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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51部分阅读

国库的良策,心下已是狂喜,不由得一拜:“谢子初良策!”

    刘巴忙不迭地回了一拜:“怎敢受此大礼,区区小策而已!”

    刘备问:“当从何处入手?”

    刘巴笑道:“此事说来容易,做来繁复,巴立刻回去写一份详细的条目,再呈来一览,尚有细则需多加斟酌!”

    “有劳子初,如此甚好!”刘备悦然说道。

    刘巴偏是个急性子,听说要做事,便等不得了,也不拖沓,拱手便要辞别。刘备强拗着要送了他出门,他推脱不住,只得由刘备一路将他送去大门口。

    刚转过身,便有门下通报,说庞羲拜访。

    刘备当即便呆了:“庞羲,他来做什么……”

    诸葛亮却是欢喜:“好啊,好事真是接踵而至,益州豪强终于坐不住了,这个庞羲就是个开头!”

    “你说他来做什么?”

    “无他,投诚耳,或欲结交主公,或自请丈田!”诸葛亮自信地说,“庞羲为东州派,有了他的这一主动投诚,东州派将逐步被我们收纳,看来我们的分化瓦解当可成功!”

    刘备点着头:“好,我便去见一见他!”他轻轻一击掌,用低沉而柔韧的声音说,“益州啊益州,你到底要迈入我帷帐内了。”

    第十四章 治乱政须下猛药

    晚秋的天气已转冷了,未到日入,天色却灰了脸,淡红淡紫的雾气沉在半空中,迷迷蒙蒙地笼罩着绰约的城市。

    锦绣坊的扬武将军府门前,黑压压地围坐着一群人,两具黑漆漆的棺材正对着门口,像是横架起的巨大弩机,随时准备发出狂飙般强猛的弓弩。

    这些人有的是死者的亲属,有的是打抱不平的普通百姓,还有的是附近无事可做的闲汉。他们在这门口一坐便是七八天,冲过门,也砸过石头,巡城校尉来训过话,可一来这些人都豁出去了,官府来了也是一副顶牛似的不要命,二来他得了上峰命令不许擅动武力,又见他们大多数时候只是静坐,也不曾滋扰祸事,只得远远地观望着。

    人群围而不去,吃喝拉撒都在门口,府中因再怕饿出人命,不得已只好顿顿给他们送饭。附近的闲汉听说这里可以白吃白喝,成群,都打着为郑丞夫妇申冤的旗号,混在示威人群里,每顿赚得饱餐,吃饱喝足后也拿出力气来骂一句,嚎一声。

    虽然府门外闹得如同一台大戏,府中主人却始终不曾露面,每日示威人群都会叫喊着要他出来,偏偏法正的定力好得出奇,仿佛入了定,任凭外间波涛汹涌,他自岿然不动。

    “扬武将军出来!”又有人喊叫起来。

    “出来!”一人起头,响应的人此起彼伏,霎时,喊叫声声震云霄,那府门却紧紧闭阖,犹如死寂的坟墓。

    “嘭!”一块石头丢上去,砸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府门上,不知道哪里飞出一个鸡蛋,“噼啪”砸了个正着,油腻腻的蛋黄溅得一扇门像是长了霉菌,接着是一截白菜棒子、两个烂得发臭的橘子、三只破破烂烂的布鞋,把个将军府门变做了个藏污纳垢的垃圾场。

    吼叫声、砸门声齐响俱发,人群仿佛亢奋的情绪传染了一般,粗红着脖子,抡圆了胳膊,冲口的脏话和顺手捡起的砖块破鞋一起抛了出去。

    而在这澎湃的喧嚣中,却自远而近地传来了数声马蹄声,不过一会儿,数骑在门首停下,七八个腰配宝刀的亲卫拥着两个人分开人群,向那门前走去。

    人群正在喧腾中,猛见来了陌生人,都自一愣,却见那领头两人,一人着绛红色窄袖便服,手擎腰间长剑,行动如风,劲健雄阔;一人白衣羽扇,眉目清朗,面容煞是好看。

    有人认出来了,悄声道:“好像是左将军!”

    刘备抬步上了台阶,见着门口撒了满地的烂白菜、烂鸡蛋,一股子酸臭味钻入鼻中。他厌烦地皱了皱鼻子,本想举手扪门,可那门环上还掉着黏稠的液体,不知是浓痰还是蛋液,他真是哭笑不得。

    他嘲讽地摇头叹道:“法孝直过的好日子啊,不出二门,自有人给他送粮食!”他看了诸葛亮一眼,有些内疚地说,“早知道,你就别来了,这地方哪是人待的,你好干净,这里味儿重!”

    诸葛亮听得好笑,持重地说:“不妨事,主公能来,亮也能来!”

    刘备左右寻了一遍,到底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便向一个亲兵借来一把刀,也不拔鞘,擎起臂膀嘣嘣地敲得那门一片山响。

    “开门,左将军领司隶校尉豫、荆、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刘备特来造访贵府!”他将自己的封爵官位大声吼出来,声音隆隆得好似晴天响雷。

    那久闭的门嘎嘎开了,出来一个佝偻的司阍,瞧着来人果是刘备,又惊又怕又喜又忧。平日里刘备经常出入府第,他早已见熟了这张脸,知道他是主家的主公,又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今日忽现身府门,莫非是来解救府第危难?可瞧这目中含怒的模样,似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法孝直呢?”刘备叉了腰问。

    司阍低声道:“在里面,小的给主公带路!”

    “带屁的路!”刘备大喝道,“让法正那王八蛋滚出来,他不出来,孤便在此等他,看看他面子到底有多大!”

    司阍的脸又白又青又红又紫,弯着乌龟身体,兔子似的射了进去。

    门外示威的人群都看得稀里糊涂,只见刘备黑着面,手里拎着那把敲门的刀,像个刑场上的刽子手。

    才一会儿的功夫,那法正果然从门后跳出,慌里慌张地一拜:“主公!”他显是多日不曾出门,衣着极是随便,因太着急,脚上的鞋子靸了一半,面色又灰又青,目中深藏着憔悴。

    刘备一瞪眼睛:“王八蛋,你肯出来了?好大面子,非要孤亲自来请你!”

    “法正不知主公驾到,有失君臣之礼,请主公责罚!”法正萎靡地说,他精神很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

    刘备用力哼了一声:“孤能不来么,你自己看看,你惹了多大的事!”他指着那一众人,“棺材都横在门口七八天了,什么叫民愤,什么是众怒,你明白了没有!”

    法正畏葸地说:“明,明白……”

    “你不明白!”刘备一口啐在他脸上,“你若明白,怎会行动莽撞不知后果,怎会让百姓堵门抗议,惹得满成都人都来看笑话,你法正不怕丢脸,孤怕!”

    法正畏缩地垂下头:“主公,正、正……”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还有什么话说,妄行擅举,恃宠而骄,急刻放恣,没有一丁点的谦恭退让,孤真白认得你了!”刘备越说越气,揪住法正的衣领,扬手一甩,“啪!”响亮的一个耳光便打将下去。

    法正被打蒙了,半边脸立刻肿胀起来,他呆愣着只是捂住脸,刘备却似还不解气,提起手中的刀挥舞着劈下!

    “主公!”诸葛亮慌忙去拦阻刘备,可哪里挡得过刘备的力气,刀已砍在法正的肩上,痛得他叫了一声,底下的人群也跟着惊叫了一声。

    刘备的第二刀又砍下,他下意识地一躲,刀擦着法正的背斜砍而下。刘备一脚飞起,将他踢进了门里,再举刀削向法正的脑袋,法正吓得白了脸,拼了命朝里跑,两人好似老鹰捉小鸡,你追我逃,竟奔到了内宅中。满府的人见刘备咬牙切齿地追着法正砍杀,心里都怕得发抖,哪个敢去劝阻。

    “主公!”法正实在跑不动了,他撑着庭院里的一棵树连连喘息,“你就杀了我吧!”他索性一骨碌给刘备跪下了。

    垂下的眼睛瞧见地上的刀影,仿佛一钩夺魂的鬼爪,一股劲急的风从头顶上空卷过,法正打着寒战闭上了眼睛。

    “主公!”诸葛亮急赶着跑来。

    刘备仍是恶声相向:“王八蛋!老子剁了你!”手腕用力,那刀裹着旋风劈向法正的脑门。

    “主公息怒!”诸葛亮死命地格住刘备的手臂,他疾声喊道,“孝直何大罪,主公何大怒!”

    刘备似被诸葛亮这声喊叫惊醒了,重重哼了一声,慢慢地放下了手,举手一扔,将那刀狠狠掷在地上。

    听得当啷一声,法正浑身打了个哆嗦,却见一把刀横在手边,寒光冷洌的刀刃露出鞘中一寸,他这才意识到刘备根本就没有拔刀,不然,凭着刘备的勇武,那砍在肩上的第一刀早就将他劈裂成了两半。他又惊又疑,胆怯地望了刘备一眼,却只看见烈火一般的愤怒,吓得他再次低下头。

    诸葛亮瞧着这一对君臣,刘备气得面如赤肝,叉着腰像一只打鸣的公鸡,法正跪得如同蔫了的老黄瓜,头发散了一半披在脑后,乱蓬蓬的像是个炼丹走火入魔的老道,鞋子也跑掉了一只。他越看越好笑,忍了笑劝道:“主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动此大怒,孝直又非大j大恶,刀兵不长眼,若一不慎,伤损毁瘁,俟后主公岂不哀悔?”

    “有不慎才好,混账东西!”刘备喷着冒烟的鼻息。

    诸葛亮摇头一叹,走去拉起法正:“孝直,快带主公进屋去!”他又对刘备说,“主公,有何责怨谯让当掩门而叙,这里哪是说话的地方!”

    法正怯怯地喊了一声:“主公!”

    刘备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朝那内堂走去,法正弯了腰亦步亦趋,活脱脱像是刘备的长随。

    才进得内堂,刘备便竖着一个山峰般的背对着法正,法正不敢吭气,悄悄将门关了,影子似的缩在刘备背后。

    “主公……”声音像帐里饥饿的蚊子,贴着床帏守着最后一口呼吸。

    刘备没动弹,宽厚的背仿佛阻遏洪流的河堤,狂潮不断地冲刷碰撞,堤坝却始终坚韧不倒。

    两人像是门前的石阙,默守着压抑的安静,空气里沉淀着火山爆发的力量,似乎只需要一个火星点子,所有的压抑便会勃然爆炸。

    法正的脊梁全都汗湿了,他怯然的目光只敢在刘备的肩膀以下游弋,很担心一不留神便碰撞上刘备刀剑一般犀利的眼神。

    被堵在家这些日子,他天天盼着刘备来救他,可望穿秋水,翘首以盼,却盼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主公,而不是他臆想中不顾一切护佑自己的朋友。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猛听得刘备轻和地呼他:“孝直……”

    他散乱的神思一惊,抬头看见的仍是那样的背,却似被水漫洇过的刚直线条,变得柔和了:“孝直,我很感谢你!”

    法正更为惊诧,他迟迟地还不知怎么回答时,刘备又说道:“如果没有你,刘玄德得不了益州,如何能横跨两州,成此基业,幡然翱翔!”

    他微低了头,似在轻轻地叹息:“自与你相识,你舍刘璋而归我,甘冒毁家灭身之险,不计后果与刘备生死相从,刘玄德欠了你天大人情,我不仅视你为近臣,更把你当朋友!”坚实的后背轻轻一颤,“有孝直为友,乃人生极乐,孝直秉性直率,不拘小节,与之共游,畅快如饮醇酒,酣酣然沉醉忘归,刘玄德能得此友,夫复何憾!”

    法正不知刘备为何说这些话,他听得伤感动容,心里像是被扎了一根淬了麻沸散的细针,软而麻的感觉渗透了全身。

    “我知道孝直过去很委屈……”刘备慨然叹道,“孝直本为经纶干才,奈何才不得用,上无明君可任,下遭群僚所谤,所以孝直心里有怨气……”他喟然一声长叹,“这种委屈怨气,我也曾经有过,恨苍天无眼,志不得伸,上穷下碧,无路可去。因之,我能体会孝直的怨愤,憋屈于心久久不能排解,倘或一日能幡然而得志,必要尽皆报之!”

    他慢慢地转过了身:“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孝直,我很赏识你这一点,可是,”话音微有起伏,“孰可做,孰不可做,你明白吗?”

    法正似懂非懂地望向刘备,却意外地发现刘备眼中流溢出的泪水,他慌了:“主公,法正有错,主公责罚便是,主公何故伤切如此,法正百死也不能赎一罪!”

    刘备微微笑了一下:“孝直,当日我初入蜀,你说,‘益州千里,沃野富庶,刘牧懦弱不能守,民企望贤主,士渴慕明君,将军若能取之,然后资益州之殷富,凭天府之险阻,以此成业,犹反掌也!’”

    他轻轻踱着步子,仿佛在回忆那历历再现的往事:“为得益州,三年艰险遭逢,孝直当还记得么?兵行险阻,困厄重重,还搭上了张永年、庞士元的性命……”一滴眼泪滚出眼睑,他遮掩着擦了,“天幸时运不弃余,终能持掌益州,跨有荆益,谋定基业!”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在排解那数年的烦忧,蓦地,话锋一变:“可是,益州虽得,而其民心却不服膺,得土不得心,非真得,乃假得!”他注视着法正,“你可知益州人怎么说我们,他们唤我们作荆州狗!”

    他摇头一阵苦笑:“荆州狗,不善终!益州豪强、西土百姓都盼着我们裹席滚蛋,得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孝直啊,你可知这其中的难处?”

    法正渐渐领悟了,他越听越觉得愧疚,嗫嚅着说:“主公,对不起……”

    刘备伤楚地说:“孝直,我知你疾恶如仇,可是凡事得有节度,你处事不计后路,为口角争执而逼死人命,惹来百姓横门叫屈。我当然可以强权而驱民,可若是那样做了,将来又如何使百姓信服?公法无度,人心散失,想要收复便难上加难!你好读书,知道《易》中有言,‘鼎折足,覆公餗’,公器损折,是为大凶,若哪一日当真折足覆餗,何能补救之,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这一番苦口婆心、挖心掏肺的心里话说得法正泪水汹涌,他伏地哭道:“主公,法正错了,辜负了主公的一片心,请主公严惩,纵算是身首异处,以死谢罪,法正也绝没有二话!”

    刘备长叹:“孝直,何以言死,有你这些话,刘玄德纵是千难万难,也不会让你身首异处。我今日来见你,一是与你推心置腹,二是为你解围,只望你以后恭自匡持,不可擅行贸举,否则,我当真无能为力了!”

    法正猛地醒悟了,原来刘备今日忽然登门,还当着众人的面对他恶语詈骂,拳脚相加,竟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他这才明白为何刘备气极之时却始终不拔刀,又为何将自己唤出府门,不过片刻,就撵了自己进府。

    “主公!”法正感动得泣涕横流,扑过去抱住刘备的双腿号啕大哭。

    刘备扶起他的手:“都过去了,你记得日后深自抑持,少行妄举,别落了旁人的口实!”

    “正知道了!”法正吭吭哭泣着答应,“正立刻上书自请贬官,再请自系牢狱!”

    刘备摇头:“那倒不用!”他抚慰地一笑,“郑丞之死虽因你而起,但他毕竟是自决,你纵有逼迫之嫌,却无杀人之罪。可自请罚俸一年,亲为郑丞夫妇发丧大殓,为其奉养亲属。而有司典法不公,却当责让!”

    “责让有司?”法正一愣,他听出这是要将自己的罪迁在司法属吏身上。

    刘备意味深邃地笑道:“上峰下书切责,你可上书请罪归己,明白么?”

    法正心领神会,责让司法属吏和上书请罪都是明示大众的面里活路,上峰不责他反责有司,便是要让他自认其罪,一旦他上书请罪,则是有自谯之心,上峰念其诚恳,当可酌情减罪。而有司也能逃过严惩,他得了不避罪愆之名,有司免了刑戮,果然是一举两得。

    “磕磕!”敲门声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话,刘备说道:“进来!”

    却原来是诸葛亮推门而入,他轻轻一拜:“主公!”

    “外面怎样了?”刘备问道。

    “亮宣示主公钧旨,称道主公当能还民公道,百姓见主公亲赴,又加言词切责,必不徇私,再横门不去无益,如今都散去了。”

    刘备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散去了,可叹百姓都是讲理的!”

    法正躬身下拜,恭敬地说:“谢谢主公!”

    刘备扯住他的手:“去将你家大门清扫干净吧,臭成什么样子,我虽难得进来,此刻却不想出去!”他想起法正家门口的一片狼藉,不由得大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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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天很昏暗,飒飒风声倒卷而过,冷风有时在头顶卷过,有时突袭你的后背,有时又擦着脸飞走。它行踪不定,你永远也握不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