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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部分

瞬息间,两道人影飞起,一左一右,夹击赵燕侠。

    三人空中交手,一起一伏,又一纵一伏,再一跃一沉,总共三起三落,三个人,就像履半空为平地一般,也像是三个知交,在并肩踏步,但冷血却瞧出三人在阴霾密布的晨色空中已交手九十三招,是这全场厮杀里最险的恶斗。

    左边出手的是神剑萧亮。

    右边出手的是大梦方觉晓。

    要不是这两人的袭击,赵燕侠早就逃逸而去了。

    三起三伏后,三人同时往地面一沉,他们沉伏得快,窜起也极之迅疾。

    但是在三人第三度落下之势,三人之膝俱为之一蹲,却陡然顿住,没有马上弹起来。

    然后是“咕咚”一声,一人仆地。

    仆倒的是方觉晓。

    余下二人,稍稍一顿,即刻像在劲簧上的弹丸般跃起。

    冷血清清楚楚的目睹空中惨烈的战况:萧亮一剑抵住赵燕侠的咽喉,但没有刺下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就在电光石火间,赵燕侠的十七节三棱钢鞭,已劈击在萧亮门顶上。

    萧亮闷哼一声,出剑。

    剑并不刺向赵燕侠咽喉,只刺穿他的左眼,即是因为萧亮在刺出之际把剑锋陡然一沉之故。

    萧亮落下,鲜血已遍洒他的脸孔。

    赵燕侠落地,但因腿伤无法再跃起。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在自己脸颊上,拍地打了一掌,原来有一只蚊子,竟在这个时候,叮了他一口。

    他开始还不觉什么,但这一叮之痛,非比寻常,整张脸都火辣辣像焚烧起来一般!

    赵燕侠此惊非同小可,想勉力起身应敌,忽觉脸上像浸在熔岩里搅和一般,全身血y都变成了熔浆,他狂呼道:“蚊子,那蚊子——!”

    螫他一口的蚊子,当然就是那三只放出来吓走大蚊里的三只有毒蚊子之一。

    这只蚊子已被他一掌打死了,可是赵燕侠现在的情形,只怕比死更惨。

    冷血微叹,出手结束了半疯狂状态的赵燕侠之生命。

    二

    大梦方觉晓除了口边又添了两缕血迹外,耳孔也正淌着血,但他完全忘了自己曾受伤,只呆呆怔怔看着神剑萧亮掀起的额骨和脸上的血。

    萧亮喘息笑道:“我……我赢了他,但我……我不能杀他,他……”

    方觉晓的声音里有一种出奇的悲哀:“因为他的上一代,曾对你有过微薄的恩情。”

    萧亮正喘着气,点头。

    方觉晓恨声道:“但他却对你下了毒手!”

    萧亮只反问了一句:“他……他逃走了没有?”

    方觉晓道:“逃走了。”

    萧亮没有神采的眼珠翻了翻,似有所安慰:“总……总不能……因我而死……”

    方觉晓咬了咬牙,大声道:“他已经逃走了,是走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你,你放心吧!”

    萧亮的五官似乎因感觉到澈骨的疼痛而痉挛在一起:“我看……我的梦……要醒了。”

    方觉晓哀痛地道:“不,你才刚刚入睡,刚刚要入睡……你的伤根本不重要。”

    萧亮苦笑道:“怕真的是睡了,没有……梦了……”

    方觉晓忽道:“你骗了我。”

    萧亮因痛楚刺戳着他的神经,没能说出话来。

    方觉晓道:“你的武功,明明在我之上,但你跟我决斗时,假装输了给我,才致受伤……刚才我们两人一起截击赵燕侠,你伤得比我重,但还是你才能截得住他。”

    萧亮微微张着眼,苦笑着,他一张开口,血水就淌入他嘴里,但他还是说:“你……你也骗了我。”

    方觉晓问:“我骗你什么?”

    萧亮露出了更多的一点笑意:“你也留了手。”

    忽然,他握住方觉晓的手指,紧了一紧,“哈啾”地一声,仰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令他脸上的血水,都喷溅了开来,有些还喷到方觉晓的身上,以致方觉晓白衫上有了腥红点点,这一下喷嚏之后,萧亮再也没有动过,但他的手指,仍紧紧握着方觉晓的手,并没有松开来。

    这时候,一阵稀疏的晨雨,大点大点的滴了下来。

    方觉晓俯视着他,良久,发出一种低沉沉的悲鸣,由于声音冗长悲哀,恰似一个夏夜里的呵欠,充满了人生的无奈与寂寞。

    三

    神剑萧亮死了。

    萧亮的枉死令冷血的斗志像燃烧的花海,烧痛了他的意志肌骨!

    冷血的武功,练的就是愈在愤怒中出手越如神助的剑意。

    他过去夹击吴铁翼。

    吴铁翼又挨了追命一记扫腿,折了足踝,跌倒在地。

    吴铁翼大喊道:“别杀我,别杀我——藏宝只我一个人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天际“轰”地起了一个雷响。

    追命道:“我们不杀你,但要抓你归案——”

    话未讲完,忽听离离尖声道:“我要杀你——”

    纤影一闪,纤巧的身影亮着金剑,就要窜去刺杀吴铁翼,追命忙一把手挽住,道:“你听我说,离离——”

    突然之间,眼前金光一寒,短剑已交叉抵住自己的咽喉。

    这下变生肘腋,追命完全怔住。

    连冷血也呆注。

    同时间,一声惊叫,回头一看,只见习玫红也自后被一柄蓝殷殷的匕首横贴在雪白的脖子上。

    这刹那之间,追命、习玫红同时受制。

    出手的人分别是离离和小去。

    这时大局本已定:花海成灰烬,只余下劈劈啪啪坍倒的焚枝与火星,赵燕侠和吴铁翼的部下,伏诛的伏诛,负伤的负伤,活着的全部投降。

    只听马嘶震起,四匹快马,驰入谷中,四匹马上只有两匹马有人,马上的人各骑一马牵另一马渐渐驰近。

    马上的两人,正是呼延五十和呼年也两个武将。

    雨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四

    吴铁翼绝处逢生,跳了起来,咆哮道:“杀,杀,给我杀——”

    离离的脸色带有惶惑与哀愁,她紧持双剑,大声道:“爹爹,不要再作孽了,我求你,不要再作孽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

    吴铁翼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种仿佛要与天下人为敌的狠毒表情来。他只冷冷地道:“好,好——”

    冷血在这局势急速直下之际,虽未弄清楚救三师兄的女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祸患,但他已跨前一步,拦住吴铁翼,钳制他的猝起发难。

    其实身受方觉晓一击及追命二度力创的吴铁翼,也深知自己失去了发难的能力。

    如果此刻的他还萌生希望,希望仅是建立在离离与小去的刀剑之下。

    所以他的身形凝住。

    他以一双极度渴求希翼的眼神望着离离。

    五

    追命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说了四个字:“我明白了。”

    他已经完全明白。

    离离的剑抖着,声音也像寒风里的花,抖索着:“我本姓吴。”

    离离,本来就是吴离离。

    吴离离就是吴铁翼的独生女儿。

    吴铁翼中年丧偶,只得一个女儿,十分溺爱,所谓虎毒不伤儿,吴铁翼能放弃功名高位,但仍带了他的女儿一起。

    他要离离假装成仇敌,有不共戴天之仇,其实,只是布下了一粒过河卒子,以待日后有变。

    所以,在“人和堂”药铺的时候,离离能得知吴铁翼会来,特意守候,发现追命,而又知道合众人之力俱未必能敌得过他,便以己身诱追命分心,以致该役追命徒劳无功。

    至于“化蝶楼”之役,便是离离探听到追命将在那里伏捕其父,她便以报父仇姿态抢先突袭——当然是不会得手的刺杀,目的只在惊走吴铁翼。

    却未料到追命因为冷血断后,能够及时追蹑赵燕侠和吴铁翼入山谷来,而且因为多了个习玫红,以致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通知了赵燕侠,使追命现身,但却不防习玫红回到化蝶楼通知了冷血。

    故此,离离携小去、呼延、呼年也赶返山谷。

    他们本就是一伙人,所以深谙山腹甬道,并不稀奇,而且眼见冷血、习玫红找不到入口,以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并不太着急通知吴铁翼撤退——况且,他们也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要一个野心勃勃雄心万丈的人把他一生寄望与事业撒手不理,是何其不易的一件事!

    离离等显然没有料到习玫红会发现了柴篱下的隧道。

    小去是离离的贴身婢仆,呼延五十和呼年也,是吴铁翼从前的老部将。

    追命至此已一切明白,他不明白的只有一点:在山x里,自己和方觉晓、萧亮快被熏死的时候,离离为什么要救他,逃入甬道。

    他想起了自己等人再从山壁跃出反扑敌方之时,吴铁翼曾目眦欲裂的戟指道:“你……”即“你”字想来是指离离。

    ——离离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有问,因为他看到了离离的眼睛。

    她眼睛里情急的泪光。

    这时候,冷血冷冷地问:“你想怎样?”

    离离道:“两条命,两件事情。”

    冷血道:“你说。”

    离离道:“第一件,放爹爹和我们离开,我们放了三爷。”

    冷血道:“第二件呢?”

    离离道:“两个时辰之内,你和你的人马,不能追赶我们,我们再放了习姑娘。”

    冷血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离离兵刃一紧,道:“那我们就只好杀人了。”她的衣发均已被雨打湿。

    冷血忽然道:“离离姑娘。”

    离离道:“请说。”

    冷血深深的看着离离,又望了望三师兄脸上从没有的一种神情,道:“说实在的,我不认为姑娘会忍心下得了手。”

    离离禁不住从心里一阵呻吟,但脸上却竭力装出一种决绝冷漠的表情来:“你……你不信就尽管试试!”

    冷血冷笑道:“杀了人,你和吴大人,也一样逃不出去,于你何益?”

    离离强忍着,抑制着自己不掉泪,忽然瞥见追命关怀的眼色,心中一慌,几乎握不住剑,吴铁翼上前一步,大喝:“离离——”

    冷血的断剑却陡地遥指着他。

    吴铁翼的动作也陡然顿住,豆大的雨珠在铁额上淌下。

    吴铁翼的一声大喝,使得离离的剑,又挺了挺,两剑交架之处,迸出了星花。

    冷血唉了一口气,道:“可惜。”

    “可惜我却不敢与你赌这一点。”

    离离禁不住喜道:“你答应了。”

    追命想呼:“四师弟,万万不可。”但张开嘴,却见离离喜抑不住而掉下的两行泪,渗着颊上的雨珠,流落下去。

    冷血道:“但要先放人,再给你们走,两个时辰内不追赶。”

    离离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好。”

    冷血反问道:“你不怕我们食言反悔吗?”

    离离笑了起来:“如果你们是不守信诺的人,尽管反悔吧。”

    吴铁翼大喝道:“离离,不可——”但离离倏收双剑,已放了追命。

    小去看见离离的手势,也缓缓收回了匕首。

    冷血喝道:“好!今日就放你们一马,不过,这件案子,天涯海角,我都会缉拿吴铁翼归案的,否则,愿代受刑!”他这句话,是向众多部属交待的。

    追命也道:“六十天之内,崔略商若不能捉吴铁翼归案,当自绝于市。”向离离道:“你们去吧!”

    离离等人也被这等重语震住。

    吴铁翼气急败坏,掠上一匹空驮的马,大喝道:“我们走!”

    小去过来拉离离的手,离离匆促中回头望了追命一眼,那眼色的凄婉令追命心里一疼,两个轻灵巧的身影,同登上另一匹马,雨中,四马五人的驰出了山谷。

    只听一声长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方觉晓横抱神剑萧亮的遗骸,在晨雨寒风中孤伶伶的走出了山谷。

    追命痴立在雨中,仿佛眼前浮现的是那弱不胜衣的纤影,那凄怨的美眸,以及微泛红潮的容姿。仿佛又听她幽幽地道:“江湖风险多,三爷要保重。”然后纤手递过来一把伞。

    然而真有一把伞替他挡住了雨水,追命回首看去,见是冷血与习玫红,眼神盈着了解与温暖。

    三人同在一把伞里。

    追命自嘲地笑了一笑,道:“前路还有很多风雨哩。”

    细雨细敲在伞上,语音倍觉沧桑。

    开谢花 后记:风景之外

    我有一个嗜好,就是游山玩水。曾有一段时候,一个月至少有十天以上在翻山越岭遨游,台湾的风景绝色,十之七八都去遍,户外生活杂志出版的东、南、中、北台湾最佳去处及离岛、名山、温泉系列,给我翻了又翻,拿着它去找柳暗花明的地方,去过的地方打个小勾,两年后翻来一看,似乎很少地方没打上勾勾的,倒在目录之后增添了不少我附加的去处。

    由于我喜欢风景(清静的世外桃源和喧嚣繁华闹市都喜欢),所以在我的作品里,忍不住会有较多的风景描写。有次在游艇上,金庸劝我说:“写风景不必只写风景,可以写书中人物所见的风景,在情节里引入,这样会自然一些。”我想,他是很客气的指出我一些早期的小说一些不自然的地方。

    我有一篇小说叫做“结局”(这篇武侠小说一开头就是结局),写到一个非常精彩杀手──唐斩──出场的时候,不知怎地竟写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名字去了,而且在校对时粗心大意的居然没发觉,金庸看到那段落,用蓝笔非常用力地写了“唐斩”两个字。这两个字是那么的有力,在六张稿纸之后仍留有痕印。

    金庸把“结局”交回给我的时候,曾经表示:小说很好,他喜欢,最好能修改一下,但如果不改,明报也会照用。离开了听涛馆,我竟把稿子遗留在餐厅里,在我发现的同时侍者已追了出来把稿子还给了我,金庸替我给了小费那侍者,这可以说是“结局”的第一笔“稿酬”。后来,我抱着我的稿,上了倪匡的车子,倪匡说:“作品要有自己的风格,不一定要改。”我知倪匡都很怕改自己的作品。

    “结局”始终没有改,也没有再交回明报,我会在另一段时期对我的作品改正修定,但不是现在。要是现在写了的马上可以改,那只表示我没有用心写,或者写的时候没有尽力。何况现下的错不一定是往后的不对,目前的坏也未必就是永远的不好,现在知道的错误,只要在下一部作品里避免,才是重要。

    金庸有次对我说,我小说里的人物太多,而且死得太快,读者才刚刚对那人有印象,但在书里已经结束了生命,有时候他也为之惋惜。我想他说的很对。在新近的作品里,这种情形会少见一些,以后会更少,主要是因为我已不是龙哭千里时候的年少,在忧欢的岁月里,我的杀气逐渐平和。长久存在的事物总是较平和的,人们虽然可能喜欢看变乱的故事,但是绝大部份的人还是平静安定的生活着。

    我也是。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九日:收到多年旧友悄凌来信。

    校于一九九一年三月廿三日至四月十九日:七返马侍母疾(4th part)。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四月至五月:尝二败即全身而退;调养身心,神州事宁,再展雄风;遇周璇、刘剑、黄芳,欣欣然也;二赴珠海,欢欢然也;与余铭交往,陶陶然也。

    第五部:捕老鼠☆★

    第一章 山梦

    第二章 大人有难

    第三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

    第四章 冰上的蚁

    第五章 岸上的鱼

    后记:人间俗气一点无

    捕老鼠 第一章 山梦

    第一回 惊天动地的寂寞着

    第二回 铁打荆州

    第三回 铁子斗三周

    第四回 全不知死,永不言倦

    第五回 遇险时请让我同行

    捕老鼠 第一回 惊天动地的寂寞着

    太白山为秦岭最高峰,摩云c天,冰雪不消,像一个亘古的巨人,顶天立地,皓首做立于天地间。

    寂天寞地,而且还惊天动地的寂寞着,这是铁手一进入武功县遥见太白山的感觉。

    铁手经过吁陌地之时,金风细细,田间掠起了一阵曲折的稻浪,比海绿,更比浪柔。

    铁手因为这人间栽种出来的美,而怔住了一阵子。

    三五成群的小孩,拍手唱歌,有的手里捏着只正吱吱叫鸣的蝉,有的用绳于套住只会咽咽鸣响的青蛙,还有的瘪闹地赶着头眸畔呻吟炭色的大水牛,欢呼而热闹地走过。

    没有比这更美的图画。

    人间的景象要比画中的仙境更美。

    仙境只是画者的梦,人间却是梦者的画。

    铁手忽然把视线移到远处,原来那山还是在山外山处,远远的白着头,俯视着大地,既高做而深寒,但又与天地连为一体。

    铁手看着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意念:

    ——那山,真在召唤着他;且带着一股诡奇的杀意。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终会进入那座山去。

    这时,一男一女迎面走来,有说有笑,正走过这段吁陌小径。

    男的清俊随和,看去倒只有近三十岁吧,但从他眼神里流露的沧桑。表情间流露的倦意,还有双鬓间的微霜,便可知道,他实际上已四十余岁了,而且从他眉字问的起伏就让敏感的人觉得他是个不许自己变老的人。

    铁手再去看那女子,第一个感觉是“小鸟依人”,第二个印象是“恬美”但还未曾细看她的容貌之前,铁手突然觉得那男子似乎一震。

    这一震,只是对方身体一种轻微但不寻常的震动,寻常人就算望定对方,甚至能触摸着对方的手,也未必能观察得到,但铁手却感觉出来了。

    这使他改而去注意那个男子。

    可是那对男女这时已经过了他的身侧。

    铁手回头望的时候,那男子也正好回头。

    然后那男子脸上,浮升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他整个身上像被利针扎了一记似的,神色却像是一朵花以极快的速度绽放了开来。

    “是你!”

    奇怪的是,一向沉着稳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