙面色又黑又红,跟昔日的牧童相貌差别很大,禁不住有些疑惑。
驻足在山伯发髻间的英台心中生出同样的感觉,只觉得面前的许仙既有几分熟悉,也有几分陌生。
只见许仙越想越是气恼,将手在面上乱搓:“既然每个人都知道我的身份,皇甫先生的易容术还有什么用?请素梅姐姐帮我去除了吧!免得惹人厌烦!”
少女自袖中取出一粒蜡丸,在清水里湿过之后,轻轻在许仙脸上擦拭。
众人都在瞧着她,想看她变什么戏法。
不一会儿,就见许仙面上的黑红之色完全消退了,露出本来白皙秀气的面容,仿佛一块洁白无暇的美玉一般。
看得刘伶频频点头:“嗯,这才配得上竹林七贤的弟子!
嵇康哂笑道:“伯伦兄说笑了!难道凭着你我这等相貌,就配做竹林七贤了?敢情竹林七贤凭的仅是几张面皮?”
刘伶“嘿嘿”干笑两声,却也没说别的。
山伯和英台目不转睛地望着许仙,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故人,禁不住百感交集。
山伯化身老僧,自不能轻易展现本来面貌;英台化身为蝶,也不能忽然现身惊世骇俗。两人都只能就那样瞪着许仙,心中有话,却无法说出口来。
许仙俯下身去对着刘伶扣头,眼中含泪道:“趁着魔头们还没赶到,弟子这就逃命去了,师傅您多珍重。”
刘伶伸手一托便将他抛出丈许,笑道:“真是傻子徒弟!也不想想,石叫天将你托付于我,你道他是无的放矢?竹林七贤岂是浪得虚名之辈?你难道没听说‘三仙六道七散人’,我等七散人出道虽晚,却还不怕魔门的几个堂主。”
许仙听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眼前这几个整日清谈,狂放不羁的家伙,竟然还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
白衣少女更是心头一震,面色不觉变得略微恭谨了一些。
山伯和英台也禁不住肃然起敬,想不到几位诗文音乐大家竟然还会武功。
这时候,沉寂已久的向秀也发话了:“我们只要在竹林中加几道阵法,那就更保险了!相信纵然是魔门倾巢来袭,没有个把月的功夫也休想进来。再说,真要到了危急之时,我们还有别的保命之法。”
听了这话,许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第73节 酒道
眼见大敌当前,竹林七贤却夷然不惧,径自端出数坛美酒,招呼山伯一起喝两杯。
山伯笑着推辞:“出家之人,早就戒了这个。佛门五戒,酒居其内。”
那七人早就明白这一点,因而也不多劝,各自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起来,同时也没忘逼着许仙和白衣少女喝酒。刘伶更是放出话来:“要想做七散人的弟子,就不能不会喝酒!”
过去两个月中,许仙已经喝过不知多少坛了,自然对此习以为常。闻言端起酒来就喝,再也不像从前一般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
白衣少女也大大方方地端起最小的酒盅慢慢呷着,纤手轻抬,眉目含笑,样子十分优雅,就像大户人家的女儿故作姿态地品茗一般。
山伯见周围一圈尽是酒鬼,忍不住笑道:“人说‘无酒学佛,有酒学仙’。我看将来即使真的玄佛合流了,饮酒这一条恐怕也难融合。”
嵇康抱着酒坛笑道:“这就是你们佛门的不是了!听我说,喝酒不但有益于健康,还是一种很好的修真方法。实不相瞒,我们兄弟号称‘七散人’,每日饮酒放歌,谈玄论道,结果实至名归,七成的功力都是从酒中得来的!”
许仙已经听过喝酒的不少好处,所以只是静静地瞧着,想看嵇康有没有新的说法。
山伯却是首次听到这种理论,因而露出诧异的神色,双目望着嵇康,等他进一步解释。
却见嵇康不紧不慢地说道:“世人皆在修仙,都在千方百计寻求个人境界的突破,然而成功者却是极少,因为其中有一个关键的所在很难突破。”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山伯和许仙面上掠过,然后神彩飞扬地道:“五柳先生曾言:‘心为形役’。那是说我们所处的世界乃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我们的肉体就像一个牢笼一样,正常情况下很难与神秘的、超越自然的宇宙相契合。只有借助特殊的方法,比如佛门的参禅入定,道门的练神还虚等方式,才能达到‘物我冥合的境界’,其后才能从宇宙深处吸收浩如烟海的能量。随着吸收的能量越来越多,修行的境界就越来越高。达到一定地步,就能进入仙界,神界,成为超凡入圣的人。”
山伯感觉开了眼界,禁不住大喜过望,心道:“只要能找到沟通天地的方法,就有成仙成神的机会!修真的原理竟然是这样!”
这时就听刘伶朗声笑道:“嵇兄弟说得不错!我们七人别出心裁,既没有参禅打坐,也没有修炼元神,而是通过简简单单的饮酒,就达到了‘造化同体近乎游仙的境界。’大师,你说是不是很可观?”
山伯连声赞叹道:“老衲佩服得紧!听你这么说,连我都想开戒喝酒了!”
刘伶哈哈大笑:“我给大师倒酒!”说着捧起酒坛给他倒了满满一碗。
山伯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感觉入口醇香,似乎比自己数月之前在太守府所喝的酒还要好,禁不住脱口赞道:“人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看我们喝的酒不在杜康之下,却不知是怎样酿制的?”
刘伶好不容易见到一位佛门高僧成为自己嗜酒的同道,因而感到很是高兴,忙不迭地介绍酿酒之法:“大师若是想学,我负责包教包会!酿酒其实很简单,关键在酒曲、谷米和泉水上,我用的酒曲乃是酒仙杜康亲自给的,等下我送你一包……”
这句话令化身为蝶隐匿不出的英台高兴坏了!因为有了上佳的酒曲,她就能大大提高百花酒的档次。
山伯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因而不但在随后的交谈中顺理成章地帮她拿到了酒曲,附带着连酿酒的绝技也问个一清二楚。
许仙只喝了两碗就继续躲在一边练功去了。
白衣少女则缠着嵇康问东问西:“嵇师傅,您刚才说得太含糊了,别人喝酒一喝要么没有感觉,要么就醉得不省人事,您是怎么保持‘物我冥合的境界’的?其中究竟有什么诀窍?”
嵇康看了山伯一眼,支支吾吾不愿细说:“这个嘛,你多喝几坛就能揣摩出来了。”
白衣少女噘着樱唇不依不饶:“嵇师傅!您可不能食言啊!先前阮师傅答应了的,我和许公子想学什么,七位师父便教什么!”
嵇康哈哈大笑道:“教!一准教!我先喝口酒……”
见此情景,山伯起身告辞。他此行本为通风报讯而来,没想到不但得遇故人,而且打听到酿酒的诀窍,可谓收获颇丰。更为难得的是,适才听了嵇康所说的一番话,他感到大有裨益,准备回去之后好好思索一番,说不定能像眼前这些人一样,独辟蹊径寻找出一条修炼儒功的道路。
许仙和众人一起将他送到竹林边,口中念念叨叨,感激不尽:“谢谢大师为弟子费心了!”
山伯意味深长地道:“老衲与小兄弟有缘。你我才别西湖,又会竹林,却不知下一次在哪里相见。”
许仙闻言一呆,想不出自己何时在西湖见过他。
白衣少女用力拉紧许仙的手臂,美目之中隐隐有些敌意,抢着说道:“若是大师能够还俗,与公子哪里都可能相见。要不然,一个居于庙宇之内,一个徜徉尘世之间,很难见得到呢!”
山伯微微一笑道:“好说,那么老衲就抓紧还俗。”
众人都笑了,无不以为他在说笑。
然而英台却明白:“眼见三月之期将至,聂承?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