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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第5部分阅读

    因为我会惘然,会不知道下一个开始是否也只是结束的先兆。

    星期六下午,我在家,什么也不干。

    我看着阳光在地板上爬行。

    九月中旬,秋天在缓缓变幻它的气息,好像悬挂着的天体模型在空中缓缓转动。

    这一天,我拿出茶壶开始喝茶,我喜欢各种各样的茶叶,常备几种,按照心情选择适合的来喝,比如今天十分慵懒,于是喝带有佛手柑气味的伯爵红茶,且从楼下拿来史东太太请我分享的饼干,刚刚烤好,蓝莓味道,不同水果香味的茶和点心,实在是非常相配。

    昏昏然。

    我把双手合在茶壶上面取暖,温暖而圆润,好像与谁执手相看,由于那感觉太温暖,我的手心便微微渗出汗来。

    空气中有湿润的香味。由于史东太太说她不介意,我便天天在花园里找一些花朵插在水瓶中。我喜欢一切植物的气味,以前,有人说,没有植物的家便不算家。

    为了这句话,我住的地方便时常有花有草。

    其实,我总是养不好花。

    我永远弄不清什么植物叶片上需要喷水,什么植物叶片喷水便会烂掉;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植物要三天浇一次水,而另一些每天都要浇水。什么时候需要施肥,什么时候又需要换盆,为什么会长虫子,又为什么花苞莫名其妙烂掉,这些对我来说,永远都是谜。我分不清酸性土壤和碱性土壤,大一时上无机化学实验,我从实验室拿来高锰酸钾溶液,准备把白玫瑰染成紫色,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我没有少做过。

    于是我只好把失去根的花养在水瓶中,这样它们能开个朝。我还给最好养的绿色植物浇水,一天一次,一次三百毫升,我家有一个烧杯,上面有粗略的刻度,我从实验室拿回来的,不知道以前装过什么,我想不大可能装过氰化钾,因为那是限制药品,而且我的植物还没有死。

    这些花花草草。

    《牡丹亭》里说,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我不知道我是否爱它们,它们是我的寄托,透过它们我看到我和他在一起的年复一年。

    我什么也不想做。虽然积压了很多事情,虽然我有很多疑惑,尚待生活给我解答。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我很有耐心。

    推开窗,邻居家在水边种植木芙蓉,大而薄的花朵在秋天盛开,红红粉粉,粉粉白白,在风中颤抖。

    小时候,小棠告诉我,这种花也叫做拒霜花,可入药,可以治疗烫伤。我一直没有机会烫伤,然后实践这神奇的妙用。

    我认识的植物,一半来自小棠,另一半来自江城。

    它们在我身边生长,时时刻刻提醒,我生命里重要的人和事。

    这时电话响起。

    虽然我曾有写群发邮件给家人朋友几乎所有认识的人以我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仍然想不起谁会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接起电话。哈,熟悉的声音,低沉声线,暗香袭来的调子,不是小青还有谁?

    小青是我大学好友,医学系学生。我所上那所大学,与一著名医学院联合办学,是以小青他们的基础课全部在我们学校上。

    那家伙住在我隔壁寝室,上学期间鸡犬相闻,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这人性格颇好,我乐于与她交往,后来与她反而比同系的人更为亲厚。

    她学医学简直是天造地设,记忆力良好,再复杂的血管神经记得一清二楚,动手能力强,她们系也上分析化学,据说她做实验,误差永远在千分之三以内,滴定平衡之际,双手轻摇动作之好看无法形容。

    这人且有恶趣味,恐怖片、恐怖小说、恐怖游戏通吃,恐怖行为更是不计其数。

    有一年大考完毕,大家纷纷作鸟兽散。有男友的要去烛光晚餐,没有男友的也被联谊宿舍约去吃饭,有社团的要去跟社团好友吃喝玩乐,喜好安静的去图书馆百~万\小!说,喜欢热闹的要去舞会一展腿脚,大家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甚至有人为了发泄,跑去蹦极跳庆祝考试结束。

    而小青同学,人家复习期间便做好准备,下载囤积了多部恐怖电影。到得考完试,在手边堆放数包方便面,一堆零食,纯净水一桶,在宿舍连床也不下,开始昼夜兼程看之。

    她从半夜开始看起,看到天亮。

    宿舍里面其他人都出去玩了,深更夜半,窗外猫头鹰枭叫连连,宿舍黑灯瞎火,她一个人看得兴致勃勃,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看的那几部可是被我们评价为最经典的几部超级恐怖的恐怖片,人家看得汗毛都不曾竖起半根。

    倒是有人半夜回宿舍,看到贞子正从井里面爬出来,吓得尖叫,其声音威震四方楼台,我睡在隔壁,以为外星人侵犯,准备出来看飞碟。

    从此传为逸闻。

    据说她还唆使同班男生将骷髅头带回宿舍吓人,那人后来居然抱得美人归,事后感激得请她吃饭。

    她种种逸闻层层叠叠,堆出一个可爱的小青。

    而如今,这个传说里面的小青,万里迢迢打电话给我。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25章:25

    “我前些天去看了你姑姑。”她上来便说。

    “她现在颇憔悴,事情很多,忙得脚不沾地,见我期间还接了两个电话。我带了她最喜欢的玫瑰糕给她。”

    我不语。

    “她问我跟你还有联系么,我才想起打个电话问问你。”

    在大学时,小青常常跟我回家,家,自然是姑姑的家,我并没有别的家。

    因而跟姑姑混得很熟。

    姑姑已经不像我小的时候,每天在家里做饭等待我回来吃,在我中学时代,她发展了自己的一门生意,后来也慢慢做大,事务繁多,她便常常不在家。

    但是小青来的时候,她总是很高兴的,会抽空回家,大家一起吃饭。

    世界上确实有投缘不投缘这回事,比如我姑姑和小青,两个没有什么亲缘关系,甚至性格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人,竟然一见如故,姑姑对她反而比我还亲厚些。

    她会做最拿手的松鼠桂鱼给小青吃。姑姑有一副南方的胃,北方菜对于她来说,可以统统归属为乱炖,她时常怀念江南的点心,说起玫瑰糕,松子糖,酥糖,千层糕,那时眉眼便如同怀念旧情人。

    小时候,我经常看见姑姑凭窗而立,手里一枝烟,那时女人抽烟还可算是大逆不道,烟应当是电影中坏女人手中的道具,比如国民党女特务,或者烟视媚行的放荡女子的恩物。

    姑姑总是有那样一种不在乎的神气,无论别人怎么看她,她还是不在乎。那时候,我常常想,她生命里一定有什么曾经被撕裂了,撕成一小片一小片,永远无法弥合,那以后,她对这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事情,都不再放在心上。

    她经常那样凭窗站立,外面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她目光游离,她的时间断裂在某处。在她手里面烟灰颤巍巍的时节,我叫她,她总是缓不过神来回答。

    在小的时候,我那样寂寞。我的亲人总是与我隔开一定距离,我远远看着,无法像一般小女孩一样,扑上去撒娇。

    我从小便被当成大人,没有人对我腻声说话,没有人亲吻我的脸颊。我知道那是对我的尊重,但还是觉得有一点失落。

    粉红色带蕾丝和花边,点缀玫瑰花蕾的公主裙,小女孩的最爱,我从来不曾穿过。

    我总是穿白色蓝色黑色灰色,一天一地素净的颜色,让人几乎色盲的颜色。长大以后我知道那是最好的颜色,但是小女孩的我,在路上看到穿粉红色小裙子的女孩子,会忍不住一直回头看回头看。

    后来,在我已经不适合粉红衣裙的时候,我的唇膏一律粉色,粉到荼靡。

    有人说,小女孩子是什么做的?蜜糖,香料,和一切美好的东西。

    小时候的我是什么做的?我觉得那时的我就是一具瓷器,质料美好,干净,触手温润,看似密不透风,其实很脆弱。

    也许说好听一点,还是定窑瓷器。你知道,那是宋代北方的著名瓷窑,盛烧于北宋,到了金元的异族入侵后,也就衰落。定窑的盆与碗,由于覆烧的缘故,表面的釉下垂形成点点泪痕。

    人的一生,未必不是一卷瓷器盛衰的编年史。

    在晚唐五代开始兴起,在童年和少年,度过无忧无虑的时光;在北宋,气象万千的时候,有匀停的骨架与开阔的气势,那是青年与壮年,朝朝暮暮值得纪念的时代,充满热血激|情憧憬梦想的时代,那时候遇到某人,改变一生,遇到更多人,觉得一生也不能再被改变;之后金元夹带北方异族悍勇的风直卷而来,一切都归顺为臣民,低眉顺眼,敛声静气过掉剩余的岁月,于是人生便衰落下去,如同一部瓷窑的历史,人生便衰落下去,如同釉面之上点点滴滴的泪痕。

    而回头看去,原来那些泪痕,一早写在你的身体上,原来那些粉红色的唇膏,粉到荼靡,花事已了,真的不能弥补什么。

    我印象里面的姑姑,是另一种瓷器。

    她是青瓷的玉壶春,远看端的是色若春晓,雨过天青云破处,近看才发现满满的冰纹开片,委实已经破碎到不能再碎,只苦苦支撑,维持住以前的形状。就好像武侠小说里面说人经络全断,已经练不得绝世武功,外表却还完好无损;又好像一把碎琴,辛辛苦苦补将好来,但是声气不通,纹理俱断,却是再也不能弹出声响了。

    除了这些感觉上的疏理,大多数时候姑姑待我很好。

    在我小的时候,她为我做好吃的食物,照顾我上下学,在我校服破旧时缝补。她是一个善于生活的人,无论家里多么拮据,她总能让我觉得生活并不寒酸。

    闲暇时候,她会做点心。杏花开时,她便将花瓣放在糕点里面,糯米粉与枣泥蒸出来的花糕,于是有杏花清香。我们时常于午后喝茶,我写作业的途中,经常一杯茶放在我手边,我心里便暖洋洋湿润起来。

    她爱喝的是雀舌、云雾、绿雪那样清淡的茶,家里虽然并不宽绰,她总有熟人从产地带来新茶。明前雨后,我们家新茶不断,云蒸雾绕,我也觉得似乎到了从来不曾去过的江南。

    其实我一直喜欢味道浓厚的茶,也许那是因为我矢志要与她相反。在我心底,对她总是又爱又恨。

    我们过得不错。除了偶尔我问她,我父母当初怎么死去,她只说车祸,但是脸色并不好,我也不敢多问。

    我偶尔听到邻居说她的闲话,似乎她在离婚后便搬到这里来,在三姑六婆的嘴中,她生活并不检点。也许都是她手里时常夹带的烟,带给别人错误印象,也可能是她太不在意别人的存在,而造成了多多少少的猜测。

    她从来不提那一段婚姻,似乎她从来便是那样,在那里,以后也将一直在那里。

    虽然她对我不错,看我的眼神却经常很怪,我经常觉得她眼神透过我看向不知何处,她对我的感情,也许也是又爱又恨,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她开始做生意,由于她的朋友很多,很快便也喧喧哗哗做将起来,家也是很少回了。

    她那样的人,似乎总有魅力令人臣服,她那样一只绝代少有的玉壶春。虽然知道她虚情假意心不在焉,大家也都心甘情愿,虽然她那样游离于人群之外,但是在人群里又能如鱼得水。我想大概反正无须付出真心,所以反而更好与人相处。

    在我上大学之际,她已经无须用拮据的家用维持精致的生活,事实上我们住得很宽敞,只是从窗口望出去,不再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我也很少再看见她凭窗独立,她所怀念的事情,山长水阔,已经不知何处。

    很多年后,我离开家,离开江城,离开了我熟悉的人与事,我也开始喜欢凭窗而立,那时候我忽然理解她当时的感受,懂得什么叫玉老田荒,什么叫人还未老心事便已迟暮。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26章:26

    我小时候,姑姑还没有那么忙的时候,我们经常在家听一只破旧的收音机。事实上那是一具兼有放磁带功能的古老机器,磁带在里面转动,会有清晰的喀哒响声,像一个年迈的人拖沓的脚步,在屋子里面四处走动,还时常笨拙地碰到家具。

    我喜欢那具收音机,因为我害怕长久的、莫名的寂静,这样的寂静在白天让人觉得不知身在何处。

    姑姑总是放在一个固定频道,一个放些戏曲弹词的频道,一天到晚来来回回,不是檀板声声,就是丝竹乱耳,来来回回一个个古老的故事,从古老的收音机里面,经过空气中层层尘埃传到我耳中。

    那些故事,偶尔我也听进去,偶尔并不,姑姑有时也会跟我讲,什么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什么又是后院相会,断钗罗帕,墙头马上,还有白娘子如何水淹金山,为了救一个不再爱她的男子,还有帝女花如何在亡国的夜晚洞房花烛,两人下定决心要同赴黄泉。

    这样来来回回的故事,爱恨情仇,家仇国恨,颠沛流离,颠扑不破,戏曲里面的人,都那样亮烈,爱便爱得字字铿锵,恨也恨得肝肠寸断。

    我最爱那些柔靡的瞬间,在一切还未发生以前,张生还在路途不曾见到小姐,那正是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翩翩少年游冶春日,杏花满头,这边厢柳梦梅一朝入梦,还不知便是生生死死,那边厢杜丽娘在园中看满园春色,不小心睡荼靡攀住裙钗线。

    哎,过尽征鸿字字愁呀。

    收音机里面亮烈的女子们,而今都哪儿去了呢,有时候我坐在窗台上,身后传来咿咿呀呀,却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生旦相逢,做张做致,这样端正好,这样喜上眉梢,直要透过收音机透过时间扑面而来。这般的邂逅相见,谁也不能预见结局,到底是被背叛,被拆散,被碾碎,还是皆大欢喜。

    身后传来姑姑叫吃饭的声音,黄昏的空气,充满驳杂的气味,人来人往,吃饭睡觉的气味,那样暧昧难明,我们没有亮烈的戏剧般人生,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满是暧昧的颜色、暧昧的时间、暧昧的人、暧昧的生活,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这才是人生,这样人生的沟壑在姑姑的眉梢眼角,瓷器的裂纹一样延展开来,让她的人生,不可以如同杜十娘一样,说沉就沉,而是漫长而无边际地延展下去,在她人生的戏本已经唱完之后,还要漫无边际地延续下去。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还要在我的戏本里面继续唱下去,而我,会因为这一唱遗憾终身。不,一切都还未开始,他们都还在路上,迢迢遥遥向我而来,春色尚好,正是满马春愁压绣鞍,我们的戏刚刚开始。

    现在我想起来当时,在窗台上晃动两脚,窗外长草萋萋,春天到冬天一样不分明,时间总是不分明,黄昏的晚霞一天一地遮下来,我回头,看见姑姑在准备晚饭,她松松挽起的头发,额角苍白,微微出汗,侧面的线条看去,我与她很像。从小别人就说我得父家遗传较多,可是我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我只看着姑姑,我长得没有她好看,小时候我想,有一天长大,我会变成姑姑照片里面年轻的样子么,皎洁的少女,十四夜里月亮一样的少女,从未受过伤害的少女。

    虽然一直没有说出来过,其实我迷恋姑姑身上的气味,她不在的时候,我到她梳妆台前,拿出一个小罐子,那是她用的香粉,有一股陈旧桂花的温暖香气,我把脸深深埋向那个罐子,一阵粉尘扬起,我就急忙盖上盖子,打出一个喷嚏。

    姑姑的梳妆台很古老,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刷了黑色漆,已经开始斑驳,木头上还有精细的雕花,梅兰竹菊,或者水仙牡丹木芙蓉,这样的雕花,总归是一些花花草草,或者是代表吉祥的鸟兽。镜子似乎是打碎以后换过的,椭圆形的镜子,周围的水银定得不太好,人照上去就有点变形,我在里面看看自己,觉得有点鬼气。

    我曾经偷偷摸摸在梳妆台的抽屉里面寻找,希望发现一些秘密,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一些碎布头,针线,和不知年的口红,已经干掉,呈现出凋谢玫瑰花瓣的颜色。

    我想,这些秘密,一定在更深处,在木头的纹理之间,在我不知道也不能发掘的地方,藏得很深,年深日久,几乎连当事人自己都忘记了,大概是不能再拿到阳光下,否则就要像发黄的纸片一样脆,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