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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振衣飞石(102)

    衣飞石赶到妙音坊时, 不大的长街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衣飞石来得着急, 带着二十多个亲兵骑着马就出来了,并未排西北督军事仪仗。谢范倒是说了让张岂桢来随从听差,然而张岂桢又不在谢范身边,只得现成着人去找, 衣飞石怕妙音坊出大事,等不及张岂桢就独自出来了。

    殷克家来柏郡自然不会带太多人, 二百个亲兵有大半都在城外,跟进来也就三十人。

    如今堵在妙音坊外边都是穿着卫戍军服制的人马, 还有一群不怕死的陈人站在屋顶上看热闹。

    衣飞石进来看见乱哄哄蹲在房顶上的陈人就皱眉, 命令道:“即刻驱散屋顶百姓!”这要是有不安好心地奸细混迹其中, 随便冲哪一方放个冷箭, 妙音坊立马就会乱成一锅粥。

    孙崇得令立刻吩咐亲兵去驱赶屋顶上的陈人百姓, 他自己则紧紧跟在衣飞石身边。

    卫戍军的人是在太多了,隔着这么老远, 根本看不清楚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围在外边的卫戍军群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他本是出身罪奴,被罚没时家中还有一姊两弟,全都卖作奴婢。他运气好,被黎王买下之后极其赏识,提拔到身边做了近侍,立功之后更是消了奴籍,借着黎王的门路,堂堂正正混进了锦衣卫。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姐姐和两个弟弟的下落,弟弟没找到,意外地在长青城遇到了姐姐。

    他姐姐张岂楠被辗转卖了几次,意外地被一个陈朝商人典买为奴妾,一直在长青城生活。西北军攻破长青城之前,商人携家带口逃了,张岂楠与她的一双儿女被抛在了城内。躲过几日乱相之后,无以为生的张岂楠在妙音坊卖艺糊口。

    因张岂楠会唱谢朝的京黎小调,就常有思乡的西北军来妙音坊听她唱曲,听了她的遭遇也很可怜她,多多少少会额外多给一些铜钱——张岂楠已不年轻了,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打她主意。

    既然名声在外,初来乍到的卫戍军也难免慕名而来,一来二去,就惊动了张岂桢。

    姐弟二人的名字就相差一个字,有心人自然会联想。

    前两日,张岂桢才和姐姐相认,本要立刻接张岂楠出来,另外找地方安置。然而,这会唱京黎小调又是谢人的张岂楠,已经成了妙音坊的护身符和台柱子,掌柜的苦苦哀求张岂楠再留几日,等他重新寻个接替的歌姬来了再走,念着掌柜的施舍粥饭的恩情,张岂楠就答应多唱几日。

    昨儿就有与卫戍军不睦的西北军故意到妙音坊找茬,调戏张岂楠以达到羞辱张岂桢的目的。

    若不是张岂楠性子好,团团劝架,昨儿晚上卫戍军与西北军就打起来了。

    张岂桢是谢范心腹,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皇帝,哪儿能时时刻刻照拂亲姐?张岂楠要回妙音坊收拾行李,特意挑了个妙音坊还没开张的白天,由弟弟安排的几个同袍兄弟保护着到小心翼翼地到了妙音坊,哪晓得就碰见了殷克家。

    殷克家他是个色中饿鬼啊!

    张岂楠固然沧桑年老、姿色全无,可是,她一双儿女端的生得好样貌。

    殷克家喝了两盅酒,想着自家抱上了皇帝的大腿,正是得意无比的时候,路过妙音坊时,看见张岂楠带着一双如花似玉的儿女从妙音坊里出来——妙音坊那是什么地方?说好听点,那是听曲儿消遣的风雅之地,说不好听,那就是个卖肉的妓寨!

    从妓寨里出来一双美人儿,这就勾去了殷克家的全部心神,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就算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几个卫戍军,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几个大白天逛窑子的小兵,他犯得着多看一眼吗?他这样身份的老将军,麾下几万部卒,整个长青城能让他多看一眼的丘八都数不上五个数!

    一方要抢,一方要护,瞬间就是一场混战。

    殷克家是没想过在西北居然还有小兵敢跟他老人家动手,这不是反了天了吗?卫戍军?卫戍军不也是小兵吗?卫戍军的小兵到西北就变将军了不成?——在谢朝,哪怕分属不同军籍,照样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张岂桢派来保护姐姐的这几个卫戍军也不认识殷克家啊。

    殷克家是很低调地来商量兵权换爵位的事,也没穿戎装,看上去挺普通一中年人,倒是他身边的亲兵穿的都是西北军的兵服——卫戍军又分不清哪个是襄州本部的兵,哪个是殷克家的兵,都是西北军,还以为是昨儿闹事的混蛋又来找事了。

    甫一交手,下手没轻没重地殷家亲兵就杀了两个卫戍军,卫戍军也拼了命,一阵厮杀之后,混战中张岂楠被摔死,她的女儿也被射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被踩断了一条腿。

    皇帝在行宫很安分,很少出门溜达,所以很多卫戍军都在轮休,在长青城里厮混。

    这边才一打起来,马上就有附近的卫戍军前来增援,更有人立马去找张岂桢来。这人来得凶猛迅速,殷克家二十多个亲兵也折了好几个,赶紧缩回妙音坊布置防线,勉强挡住了卫戍军的人海战术。

    听起来是个误会。衣飞石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与鲜血,说:“如你所说,此事必给你公道。”

    张岂桢很惊讶地抬头。

    西北军在西北的作派,他在锦衣卫时就有所耳闻,攻下一地之后,肆意掳掠妇人并不犯禁。这些日子在西北的见闻更让他见识了西北军的凶残。张岂桢其实也知道这是个误会。可是,死的是他的姐姐侄女,死的是他的袍泽兄弟,他怎能善罢甘休?

    现在衣飞石居然大包大揽,说要给他公道?——这可不是礼让几板子的事情,这是要命的!

    “你所说的是一面之词,我要再听殷将军的说法。”衣飞石说。

    这里头的门道就多了去了。同样一件事,张岂桢是一种说法,殷克家就可以是另一种说法。说到后来还是得撕扯谁先动手——两边打起来,都是友军,骂架的固然无理,先动手的绝对理亏。

    张岂桢脸就青了。

    衣飞石也不怕妙音坊里竖起的连弩|弓箭,在门前站了站,那扇半掩的门就稍微拉开。

    衣飞石孤身一人走了进去。

    上午还春风得意的殷克家这会儿看着狼狈极了,半个脖子上都是鲜血,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童儿,约摸十三四岁,一张粉面生得雌雄莫辨,显然就是张岂楠仅存于世的儿子。

    “小石头!嗐!小石头,你说老叔这是多晦气!”殷克家暴躁地捶了一下墙,怀里的小童被他颠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地上,用身上的裘衣垫着童儿的颈下,动作很小心。

    衣飞石见他动作还算善意,就有些意外:“外边说话您听见了?您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殷克家霍地站起来,暴跳如雷,“叉他娘的,一个半老徐娘穿得又风骚,带着两个漂漂亮亮的孩子出来,正是梳拢的年岁,这门口还叉他娘的挂了个妓馆牌子,我这是跌坑里了!”

    风骚?衣飞石默默记下这个词,“您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殷克家的说辞与张岂桢又不一样了。

    据殷克家说,他喝多了两杯,怕骑马不安全,就让亲兵牵了马,散着步在长青城街头闲逛。他这样好色的性子,当然也是想寻个美貌妇人杀杀火气。

    逛到妙音坊门口,就看见了大冬天还故意露出半个胸脯,外边裹着厚毛皮衣裳的张岂楠。

    这张岂楠尽管年纪大了,面目沧桑,可是她身段婀娜,行止间自有一股风流,殷克家被她媚视烟行的步履吸引了目光,这才发现她身边带着两个宛如金童玉女的孩子。

    “叉他娘的,那娘们还给我比了个数。”殷克家常年在西北混,对陈朝的风气也很熟悉。

    这边卖孩子都是明码标价,鸨母妈妈向恩客比个数,若恩客同意,就上前喝一杯酒,交一半定金,可以先验货,验完了货,把剩下一半钱也给了,就能把孩子带走。甚至还有鸨母不肯卖孩子,专门赚“验货钱”的。

    这可就绝对不是误会了。衣飞石不相信殷克家会说谎,还是重复了一遍:“她对你比了什么数?”

    殷克家左手比一个勾起食指的九,右手比一个勾起食指的九,两根手指勾在一起,竖在左胸前。嘿然怒笑道:“九十九两黄金!”

    这个价绝对不便宜。然而,张岂楠身边的两个孩子确实太漂亮了,殷克家也不缺钱。

    这么复杂的手势,绝不可能是看错了,或者是殷克家误会了这个动作的意思。衣飞石问道:“这时候那几个卫戍军在她身边吗?”

    殷克家在被围杀之后,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想了一遍,答得很快:“离着七八尺的距离。”

    他冷笑道,“一个陈朝鸨母,几个圣京来的卫戍军,我哪儿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这话也很对。谁会想得到,卫戍军的中层军官有一个姐姐,刚好就在长青城里卖唱呢?写书也没有这样的巧合。

    衣飞石心里大概有数了,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谁先动手?”

    殷克家咧嘴一笑,指向门外:“他们!”

    衣飞石出门之后,就对孙崇吩咐:“请黎王殿下来处置。”

    张岂桢心知这就是要大事化小了,冷冷转身,他背后的卫戍军都红着眼睛准备抽刀。

    衣飞石手持马鞭孤身站在场中,一边是团团围拢的卫戍军,一边是坐困妙音坊的殷克家,他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等待。有他站在这里,卫戍军就算想冲击妙音坊,得顾忌他的身份,殷克家想放冷箭,照样得顾忌他的身份。

    “头儿!咱就这么算了吗?”张岂桢背后的黑面男子悲愤地喊。

    张岂桢看着衣飞石。

    他是少数在京城就见识过衣飞石厉害的人。当日衣飞石孤身一人闯上圣安门瓮城,在徐子连弩乱箭齐射中诛杀所有陈朝探子,那一份身手胆识,已经超出了他对高手这个词的认知。

    所以,张岂桢很清楚,只要衣飞石站在这里,他有多少人也杀不进妙音坊。

    “您说您是个讲道理的人。”张岂桢问。

    衣飞石淡淡道:“你信不信我都没关系。”他指向远处,“黎王殿下总会对你讲道理。”

    那黑面男子怒骂道:“我们王爷自然讲道理。可是你这个挟功自重、目无君父的畜生!仗着你爹你兄的声势,借着西北军的军威,你……”

    张岂桢反手一耳光抽在他脸上,怒斥道:“闭嘴!胡咧咧什么?”

    立刻就有两个人把那黑面男子拖了下去,捂住他的嘴小声劝:“你不要命了?!”

    衣飞石恍若未闻,仍旧气定神闲地站在中间。

    以他西北军督帅的身份,确实不太好判罚此事。毕竟卫戍军是皇帝的卫队。若此事殷克家理亏,他二话不说就砍几个殷克家的亲兵给张岂桢赔罪,问题是,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他只能请谢范来安抚卫戍军。

    谢范还没有来,远远地就有一个声音大喊:“汤耀文死啦!督帅府的亲兵把汤耀文打死啦!”

    衣飞石根本不知道汤耀文是谁。

    张岂桢原本冷漠敌视衣飞石的眼神瞬间一变,按住身边又要抽刀的小兵:“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