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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槐氏被骂竟毫不知过,反而昂然与丈夫争论道:“你日夜在外伴宿青楼,全不念我在家中影只形单,孤帏寂寞,竟活活做了一个孤孀,是谁之过?我不去寄迹于秦楼,荡身于楚馆,这是放债于你处的了,你为何但知有已不知有人,狠心至此,我今日将此命拚了你罢。”遂尔乱恸乱噬。

    艳姣心内虽十分怀恨,不免上前动劝道:“母亲且请息怒。”反被槐氏举足跌开,艳姣只得吞声忍气,步回房内默睡,暗想:“槐氏如此狠心虎胆,我父亲旦夕要被她吞噬矣,教我弱质伶丁亦无力可救。”是夜神思恍惚,枕席难安。

    明日起来,并不见父亲出外,意欲进房问候,却又苦于槐氏不容。不意过了数日,一日到黄昏时分,听得槐氏在房咿咿哑哑的啼哭起来,艳姣正在疑惑,只见槐氏住哭出房说:“丈夫患病数日,适才已经气绝,叫那杨家表弟快通报亲戚,整备丧事。”

    艳姣心内明知父亲死得蹊跷,怎敢多言惹祸,不数日丧事已毕,槐氏的表弟竟常在家中坐落,一应家务杂事,槐氏尽托他料理掌管,正是权握令行,二人只是把艳姣狠狠凌虐,故自晴园死后,艳姣之受苦更百倍于往日。

    然究以艳姣在家,视眼中钉,一日竟把她远卖于武林钱塘门外一家姓汪的为婢。那家人是个大户,主人号雪塘,年约三旬余,颇能优侍下人,见了艳姣甚喜她眉目清秀,与她更名为艳艳。怎奈主母妒悍,暴虐更甚于槐氏,艳姣自到他家那为婢之苦,更不待言,吃打受骂。

    过了两载已是十四岁了,身躯渐渐长成,抚形自顾,竟婷婷一娇女子矣。一日窃镜相照,只见眉横翠黛眼净秋波,虽脂粉不施,而丰姿自尔,绰约一副俊俏面庞,彷佛与前生无二。更可异者,年虽尚幼,一点欲心早有,时勃发如火,不能遏过,只碍于主母拘束维严,故不敢通情奴仆。岂知主母见她年渐长大,面容又如许秀丽,心中愈加不悦,万般凌辱无事生非,那家法相加更甚丫鬟几倍。

    那日正值三春时候,后园中碧桃花盛放,命艳姣前去攀折。艳姣奉命来到后园,觉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一派春光,正是愠人天气。因恐在园留恋来去迟延,归房又不免见责,故不敢恣情观玩,只是急急欲欲觅那碧桃花树攀折数枝,无奈树皆高耸举手难攀,正在树下徘徊观望,只见那边来一园童笑吟吟对着艳姣问道:“姐姐呆立在此做甚去?”

    艳姣道:“我奉娘娘之命到后园折取碧桃花枝,怎奈树高不能相折,恳哥哥踏上与我折取数枝下来。”

    园童笑道:“你看如许高树,我又不是猴猿,如何教我扒上树枝。既然你要折花,那边假山旁侧有几株低矮的可以折取,你且随我前来。”

    艳姣随那童子行转过假山侧旁,见里面有一座亭子,两旁围着纱窗,中间设着杨妃睡榻,榻上枕褥齐备,即时被园童引进亭中,竟拥抱入榻上求欢。艳姣此时已是撩乱春心不能止遏,只得顺水推船,凭他宽衣解带,共赴阳台。

    岂知抚弄移时,唯觉痛苦交加,不能承受;那园童尚未肯止戈,艳姣只得厉声大喊,挣起下榻,将衣裙束好,自步向假山上折了碧桃花数枝,胆战心惊,急急到房内。

    只那主母竖眉怒目骂道:“你这该死贱人,我命你到园折取花枝,为甚么去了多时?”

    艳姣战战兢兢跪地禀道:“婢子奉娘娘之命往园内折花,见碧桃花树尽皆高耸层层,攀援不着,因在园中寻觅许久,始见有数株低矮的,旁着假山侧畔,婢子遂折此数枝到来,故尔略迟了,须乞娘娘恕罪。”

    那娘娘骂道:“你这贱人偏会胡言说谎,明明在园内偷闲,不知干须甚么勾当,还敢在此造舌么!”遂喝令众侍女将她上下衣裙剥尽,仰缚于春凳上,并用皮鞭痛抽一百。艳姣苦苦哀求才曾了十记,打得皮开肉肿,惨不可言,这种利害家法不止此一则,艳姣身受其苦,亦不止此一遭。

    话删絮烦,书提总令。又一日,艳姣偶从主人书斋经过,见主人在禀迨握笔吟诗,作吟哦之状,听得他吟成起二联,口中只顾念道:“一点娇黄点额头,怀春人倚隔江楼;六朝旧事凭谁问,三月闲情只独愁。”

    艳姣倚立门旁听了许久,那主人忽抬头看见问道:“莫非娘娘遣你到此,请我上楼去?”

    艳姣回言:“不是。”

    主人道:“既非娘娘差遣,你在此偷闲玩耍,少顷娘娘知道,怎免那利害家法相加。”

    艳姣道:“婢子岂敢偷闲,因见大爷在此吟诗,故停立窃听。”

    那主人笑道:“我吟的诗句,你哪里听得来?”

    艳姣答道:“岂说婢子能听,就是适才大爷来成的诗,婢子实能续下。”

    主人不信,遂唤艳姣进内,将诗笺付与她道:“你既如此说,试续下四句与我看。”主人话罢,遂自度开。

    艳姣侧立几旁,把尖纤玉手轻执银毫,即续四句道:“残月岸旁牵客梦,晓莺声里送君舟;最怜飞絮飞花后,又见萍飘付水流。”

    艳姣续罢,送过诗笺。主人接览不胜惊异赞道:“原来你竟有如此俊逸诗才,即残月一联尽,可压我前句矣。”又去书页中取出一题,上写着题苏小小墓,主人谓艳姣道:“我与你联句吟就此诗,你可必酬接否?”

    艳姣答曰:“能。”

    主人起句吟道:“花腮柳眼泣斜阳。”

    艳姣遂握笔题云:“不见苏家小小娘,谁把芳魂埋携李。”

    主人见了此句,沉思久之,然后接道:“空留残梦绕钱塘,春藏古巷浑无主。”

    艳姣不假思索遂接道:“月冷吴山怨自长,油壁香车人去后。”

    主人接道:“青螅聊复踏贤倡。”

    不知联句之后,又有何事,自有下回细表。

    第十六回 空幻中果报既昭 鹦鹉唤大梦始觉

    诗曰:

    前生孽债此生偿,受尽颠离暗自伤;

    三载秦楼恣蝶采,十句禅院任蜂狂。

    欲心劝尔须征遏,淫报从知不渺茫;

    两世风流一梦觉,回头幸未晚榆桑。

    话说艳姣与主人联句吟成七律一首,主人惊叹道:“我平日才名流布合郡,文人学士皆奉我诗宗,今日与你联吟,反令我一时应接不暇,真异事也。我有一题在此,还要试你一试,与我再赋七律一首。”因即取出诗题相示,艳姣接览,写着未开花一律,韵限开字,遂谩展云笺轻提银管,竟以自己比了花,正意夹写的吟就一律。诗云:

    倾国名花满院栽,一丛蓓蕾破新苔;

    芳心羞向东君诉,含芷还须羯鼓催。

    愿我藏姣如有待,笑他卖俏独先开;

    无穷春色勾留住,吩咐狂风莫浪摧。

    看倌你道艳姣自幼并不曾读过一句书,为何能吟诗联句,这皆是他前生的宿缘,因迷魂汤不饮,所以满腹锦绣词章,并不遗忘一须,仍是一才子也。那主人看了艳姣所吟之诗,喟然长叹道:“此诗风流倜傥,回然不群,即觅诸名人彦士之中,为花朝月夕唱和之一乐,未识尔意如何?”

    艳姣道:“婢子得蒙垂眼,何感如之,但恐主母不容,难谐好事耳。”

    主人道:“我今夜归房,须把甜言蜜语苦苦恳求她一番,必祈相允而后已。”

    那时主人起身把双扉掩上,欲与艳姣度高唐之梦。

    艳姣道:“婢子来此,已担搁许久,恐主母见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