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渺空 > 渺空第20部分阅读

渺空第20部分阅读

    贱人,你怕什么,你怕我死了吗?”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浮起,那样熟悉的声音,是一个人打别人耳光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掌力,那样清脆,那样响亮,像三月里桃花盛开时挨挨挤挤的吵嚷声。

    梁灼微微颤栗了一下,心里害怕。这时她忽然被腾地一下抱起来,她睁开眼,看见少年对她说,“我们走。”

    少年左手撑着雨伞,右手怀抱着她朝雨里走去。他的身上到处散发着草木的清香,那种微微的、草木的、淡淡的苦涩味,梁灼觉得身上发烫,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那个给她药的青衣人时,她也是这样,这样发烫,她骨碌碌转着眼睛想,完了,她一定是思春了。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被梁子雄抱在怀里一样。不过她那时在梁子雄肩膀上看到的都是这世上她最喜欢最新奇有趣的东西,而现在趴在这个少年的肩膀上她看到的是那个胖侏儒身上一晃一晃的肥肉,还有在他鞭子下温顺静默血迹斑驳的相思。

    相思雪白的背部,

    光滑细腻,

    上面却是布满了一条一条可怖的疤痕

    ……

    少年走得很快,但梁灼还是看到了,在她亲眼目睹了余晚晴的一生之后,再一次,再一次血淋淋得看到一个男子如此这般一鞭一鞭,屠夫似的毒打深爱他的女子。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手紧紧地抓着少年的肩膀,嘴唇微微发抖,她看着相思身上那些毒蛇信子般的伤口,如此鲜艳夺目。看着她半裸着身子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埋怨的眼睛。看着当胖侏儒的鞭子落下时,她身体那一点来自身体本能对疼痛的抗拒,那一点微微的起伏。看着那个挥鞭的不算男人的男人,看着他脸上志得意满的表情,第一次觉得,男人这种东西竟令人如此想吐。

    溪镇的雨水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了,水蒙蒙的沾染在梁灼的睫毛上,梁灼将头耷拉在这个少年的肩膀上,忽然害怕起来,

    害怕,

    害怕得紧。

    “哥哥,你打过女人吗?”

    “没有。”

    “那你会不会打我?”

    “不会。”

    “无论我以后做了什么,也不会打我?”

    “嗯,不会。”

    “那哥哥,那个男人为什么打相思呢?”

    “你该睡觉了。”

    “哥哥,你说话算不算数?”

    “大部分情况下是算数的。”

    “那你向我保证,你永远不会打我。”

    “好,我保证我永远不打你。”少年看了看她,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轻地掖好梁灼的被子,柔声道。

    梁灼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像是一朵盛放在秋雨里的蒲公英花,那般美好。

    她还记得,她的母后曾经和她说过,蒲公英花在老早老早以前,它的名字叫“信夫”。

    她无限憧憬地看着,无限欢喜地期待着,那是她世界里的唯一一块净土,她想无论别的人多么坏,别的男子多么坏,至少哥哥是好的,和她的父王一样好。他不会打她,不会将她放到熔炉里烧成灰烬,不会剥她的皮,他不管怎样,总是对自己文质彬彬的,总是温润如玉的,不会那么粗暴,不会用那么粗暴的方式对待自己。

    她想,这个少年是和这世上的男子都不一样的,他不会那样的,永远也不会。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少年的手掌,看着他的眼睛,还是不放心的样子,又一字一句恳求道,“哥哥,我求你,若是将来我不小心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找别人打我,找别人一掌杀了我也可以,但是你千万不要打我,永远都不要打我,好不好?”

    “傻丫头。”少年被她眼睛里的灼热看得心底一震,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呓语道。

    “好不好?”梁灼还是不依不饶,颤着声音问。

    “好。”

    “不许骗我。”

    梁灼说完,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034 南无阿弥

    连睡梦中都是连绵不尽的雨水,刺啦刺啦的,贴着耳蜗在那喧响着,就好像某一天清早无意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望平铺的稻草堆之上,金秋的阳光暖暖的打在上面,这时候你会忍不住醒来,眼睛会忍不住睁开,你会渴望看一看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其实一点点也没变,但至少你愿意憧憬一下。

    梁灼此刻就穿着单薄的淡青色罗衫坐在客栈的窗户下,下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好像她和青菱第一次饿倒的那个清晨一样忙碌,到处是人们骂骂咧咧的声音、争吵的声音、像畜生一样哼哼唧唧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衣衫摩擦的声音、脚步声、咳嗽声……

    梁灼觉得这个世界吵极了,真是令人恶心。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看着溪镇上空终于停下来的雨,看着鸡蛋壳似的新鲜的阳光。如此新鲜,连客栈上鹅青色的帐幔也都还是崭新的,连着夜里未燃烧完的蜡烛一同在这个黎明十分清唱。

    梁灼拿起桌上的那一张雪白的纸,上面的墨染的四个大字“汝且归去”一时之间如同四只黑漆漆的爪子狠狠地朝她的瞳孔抓来。她在溪镇安逸的午后,与寂静的无人打扰的客栈厢房里对着镜子一遍一遍梳理自己还算不上很长的头发,一下一下,就好像在梳理某一种怨恨的情绪。

    到了黄昏的时候,她拿着那张纸,那张看不出任何讯息的纸,黯然的想,大概这世间的男子都是如此,像风一样忽然而至,像风一样不告而别……

    她一个人,青菱也不在身边,一个人准备往回去的路上去,回到那个她丝毫也不喜欢的世界中去。不过,这个世界上,倒也没有什么她很是喜欢的事情。

    阳光比雨点还要猛烈地打在身上,她看着脚底下的黑影子,心底冷笑了一声,看来今天还真是怎么样都不行了。

    “你到底想干吗?”

    “我要救人。”

    “救人与我何干?”

    “用你救人。”

    “你——”梁灼的你字还没有完全说完,掩在风里,整个人就被相思那一身溪水似的紫色衣衫卷走。相思不再说什么,梁灼想说什么也不再说得出来。

    风灾耳边呼呼的刮着,像前一秒钟梁灼还失魂落魄的心跳,当然,现下愈加激烈。那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梁灼生平从未踏足过,漫天漫地的曼珠沙华,火苗一样在眼前燃烧起来,梁灼和相思的赤足从那些蛊惑人心的花瓣上踏过去,每一个脚印下很快又重新长出愈加妖艳的曼珠沙华,那样而令人窒息的红,梁灼的眼睛都被刺得疼了。

    天,是绿灰色的,

    是一只野猫的眼睛,它盯着你,目不转睛。

    地,是曼珠沙华,

    是来自地狱呢喃的呼唤,一声一声,叩击你的心扉。

    四周响起了一阵阵嘹亮的歌声,那是梁灼母后的声音,如此甜美,一遍遍唱着,

    “烟波水生寒,

    梦里忆人入江南,笛声断,桨声残,岭上梅花去未还。

    仍未还,仍未还,梦里一片秋水寒,杨花落,子规啼,灯影瞳瞳处,良人还未还?”

    “烟波水生寒,

    ……”

    她告诉她不要在尘世流连,快快快,快快快来到她死去的母后身边。

    长满了曼珠沙华的大地之上,是高耸入天的苍柏,绿森森,阴惨惨。在那些影影重重的树木下,来回穿梭着梁灼所熟悉的面孔。

    “郡主,郡主,我是如意啊……”

    “郡主,郡主,我是如意啊……”

    “哈哈哈……”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探出一张脸,圆滚滚的朝着梁灼笑,她的笑声像是婴儿一样纯真。

    “郡主,我是静好……”又是一个女子,肩若削成,风韵天成。

    “娴儿,我是母后,我是母后啊……”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微笑着朝梁灼伸出手来,

    “你这个贱人,你和你母后一样贱……”

    “你这个孽障,孽障,孽障……”

    ……

    突然那些刚刚还笑靥如花的面孔一下子又全部狰狞起来,一个个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地朝梁灼跑来,口中还不停地漫骂着。

    “我从未喜欢过你!”

    “我从未喜欢过你!”

    一个青衫男子朝梁灼大吼道,可是梁灼看不清他的样貌,始终看不清,

    “郡主,郡主……”

    “娴儿,娴儿……”

    “皇后,皇后……”

    “贱人,贱人……”

    那些声音一个一个,

    男人的、

    女人的,

    老人的、

    小孩的、

    梁灼觉得自己的头就快要爆裂开来,四周到处是嗡嗡嗡的声响,刺耳而凄厉,就像一个人正在用她细长脆薄的指甲不停地、不停地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来来回回的刮,不紧不慢,一下、又一下,“不要……不要,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梁灼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面容扭曲地大喊道,“不要……不要吵了。”

    “你怎么了?”突然,四周安静下来,梁灼看到一个人,一个她一直很想看到的人,对,就是那个少年,他面带微笑,深邃的目光,弯着腰看向自己。

    “我……我……”梁灼站起身,缓缓地向四周看去,热闹的溪镇,热闹的人群,四周是人们嘈杂的声音,还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那个人磕掉了一颗门牙,豁着嘴巴在那吸溜吸溜的吆喝,梁灼慢慢地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看着挂着淡淡微笑的那个少年,双手颤抖地抓着他的衣袖,吃惊道,“有很多人,刚才有很多人喊我,他们要杀我……他们长得很丑……我是不是认识他们……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我叫梁灼,梁灼对么?”

    “你记错了,你叫阿丑。”那个少年浅笑着,慢慢地拉开梁灼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淡淡道,“你只是做梦而已,你是阿丑,是灵界的庚生子。”

    “不是,不是,你之前说过……我是梁灼的,而且……我还记得,我的父王叫梁子雄,还有……还有……”梁灼睁大了眼睛,快速道。

    “你太累了,阿丑。”那个少年,看着梁灼焦灼不安的眼睛,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她光洁的额头,轻声道,“阿丑,哥哥知道你最近收集亡灵很辛苦,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被亡灵吞噬了自己。”

    “没有……没有……我没有记错,我记得是相思将我抓走的,我记得她说她要去救人,啊,对了,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清水墓,还有田新堂,对了对了,我们是为了安置好青菱才来的溪镇啊……”梁灼抓住那个少年的胳膊,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不停地解释道。

    “没有,从来都没有这些事。阿丑,这都是你自己被亡灵吞噬所造成的幻像,你看,青菱不是好好的吗?”那个少年朝旁边指了指,梁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脑袋忽然轰地一下炸开了。

    “阿丑,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和青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走过来,一蹦一跳的,眨着眼睛看着梁灼。

    “你是……青菱?”梁灼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可置信道。

    “是啊是啊,你还要问多少遍啊?”那个和青菱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撅着嘴不满道。

    “你怎么……你怎么没死?”

    “我为什么要死?”青菱掰着手指头,白了一眼梁灼没好气道。

    “走吧,我们回去了。”那个少年牵了牵梁灼的衣袖,微微笑道。

    “不对,不对……青菱明明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梁灼停在那,低着头,眉头紧锁,念念有词道,“不对,不对,我明明还记得哥哥你给我留下,留下一个……”

    “是汝且归去么……”那个少年嘴角噙着笑意,温情脉脉地看着梁灼,柔声道。

    “是的,是的,就是我们从田新堂回来的时候,你还哄着我睡觉,可是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那张纸条……那张……”梁灼眼睛一亮,像抓到什么救星似的,立刻兴奋起来。

    “我没有写过。”

    “那你怎么会知道?”

    “你只是中了亡灵的怨毒,迷失了心窍,产生了幻觉而已……”

    “不可能不可能……”梁灼失魂落魄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我记得,记得那个侏儒狠狠地鞭打相思,记得,记得青菱就躺在我身边,就在那桥板之上躺在我身边,没有了气息……”

    “好,那你说,青菱是怎么死的?青菱为什么死了?”

    “我……我……”

    “你什么?”

    “我不记得了……”

    “你不是不记得了,而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事情,你只是被那些怨毒渗入了心肺……”那个少年对着梁灼微笑着,朦朦胧胧的,他的笑意就好像水边的月亮那般渺茫,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凑到梁灼耳边低声说,“阿丑,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吧。”

    “是啊是啊,初蕊夫人给你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哦,我们要赶紧回去……”青菱在一边,连连点头道。

    “初蕊夫人……”梁灼怔怔地愣在那,不可思议地念叨着,“初蕊夫人……”

    “阿丑,你连初蕊夫人也忘了吗?”那个少年的声音如同蜜糖一样在梁灼耳边响起。

    “没有,我记得。”

    “记得,嗯?”

    “我记得我记得,初蕊夫人说一个月后我就要学习舞谱……”

    “嗯,你终于记起来了……”那个人的声音像春天里融化掉的浮冰,冒着淡淡的热气,融化,融化,一直在融化……

    “可是……”

    “可是,你累了。”

    “我……”梁灼刚想说什么,那个少年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梁灼的耳朵从没听过那样的声音,是花朵盛开的声音,是云朵翻身的声音,是清晨,是七月半西湖湖底青涩的莲子,嚼起来咯嘣咯嘣的声音……

    梁灼觉得耳朵里像是灌了蜜糖,晕乎乎醉醺醺,甜得发晕发腻,终于垂下眼皮。

    035 一遇青菱深似海

    梁灼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灵界。一切又恢复到她和青菱拿着钱追出去前的那个场景,那一切就如同一场梦一样,花开园的桃花还是那么鲜艳,那么芬芳,倒映着整个晚霞般绯色的花的海洋在眼皮子底下轻轻直荡漾,梁灼一个人坐在花开园的桃树底下对着花开园上空红彤彤的晚霞发呆,自己与那个少年的相遇会不会也是一场幻觉?

    为什么她觉得离开了那么久那么久了呢,久到她甚至感觉整个溪镇的雨水都在那一个月内下完了一样。青菱背靠着她,手里拿着一大把核桃,在她耳边咯嘣咯嘣吃得特别香甜,偶尔会扭过头问她,“喂,吃不吃?”

    “青菱,可是我记得你明明死了呀……”梁灼耷拉着头,初蕊夫人还没有回来,整个灵界和人间一样,惟马屁者居多,自己这个毫无地位毫无人气的庚生子在初蕊夫人不在的时候,整个灵界也就只有榆画偶尔送饭的时候还会搭理搭理,算是看在旧日情分上。大家都在背后议论,明年的花开节,梁灼的庚生子地位一定会保不住了,是啊是啊,连梁灼自己也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比得过尘幻兮的,那个女孩好像又长高一些了,大大的眼睛,很是漂亮,只是从来不笑,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儿啊。可是那为什么当初初蕊夫人要叫她做庚生子呢,梁灼想不明白,梁灼敲了敲咯嘣咯嘣也不怕磕掉大门牙的青菱,“青菱,你知道吗?”

    “我知道。”青菱津津有味地舔着核桃,头也没抬。不过这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她回答问题的及时性。

    青菱边把脸凑到手掌心上努力地舔那些核桃末儿,边砸吧砸吧着嘴,信誓旦旦道。即使她也许也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你知道什么?”梁灼摆了个很是的姿势,可惜这个姿势放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身上,那顶多也就算得上是嚣张而已。

    对,很嚣张。

    “知道这个核桃呢,它其实不是只有一种吃法滴,它还可以舔着吃,还可以嚼着吃,呃,说不定也能含在嘴巴里吐出泡泡来吃……”

    青菱边砸吧着核桃,边抬起一双天真无鞋光脚汉的眼睛来,盯着梁灼一字一句郑重道。

    “青菱……”

    梁灼耷拉着眉毛,拖长了声音不耐烦道,“我是在和你讲正经事,麻烦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