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岸边向着湖中望着，又在附近找了半天，一人一挥手，那些人便都跟着向山脚下走来。
他们彼此的说话声虽低，但莫离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在这里都等了一天一夜了，也没见这湖中有船的影子，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二王子也真是，还回京中磨蹭什么，也不知王爷在北岸等得多急。”
“他是主子，自然想怎么就怎么着，他老婆被皇上占了，他怎么能咽下那口气。”
“可这样一来，二王子不会是太危险了吗？他都走了这么久。也不知会不会被皇上的人捉到？”
“京中有姚总管暗中护着，应该不会有事，若有事，定会告诉我们这边的，我们只负责二王子交代的事就好了。月牙湖中船自行，神女临世佑苍生。我们只要迎接到神女就可以了。”
“哪里有什么神女。都是唬人的把戏，二王子竟也能哄得王爷相信。”
“人家是父子。”
那些人向山上走去，莫离和尹玄霄不敢大意，仍贴着山脚行进。不久，他们发现，他们竟然靠近了金陵城的东城墙。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尹玄霄拉着莫离开始奔跑，他知道离东城门五里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庙宇。
那庙宇果然还在。莫离和尹玄霄悄悄走了进去，但莫离刚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步，尹玄霄将她掩在了身后，他们仔细听着，那声音有些奇怪。
“是谁？出来。”尹玄霄抽出了佩剑。
而莫离也感到手腕一凉，她看了看。那金蛇果然竖起了头，警惕看着。
“别杀我。别杀我。”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在这夜里，格外凄凉。
一个衣衫褴褛瘦弱至极的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爬了过来，吓得牙齿打颤，发出咯愣声，“大爷，行行好，别杀我。”
尹玄霄收了佩剑，蹲下身子，将那小男孩儿拎了起来，仔细看了看，“你叫什么？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叫寒儿，我娘也在，她睡着了，不理寒儿了，寒儿怎么叫她也叫不醒。”小男儿声音里带着无助的恐惧。
“在哪儿，带我们去找你娘。”莫离生出同情，没了恐惧，金蛇也平静下来。
寒儿一指那庙宇中唯一的佛像后面，莫离和尹玄霄走到后面一看，那女人几乎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肚子却鼓胀着，双眼紧闭，嘴张着，身体僵直着，已然死去多时了。尹玄霄抱着寒儿出去，莫离从包袱中取出一套衣衫，默默为那女子穿上。她在给那女子换衣衫的时候，却在那女子身上的内怀兜里，发现了一块玉佩。
她拿着玉佩，走了出来，说道：“你看这玉佩，这上面雕着龙，这孩子，这孩子……”
尹玄霄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是了，南边死去的那位失踪的儿子可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这孩子捡的真不是时候。”
这寒儿是湘南王的儿子萧寒。
萧寒正吃着尹玄霄给的吃的，原本脏兮兮的脸上更都是糕饼渣子。莫离见他饿成这样，怕他一下子吃得太多，会撑着，便说道：“寒儿乖，这些留给你娘。”
“寒儿饿，娘不饿，娘总给寒儿吃，娘不饿。”萧寒说道。
莫离眼睛润湿了，小小的寒儿怎么能知道那女子已经为了“他不饿”，而去吃土，腹胀而亡呢。
“情况有变，萧然又不在这里，我看我们还是先回京中，你暂且不要现身，我去探探皇上口风，安北王不臣之心渐露端倪，但皇上还没有准备好，若我能请旨北上，那你秘密随我一同前往，不是对你多了一层保护吗？”尹玄霄说到。
“可是，你在我身边，裴老太爷会现身吗？”莫离有些担心。
“狗急才会跳墙，也许我去了，他才来得快。”尹玄霄说道，“你刚才不是没见到，萧然和安北王派的都是武夫，我怎么放心呢，我们不急，急的是他们。”
尹玄霄说的也有道理，她孤身一女子，虽然现在有龙纹镯护身，但她没见过金蛇威猛，心中实在没底气跟萧然碰面。只是，她回到京城，萧遥若得知，还能再让她出京吗？
“别让皇上知道我。”莫离垂眸说道。
“嗯，先不让他知道为好，但瞒是瞒不住的，我们离开京城后我再传信说找到你了。”尹玄霄说道。
萧寒吃饱了，窝在尹玄霄怀里睡着了，尹玄霄用他的衣襟裹着他的小身子，道：“这孩子就先交给我娘，我们收他作义子，就叫他尹无缺，那块玉佩就葬在那女子身边吧，就当是萧寒。”
“好是好。你怎么跟皇上解释？”莫离担忧问道，“也不知寒儿的外貌像谁？若日后极像他父亲，怎么办？”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天意，不是说掩盖就能掩盖的。
“大不了帮他易容。”尹玄霄看着萧寒的眼神有些古怪，莫离想起他父亲死得早。母亲又曾入宫遭受神武皇帝欺凌。对无父无母的萧寒一定是非常同情。
“好吧。”莫离说道，“无缺你这个名字真好，我以前读过一本小说，主人公之一就叫花无缺。”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书？”尹玄霄好奇问道。
“……”莫离心虚笑了，“也许尹老夫子和裴老太爷听说过，你去问他。”
“三叔的书我都看过。从没有人叫做花无缺。”尹玄霄哼了一声。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蹄声急促而响亮。似乎还伴随着女子喊叫。
尹玄霄手一伸，点了萧寒的|岤道，然后和莫离出了庙门，他左手抱着萧寒，右臂一揽莫离，旋身上了一棵茂密大树。莫离扒开枝叶，向下看着。只见一人骑马飞奔而来，他身前是个袋子。那袋子突然掉了下去，正掉在了庙门前路中心。
那袋子蠕动着，里面应该是个人，那人勒住了马，又奔了回来，在那袋子边停下，说道：“敏慧，我说了我不在乎，我一定得带你走，你就不要再乱动了。”
莫离抓着树干的手紧了，她愕然看了尹玄霄一眼，尹玄霄对她警告一视。
萧然将那袋子打开，“现在你已经出京，明日消息传开，你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萧遥只会当你已死，掩盖此事，他不会动你父亲的。”
苏敏慧坐在地上，“我不会跟你去北疆的，你父王会杀了我的。”
“父王杀你干什么，再说，我将你藏在别处，不会让他见到你，我父王马上就要打仗了，哪有功夫管你。”萧然抱住苏敏慧。
苏敏慧一把推开萧然，“不，我绝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跟你，我宁可当皇上不受宠的皇后，也不要当你养在笼中的玩物。”
苏敏慧起身就向来路奔去，萧然几步赶上，将她拖了回来，“说来说去就为了那名头，我给不了你吗？”
他将苏敏慧抓起，扔在肩头扛着，大踏步向庙宇内走去，苏敏慧挣扎着，但是萧然毫不怜惜。
苏敏慧的叫喊变成了哭喊，又从哭喊变成了哀求，但是萧然像一头野兽般。那清脆的裂帛之声在夜里如此刺痛人心。莫离想要跳下，却已动弹不得，因为，尹玄霄见苗头不对，便点了莫离的|岤道，任莫离无声嘶吼着，“我恨你。”
尹玄霄手一拂，解开了莫离的|岤道，将萧寒交到莫离手中，“我去救，你绝不许出声。”
莫离忙不迭点头，尹玄霄跃下去，落在那马上，马嘶长鸣，萧然像箭一样冲了出来，他上身，手握着鞭子，怒气冲冲，尹玄霄制住了马，闲闲一笑，“二王子好兴致，不知是谁家姑娘得你如此心急火燎地霸王硬上弓？”
苏敏慧这时掩着衣衫，扑倒庙门口，“尹公子救我，尹公子快救我。”
萧然也不答话，手中鞭子甩向尹玄霄，尹玄霄直接从马上一跃，落在了苏敏慧面前，手一扬，将衣衫脱下，撇给苏敏慧，佩剑也一伸，任萧然的鞭子卷住了他的剑身，“二王子，人不能太贪心，你抢了我的妻，还想抢占未来的皇后娘娘吗？你置皇家颜面何在？”
“今日你既然见到，便怨不得我，我拼了命也要杀了你。”萧然身子腾起，脚向尹玄霄的胸踹来。尹玄霄手臂一用力，萧然的身子旋转，脚便落空，尹玄霄冲苏敏慧喊道：“还不走，等着他带你走吗？快上马！”
苏敏慧闻言，立刻向那马跑去，萧然急了，松了鞭子，截住了苏敏慧，“你盼着我死吗？你盼着我死？”
苏敏慧摇头，“我回去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会让尹公子也不说，求你，让我走吧。”
“若我不让，你会如何？”萧然凄厉问道。
“我会死，若被你如此对待我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一死百了。”苏敏慧手一伸，拔下发簪，对着自己的喉咙。
“生不如死？我让你生不如死？苏敏慧，好，你真狠，我精心为你谋划，想要带你远走高飞，离开那些尔虞我诈，结果竟然让你生不如死，好，我走，他日，我挥军入京之时，你不要求我饶你全家。”萧然怒吼着。
“二王子如此大逆不道，我尹玄霄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当没听见。”尹玄霄挥剑刺向萧然。
萧然冷笑，跳上了马，“就凭你，想拦住我？”他猛地击了马屁股一掌，那马吃痛，发狂般窜出老远，呼啸着去了。
尹玄霄看着萧然的鞭子，又看了看苏敏慧，苏敏慧拿过鞭子，哽咽了半晌，跪在了尹玄霄面前：“尹公子，刚才你也见到了，是萧然欺我，非我负皇上，今夜之事，萧然一走了之，他日，若谣言四起，你需为我作证。”
尹玄霄点头，将佩剑插回剑鞘中，“放心吧，虽然安北王必反，但萧然因为你在宫中，必不会敢言语太过放肆，我更不会多言。”
“如此多谢。”苏敏慧起身，问道：“对了，尹公子说莫离也在他手上吗？”
第一百零六章 君虽无情我不休
“除了他，谁会对莫离出手？除了他，谁有这个胆量？”尹玄霄说道。
“我原本以为会是皇上，可是，可是……”苏敏慧再度哽咽，说不出话来。
“事已至此，苏小姐也应定下心来。”尹玄霄淡淡说道，“回去吧，忘了刚才的事，也忘了萧然，一切都会没事的。”
苏敏慧默默无声，转身离去，地上拖着长长的孤独清影，尹玄霄不能护送，莫离不敢现身，只能默默目送。
苏敏慧消失不见，莫离抱着萧寒，下到地面，忙问道：“怎么回事？苏姐姐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们要大婚了吗？”
萧然如此不管不顾，放下“守株待兔”抓她这件事，而跑回京城将苏敏慧劫出来，一定是受了刺激，最大的刺激就可能是萧遥和苏敏慧要成亲。
尹玄霄接过萧寒，解开了萧寒的|岤道，轻声道：“皇上守孝，婚期未定，但苏敏慧与皇上已有夫妻之实，这消息应该被有心人泄露出去了，现在宫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们得快些回去。”
“有心人，你指的是谁？梅太后还是皇上？”莫离跟着尹玄霄飞快走着，不，不会是萧遥，萧遥他不该这么对待苏敏慧，他怎么可以！
但尹玄霄却没有表态，他没有表态，说明他也怀疑是萧遥自己将消息传出，引萧然劫走苏敏慧，这样一来，苏敏慧名声已坏，绝不可能成为皇后，不但不能成为皇后，就是普通妃嫔也无可能。
苏敏慧没有想到这一层吗？或许就是想到了。才会如此难过？莫离想到可能会是自己的亲姐姐的苏敏慧受到如此侮辱，心似在滴血。她心中默默祈祷：萧遥，决不能是你，绝不可以是你，我会恨你的。
只是，她还有资格恨他吗？
他们在附近选了一处松软空地。尹玄霄用佩剑挖了一个坑。将萧寒的奶娘放了进去，萧寒自然哭闹，但被莫离哄着，又睡了过去。尹玄霄将土回填。莫离突然泪流满面，她想起当年莫莫是不是也是如此埋葬了她的亲娘何沅儿。
“怎么啦？”尹玄霄问道，“怎么会突然如此伤心？”
“我不知我娘埋骨之处。”莫离说道。
“也许她还活着。”尹玄霄说道。“你忘了吗？”
“不是这样，我是说我的亲娘。”莫离抹了一把眼泪，“我应该去找找看的。”
“好。等我们找到了莫莫，就问一问她，现在我们的走了，再不走，天就亮了。”尹玄霄催促道。
莫离点头，尹玄霄带着她逐渐接近城门，他们绕了一段路。来到一个深沟内，尹玄霄告诉莫离。这里曾是老护城河，幽宫的生门就在此处。尹玄霄带着莫离进入幽宫密道后，莫离问尹玄霄，为何尹家会处在幽宫死门处，死门为凶，不利吉事，只宜吊死送丧，刑戮争战，捕猎杀牲，尹家怎么会被建在幽宫死门处？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有死才会生，有生才有死，生生死死，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永不停歇，尹家被建在死门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但也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尹玄霄竟发出一大堆如佛禅般感慨。
也许吧，毕竟，尹家没有被神武皇帝像其他功臣斩杀，这不得不说是尹氏的明智，尹氏没有完全对神武皇帝卑躬屈膝，但也没有背叛，而是通过人质等方式与神武皇帝达成妥协。神武皇帝生性多疑，太过恭顺，反遭疑忌，有所求，有所欲，才会让人放心。
看来，尹玄霄深得尹家处事风格之精髓。
回到尹家对影楼，天已大亮，莫离自然不敢露头，尹好问便让莫离呆在对影楼。尹玄霄急令召回莫忧，询问情况，莫忧说多景楼的人行踪飘忽，似是疑兵，而萧然曾在京中出现，但很快又失去踪影，还有一件事很耐人寻味，安北王府的姚管家昨夜大发雷霆，然后安北王府内家丁几乎倾巢而出，寻找什么人，甚至还去了宫内。
一定是姚管家得知了萧然的行动意图，想要阻止萧然。尹玄霄点了点头，便让莫忧去月牙湖附近监视萧然。
尹玄霄带着萧寒去见八少奶奶，莫离被尹好问带进了一个密室内，让她在那里安心休息，莫离和尹好问好久未见，又有一大堆疑问，怎么能不问，她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尹老夫子，问道：“听说三叔不但工于绘画，且擅填词作曲，那日听人唱了一首曲子，莫离非常喜欢，听说是三叔所作？”
莫离便把那曲子轻声唱出，尹好问笑着点头，“那姓裴的给了我一本好书，这曲子就是那里，怎么，你感兴趣？我给你取来。”
尹好问出去片刻便回，手上拿着一本破旧的古书，“看，就是这本，有些真是字字珠玑，细品真是韵味绵绵，你喜欢，就给你了。”
莫离握在手中，看着那残破的雅致塑封封皮，看着那墨印字迹，手有些抖，这分明就是一本由现代印刷技术而印刷出版的元曲。莫离打开，一一看去，这不就是元曲鉴赏类的书吗？这本书，竟会出现在了大齐朝，还落在了裴老太爷手里，辗转到了她手中，是巧合吗？
尹好问看出她的激动，有些奇怪，“裴老太爷跟你说过什么吗？”
莫离摇头，“三叔读此书没有疑问吗？那书下注释文字与此间大有不同，且朝代年号都不同，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你知道为什么？”尹好问的眼神有些惊愕了，“裴老太爷说此书之年代无从考证。”
“是吗？也是，这书虽旧，但是这封皮，这印刷，哪里是大齐朝的人和技术所能达到的。”莫离心中补充道，“这书应该是后世之书。”
“的确。你竟然能一眼看出。”尹好问微皱着眉，“有些灵族神女的意思了，我还真有些不适应，小丫头长大了嘛。”
尹好问退了出去，莫离上床躺着，读着那本元曲。想着以前在川大念书的日子。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她梦见了她的教授，梦见了她的同学，梦见了他们当年惊恐至极的嘶喊。
“莫离。快跑，那石头通了电！”
莫离从睡梦中惊醒，她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她捂着胸口，呼呼喘着气，她怎么会梦见那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大齐朝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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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玄霄见过八少奶奶，细细交代了萧寒的来历，也叮嘱萧寒从此后叫做尹无缺，不许再提寒儿，要不然就不管他，仍把他扔在街上。萧寒虽还想要提奶娘，但八少奶奶却用新鲜事物转移他的注意力。亲自带他去洗澡，换新衣服，又喂他吃他从没吃过的美食，小孩子，很容易哄的。
尹玄霄安顿好尹无缺，便换了衣衫，准备入宫去见萧遥。谁知他还没出自己的房间，就听见外面喧哗，尹玄霄出了门，见是萧遥身边的隋亮，隋亮躬身一礼：“下官给尹尚书请安，下官奉皇上口谕，请尹尚书入宫议事。”
尹玄霄没有问皇上怎么知道他回来了，而是一言不发随着隋亮来到宫中，此时，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