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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

 也许正因为已过去,所以才今生今世,无法抹平,无法慰藉,无法放开。

    你知道卫霆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你知道卫霆为联邦军部立下过汗马功劳。

    你知道他被忘恩负义的军部秘密逮捕。

    也许你还知道,他被逮捕后,受到残酷的刑讯,最终惨死在内部审讯科。

    但是,你知道他的存在,代表着什么吗?

    封闭如监牢般的房间华丽辉煌。

    温控系统调节到人体最舒适的室内温度,一丝不冷,一丝不热。

    没有,一丝的风。

    彷佛时间和前尘,均凝固在此。

    如此恰到好处,最应该缅怀过去的气氛里,艾尔?洛森的啡色眸子凝视着凌卫,倾述着过去。

    灵族。

    禁忌的字眼,军部三大家族固守百年的秘密,就这样,简单的,从他唇中低声吐出。

    他几乎告诉了凌卫一切。

    落难、相遇、离开和……结局。

    灵族和三大家族的先祖在宇宙中冥冥注定的相遇,彷佛海洋中一颗沙经过海底万年的暗潮涌动,遇见了另一颗奇异的唯一的沙,命运的齿轮以磨灭所有阻挡者的残酷坚韧默默转动。

    从此,一种奇异的决策力左右了联邦的波澜壮阔,决定了联邦王族的衰落,决定了军部的崛起,也决定了三个家族的后人,代代背负一个不可对人言的可耻秘密。

    听到决策力时,凌卫感觉似曾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几乎是立刻,他就把这个词和自己奇怪的直觉联系起来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双脚踩踏的地板似乎也充满了不实在感,一切如此离奇,百年之前居然有一个闻所未闻的种族,如此神妙而善良,而被光环笼罩的将军家族,在不可思议的机缘下发迹,一步登天。

    但,艾尔?洛森也只是,几乎,告诉了凌卫一切而已。

    几乎。

    出于微妙的心态,在所有的叙述中,他默默保留了一点秘密。

    避开同样也会让卫霆意识受到伤害的真相,艾尔?洛森编造了灵族消失的原因。

    他告诉凌卫,当年三位将军回去寻找灵族,但发现灵族所在的星球已经因为一次恒星爆炸而被毁灭。

    那是来自宇宙的力量,是命运女神一道毫无预兆的霹雳。

    而将军们发现灵族消失后,虽然遗憾但也暗暗欣喜,因为没有了灵族,拥有决策力的人就只有他们了。于是,他们悄悄返回联邦,把和灵族相处而得到的决策力使用于战场,一步步登上辉煌巅峰,从此三个姓氏,高踞权力的神坛长达百年。

    纵然如此,灵族灭亡这个消息,仍使凌卫受到剧烈冲击。

    从自己身上体现的决策力,他已经猜到自己和这个善良种族之间的关系,也许人天生是群居动物,对于自己的来源,即使是历史中的,即使是百年前已经淹没于宇宙浩瀚瑰奇的s线中,他仍不禁对灵族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情。

    当灭亡这个词从艾尔?洛森的嘴里吐出,凌卫原本双脚踏着的,那不实在的地板彷佛变成了遇上暴风雨的海平面,惊天动地地摇动。

    他端坐的身躯晃了晃,随即坐稳。

    按照军人标准姿势,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地用力,默默握拳。

    心脏跳得很快。

    呼吸沉重。

    灭亡。

    一个已经被冥冥力量从宇宙中生生抹去的种族,原来他来自那里。

    凌卫脑子里盘旋着三个字——明白了。

    历史永远是最好的老师,片刻之间,他明白了。

    三大将军家族凭藉决策力取得无上权力,百年之后,利益既得者绝不会允许凭空冒出来的灵族后裔动摇他们的地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灵族,当年使他们闪电般地获得权力,那么也有可能,从他们手中无情地夺走权力。

    即使仅仅只是有这个可能,那也必须严厉绞杀。

    于是凌卫,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军部要在二十年前无情地对卫霆赶尽杀绝。

    他明白了为什么卫霆的档案被列为绝密。

    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能凭藉莫名的直觉,频频取得战功。

    他也终于明白了,当帝国大军节节近时,为什么三大将军会匪夷所思地将联邦指挥官的帽子,如此大方地套在自己头上。

    终于明白,修罗将军和洛森将军看向自己时,那种忌惮的目光下藏着什么。

    你应该可以猜到,卫霆,就是灵族的后裔。艾尔?洛森说,我不知道他这一脉是怎么从星球被摧毁的大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活下来了,并且拥有决策力。这也许就是,命运。

    对于军部来说,卫霆必须死。他立的功劳越大,打的胜仗越多,他的罪就越大。军部对待他的手段,就越残酷。

    凌卫面容比艾尔?洛森想像中的平静。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吸收了太多惊人的内容,咀嚼着夹着凄怆和惨烈的历史三文治,点沾带着血腥味的酱汁,痛苦下咽。

    震惊、激动到无以复加,已没有适合的表情足以表达。

    所以,平静如一尊沉思的雕像。

    这尊平静的雕像,在沉思之后,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那个,和你同名同姓的父亲,老艾尔?洛森,在内部审讯科亲手杀死了卫霆。这是真的吗?

    在我面前的你,坦然说着过去的你,其实你的父亲,手上也沾着那个人的鲜血。

    可是,你却在提及那个人的名字时,流露出巨大的悲伤。

    没有老艾尔?洛森,也没有小艾尔?洛森。对面穿着军装的男人温柔地轻笑,从来就只有一个,艾尔?洛森。就像只有一个,卫霆。

    他的笑很自然,如云展云舒,应该赏心悦目。

    但云色黯然,淡而涩,看在凌卫眼里,没有玉树风流,只有满目沧桑。

    二十年前,卫霆在内部审讯科受到长时间的严刑供,奄奄一息。

    男人扫视凌卫一眼,回避一切有关轮暴的字眼。

    极端残酷和充满羞辱意味的轮暴,那是卫霆灵魂处最重的伤。

    他要针对的是凌卫,他要揭开的是凌卫的伤口,让凌卫绝望,逃避,放弃,让凌卫觉得自己应该被卫霆替代。

    攻击凌卫,同时,保护卫霆。

    因此,所有会伤害到卫霆意识的话题,他都必须回避。

    他受到常人无法忍受的极刑,一次一次昏迷,一次一次醒来。我没办法眼睁睁看他这样被折磨,于是,我避过检查仪器,携带枪支闯入审讯室。

    是我亲手杀了他。

    他是我一生中最想保护的人,而我亲手杀了他。

    接下来的二十年,我一直被冰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直到现在,终于醒来。

    凌卫,我醒来,是有目的的。

    我的目的,就是唤醒卫霆。

    凌卫直视他投向自己的目光。

    一直以来凌卫都有一种错觉,到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这男人的目光总能深深刺透他,让他迷惘,让他不安。但那种刺透和弟弟们给予他的目光不同,艾尔?洛森的刺透是穿过去的,他看着自己,却又彷佛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现在,凌卫知道了,那个人,是卫霆。

    原来如此。凌卫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喃喃。

    他没有质疑。

    虽然艾尔?洛森说的事情离奇怪诞,但他没有任何质疑的想法。

    不知为何,凌卫相信艾尔?洛森说的话。

    也许是因为……艾尔?洛森给自己的感觉。

    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身上散发着独特的感觉,他和自己的弟弟们一样是天之骄子,令人一见而不敢轻忽,但又和凌谦凌涵迥然有异。

    凌谦是风一样的,飞扬的。

    凌涵是水一样的,深邃的。

    艾尔?洛森则不同。

    他有着年轻的脸,年轻的身体,却有一双沉重寂寞的啡色眼睛,偶尔一瞥间,凌卫会感到刺骨的心痛,彷佛身体的某个角落,有一双手挥舞苍白的利爪,扑在心脏上狠狠抓挠到出血。

    在艾尔?洛森身上,他能感到,无边无际的,绝望的痛。

    不管他是怎样的英俊,意气风发,器宇轩昂。

    这男人,只是宇宙中一抹悲哀的孤魂。

    但是……

    你说你的目的是唤醒卫霆。但是,我的父亲,卫霆,已经死了二十年。凌卫黑眸亮如星辰,冷静地说,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是他。即使我们的模样,长得很像。

    他现在可以理解,艾尔?洛森为什么要绑架他,要在审讯室里迫他承认自己是卫霆。

    这男人太想念卫霆,作出了疯子一样的举动。

    可这不可能。

    一个人,不会因为某个男人偏执疯狂的爱,就脱胎换骨般的变成另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我不是卫霆,我是凌卫。

    凌卫是什么?艾尔?洛森忽然用温和而礼貌的态度请教,你可以定义一下吗?

    凌卫怔了一下。

    不知不觉的,他竟然和这个绑架他的男人以和平的状态,讨论起如此奇怪的问题。

    本来是不屑一答的,但在倾听了艾尔?洛森许多话后,他对这男人的感觉越发复杂,复杂到无法不认真对待他提出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他对卫霆的痴情令人感动,凌卫衷心地希望他不要继续毫无希望的疯狂偏执。

    一枪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被冰冻二十年的将军之子。

    凌卫是,一时间要对自己下定义,其实并不容易,凌卫思索着说,卫霆的儿子,凌承云夫妇的养子,凌谦凌涵的哥哥,新凌卫号的舰长。

    他的人生很简单。

    家庭,亲人,还有军队。

    看来,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亲人和新凌卫号了。

    凌卫想起总是爱打听八卦,热情过头的叶子豪。

    还有朋友。我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你的朋友,知道你是复制人吗?

    凌卫眨了眨黑亮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他盯着艾尔?洛森线条优美的双唇,回忆刚才它是不是真的开合过,然后,视线往上,看向那双深不可测的啡色眼眸。

    艾尔?洛森知道自己的策略成功了。

    他制造了气氛,回忆了往事,成功突破凌卫的心房,在他失去警惕的时候,狠狠把最毒的针刺入凌卫的致命之处。

    所以他毫不退缩地迎接凌卫疑惑而震惊的目光。

    啡色眼眸依然写满深沉和伤痛,还多了一样令人心悸的东西。

    讥讽。

    冷冷的讥讽。

    不屑的讥讽。

    像看着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像看着可笑的人造塑料玩具,像看着明明渺小得没有任何价值,却不自量力活在幻想中的可悲者,那样冰冷的,笃定的讥讽。

    凌卫的喉结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你刚刚,说什么?他以为自己问得很镇定,但一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沙哑的。

    巨大的乌云笼罩四周,吸入口鼻的空气沉甸甸压在肺部。

    血y流动的速度似乎变慢了,慢得令人感觉寒冷。

    那是,知道会让人崩溃的打击即将从九重天外雷霆劈下的预感……

    复制人只是通俗的说法。实际上,复制人并不能算人,科学的称呼,应该是人形复制生物。按照法律上的定义,属于特殊医疗物品类别,可以用于指定使用者的器官和皮肤移植。

    宛如读专业辞典一样,毫无起伏的陈述,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冰冷。

    复制人没有自我意志,在被原主取走内脏做手术之前,它们通常被放在培养y里保持沉睡状态。这么说来,艾尔?洛森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思索的表情,低缓地说,有自我意识的复制人,应该算瑕疵品吧。

    目光打在凌卫身上。

    凌卫如被烙铁烫到一样,剧烈地一颤。

    你到底在说什么?

    卫霆并不是你的父亲,他是你的原主。而你,只是用卫霆的dna制造出来的复制品。

    凌卫乌黑的眸子激烈震荡,霍然站起,不!我不信!

    你真的不相信吗?

    和凌卫的激动相比,艾尔?洛森浅笑着,就像在谈论一则微不足道的新闻,像面对冲动嘉宾的资深主持人,深沉老练,不动声色的诱导。

    思考一下,问一下自己的内心,你真的觉得我在骗你?

    在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

    你和卫霆长得一模一样,眼耳口鼻,没有一点不同。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相似成这个样子。

    你的噩梦,就是卫霆的亲身经历。世界上,有哪一个儿子会拥有父亲的记忆?

    男人的话,清冷低沉,带着噬心无色的毒y。

    不!这只是……你在故技重施!在审讯室里,你们就曾经用各种手段,让我以为自己是卫霆!

    凌卫愤怒地瞪着艾尔?洛森,充满威势。

    但高涨的愤怒之下,是对现实疑虑的,一丝一丝扩大的龟裂。

    他想起了追问父亲的生平时,伍德准将三番四次露出奇怪的态度。

    想起了觐见时说到他的父亲,女王陛下怜悯的叹息,和模糊的回答。

    想起了养父母从小告诉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名字不是卫霆,而是另一个名字。

    想起了凌谦当面说假话,对自己否认泰斯审讯官的存在。

    想起了弟弟们对他做的噩梦异常关心,还表现出强烈不安,但当他想进一步探讨,寻找真相时,却被两人异口同声的坚决反对。

    凌卫骤然微颤,彷佛有一丝y风,冷飕飕钻进他的后领。

    凌谦和凌涵奇怪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在眼中幽灵一般地飘过。

    他们?

    他们!

    不不,这不可能……

    卫霆死后,军部为了研究决策力,取走卫霆的dna进行复制人计划。

    军方科学部培养的几个,还有洛森家和修罗家族的,都是无用的瑕疵品。只有凌承云很幸运,终于培养出一个拥有决策力的复制人。

    联邦战死的军人每年成千上万,你如果只是一个死去的军官的遗孤,有可能被上等将军收为养子吗?

    在凌承云的眼里,你是一样有升值潜力的武器。而你也没有让他失望,你横空出世,打了漂亮的瓶形战役,大大增加了凌家的筹码。

    但你毕竟只是一个人造的工具。就在你和凌谦凌涵在床上翻云覆雨时,军部最高级的办公室里甚至为你开了一个机密会议,讨论你这个复制出来的产品是否应该收归公用。凌承云当然坚决不干,他还没有把你这个工具的利用价值榨干,怎么舍得放手?

    你以为新凌卫号上那些放荡行为可以瞒得过上等将军吗?凌承云明明都知道,却一声不吭。他为什么愿意把两个宝贝儿子都放在新凌卫号上?将军的嫡子,身份何等贵重,他却出奇的开明,把你一个养子看得很重,甚至允许凌谦凌涵像贴身膏药一样跟着你?为什么?

    因为你是卫霆的复制人,你拥有决策力。想得到神奇的决策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你竭尽所能的接触,像沾染你身上的气味一样,也许能像他们飞黄腾达的先祖一样,沾到一丁点灵族的决策力。

    所以他们陪着你,时时刻刻,随时随地。

    难道你从来不觉得他们太缠人了吗?两个军校的高材生,却像小狗一样黏着你不放,你不感到疑惑吗?以他们的条件,只要他们勾勾手指,会有数不尽的俊男美女供他们挑选,为什么他们却只愿意选择你?

    因为他们很聪明,他们知道,要想坐上军部的最高位置,他们需要灵族的决策力。

    而你,是他们父亲为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获取决策力的道具。

    也许他们觉得,做a可以更深入地和你接触,更容易达到目的吧。所以才会……

    住口!再也无法忍受的凌卫,发出前所未有的怒吼。

    他像受伤的雄狮一样冲上去,挥拳打向面含微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毒y的男人。

    砰!

    拳头着r的闷声在房中响起。

    艾尔?洛森被打得脸猛然偏到一边,却慢慢地转回头,举手抹去嘴角逸出的鲜血。

    胡说!都是胡说!根本没有这回事!你中伤我的养父,中伤我的弟弟!他们永远不可能这样对我!你,你是全军部最险恶的毒蛇!

    如果凌卫乌黑的眼眸是一片湖面,那这片黑宝石凝聚而成的湖面已经沸腾而破碎了。

    他狠狠拽着男人的军装衣领,用力到指节发白。

    淡色的双唇似乎因为滔天的愤怒而艳红夺目,与之相对应的,除了琉璃般破碎的黑眸,还有苍白如雪的脸。

    苍白,一如他用力过度的手指关节。

    艾尔?洛森却笑了。

    他的笑容有毒,他的眼神也有毒,带着凌卫最不想看见的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带着令人发冷的讥讽,吐出如烟一样清淡的毒丝。

    是的,都是胡说。他轻描淡写,不在意地笑着,温柔地说,我在中伤你的养父和弟弟,我是军部最险恶的毒蛇。而凌承云,凌谦,凌涵,是天底下最无辜最善良的人。他们不知道卫霆的存在,也不知道你是卫霆的复制人,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决策力,更没有打算得到它。因为,他们永远不可能这样对你。

    啡色眸子s出的光芒,深深刺入凌卫的眼底。

    艾尔?洛森的唇缓缓开合,玩味着吐出那个可笑的词,不、可、能。

    凌卫被这三个字直接砸中,瞬间生出几乎癫狂的悲切,大脑犹如一只手快速翻动着厚厚的记忆,在电光火石间定格于过去的一幕。

    在旧凌卫号上,兄弟三人玩着羞耻的游戏。

    凌谦和凌涵着他从几个看不见内容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