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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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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静了下来。

    谁也答不上话来。

    暗影叹了一声又道:“上半身是她,但下半身不是你们所以为的,就不认是她了?她一直为你们奴役,为你们任劳任怨,但一旦有半片身子是坏了,你们就不要她了?她是杜小月,就不能是唐化,如果杜小月本来就是唐化,你们就要杀掉她了?她也许一直都为你们受苦受难,怕你们嫌弃,不敢讨你们厌,好辛苦的隐瞒迄今,一旦给你们发现,果然就要摒弃她了!就像吴铁翼,他一直长着一张俊脸,一脸正气,道骨仙风,玉树临风,剑眉星目,多少女人为他迷醉,明知他贪污,心知他狠辣,都一样醉心于他,为他舍死忘生,恋恋不去。而今,他容颜给毁了,负伤了,落难了,难看了,潦倒了,你们就要他了,唾弃他了,瞧不起他了。就像一个美丽的女子,你趁她年轻貌美的就讨了她做老婆,到她人老珠黄时就把她扔弃在幽黯的角落──你们这算什么侠义啊?嗄?”

    月下,清辉浸人,但人人都觉面上无光。

    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一阵子的静默。

    难堪的缄默。

    还是剑萍先说话。

    她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我们谁也没说过不要杜小月,只不过,我们是关心她,我们不能接受她给奇人或妖物纵控着。小月是好女子,她决不能落在坏人手里。我们要杀的是坏人,不是好人。”

    黑黯中的人反问:“小月是好女子,那我是坏男人吗?好女子跟坏男人不能并存?那为什么吴绮梦居然爱上吴铁翼?──那还是她亲生爹爹呀!怎么分好坏?正邪如何定界?难道面貌堂正,就是好人吗?那么,以前的吴铁翼,岂不是大大的好人?眉清目秀,像杜小月,当然是好女孩,但如果她下身是一棵树,长了叶花,那么,她就变成坏人了吗?好坏、正邪,难道能以外貌判断吗?那么说,以前英俊非凡的吴铁翼就好,现在则肯定变成个大坏蛋了?可是,据我所知,他作恶是以前长了一张俊脸时的事,现在倒不干害人的事了──事实上,他要j也力不从心了。问题是何以判忠j?定正邪?辨好坏?你们现在要杀的人是坏人唐化,万一死的是好人小月,那该不该杀?如果你们要保住好女孩杜小月,万一杜小月跟破烂王已结为一体,你们还杀不杀?”

    这一次,他没有问倒众人。

    至少,绮梦这回很快的就接了话:

    “废话少说!我还是要向你问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你潜在这里干什么?!──要是答个混七浑八的,我管你是谁,忠的j的,神还是魔,一概斩杀再说!”

    那在阴影里的暗影恻恻然地道:“小月现在弄成了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树不像树,你们看到了,非但不同情,而且立即就要找藉口把她杀了,省得看了眼冤,是也不是?”

    绮梦双目一瞪,脸上杀气大盛,厉声叱道:“你不是杜小月!小月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那黯中人嘿声道:“当然了,你们要的是乖训听话的杜小月,而不是反过来杀伤你们的、威胁你们的破烂王!”

    那名在屋顶上的汉子,缓缓放下了另屈起来的一只脚,语音平和的道:“是你害了小月,然后c纵控制了她,对不?这既是事实,你又何必妖言惑众?”

    那暗中人还是喃喃自语的道:“不管怎么说,你们要的是漂亮美丽无邪的杜小月,她一旦变丑陋了、难看了、有邪了,你们就不要她了。我这样说,也是事实,但只要你们不中听,就是妖言了吗?”

    大家一时不知如何应付这影子一般的人,纠缠不清但又不无道理的话,忽听一声大吼:

    “你别纠缠不清,少来颠倒是非!你要还是那个善良、天真的杜小月,不管你丑了、变了,还是我们爱护的小姑娘!如果不是,便是你害了小月,我们就将为她报仇!这件事大是大非,恩怨分明,由不得你混淆事实,倒果为因!”

    这几句话说得如雷贯耳,声声震动,众人听得一省,连绮梦这才顿时醒觉过来:刚才给那躲在黯影中的人一阵反覆纠缠,自己的神智也跟着有点浑浑噩噩、混混沌沌,幸好五裂神君这几声大吼,这才如醍醐灌顶,蓦然一醒。

    于是绮梦即叱道:“你出来。”

    那黯影里的人仍然不动:“我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绮梦叱道:“你站到光里来。我要好好看清楚你。”

    那人徐徐的打横移了半步。

    稍稍离开了柱影。

    照见了她的侧脸。

    那怯生生的,眉清目秀,苍白而小巧的脸蛋,不错,那正是杜小月的容颜。

    绮梦咬着下唇,又喝了一声:“躲躲藏藏算什么?!不见得光么!要出来就给我站出来!”

    那人本来是侧着身子,上身让月光映上一映,现在,终于打横移了一步。

    月亮也照见了他的下身。

    ──与其说那是人,不如说是一棵树。

    那儿有树干,有树根,更有树j,更诡异的是:在要害部位,竟长了一蓬颜色十分妖艳的花,但那几朵花组合在一齐的构图,一看便知:与男g一模一样。

    ──这倒底是什么东西?!

    绮梦手上不禁使出了力,五指握紧了枪身,脸色苍白如刀,全身好像有点乏力的挨着枪杆,有点微颤。

    她的手指一紧,枪尖立即发出低声的嗡鸣,好像一百数十只蚊蝇一起舞动发声一般。

    李菁菁一听,脸色一变。

    因为她跟随孙绮梦已久,当然知道这一下是小姐已动了真火,在枪身灌注了真力。

    言宁宁一看,目光一寒。

    因为她也熟悉孙绮梦的性子,她的主子若不是动了真怒,是决不会运聚“夜夜梦魂枪”的心法的。

    她们见此情境,心中却有了准备。

    大战一触即发。

    李菁菁判官笔向着客栈。

    言宁宁双枪也对着大门。

    绮梦就面对那“妖物”而立,在阴柔的月色下,显得英风飒飒,英姿凛凛。

    剑萍就在她身旁,也拔出了剑。

    ──剑在月下,漾着五色,如握在手里的一道彩虹,虹端似翱翔着金龙玉凤。

    程剑萍就是仗这剑影令人目眩神迷,当今死在她目迷五色的剑下的有名剑客实已不计其数。

    当她微微扬起剑尖的时候,剑尖也发出一种轻颤的清响,好像似有若无、似无却有的仙乐一般。

    她要出剑。

    她正拟配合绮梦出击。

    就在此时,只闻一声叹息。

    三 凶围

    这次叹息不是那不知是唐化还是杜小月那儿发出来的。

    叹息不是在前。

    而是在后。

    发出叹息声的是铁布衫:

    ──也就是吴铁翼。

    绮梦的视线依然没有转移。

    她知道大敌当前,一旦疏忽,只怕这次“绮梦客栈”的人就得一败涂地,横尸荒山。

    可是,她在准备出击之前,不忘问了一句:“你叹什么气?”

    她问的是吴铁翼。

    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

    他不是普通人。他大凡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他特别的用意。就算是闲来一句话,一个眼神,也是用过心思,别有深意的。这男人连跟女人欢好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会照顾到伴侣,每一下挺送,都令女的感到体贴。要不然,怎会有那么多女人迷恋于他?现在这个男人落难了,相貌也变得如此不堪了,但他忽如其来的一声叹息,绮梦也并不以为只是随意发声。所以她在凝神对敌中,仍不忘问了这么一句。

    吴铁翼语音里仍充满怜惜之情,柔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潜在你身边多时,但仍一直不敢向你表明身份的原因吗?”

    绮梦没想到他在这时候会有这个问题,怔了一怔,遂以为吴铁翼是旨在分她的心,所以更集中盯住那妖物,一面淡淡地问:“为什么?”

    吴铁翼这回是长叹道:“因为你挣扎也没有用。你斗不过他们的。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这话分成三句说。

    第三句说完的时候,绮梦已失去了战斗力。

    她已垮了。

    败了。

    吴铁翼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那本来半边在月光下的阴影中的人,突然走了出来。

    绮梦马上拔枪。

    枪尖才离开泥土,突然,绮梦只觉颈背一齐有两下刺痛。

    痛楚尖锐。

    刺得很痛。

    但她不能动。

    也不敢动。

    因为她知道自己身后的两处要害,已给锐物抵住了。

    她以为大敌就在她前面。

    她全神贯注。

    没想到真正的敌人却在身后。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没有动手,就败在自己人的手上。

    她自觉从来没有亏待过身边的人。

    所以她也从来不提防“自己人”。

    可是,现在她却给人用判官笔抵住颈背、背心二处。

    拿枪的人正是李菁菁。

    其实世上许多一流好手,大都不是毁在敌人手里。

    真正的高手,一般敌人还真毁不了他,何况作为人中之杰,一定有两下子,而且时时提防敌人的攻击,而且,他们也有足够的实力去抵抗敌人的袭击。

    可是对“自己人”,却多不加防范。

    愈是光明磊落,人品正直的人,愈容易信人,结果,常常丧命在身边的人、自家人、乃至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人的手里。

    一个人杰千战万征都常胜,但却因为身边的人背叛出卖而致败,实在是败不足耻,可耻的只是那些背叛、出卖的小人。

    不过世事很残酷。一个人败了就是失意者,成功的就是得势者。一般俗人都不管他如何取胜,怎么失败的,却只晓得奉承、羡慕胜利者,而蔑视、凌辱失败的人。

    其实这种人才真的可耻。

    他们才是真正的失败者。

    他们只是暗算了本来应该获得成功的人,但他们自己却不是得胜者。

    他们没资格享有成功。

    绮梦赫然发现她身边正有这样的人,她已给凶险包围了。

    正在凶险中的不只是她。

    还有“血浮萍”程剑萍。

    ──言宁宁的一对双枪,也正抵在她的背门与腰肋上。

    她也一样受到胁持。

    几乎在同一时间,孙绮梦和程剑萍都失去了战斗能力。

    她们同时坠于凶险之中,不能突围,主要是受了突如其来的暗狙。

    暗算她们的是她们的“自己人”。

    言宁宁和李菁菁。

    全场为之震住。

    五裂神君怒吼一声,正欲出手拯救,惟已无及,何况,他手上还有负伤不轻的独孤一味。屋顶上的汉子毕竟离得太远,想救亦已无及,他的手正往腰畔一拍,那儿系着一个小包裹,但一见绮梦已然受制,五指也僵在那儿了。

    “原来是你们,”绮梦的语音只有忿怒,但决非惊惶,“我早料到我客栈内必有内j,但没想到是你们两位!我待你们不薄,你们竟做这种事!”

    言宁宁昂然道:“当然是我们。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跟你到这鸟不拉矢j不生蛋狗不吠的鬼地方来?你只顾逃你的婚,只顾逃离白娘姨的控制范围,我们却为啥放弃了繁华世界的种种好处,跟你来遁世避祸?”

    绮梦全身气得微抖,切齿道:“可是……我来这儿之前,不是问过你们……是你们自己自愿要跟过来的呀──现在怎么反悔起来就……”

    言宁宁一点也不感到理亏:“我们当然只能选择跟你走。你试想想:你走了,我们若不离开‘一贯堂’,不是供总堂主y辱,就是只能投靠白娘姨──我们一向跟从着招大娘和你,无功无劳,拿什么转投白娘姨?”

    绮梦只觉血y往头上冲击,悲愤的道:“你现在可是有功有劳了。你要是告诉我:你不情愿跟着我,我大可放你走,你在江湖上任意闯荡,嫁人跟人,都不关我事,你又何必在这时候倒戈相向!“言宁宁依然理直气壮的说:“你说的倒是好听。我要在先前说了,胡氏姊妹可会放过我?何文田可会饶了我?我看居心叵测的张大妈还会找机会切了我,形迹古怪的梁恋瑄也会杀我以表忠心──你以为她们全都是那么忠心耿耿么?她们好几个都别有图谋,只不过,她们若跟你表明心迹,其他的人为讨你欢心,必群起而攻之,她们又何必当傻瓜来着?何况,你有那个什么习玫红、五裂神君、白蝙蝠、飞天老鼠、虎威通判、血浮萍这些人撑腰,我们哪敢有不听话的份。明里不敢,只好暗中来。你可有的是男人相伴,一时吴铁翼,一时陈觅欢,一时独孤怕夜,我们呢?──你可有为我们想过:我们的出路,我们的感觉,我们的终身大事?!”

    四 解凶危

    绮梦从极悲怒中,听着听着,听了三段话,脑门轰轰的声音终于平息了一大半。

    她毕竟是极聪慧的女子。

    她知道言宁宁讲的也是事实。

    她也曾一再考虑过她身边这些人的未来,可是,她自己也困在这里,想要有更好的前程和将来,得必须解决吴铁翼,得到d中宝藏,还有山上奇石才行。

    要是三样均得不可能,至少,得其一亦可谋下一着如何走。

    不然,她一个女人,带着一群女子,不是说要闯荡就能闯出名堂来的。

    但是她一直未能办好这些事。

    一件也未能办成。

    尽管她心中焦虑,但也于事无补。

    她本想找这些心腹手下商议,但既无定计,但说了徒乱人心,商议也是白谈了。

    所以她一直隐忍不发。

    ──岂料,隐忧终于酿成了毒瘤,如今一旦发作,积怨已深,遂不可收拾。

    她刚才愤怒的只是:她被人在关口儿上出卖!

    ──给人背叛的滋味可不好受。

    你有给人在要紧关头出卖过、背叛过、暗算过吗?

    你有为人以负情、负义、负弃过么?

    如果没有,那真是世间莫大的一种福泽,一定是你待人极好,得到良好的回报,而且,还以运气奇佳才可以──大多数的人,为人所背弃,不是因为待人不够好,甚至推心置腹、无微不至都没有用,只要遇人不淑,那就完了。

    人本该是多记恩义少记仇的,但许多人都选了只记仇恨不记恩的路来走。

    所以江湖路愈行愈远,通常就愈没有朋友──当然是指真正的朋友!

    什么才是真正的朋友?

    你有难时、遇祸时,赶过来相助、义无反顾的就是真正的朋友;反之,置若罔闻,或跳出来大义灭亲,落井下石的,那就是你交错了朋友。

    朋友要在患难时才能印证的。

    真金不怕烘炉火。

    ──假的朋友,只要点燃一根蜡烛都会融化掉。

    其实,让绮梦最难受的,就是这种被出卖的感觉。

    你待对方愈好,愈是信任推重,一旦被出卖背叛,所受到的伤害,就愈深重难忘。你一次又一次的信人,但一次又一次的给出卖,意志再坚定的人就受创愈剧。

    甚至最后会让人改变了信念。

    改变了一生。

    绮梦虽然难受,但言宁宁的那番话,她还是有听进去的。

    听了之后,她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生气、愤懑。

    至少,她同意了一点:听起来,言宁宁至少还有“出卖”她的理由。

    ──只要有理由,绮梦倒没那么悲愤了。

    她问李菁菁:“你呢?是不是也有满腹的不满?”

    李菁菁低下了头,只说了一句话。

    她赫然道:

    “对不起。”

    只三个字,就不再说。

    绮梦笑了。

    “菁菁是一个人物,还是你爽快。”绮梦道,“我没有看错你。”

    这时候她居然笑了,居然笑得出来,还充满激赏之意。

    听她的语调,已迅速冷静下来了。能平伏心情得那么快,连五裂神君也大为叹服:

    他一向爱慕这个女子,为她中年没有家,为她黑夜没处睡,为她冒尽风和雪,为了她,他甚至甘冒奇耻大辱,愿意俯首称臣。为她,他千里跋涉,久留这不毛之地,还跟他厌恶已久、斗争多年的人,争风呷醋,并共事一妻。如此荒谬的侮辱,为了她,刚烈的他都一一忍受下来。他能那么忍耐,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朋友也认为不可思议。

    思前想后,他会“忍辱偷生”,都是为了对她的情深不可底止。

    他爱她的一切。

    他爱她美,

    他爱她艳。

    他尤爱她那一股一般女子所无的英气和明断作风,还有那一种平常女人所不能为一是一、二是二、恩怨分明、大是大非的磊落风姿,就像现在身涉险境,人遭凶危但依然不改的侠气英风。

    他爱煞了她这些。

    所以他才为她不惜一切。

    可是他现在却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