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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云遮,陌上霜第1部分阅读

都高悬着红灯,鲜红的“喜”字贴在宫门上。二皇子百里皓哲身穿大红绣金蟒袍,骑着高高的骏马,在皇室宗族里率了二十人,护军四十名和一副仪仗队的陪同下前去迎亲。在午时将阮无双迎进了宫,先到奉先殿行谒庙礼,礼毕还府行合卺礼。

    宫内的规矩多如牛毛,就算出嫁前皇后姑姑派了专人过来教导。但她亦心不在焉,所以也没有好好学。绣金描花的大红礼服,一层又一层。厚重精巧的头饰虽然巧夺天工,但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时间久了,连脖子也开始僵了。只在随身宫人的摆弄下一一行礼,头上盖着红色的丝巾帕,只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旁边百里皓哲的身影。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唯一瞧得清楚的,只是他的一双黑色的靴子,绣着一条金蟒,随着他的脚步,仿佛在游弋。

    在赐婚后,她也一再回想他的容貌,只因当日在宫中,只匆匆一瞥,加上人数实在众多,没有多留意。所以一直没有任何印象。此时,他就站在身边,很近,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素来平淡,对所谓的荣华富贵也已经有些漠然了。因为她自小生于富贵,长于荣华之中,见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无非是吃的穿的,皆比常人好些罢了,还不照样是三餐一宿。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嫁给平常人,也是会平稳富态过一辈子的。她亦更未想过要嫁入皇家,因为生于富贵中,自小也听闻了许多的皇家故事,太多的皇家密闻。

    但无论怎么淡然平和,她此刻还是有些不安的。离开熟悉的家,离开十几年来疼爱自己的爹娘,坐在陌生的贴满了红色喜字的房间里,还是会慌乱的,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再加上皇宫里的那一夜,总是捆扰着她,如同身上的一个恶瘤,怎么也去不掉。

    屋内极静, 屋角的盏盏朱色纱灯, 以及外室正中圆桌上的龙凤红烛, 照得室内犹如白昼。她双手绞了绞喜帕,轻唤了一声:“奶娘!”。

    孙奶娘本来就站在内室,此时应声,并朝站立着的一排丫头们甩了甩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墨竹你也到门口守着!”墨竹和几个丫鬟应了声,脚步极轻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孙奶娘看了看四周,这才俯下身,轻轻的道:“小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阮无双掀了大红丝巾,杏黄的流苏在丝巾角上微微颤动,抬了眼,朝奶娘点了点头,极缓极慢地道:“此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孙奶娘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惴惴不安的道:“小姐,你放心。这件事情,就算有人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会透露一字半句的!”这事情若被扯出来,第一个掉脑袋的怕就是孙奶娘她自己,她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

    昨晚,小姐命她入房侍侯沐浴。本这些事情是在房内丫头的事情,但小姐有了命令,她又如何会不从。她服侍小姐将一件一件的衣服脱去,一身的冰肌玉骨,我见犹怜。心想着,婚后二皇子见到了,不知道会如何欢喜呢?

    孙奶娘将明黄的桂花细瓣细细洒入热气腾腾的木桶里,一时间房内香气馥郁。小姐的手臂搁在木桶上,雪白如玉,无一点瑕疵-----无一点瑕疵。猛得,她手上的挂花瓣失手如雨点般飘下,掉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吃惊的不能合上嘴巴。守宫砂呢?怎么会没有守宫砂了呢?

    阮无双没有回头,只不停的掬水往肩头浇去,淡淡的道:“奶娘,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叫你进来是为了何事情?”出阁前失贞的,想来古往今来,她阮无双不可能是第一个的。就算她再怎么不想承认,但手臂上的守宫砂是不能骗人的。但这种事情还是有办法能遮掩一二的。孙奶娘这才如梦初醒,颤声道:“小姐----”

    “我想奶娘肯定有办法让我在与二皇子洞房之日瞒天过海的!”奶娘惨白了一张脸,道:“小姐,若是被发现的话,可是欺君大罪啊-------老爷和夫人那边----”阮无双默然,好一会道:“我自然知道。所以现在无论什么办法,我都得一试。奶娘,这府邸,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

    喜房内很安静,只偶尔爆响的烛花,细细的噼叭声,在这寂静的房内里响起,却让人听得格外清晰。孙奶娘又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将一极小的瓷瓶递了过去,这才极低极低的道:“这是新鲜的鸡冠血,只要成事后-------你先放在枕边隐秘的地方。”阮无双接了过来,瓷器表面清凉冰冷,无一丝温度,但她握着,却犹如热铁般,仿佛随时被其要灼伤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阵脚步声从园子里传过来,奶娘俯在阮无双耳边道:“应该是二皇子来了!”只听外面丫头一阵行礼声:“二皇子!”接着是门“咣铛“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捏紧了喜帕。奶娘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二皇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吩咐道:“都下去吧!”

    空气里益发静了,她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了。突然,眼前一亮,一直蒙着的红巾被掀了去,一张略带几丝醉意的面容蓦然地出现在面前。星目朗眉,气宇轩昂。不可否认,他的容貌是极俊朗。与大皇子百里皓庭的温文尔雅不同,但却另有一种气概。

    她只看了一眼,忙垂下眼帘,任长长的睫毛在雪白如玉的肌肤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只听他轻笑了一声,牵起她的手腕,缓缓的穿过房内的几重纱帘,到了外室。红色的喜烛,红色的桌巾,红色的帘子,红色的地毯,入眼的一切皆是红的,显得满屋子的喜气洋洋。

    圆桌上放着整齐的交杯酒和一些喜庆应景之物。他牵了她坐下,这才拿起了酒壶,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递了过来。酒是上好的贡品,顺着喉咙如一条细线,蜿蜒而下。她不善饮酒,才一杯,脸上立刻便现了红晕。在他眼里看来,如同芙蓉花盛开,艳光四射。

    透明的软烟纱帐下,她玲珑雪白的身子辗转承欢于大红缎绣的龙凤锦被上,在红色的衬托下宛如盛放的娇嫩白昙花。许久,许久以后-----------阮无双缓缓的移动了酸软无力的身子,故意的在移动中碰了碰他。他亦在梦中,眉目舒坦,仿佛有种饱食后的慵懒。

    等她再次醒来,拂晓的清光已经照进了屋子,穿过层层的纱幔,散散的照了一地。她轻移了一下身子,全身的酸楚。仿佛觉得有丝异样,一转头竟看见他还在床榻上,正懒懒的看着她,黑色的眸子竟熠熠生光。她的脸迅速红了起来,饶是再淡然,但新嫁娘的娇羞还是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百里皓哲看着她因为害羞而卷缩起的粉嫩身子,一种奇妙又熟悉的燥热已席卷而来。他伸过了手,将她拥在怀里,手碰到之处,说不出的滑腻动人,已然忍不住,俯了身下去。他灼热的气息喷了上来,仿佛要将她冰凉的肌肤熨热般,她轻轻的推了推,低低道:“天亮了---”但很快便吞没在他的动作之中------

    孙奶娘和众丫鬟远远的站在廊下,时正秋季,很是舒爽。园中几颗一些晚开的花朵,正舒展在枝头,花瓣微微颤动着,潮湿的空气里因此带着一种香甜的味道。她抬头看了一下天色,依稀听见房内有些声响,但主子们未有召唤,不敢擅入,因心里搁着事情,总有些忐忑不安。

    好半晌之后,只听“吱”一声,门打了开来,二皇子百里皓哲衣冠整齐的走了出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孙奶娘悬挂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缓缓舒了口气,又赶忙行礼。

    推了门进去,穿过层层垂着的纱帘,只见小姐依旧拥被躺着。她放轻的脚步,正想退出。只见阮无双转了个身,唤道:“奶娘,扶我起来吧!”

    扶起娇无力,柔软的大红缎绣龙凤双喜被子随着她的动作从身上滑到了腰际,一身白嫩肌肤晶莹赛雪,此刻,却有著斑斑点点,如花瓣般的粉印。墨竹已拿了一件绯色的缂丝衣裙过来,轻而软的薄纱罩衫,长而宽的袖子如同波浪在两边逶迤而过。

    身后的龙凤喜床上,精致而贵气的白绫缎上落红点点,如雨后的海棠,一片的狼迹。此时阳光已经透过窗上镂空的图案,班驳的照了进来,或深或浅,或浓或淡,明暗不一。

    三日之后,回门归宁。百里皓哲亲自掀起了轿帘,扶着她下了轿子。他一进府邸,就被爹和两个哥哥拉进了书房。阮夫人则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就是不肯放手。她身着紫绛红的绣金华服,外罩同色软纱,乌黑的发髻上簪着金步摇,珠钗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

    阮夫人叹道:“才三日不见,怎么好似长大了个人一般。现在已经嫁人了,要懂事了,切不可像在爹娘身边般胡闹!”此番嘱咐已经说过不下十数遍了。但阮无双还是顺从的应了。

    以往在府邸仗着爹娘的宠爱,可以任意的随着自己。但以后的日子,再艰难,也要自己走下去了。自古以来,媳妇难当,身为皇家的媳妇更是难为。好在最大的难关已经算是过了。从这三日,她夫君的表现上,应当是没有发现那件事情的。

    临行前,父亲找她进了书房。她推门而进,父亲正站在窗口,望着外面出神,虽没有看见表情,却依旧感觉出了一种莫名的伤感。她轻轻的走了进去,唤道:“爹!”

    阮宰相转了身过来,因是中年得女,此时已经满头灰发了。他叹了口气道:“双儿。为父的从未想过你也会嫁入皇家。但此时已经陷在其中,也已经无可奈何了。我也回绝过大皇子私底的要求结亲的探询,却没有想到还是----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心里清楚,没有搭话,静听着父亲接下来的话。

    “你向来不问宫中,朝中的大事。但现在为父也不得不跟你大致说明一下了,也好让你明白自己夫君和自己的处境。圣上自去年夏天开始,身子骨就一直不见好。也曾经动过几次立储之念,但立储是关系我朝统治是否能长治久安的重大问题,朝臣意见一直不一,所以都没有最终定下来。自古立储立嫡,但因你姑姑并无产下皇子,所以这一点就可以不加理会。立储立长的话,无论怎么排,也应该是轮的大皇子的。但二皇子,文韬武略却又更胜一筹。再加上四皇子的母亲,是皇帝宠爱的淑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所以一直以来,立储的事情就这么悬着了-------”

    “本来我们阮家对立储这件事情可以置身事外的。虽说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你姑姑,当今的皇后娘娘抚养长大的,但一则毕竟不是亲骨肉,二则手心手背都是肉。立储这种事情,向来牵涉整个家族的兴衰啊!不可轻易涉足!!我们阮家几十年来深受皇恩,也已经到富贵的顶点了。为父也一直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观望,并不介入。”

    “但如今,我们阮家已经骑虎难下了。想要不介入也是不可能了。我今日与二皇子略略谈了谈,他雄心壮志绝不会甘于当这么一个小小的王爷的,志在天下啊!女儿啊,女儿,不知道此是你之幸还是你之不幸???”

    因她的出嫁,他们阮家已经和二皇子结成一派了,就算当真不介入,外人又岂会相信。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这个道理,千古不变!

    第3章

    庄重华丽的昭阳殿里,鎏金仙鹤炉里正燃着白檀香,那细细的青烟,袅袅散着,弥漫在空气里,一整室的香味。

    阮无双一身软烟绮罗装,头瓒了琉璃镶金丝的五步摇,随着脚步,珠串璎珞在发髻间微微颤动。她随着侍女,来到了殿里。月牙形状的水晶帘外面,站着两整排的侍女,正垂眉敛目的候着。

    才站定身子,皇后身边的木姑姑已经掀了帘子出来了,向她行了一个礼,微笑着道:“二王妃,快请进。皇后正等着呢!”木姑姑原本就是阮府的侍女,当年随当今的阮皇后陪嫁进了六皇子府,后又随阮皇后一起进宫,此时已经是昭阳殿的总管了。

    水晶帘子后面,才是皇后真正的起居之所,但向来只接见亲近之人。此刻,阮皇后正雍容华贵的坐在锦榻上,四名宫女执着羽扇侍立在旁。见了她进来,微微的颔首笑着。

    阮皇后微微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几个宫女和侍女忙应了声“是”,整齐的鱼贯而出。阮无双走近了些,忙要依了宫规,俯首行礼。阮皇后笑道:“免了吧!你我姑侄,摆什么规矩。”

    亲自下了锦榻,过来牵了无双的手:“来,陪哀家聊聊天!”刚坐了下来,木姑姑亲自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将白瓷缠枝描金的茶盏和几个精致万分的小点一一捧到了锦榻上,这才退了出去。

    阮皇后端起了茶盏,长长的玉丹蔻手指轻轻的拿起了白色的茶盖,吹了口气,这优雅的轻饮了一小口,方才道:“在王府还习惯吗?”无双笑了,回道:“回姑姑的话,挺好的。”也无什么习惯与不习惯的,只是多了许多杂锁事情罢了,但向来也是有孙奶娘等人出面的。她只需吩咐几声就可以了。

    阮皇后拣了一个菊花型的点心,递给了她,仿佛漫不禁心的道:“那哲儿对你呢?”无双的脸微微红了些,目光却淡然,道:“姑姑心里自然清楚明白的。他岂会对我不好。”他若是想要借助于阮家势力的话,自然对她是千依百顺的。但成亲才个把月,百里皓哲每日里要参与朝政,下了朝后也多半是在御书房与皇上及大臣在一起。两人的相处,倒是晚上多些----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其它。她脸色越发红了起来。

    阮皇后悠闲地啜了口茶,道:“无双,我们阮家人丁一直单薄,姑姑也向来宠你们几个。知道你与一般人不同,性子淡然,从不羡慕荣华富贵的。你这性子若在寻常人家,也是种福气。但你如今嫁哲儿,这性子若是不改,以后怕是要吃苦头的。”本来她对自己抚养的百里皓庭与百里皓哲,都是一视同仁的,也没有什么亲厚。但如今双儿嫁了百里皓哲,她的心终究是偏了的。

    “就算一辈子做个王妃吧,难保哲儿有一天也会纳妾的,男人吗----哪个不渴求妻贤妾美的!若是你以后坐在哀家的位置,就会更加明白的,后宫之事,不是你说不争,就能退出的。这些年来,哀家也已经够修身养性了,那狐猸子还不是一样咄咄逼人。”阮无双心里清楚,她姑姑口里的狐猸子就是现今宫中的正一品淑妃----孟丽华,皇四子之母。自她产下皇子,并册封为淑妃后,在宫中与皇后处处争宠。

    她忙劝慰道:“姑姑又何必去理她呢!再怎么得宠,也到了顶了。”皇帝这些年身子日渐衰弱,已经开始不近女色了。任那孟淑妃有通天的本领,也是门前冷落的。

    阮皇后犹在气中,冷冷地道:“无非是欺哀家没有自己的皇子罢了!这些年来,使尽了招数,无非想把哀家弄出这个昭阳殿。斗了这么些年,哀家还不是牢牢的住在这殿里。哀家如今倒要看看,凭她那身狐媚本领,怎么想办法让她儿子做上太子??”

    牵涉到宫中隐晦,阮无双无从劝起,只淡淡的道:“我朝老百姓都知道姑姑您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深受天下百姓的爱戴。这是孟淑妃怎么争也争不到的。且几十年来,圣上对姑姑又恩爱有加的,并不因姑姑没有产下皇子而有丝毫的芥蒂。单此这点,姑姑您已经是我朝所有女子的羡慕之人了!”阮皇后这才舒心,微微笑了出来。

    忽而,想起一事情,阮皇后端详了她半天,温和的道:“你如何了啊?也已经成亲一个月多了?还没有消息吗?哀家瞧着,身子像是比以往要丰腴了些!”阮无双一呆,猛得想到一事,禁不住脸色发白了起来。半晌,才呐呐的道:“姑姑---”看在阮皇后眼里,只当她是害羞,笑着温柔的替她拢了拢额边细碎的头发,款款细语:“双儿,姑姑无非是为你好。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这后宫,儿子是最重要的。”

    烛光莹荡,从临华殿四周挂着的八宝琉璃灯里照射出来,将整个宫殿笼罩再一层粉色,光耀的犹如白昼般清晰。这日是九月九日,宫中举行家宴。大殿里铺了层层的黄缎毡,几案上摆着筵席和层叠的杯盏。

    菜一个一个的由侍从呈了上来。她心思一直转在刚刚与姑姑的谈话里,心里有事情搁着,四周的欢声笑语,飞盏传觞,反而觉得益发难耐了起来。

    百里皓哲看着他妻子,正垂眸凝思,珠串因她的动作,落在发髻边上,仿佛带着无限的风情。因靠得近,他还能隐约的闻到她的体香,幽幽的,好似清淡的茉莉。

    他拣了几个菜,接过侍从呈过来的一盅燕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