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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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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亮亮一听这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招呼小赵把东西放下,保姆悄没声地把东西收到厨房里去了。李书记问:“你们王市长回来没有?”

    钱亮亮告诉他可能这几天就回来了,李书记显然知道王市长干吗去了,说:“这一回你们王市长可办了大事了,好好好,听说你也发挥了大作用,好好好。你回去对他说,东西我收下了,主要还是怕下面办事的同志为难,可是我见了面还得批评他,这是不正之风,不能这么公开地闹嘛。”

    钱亮亮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感到好笑,真想说一句那我们就偷偷地闹,当然没敢说出来。钱亮亮没心跟他聊天,汇报工作也轮不着他,便匆匆告辞:“李书记,谢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我走了,打扰您了,不好意思。”

    李书记把他们送到门口说:“现在怪事情就是越来越多了,该我谢你们的你们反过来谢我,好好好,我不送了。”

    从李书记家门里出来,钱亮亮长出一口气说:“送礼真的比收礼难啊。”

    小赵说:“处长,你也真行,这是什么人啊,省委书记,你敢对着人家嚷嚷,打死我我也不敢。”

    钱亮亮说:“这就叫无私者无畏。我怕啥?又不是我自己有什么事情求他,我这是奉命办事,公事公办,用王市长的话说是为咱们金州市人民搞公关,怕啥?”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顺利了,刚刚过了十一点,小赵的车就已经空了,钱亮亮说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明天白天接着干,今天晚上回去我请你吃夜宵。

    小赵说吃啥夜宵,赶紧美美睡一觉比啥都强。第二天白天他们又跑了一天,晚上接着跑,仅仅用了两天时间该拜的就都拜到了,该送的也都送到了,钱亮亮算计了一下,还剩下二十份礼物,想到那一回接待首长的时候,省公安厅的厅长和两个处长配合得非常好,便让小赵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又想起省委、省政府接待处的几个处长也不错,自己到省城办事的时候他们很热情,请吃请喝的,就又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还有章副秘书长,更不能漏掉,最后扣下三份,对小赵和大车司机说:“咱们三个人辛苦了,我做主每人一份慰问品,回去偷着享受谁也别告诉。”两个司机都兴高采烈,连连道谢。

    事情办完了,挺顺利,钱亮亮打发小赵跟大车回去过年,自己留下来,提了那一份慰问品兴冲冲地回家,对橘子说东西是他从金州市带来的年货。橘子打开包装一看,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一只小羊羔,一块冰镇大对虾,还有一大包金州市特产金州梨跟两桶金州特产的精制胡麻油。便对钱亮亮说:“你骗人呢吧?我绝对不相信你能想到买这些东西,怎么跟我哥拿回家来的一样?是不是咱们市里送的年货?”钱亮亮这才想到,肯定是市委组织部也给省委组织部领导送慰问品了,这些东西都是市里统一安排的,品种数量一样,各个部门分头给对口单位的领导送,他们则主要管省级领导。露馅了,只好嘿嘿一笑说:“管他谁送年货呢,我拿回来的就是我送的。”

    橘子把烟酒收起来说:“这两样带回去,咱家自己用,我爸这儿没人抽烟也没人喝酒,咱们买还得花钱。”又把那些吃食提到了厨房,对钱亮亮说:“这种事情也就是王市长那种人能做得出来,真土,那些大领导谁还在乎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别的县市送什么?人家送笔记本电脑、购物卡,那多时尚,又有派头。”

    钱亮亮说:“我看王老二做得对,送年货嘛,就得有个年货的样儿,这些东西再怎么算也够不上行贿标准,就是个年货,慰问品。笔记本电脑、购物卡是年货吗?那是明晃晃的行贿,一抓一个准。”

    过年了,过年就是噼里啪啦乱响的鞭炮,锅里滚上翻下的饺子,还有电视里闹哄哄每年都差不多每年都说今年特别好的联欢节目。从大年初一开始,人们三五成群,或亲朋,或同事,东奔西串地拜年。钱亮亮极少在老丈人家过年,往年大都是领着老婆孩子回自己父母家,或者干脆谁家也不去就在金州过。今年在老丈人家过年,老丈人格外高兴,家里也显得格外热闹。橘子的嫂子亲自下厨当厨子,大舅哥鞠部长天天在外面跑,说是陪省领导分头到基层团拜,络绎不绝跑到他家来拜年的人都得让橘子跟钱亮亮接待,钱亮亮对橘子说,你娘家也应该成立一个接待处,我当处长。好容易等到大舅哥有时间在家里蹲窝了,年也快过完了,钱亮亮便抓紧时间开始套话儿。他不相信他大舅哥对常书记出了什么事一点不知道,便处心积虑地要摸摸情况。初八吃晚饭的时候,好容易等着他大舅哥跟家人坐到了同一张饭桌上,钱亮亮就问他大舅哥:“你今天晚上还有没有活动?”

    大舅哥说:“今天晚上没事,唉,说是过年休息,其实比平常还累,多亏你们今年过来,不然来个客人都没人招呼。”

    钱亮亮打定主意今天要套他的话,做出高兴的样子说:“那今天晚上咱们就好好喝一顿,慢慢来。”

    橘子她嫂子就提议:“要喝就喝点好的,还有拜年送来的茅台呢。”

    橘子的嫂子属于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在省城一家重点中学当副校长,跟橘子年龄差别大,就有点既像嫂子又像娘,橘子跟她除了亲昵也有几分任性,听到要给他们喝茅台,便赶紧声明:“要喝喝你家的,我家的要带回金州送人呢。”

    她嫂子笑笑说:“你看你急得那个样儿,我连你家的酒在哪放着都不知道,真是女大嫁人随人走,回到娘家当小偷。”

    橘子说:“嫂子,咱俩彼此彼此,谁都别说谁了。”

    喝酒的总比吃饭的拖时间,钱亮亮又有意灌大舅哥,便使出当接待处长练就的劝酒功夫,软硬兼施左一杯右一杯跟大舅哥磨了起来。家里老老少少吃饱喝足了急着看电视的、急着玩电脑的、急着到外面放炮仗的都跑光了,饭桌上只剩下钱亮亮跟大舅哥还在消磨那瓶茅台。钱亮亮跟大舅哥碰一回,在酒杯上轻轻抿一口,却盯着他大舅哥喝足量,他大舅哥不藏假,扎扎实实地喝,每次一口喝半杯。喝酒分三个阶段,刚开始喝的时候是甜言蜜语阶段,你劝我我劝你好话说尽,喝到一定量便进入豪言壮语阶段,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牛都敢吹,再喝下去趴到桌上起不来就到了默默无语阶段了。钱亮亮一看他大舅哥进入了豪言壮语阶段,便抓紧机会开始套话:“哥,你们考核我们金州班子的时候,怎么半道上就撤了?考核班子那么严肃的事情,你们怎么像闹着玩似的,说停就停呢。”

    大舅哥面红耳赤,你问他一句他能说十句:“不撤不行啊,省委李书记亲自打电话让我们撤退,我们能不撤退吗?说实话,这次主要是考核你们常书记,常书记已经列入进省委常委的候选名单了,原本打算提任省城市委书记。其实他要是老老实实等着,也就顺顺当当把手续办了,谁知道他太着急了,跑到北京、省城到处活动,结果到北京找的人里有的很正直,不但没有帮他,反倒把他给告了,说他跑官,在北京行贿送礼,影响很坏,人家把他送的信用卡直接交给中纪委了,中纪委马上把情况反馈到了省委。省里也是一样,他在省城四下活动乱送东西,风声闹得也挺大,有几个老干部把他送的东西交到了省委,你说他还用得着再考核吗?这就叫欲速则不达,他也有点利令智昏了,这种时候一定要稳当、要冷静,他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多亏我没沾惹他,他给我送东西我坚决谢绝了,不然这一回把我都拖累了。”

    钱亮亮暗想,这么看贾秘书真是厚道人,没把常书记弄到纪委去,可是别人对他就没有那么客气了,说明还是有刚正不阿的官员。拿着大笔金钱替自己跑官,如果不是钱亮亮亲身经历过,想想常书记平日里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打死他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那怎么办?他还有没有希望了?”

    大舅哥说:“什么希望?纪委现在已经立案了,要进一步调查他送礼的资金来源,希望他经济上没有什么问题,还可能保留个级别,如果经济上再查出问题来,他会落个什么下场谁也说不清,只能看他的问题严重不严重了。”

    常书记过去跟自己接触时的片断像电影蒙太奇画面一样在钱亮亮的脑海里闪过,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唉,常书记是个名副其实的政治人。”

    大舅哥说:“什么政治人,政治人有他那么干的吗?他连个政客的资格都不够,手段太低级,跟包工头揽工程差不多,靠行贿实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真想不通过去怎么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

    钱亮亮若有所思地说:“也可能他原来不是这个样儿,慢慢变了。人嘛,总是不断变化的。”

    他大舅哥却摇摇头:“我不相信他原来能好到哪儿,我相信性格,性格决定终身,同样的处境同样的经历,为什么人的表现却不相同?就是性格决定的。他本质就不好,只是过去没有这个机会和环境。”

    钱亮亮大有收获,终于把内幕搞清楚了,便给大舅哥把杯中酒斟满,然后举起杯说:“哥,来,咱们干一杯,不管他常书记怎么样,咱们各自好自为之就是了。”

    大舅哥端了杯子目光烁烁地看着他:“你先干,你别再耍花招啊,咱俩喝酒你一直都在耍花招,现在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还是老老实实喝吧。”

    钱亮亮没想到他大舅哥对他的y谋诡计居然心知肚明,尴尬地笑笑说:“谁耍花招了,好,我喝,你看着。”然后老老实实把一杯酒干了,还把杯底子朝他大舅哥亮了亮,他大舅哥才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放下酒杯大舅哥看着他斟酒,又说:“我刚才说的话,你可不能到外头乱说去,自己知道就行了,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自己首先要记住了,咱们各自好自为之。”

    钱亮亮说:“你放心,我一定不对别人说,也一定会好自为之,不信你问橘子,我是不是好自为之。”

    大舅哥端起杯对钱亮亮说:“你的事我听小小说了,不贪,不色,如今能做到这两点当干部就有了立身之本,来,我敬你一杯。”

    钱亮亮赶紧干了,大舅哥也干了,又说:“人都想当官,却不知道如今当官就像唐僧进了盘丝d,到处都是诱惑,没有定力、毅力和信念,身败名裂是迟早的事儿。”

    钱亮亮突然想起了李百威,那一次他跟他在茶馆聊天的时候,李百威也一再对他说起过诱惑。大舅哥接着往下说:“诱惑是各种各样的,金钱、美女、享乐,那都是比较浅层次、容易发觉的,贪得无厌地追求政治利益,为了升官不择手段,是另一种诱惑造成的结果,而且这种诱惑很容易跟所谓的事业心混淆起来,更难以考察,陷进去更容易忘乎所以,摆脱起来更困难。你知道我最佩服咱爸哪一点吗?”

    钱亮亮说:“拿得起放得下,不贪恋职务,到杠就主动让贤退休。”

    “对了,就是这,我早就想好了,我一定跟咱爸一样,到站就主动写退休报告,绝对不恋战。还有一点,他从来没有丧失老百姓的本色,他出身是农民,当了高级领导,仍然是一个负了些责任的农民,他这一辈子,活得踏实,活得本分,所以你看,小小身上有没有一点干部子女的娇骄二气?”

    钱亮亮恍然,难怪觉得橘子不像高干家庭出来的孩子,有些地方很像进了城的农民,或者城市里的小市民,原来是老丈人培养出来的。

    又喝了一阵,大舅哥突然想起来似的再次叮嘱他:“我对你说的那些事绝对不能在外面说啊,谁也不能告诉,你一说别人就知道肯定是从我这儿得到的消息,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招大麻烦。”

    钱亮亮说:“哥,你还没老怎么这么絮叨呢?家里说的话我怎么可能拿到外头去说呢。”

    钱亮亮的承诺还没过夜就失效了,晚上两口子回到房里,橘子冷笑着问他:“你的目的达到了?掏出什么内部消息了?”

    钱亮亮装糊涂:“什么目的?什么内部消息?你瞎说什么呢。”

    橘子说:“我还不了解你,过去对我哥拉开距离装清高,今天怎么突然那么热情,又是喝酒又是聊天,一扯半夜,还不是想套我哥的话,我没希得揭穿你就是了,告诉我,我哥说啥了?”

    钱亮亮只好说:“可出大事了,你是我老婆,我告诉你,你到外面可不能乱说,你要是乱说我就说是你哥说的。”接下去就把常书记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橘子,橘子却没有任何惊讶地表示:“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当不当市委书记的事嘛,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市委书记反正得有人当,谁当不都是那么回事儿,当得好就当下去,当不好就换个人,这就叫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我看你那个破接待处长也别当了,换个地方,老守着那一帮姑娘媳妇,时间长了别成了李百威的接班人。”

    钱亮亮说:“我本来就是李百威的接班人。”

    橘子说:“那就更应该换个地方,蹲在李百威留下的屎窝子里,臭烘烘的谁能说清楚屎是你拉的还是李百威拉的。”

    钱亮亮说真正有本事的不是挪个窝儿,而是把屎窝子彻底铲干净。你等着看吧,我非得把那个屎窝子铲干净不可。

    二十九

    钱亮亮跟橘子带着儿子过了正月十五才回了金州,一上班就听到了关于常书记的事儿,告诉他这重大消息的又是窝头,尽管钱亮亮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可是听到窝头说出来仍然感到惊讶,忍不住就追问:“你是从哪知道的?这种话可不敢乱说,传到常书记耳朵里你还想不想混了。”

    窝头说:“这件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听说过几天省纪委的人就要来了。”

    钱亮亮问:“省纪委的人要来了没有安排接待吗?”

    窝头摇摇头:“没有,听说人家不住在我们这儿,具体住什么地方咱也不知道。”

    窝头正跟钱亮亮关着门研究常书记的问题,银行张行长就找上门来,钱亮亮一见他就挠头,可是又躲不过去,只好耐着性子跟他周旋。过了个年张行长不但没见胖反而瘦了,显然这个年他过得很不轻松。

    “钱处长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得到省城找你去了。”

    钱亮亮说:“你看你急的,又不是我个人欠账你怕啥?我不回来金龙宾馆还在嘛,还能坏了你的账?”

    张行长说:“金龙宾馆是在,也跑不了,可是总得有个人作主啊,你不在谁都不管这事儿,这不是让我老张死吗。人行审计组已经进驻我们行了,这笔贷款再拖下去让人家查出来我们就被动了,你还是早想办法处理了算了。”

    钱亮亮说:“有啥办法?我不是说过要签续贷合同吗?你们又不抓紧办,你也不想想,金龙宾馆哪有三百多万现款马上给你们?反正我们有跟纺织厂签的合同可以证明这笔钱是给纺织厂花的,不是我们自己花了。”

    张行长愁眉苦脸,一个劲抽烟,搞得钱亮亮办公室烟雾腾腾好像失火了似的。钱亮亮看着他也觉得愧疚,如果不是他听了蒋大妈的话积极张罗这笔贷款,这位张行长也不至于忧愁成这样儿,忽然想起三百五十万贷款里金龙宾馆自己还占用了五十万,便对张行长说:“这样吧,我尽量争取还,只要我在,金龙宾馆没倒闭,你的账就坏不了,这两天我先想办法打过去五十万,你也好应付人行审计组的,其他的也争取尽快凑够钱还给你们,其实这笔贷款还应该算优良贷款呢,起码你们每个月的利息都吃上了对不对?我想人行审计组也不会那么不懂事儿,拿这笔贷款做文章。”

    张行长说:“其实这笔贷款要是真的贷给你们的倒也啥事没有,拖上半年一年都没人追究。坏就坏在名义上是贷给你们的,实际上却给了纺织厂,纺织厂眼看着又倒闭了,这就成了三角债烂账,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审计组,审计组就盯上了,按说银行收不回来的坏账比这多得多,可是人家就盯这一笔,有啥办法?你就算帮我老张一把,我今年五十八了,再过两年就退了,能熬到平安降落就是万幸,如果这个时候跌了跟头,我这前半辈子就白混了,可能连退休金都拿不上。”张行长说得凄苦,到后来竟然哽咽起来,闹得钱亮亮恨不得从地面上找个缝隙钻进去,心里连连骂蒋大妈坑人,要不是他搞什么贷款转借救活纺织厂那一套,哪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现在倒好,他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外国,把一p股臭狗屎都留给了钱亮亮跟张行长,钱亮亮恨不得能抓住蒋大妈在他那浑身上下的肥r上随便找个位置狠狠地咬上一口。

    钱亮亮说:“这件事情还得这么办,我先还你们五十万,剩下的尽量抓紧处理,实在不行,你们就起诉我们,然后通过法律办,该拍卖房产就拍卖房产,该扣押账号就扣押账号,去他妈的,反正也不是你我个人的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老人家也别为难。”

    张行长直瞪瞪地看着钱亮亮,半信半疑地问他:“你真的愿意我们起诉你们?那可就彻底翻脸了,再说市里领导怎么说也不一定,万一他们向着你们,给法院打招呼,我们告不也是白告吗?”

    钱亮亮说:“我当然也不愿意咱们上法庭,可是到时候不走那一步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