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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有鬼第1部分阅读



    她转过身,眼泪在睫毛上犹自颤抖,早晨的露水一样不肯掉落。她的睫毛总是让我想起蝴蝶,它们上下翻飞的时候,时间就变得缓慢,让人觉得不真实。

    “别哭,”我说,“别哭。”

    我还能够说什么,我并不能说,不要死。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并不完整,我只是残留在我送给你的日记上的一小部分,很多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在你所记得的事情里,我对你好么?”

    她一笑,还是那种我熟悉的弧度恰好的笑,她总是那么喜欢微笑,那么喜欢穿蓝色的衣裙,她的每一个细节,都计算精确,完美无缺。我以为这样的精确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一直以为。

    我有点想哭。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并不算她的好朋友。她对谁都是那么若即若离,直到她死去后,她妈妈把她的日记送给我。

    她日记的扉页上写:

    “如果有一天我意外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请把我的日记留给良辰。”

    良辰是我的名字。

    那时候我才知道对她来说,我算是重要的人。

    因此我时时感到愧疚,似乎在我们漫长的相交里,我虽没有对她特别坏,也并没有对她有多好,她怎么会把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又或者,她难道早有隐忧,觉得自己是活不长了?

    我记得她妈妈把日记交给我时的眼神,浓厚的悲伤中隐含一点不甘心。人都是如此,对自己爱的人付出太多,就一定希望对方也是那么爱自己。对于她的母亲来说,一天一地都是她,而在她的天地里,母亲并不是绝对的第一。

    爱里面从来是没有公平的。

    “良辰,你还记得我们小学的时候么,我总是要争第一,而你也总是让着我。其实我知道,你只用了五分的力,开始我以为你是不屑去争,后来才晓得那是你的好意。”

    “还有后来,初中我们不在一起,高中的时候你在录取的名录里找到我,高兴到跑了三公里去我家找我,我打开门,你就扑上来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明明有公交车,你都不耐烦等,直接跑过来。”

    “高中的时候我们不在一个班,我肠胃不好,中午不想吃饭,你经常多打一份午饭跟我一起吃,说说笑笑,我不自觉间就把饭都吃下去了。我的胃病就是在高中时候好的。”

    “上大学以后……”

    她说了很多,我已经都忘却的事情被她提起,我才想起我们那么多在一起的过去。

    小时候的好友,有一天会被中学的好友取代,中学的好友,又被大学的取代。

    小时候山盟海誓说,我们要一辈子作好朋友,长大后记得对方的,还有多少?

    我们总是在一起快乐,尽情快乐,这样的是朋友,分享快乐,分享悲伤,但是,只在一段时间内,后来,由于空间上的远离,志趣也不再相投,或者仅仅是机缘巧合渐渐淡忘,我们总遇到新的人,可以在一起相见成欢,共诉衷曲。

    醉笑平生三万场,不诉离伤。

    往往离得很远了,才发现已经失去对方。

    上大学以后,我跟她渐渐疏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新天新地,忙碌的功课忙碌的考试,忙碌的社团活动,忙碌的实习,忙碌地吃喝玩乐,忙碌地追寻梦想又梦想破灭,忙碌地暗恋、恋爱、失恋、三角恋到最后爱无能。四年一晃而过,我们再到一起比较亲密地做一件事,就是那次的旅行。

    我以为,我对她已经不再重要了,所以,我可以毫无包袱地在中途走开。

    我以为。

    我总是以为。

    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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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有鬼 - 第6章:噩梦

    “那一天一直在下雨,开始是小雨,天阴得要命,像是永远也晴不了,泼墨一样的颜色,乌云一层一层,好像某种阴险的菌类,密密麻麻长满了天空。”

    我坐在地毯上看着她,她依然“坐”在桌子上跟我说话,两条腿晃晃悠悠,鬼这样的存在,固然可以穿过墙壁,也不能拿住实质性的物体,但是,如果他们不在楼房的一层不在地面上,你总不希望他们穿过楼面漏下去吧?所以她现在安安稳稳“坐”在我的桌子上。他们只是一些难以言喻的存在,没有质量和温度,不能被这个世界的法则所解释,所以,我不去妄图解释,不去思考为什么能够看见他们,不去想他们为什么存在。他们只是存在,我只是看。

    “我正在山上,我记得那一面的山并不险峻,植被稀疏,我认出几种树,大叶白蜡,黄栌,还有杨树,另外都是一些灌木,金银花开得正好。那些树都是速成植被,南方很多地方用它们绿化,我爷爷曾经跟我讲过一种南方黑杨,四年的工夫,树干就能长得海碗粗细,十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为真正的大树了,半米多的合抱,让人以为它们生长了很多很多年。

    “我爷爷是搞植物的,很多年前他做的就是速成树种的开发,所以他经常跟我讲这些。如何杂交、扦插,工业和家具用的木材,果树,很多很多,小的时候我跟他出去,他常常指着各种树木讲它们的故事。

    “那些时候,还是我记得最好的时候,不过很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了,最重要的,很多很多事情,我好像在一场巨大的迷雾中走了很多年,什么都看不见,偶尔在中间有几处鲜明的风景,我只好贪婪地把它们看了又看。

    “那天雨开始越下越大,我穿着雨衣,混身透湿,雨密集得人都喘不过气来,天像开了一个口子,哭个不停,它哭得那么厉害,我竟然开始有点儿怕它一喘气的工夫就彻底昏过去,然后砸在我身上。

    “山上的道路很泥泞,我是为什么会走到那里去的,我怎么也不记得了,怎么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当时看到泥泞的山道上水流如注,白花花的一片混合黄|色的泥土,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从哪里来的都要到哪里去’,这么悲观的想法一点都不像是我,我不知道它从哪里生出来的。

    “后来,后来我只记得泥土劈头盖了下来,多到掩盖了雨水的白色,掩盖了整个哭丧着脸的天空,那些难看的乌云再也看不见了。泥土整方整方把我压在下面,我挣扎着,眼睛,鼻子,嘴巴,我的手指缝,头发,身体的每个部分全部都是泥巴。我的力气快要没有了,在成吨的泥浆里挣扎真让人绝望,我至今记得那时候的感觉。

    “我快要死了,来不及回想我这一生大部分的事情,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想,我觉得太不真实了,像在做梦,这个噩梦一醒,我一定能看见我卧室的天花板,那上面也是天空和云,不过是晴朗的天空,淡淡的云。

    “我想这一切都能过去的,然后,我就死了。”

    那次事故以后,由于路途遥远,家人带回的只是她的骨灰。我没有看过她死去的面容,所以在我心目中她似乎并没有真正死去。

    死是太遥远的词,在只有二十几岁的时候,生离死别,还都以为不会那么快。而当它们席卷而过,只剩下你喘息而惊恐未定的身体,废墟一般。遥远,真正的遥远,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你爱过的人,他们一颦一笑、继续延伸下去的生命。生命容易折断,就好像玻璃,就好像冰雹下的树枝,这样脆弱,这样不由自己,这样的让人觉得没有意义。

    我故乡的人,他们把山体滑坡叫做山在走,我时常幻想那样巨大的生灵走过,把一切他想要的生命都带走。山也会死吧,轰然崩塌,在山里的草木、鸟兽、昆虫,一定会以为整个世界崩塌了。

    艾略特写,“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真是难堪,让人喜欢的难堪。而这时刻,对她来说,世界结束于一声巨响,很多声巨响,很是轰轰烈烈,但是对于结束的生命来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在后来的事故报告中,写着那次完全是事故性塌方,大概没有人提到那些速成性树种,它们的覆盖面积并不够防止这样的事故,也没有人会提到,它们晚种了很多很多年,以至于在四年可以成材的黑杨,都还是只是细细一株。

    六十多万立方米的黄土崩塌在她还有另外十几个人身上,我一直在想象,被埋在六十多万立方米黄土下是什么感觉,那一定是好像古代的一头猛犸象吧,厚厚的,好像冬眠一样,地面上什么事情跟它都无关了,厚厚的,没有空气,没有感觉,没有时间流逝,一切都停顿了,停顿在厚厚的,厚厚的土层下面。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7章:鬼的感觉

    “死原来就是这样一回事,你在世界上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消失了,回头看,我有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而当时,我只觉得世界混沌一片,再抬头,已经是在这本日记上了。

    “写在扉页上的话,其实我还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我本来以为要等我们老得牙齿都掉了,变成两个干巴巴的小老太太,某天你来串门,我记忆的灰堆忽然冒起一个小火花,想起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哪!多可笑多纯洁多值得回忆啊,于是我颤悠悠从一个满是樟脑味有铜扣的木头箱子里翻出一本少女时代的日记,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笑,那时我们要扁着嘴笑了,好像以前街道带章的刘大妈。到了那个时节,我们再想起以前的事情,像少女时代一样长长短短、琐琐碎碎地说一些事情,回忆变得那么漫长,好像一生都是回忆,这样甜美,一块口香糖嚼来嚼去,没了滋味也不肯吐掉。

    “真没想到,一切就可以这样戛然而止。在我以前的经验里,从未碰到这种事情,大多数事情是可以预期的,大多数期望是可以通过努力达到的,大多数经过是有轨迹可寻的,我已经习惯这种规律了,就好像习惯把人生画成一个时间表,一格一格地走,这一格后面是可见的另一格,没有悬念,没有失望,只有一点点厌倦,快乐与烦恼在天平两端,不多不少。

    “而有一天这样的,好像是撞到了一面墙,墙的后面没有出路,只是一片我不理解的空虚。我还没有思想准备啊!我觉得不甘心,不甘心得要死,然后我就忍不住哭啦……

    “你看,那天我在巨大的泥土塌方上面俯瞰,那是我还没有意识到我死去的时候,我只是无限吃惊,真的,怎么忽然能看那么远了,人都小小的,奔来走去,呼天抢地,天还是哭丧着脸,远处却已经能看到片断的阳光了。可是我感觉不到自己了,该有的雨后树叶的香味,在风中手指沾了水的凉,那些让人踏实,让人觉着自己还存在着的感觉,全都消失了,我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中。

    “我觉得很难过,刚才看到你,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啦,我不能抱住你,不能闻到我熟悉的你身上的气味,我的生活已经不能真正继续下去了,我居然已经死了,但是,幸好我还可以跟你说话。”

    在她说到手指在风中的凉时,我紧紧抓住地毯,粗糙织物的质感顿时提醒我们之间的距离,并非从地毯到桌子的距离。紧紧抓住什么,就是因为预感到要溜走。

    就好像想要证明什么,大多都是因为怀疑它了。

    “你说你忘了很多事情,但是你还是记得我的。”

    “因为你是我明亮的记忆,”她笑了,她的笑从鼻子开始,小鼻子皱了起来,向上感染到眼睛,黑暗中的萤火就亮了起来,然后蔓延到嘴唇,先是微微一抿,然后向上,向上,弓弦一样拉满,到最好的那个角度,就停住了,蝴蝶标本一样停住,像她自己一样停住。我记忆中的笑。

    “但是我确实忘了重要的东西,比如我总记得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让我觉得震惊的一件事,但是模模糊糊的,又好像看过的电影情节。还有,有什么人对我那么重要,但是我决心不再记起他呢?为什么人死了,还会停留在这里,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除了不甘心,我还有什么理由要留在这里,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你牵挂的人说,或者是没有完成的事情,让你羁绊在这里?你还记得你到底为什么到了那片山坡的么?我看过你的旅行计划,那天你还在要去的山名字下面画了重重的线,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那里并不是什么风景区,甚至连吸引人的地方都没有啊……如果是看风景的话,你后来又怎么会走到那条路上去的,那条人迹罕至,四面只有荒芜的植被和单调的土山,只有一个小村庄的路……”

    她认真地停顿了一会儿,之前她一直在空中慢慢晃动双腿,沿着无穷符号“∞”那样子的轨迹——那是她特有的动作,但是当她要想点儿什么事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停下来。她停了好一会儿,终于说: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站起来,头好一阵晕,我是一个低血糖的人,但是总是忘记这一点,猛然站起就能看见满天星空,多好啊,还是免费的呢。

    “饭好了,”我试图转移话题,虽然饭大概在一两个小时前就好了。

    “我就不请你自便了,不过你可以看着我吃。”我故意逗她。

    她随着我飘到了客厅,看来她也正乐得不再继续那个话题,毕竟,对于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存在的鬼来说,思考不是美事。执念,让多少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灵继续存在,继续他们并不快乐的后生命之旅。

    不过也许,我还能令她快乐,哪怕是一点也好。哪怕消失后不记得也好。

    米饭的香味从我刚买的电饭锅里飘出来,加热档跳到保温,一打开锅盖一片蒸汽扑过来,争先恐后。

    香肠和青菜下锅,味道撩人食欲,盛出在盘子里,一派青青红红大好景象。

    “香肠的味道,嗯……我最喜欢带点儿甜味的广式香肠,还有青菜,汤汁浇在米饭上,米饭不能太软了,这个刚好……你做的家常菜还是那么好啊……”

    “喂,你不是不能闻到气味么?”我诧异地回头看她。

    “不可以,但是我能从这里,”她指指我的身体,“体会到你闻到的,感觉到的,也许还包括尝到的呢,呵呵。”

    “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上身么……”我感到十分无力,这个家伙,有时候还真顽皮得紧。

    我把盖浇菜饭端到四条腿的跳马桌子上去,面对窗户,外面还在下雨。

    我想到她说:

    “那一天一直在下雨。”

    那一天。

    在雨夜,一切都分外快速地流失,坏了的水龙头一般。

    我却特别喜欢雨夜,只是呆在家,看着窗外的雨水滑在玻璃上,一条条一片片,凝结成各种泪痕,在灯火中扑朔迷离。这样的夜晚,需要泡一杯热茶,拿一本侦探小说,早早钻到被窝里去。

    她笑眯眯看着我,似乎知道我想什么。

    “侦探小说一定要克里斯蒂的,是不是?”

    “坏笑个头啊,看穿别人不是什么好事,再好的朋友也得留点儿距离,这位同学,提高自觉性!”

    我狼吞虎咽吃完饭,伤心的时候,特别容易饿,每次哭完我都觉得特别耗体力,需要狂吃进补。想不到现在看人哭都耗费体力,老得真快。

    她跟在我后面好像小尾巴,看我收拾碗筷,烧水泡茶。

    茶叶在青瓷盖碗里慢慢舒展,在春天摘下的茶,被烤制发酵成为小小一球,失去原来的颜色,获得新的气味和形状。当它苏醒在完全陌生、世界另一头的一个盖碗中,它可曾记得它前世的模样?

    (小说内容由烟雨红尘wen2提供)

    阁楼有鬼 - 第8章:飘荡

    第二天。

    我被窗外剪草机的声音吵醒,嗡嗡声扰人清梦,我低声骂了句,这些早起劳作的人真不注意照顾倒时差的可怜人的情绪。

    百叶窗缝隙里透出丝丝光线,我得考虑买个窗帘了,我可不喜欢大早上被阳光叫起床。

    推开窗,雨后的草地清脆欲滴,草地上几棵大树零星分布,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