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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在上,我在下第7部分阅读

    抬起头。

    恍惚中,看见红莲般耀眼的火光中,站着威风凛凛的战神。

    凌乱的长发在冰冷晚风中轻轻飘舞,她浑身被鲜血淋浴,琉璃色的双眼已杀至通红,右手持着滴血宝剑,左手朝他伸来。

    他坐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走,”她说,“跟我走。”

    被坚定的声音鼓舞着,他终于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跟着她,来到柴房后面的墙壁边,那里有条她用来在关禁闭时偷溜的小密道,出去后砍死两个蛮金兵,再通过两座民房,凭着叶昭地头蛇的本事,左转右转,两人竟躲过蛮金的封锁,逃去了城外的乌山树林中。

    连夜奔波,他累得喘不过气来,双腿像坠着千百斤重物,再也挪不动了。

    “休息会吧。”她停下步伐,站在山腰处,望向山脚,轻轻地说,“庸关城的火,越来越大了。”

    风夹杂着热气,吹过树梢,奏出凄凉的丧歌。

    绝望的惊叫声还在耳边回荡。

    曾互相憎恨的两个人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看熊熊烈火在黑夜的帘幕上画出大片大片灿烂晚霞,残忍地将家园吞噬。叶府的朋友、思静书院的同窗、桂香酒肆的好酒、西街的美人、月牙楼的古玩、万古轩的梅花……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深深明白这一切的美好。

    他梦想衣锦还乡,孝顺父亲。

    可是,乡在哪里?父亲在哪里?

    回不去了。

    再也不回不去了。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恐惧消散,痛苦撕裂心扉,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落下。

    十六岁的大男孩,终于抱着膝盖,哭得声嘶力竭。

    叶昭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了一夜,不说话,不落泪,只看着手中宝剑,不知在想什么。

    空气是沉甸甸的悲伤。

    黎明破晓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从小我就痴迷习武,可是父亲说我是女人,纵使变得再强,将来也要被关入四面围墙一面天的宅子里,武功练得再厉害,除了让夫家嫌弃,没任何作用。”

    胡青惊愕抬头看向她。

    叶昭的声音很冷静,仿佛在述说与己无关的事情:“我自诩天赋比男人高,学得比男人好,比男人更努力,这样的结果叫我如何甘心?所以我痛恨父亲,痛恨女儿身份带来的束缚,甚至痛恨整个叶家和漠北。每天带着狐朋狗友,胡作非为,逞凶好斗,在恶棍们的崇拜中,用暴力得一时快乐,甚至不管不顾地偷了父亲的军符,伪造书信,带了兵去打仗,想给他添堵,想证明自己比男人更强……以为这样就可以挣开身上的蚕茧,得到解脱。”

    只有撕心裂肺的痛,才能让不成熟的孩子一夜长大。

    叶昭拂过剑上刻着的“昭”字,轻轻地说:“赶回叶府时,母亲还有最后一口气,她将父亲最珍惜的宝剑交给我,告诉我,我才是父亲最自豪的女儿,也是最舍不得的女儿。叶家在战场上死的人够多了,所以父亲希望我不要像哥哥那样用命在战场上搏杀,而是像普通女孩儿那般嫁人,得到简单的幸福。”

    母亲说不要复仇,快点逃,向西逃。

    雍关城的西面就是蒙祈镇,蛮金尚未追到。

    趁破晓时分,人们警惕心最低的时候,快点逃。

    雍关城的大火渐渐熄了下去,家园烧得差不多了,活着的人也不多了,剩下的只有仇恨。

    父亲,对不起。

    你的遗命,我暂时无法做到。

    叶昭站直了身躯,她看着被毁的故土,坚定无比道:“漠北是我的家,我身上流着叶家的血,在此横行霸道,做过许多无法饶恕的恶行。如今遭逢大难,怎能弃漠北百姓,就此离去?”

    拿起父亲的宝剑,举起父亲的兵符,纠集父亲的残部,重新杀上战场。

    用鲜血清洗犯下放下的过错。

    她决意,要用一生来赎罪。

    叶昭向东走去。

    启明星在天际熠熠生辉,美丽而耀眼。

    胡青擦干眼泪,追上了她的步子,大声问:

    “喂,你这文书都读不通的老粗,要军师吗?”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更晚了,但是更了很多字……

    是吧是吧??

    本文的男主如此明确。

    如果还有人站错队,就该拖去洗脑教育了……

    26、棒打鸳鸯

    夏玉瑾听胡青讲述往事时,总觉得他的表情怪怪的,似乎洋溢着对自家媳妇的倾慕,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喂……你该不是对那只母老虎……”

    胡青神色黯然,摇头:“将军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同生共死那么多年,如今她过得好就行,不能再苛求更多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没发什么,今天的事就当我酒后失言,从未说过吧。”

    明明已经暗示了吧?!

    夏玉瑾的心在凌乱地呐喊着。

    他想起初遇胡青时,对方一脸失意的模样,埋头喝着闷酒,然后说自己心爱的女人嫁了个混蛋,这混蛋八成是指自己。也难为他还能和自己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是想打听自家心爱的女人过得好不好吧?

    毕竟他们两人共过患难,在战场上朝夕相对,心生爱慕也是应该的。

    将军配军师和将军配纨绔,只要稍微还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哪边更登对。

    奈何他的皇帝伯父是恶棍头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为夺将军的嫁妆,居然硬生生棒打鸳鸯,拆散人家天设地造的小两口,逼着将军嫁给自家的纨绔子孙,让军师暗自神伤,每日借酒消愁舔伤口。也害自家子孙在将军的铁腕气场下,痛苦徘徊,彷徨度日。

    夏玉瑾伤感地拍拍胡青肩膀,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虽然做的坏事多,但这种夺人所爱是不屑为的。奈何胡青不姓夏,又太聪明太有出息,所以入不了恶棍头子的眼,更护不住叶昭的安危,导致有情人终不成眷属,让他夹在中间把坏人当得难受。

    胡青看他这般模样,叹息道:“人生如戏,每个人未必能演到自己想要的角色。”

    夏玉瑾赶紧鼓励:“至少要争取。”

    胡青:“竞争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夏玉瑾:“不能轻易放弃!”

    胡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我不放弃什么?”

    夏玉瑾终于察觉,争着带绿帽,鼓励人家抢自己媳妇,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胡青看着他的脸色又白又红,就好像彷徨挣扎中的兔子,差点憋不住笑了出来。本着能给对方添堵绝不放过的本能,他很应景扭过头去,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让店家装了个酒葫芦,摇摇晃晃走出大门,留下凄凉的背影。

    夏玉瑾呆呆地坐了许久,一边觉得棒打鸳鸯很不应该,一边又觉得媳妇喜欢别人很没脸;一边觉得为了胡青应该对叶昭好些,一边又觉得为了胡青不应该对叶昭太好,以免破坏他们的感情。想来想去,最后他心里很堵,又不方便说出口发泄,不知不觉便喝多了两杯,老花雕的后劲大,他有点晕头后,叫来随从,大着舌头吩咐:“走!摆轿,回家去!”

    随从苦着脸喊了声:“郡王,待会要去六合巷……”

    夏玉瑾很大度地甩手道:“六合巷?哈,你个色胚子,又想醉花楼的红姑娘了吧?!”

    随从都要哭了:“郡王,是去巡……”

    夏玉瑾摇摇手,打断他的话:“今天爷没心情喝花酒,改日再说!”

    他拔腿就摇摇晃晃要往安王府走。

    随从追在后面,真哭了:“郡王,不对……”

    夏玉瑾终于想起自己搬家了,又换了个方向往南平郡王府走。

    官差和小吏们看得目瞪口呆,见他快要走远了,几乎是饿虎扑食似地扑过去,拖着他的腿齐齐嚎叫:“郡王,您还在巡街呢!不要玩忽职守啊!那是大罪!”

    随从们心知主子德性,唯恐被牵连处罚,立刻补充:“玩忽职守会打板子砍头的!你看将军前些日子多可怕啊!”

    夏玉瑾犹豫了一下。

    “别胡说,”老杨头是老实人,见大家说得不成样,赶紧打断,并不顾他们眼色,将巡察院规矩坦白告知,并点头哈腰讨好道:“当值的时候醉酒,虽不用挨打砍头,也要被言官告状,降职罚俸。”

    “好啊!太好了!”夏玉瑾闻言大喜,借着酒胆宣布:“谁有办法告得圣上撤我职,我送谁一百两买酒喝。”

    有这样一个上司是让人吐血的。

    有这样一群手下是让人欣慰的。

    大家决定不和他讲理了,扶的扶,搀的搀,同心协力,务必让郡王端坐马上,将剩下的街道巡完,并祈求剩下来的路程不要出现突发事件,以免郡王再发什么惊人之语。

    奈何天不从人愿,走到东街的时候,传来一阵哭声,有三四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妇女,带着个病恹恹的孩子,在保和堂门口吵吵闹闹,几乎要拿扁担和家伙打起来。巡察们见势不妙,正想带着郡王绕道。

    “发生什么事了?”夏玉瑾听见哭声,顿时兴奋起来。他欢快地跳下马,差点摔了个倒插葱,然后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带着一身酒气,卷起袖子,拍着身上沾了两块油迹的官服,用唱大戏的腔调道,“都说来听听,让青天大老爷给你们做主。”

    周围一片寂静。

    大家都傻眼了。

    夏玉瑾走入店内,抄起慎沉,当惊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架起腿,骂道:“快说!”

    那妇女反应快,见他身上的官服造型虽然很奇怪,料子却不像作假,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看起来也很有贵气,猜想身份不俗,便心里一横,立刻冲上前,跪下道:“民妇张黄氏,拜见青天大老爷,请大老爷做主。”

    夏玉瑾听得大喜:“听你说话,就知道是好人。”

    保和堂老板是认得夏玉瑾的,却认不出那身古怪官服,听见他在胡言乱语,心下大急,赶紧过来道:“郡王,您醉了。这事还是交给巡察院处理吧?待会我再请你喝杯酒,要最好的花娘作陪。”

    夏玉瑾听得大怒:“听你说话,就知道是j贼!”

    老杨头见混不下去,在后面重重地咳了两声,狐假虎威地宣布:“这位是新上任的巡城御史大人。”

    众人一片哗然,除跪地上的张黄氏外,个个抬头看天,都觉得昏暗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帮病友梧桐推一下文~

    咱们要一起做打不死的小强,很顽强地过上好日子,而且快快乐乐地写文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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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恶贯满盈

    事情很简单。

    闹事的苦主姓张,叫张大宝,住在上京附近的张家村里。他儿子张三郎上个月病了,带去保和堂找坐堂大夫看,抓了十来服药,回去吃了后病情急转直下,昨天半夜又呕又吐,眼看就不行了。张家认定是保和堂庸医害人,带着儿子、媳妇和三四个兄弟堵上门,要讨说法。保和堂的坐堂大夫声称自己的方子与药物都没问题,是张三郎病入膏药,张家照顾不当,方导致病情恶化。保和堂老板则认定是对方在故意闹事,找个快不行的孩子上门来勒索要钱。

    张黄氏抹着眼泪,哭哭啼啼道:“民妇无知,也知虎毒不食子,张家村方圆几十里,都知三郎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怎会用他勒索钱财?我只求儿子可以好起来,若是好不了,我便要这庸医偿命。”

    “荒唐!”老杨头斥道,“就算是庸医治死人,也是依律收赎,给付其家罢了,哪有偿命的道理?”

    张大宝弱弱地问:“能赔多少?”

    张黄氏狠狠一巴掌甩去他脸上,哭骂道:“你这猪油蒙心的家伙!我儿还没死呢!”

    张大宝红着眼眶,急道:“你少装大头蒜!咱们家是什么光景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年年干旱,收成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两个月给三郎看病闹得家里揭不开锅,现在大夫都说他不成了,你我饿死也就算了,总得顾着大郎、二郎和妞妞啊!”

    两夫妻还没等别人发话,已经互相掐起架来,让周围几个兄弟忙着劝架。

    保和堂的老板走到夏玉瑾身边,摇头晃脑道:“你看,我就说这两个穷鬼是想勒索的。”

    坐堂大夫也声称:“治病哪有绝对治好的把握,他儿子本来就是恶疾,吃了药不好,也是天意。”

    夏玉瑾本就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给他们闹得更晕了,他走出大门,凑到病童身边,捧着病恹恹的小脸,左右看了看,还把了下脉。

    老杨头跟上,讨好问:“郡王还会医?”

    夏玉瑾瞪了他一眼,愤愤然道:“老子怎么可能会?!”

    不会还装模作样?老杨头一边腹诽一边给他提供这类事件的解决旧例:“往常这种事,都是让别家大夫来看药方,确认是不是病童没救了,如果是误会,就劝和。如果是患者恶意诬告,就杖责。是医者过错,就赔钱。”

    保和堂老板手里正拿着几个小银元宝,也想按旧例疏通关系,可是眼前站着的是南平郡王,掌管皇商的安王家亲弟弟,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夫婿,不管他是缺德还是缺心眼,就是不缺银子,想在大庭广众下用钱来收买他或收买他盯着的手下,简直是自己找难堪。

    没有行贿,事情只好秉公办理了。

    “让别家大夫过来吧。”夏玉瑾琢磨一下,又道,“多抓几个大夫来,这保和堂是上京头等药局,谁知道会不会徇私舞弊。”

    巡察们得令,带来四五个大夫,看了病孩与药方,个个都点头说用得没错,是张好方。保和堂坐堂大夫听得很是得意,拿起架子拂袖道:“老夫从医三十年,怎会看错病情?!”

    张大宝听得失望极了,张黄氏哭得声音都哑了。

    人群中有个较年轻的大夫看不惯,呛声道:“既然方子没问题,会不会出在药物上?”

    张黄氏闻言,急忙将拿出个小包,里面是黑乎乎的一团,高举道:“这里还有残留的药渣,请大人过目?”

    夏玉瑾赶紧往后缩了缩:“我又不懂医,过什么目?喂!你们别顾着看药,先看看孩子还能不能治啊!”

    大夫们看完药渣,众说纷纭,有说看着没有不妥,也有说有点怪异,有些说孩子能治,有些说不能治,最后牵扯到医术上,吵得鸡飞狗跳,谁也不服谁。保和堂坐堂大夫咆哮道:“嚷什么嚷?!这药渣能有什么问题?就算是孟兴德来了!也没半句话说!”

    “孟兴德?好主意,”夏玉瑾的脑子总算有些清醒了,他拍拍老杨头的肩膀,“去太医院,将孟老头子给逮过来!”

    老杨头脸都青了,脚步迟迟未动。

    孟兴德是大秦第一名医,供养在王宫内,脾气傲慢,架子极大,除皇室宗族谁也不搭理,寻常人就算想见,也未必见得着,更别提让他来这里给个穷孩子治病,查探案情了。

    夏玉瑾怒道:“叫你去就去!”

    老杨头:“可是……御医……”

    夏玉瑾不屑道:“区区一个御医,算得上什么东西?!老子叫他来!他就得来!”

    御医旁人看着再高贵,也不过是给夏家看病的专属仆人。太后最疼爱的嫡孙使唤起来,有何顾忌?

    老杨头猛地察觉夏玉瑾上任,他的文吏身份也水涨船高,已成了不是用官阶可以衡量的职位,不由大喜过望:“南平郡王说是区区御医,就是区区御医,快快请来!”

    没半响,孟兴德就背着药箱,带着三四个御医,赶着轿夫,飞一般地冲来了。他不顾其他大夫讨好,推开众人,先上前点头哈腰对夏玉瑾道:“郡王身体不好,要少喝点酒。”

    张黄氏看着全大秦最具盛名的大夫来替自家孩子看病,眼都直了。张大宝下意识地摸摸荷包,里面似乎还有三四个铜板。

    夏玉瑾对孟兴德交代完事情,又对老杨头吩咐了几句。

    “药方是差了点,但大体上还对症,”孟兴德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息,“孩子体弱,药方中的麻黄量略重了两分,效果可能会有偏差,但应该也不至于经不起。可能是治疗的过程中吹了风,受了凉?导致病情恶化?”

    张黄氏赌咒发誓:“若我让孩子受了凉,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夏玉瑾凑过去问:“还能救吗?”

    孟兴德给孩子扎了几针:“先用人参吊着,我给开副药,好好调理,应该还有救。”

    御医最大的毛病就是只管疗效不管代价。龙飞凤舞一张方子念下来,价钱能将没病的人活活吓出病来,张大宝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张黄氏没听懂,掐着丈夫,哭哭啼啼地闹着要救儿子。

    张大宝气得也甩了她一巴掌,“把你和女儿绑一块儿卖窑子里也买不起一副药!”然后求孟兴德,“神医,换点便宜药可以吗?”

    孟兴德对医术追求是完美的,于是他对穷鬼们表示了鄙夷,坚决不换方子。

    夏玉瑾无聊地玩着指甲,吩咐:“既然是保和堂医术不足,治不好病,自然要承担责任。孟御医大驾光临,教会他们一个好方子,这方子里的药,算是学费,自然得让他们出。否则老子就把这店子从头到尾都翻一番,看看那里有不规矩之处,好捞点油水给大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