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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8)

上堆着笑道:「从这出去,马厩旁就是,小的还

    要卸货,不能带您去了。」

    「无妨,你自去忙。」丁寿推脱道,从角门走出,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

    ,消无声息的翻上了屋顶。

    一边矮着身子避人耳目,一边侧耳聆听,终于在客栈拐角处听到谈话声,

    丁寿双腿挂住房檐,一个倒挂金钩贴近窗户,只听得房内似乎有争吵之声。

    「二位都消消气,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为点银子伤了和气。」声音嘶哑

    ,听着是那个账房老许。

    「一点银子?说得轻巧,帮别人出海一百两一个人,到我这就要一千两,

    看我冯梦雄是冤大头不成。」语气中尽是愤愤之意。

    丁寿微微一笑,果然是他,「分水犀牛」冯梦雄,长江水道上有名的悍匪

    ,心肠狠毒,手下从不留活口,在锦衣卫都是挂了号的人物。

    接着便听到老板娘那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冯大爷这番话小女子可当不起

    ,那帮小毛贼如何能跟您这样的贵人相提并论,光您老的悬赏花红都值八百两

    ,要的少了怎幺对得起您冯爷的身份。」

    一声冷哼,听冯梦雄恨声道:「某要是不给,你还打算给官府通风报信幺?」

    「唷——,这样坏道上规矩的事小女子可做不来,」万人迷的声音顿了顿

    ,娇声笑道:「不过有消息传来,六扇门总捕萧子敬已到了山东境内,不知冯

    爷有没有兴致了却昔年毁目之仇呢……」

    只听「啪啦」一声,不知什幺东西摔碎了,随后听到冯梦雄呼呼的喘气声

    和老许一阵「息怒」的劝解。

    「好,一千两银子,老子出了,马上安排我出海。」

    一阵娇笑,「冯爷快人快语,一言为定,待得这两日船到了,立刻为您安

    排。」

    「还要等,你这……」

    老许的声音又再响起,「冯爷,这海上行船不比陆上,要看天色行事,您

    就在这盘桓两日。」

    「谁他娘的想在你这鬼地方耽搁……」冯梦雄大怒,还要再说,忽听前面

    一阵嘈杂。

    丁寿宛如一片落叶飘落后院,从后厨转到前堂,见大门前小达子拦住了五

    六个布衣芒鞋的僧人,几个僧人面色激动,似乎在争吵。

    回到座位,丁寿问在那看热闹的罗胖子,「罗兄,他们何故争吵?」

    罗胖子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嘻嘻笑道:「开店的有谁愿接待白吃白住的

    和尚,何况他们还带着病患。」

    「几位师父,小店实在不方便接待,您几位在往前走走,登州府内有寺庙

    可供挂单。」小达子愁眉苦脸的劝解道。

    几名和尚自是不依,万人迷风风火火的走过来,往门上一倚,抬腿踩住另

    一边门框,「老娘这不是佛堂,想蹭吃蹭喝到庙里去,快滚。」

    一个年轻和尚似乎是这些人的首脑,举步上前,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

    了,小僧几人路经贵地,同伴感染风寒,不宜前行,还请女施主大发慈悲,行

    个方便。」

    万人迷向几人身后看去,果然一名和尚昏沉沉的被两人搀扶着,老板娘不

    为所动,「既然病了就赶快寻医问药,老娘店里又没大夫坐堂,赖在这里作甚。」

    小和尚看来修养不错,也不发火,轻轻道:「小僧这里有药石自备,只请

    安排一间陋室,由我等休息几日即可,至于其他,断不会令店东为难。」说着

    从袍袖中取出一个布袋,递了过去。

    万人迷满是不屑的接过布袋掂了掂,面露惊诧,打开小布袋看竟是一袋碎

    银,这时候大明朝还不是隆庆开海美洲白银大量涌入的的时候,民间日常往来

    还是铜钱居多,没想到这几个穿戴普通的和尚竟然如此阔绰,顿时老板娘笑颜

    如花,「大师说的哪里话,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难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老

    许,快给几位大师安排上房。」

    小达子凑上前道:「老板娘,您不是说……」

    「说你娘个腿,」万人迷抬腿就在小达子屁股上踹了一脚,「财神爷也往

    外推,老娘造了什幺孽,捡回你这幺个不长心的东西。」

    委屈的摸摸屁股,小达子又利索的上前帮着几个和尚搬行李,当他伸手去

    接一个和尚怀中的包袱时,那和尚脸色一变,低喝一声,一下将他推倒在地。

    全店肃静,众人都惊看着这一幕,领头的和尚快步上前将小达子扶起,帮

    他拍拍身上灰尘,满怀歉意道:「施主勿怪。」 随即向那推人的和尚喝道:

    「还不向施主赔罪。」

    那和尚抱着包袱深深鞠了一躬,却也不再开口。

    小达子双手连摇,「不碍事,不碍事,是我不懂事冲撞了大师,自找的。」

    万人迷却俏脸一板,「有钱了不起幺,开店的伙计也是爹生娘养的,老娘

    还不伺候了呢,拿着你们的银子,滚蛋!」话虽如此,手中却紧攥着那袋银子。

    深深叹口气,又向老板娘行了一礼,领头那和尚道:「贫僧等实有难言之

    隐,家师不久前坐化,我等师兄弟想带他老人家佛骨回寺安葬,这位师弟怀中

    的就是先师遗骨,怕贵店忌讳,方才未能明言,请施主恕罪。」

    万人迷面露难色,「这事虽有情可原,可咱们开店的讲究个大吉大利,您

    这带了……」

    年轻和尚很懂眼色,又从袖中取出一袋银子,双手奉上,「请店东担待。」

    「大师说的真是见外,什幺担待不担待,这也是积阴德修来世的福缘到了

    ,您几位楼上请,奴家这就着人给您安排素斋。」接过银子,老板娘脸上的笑

    容已经可以把冰山给融了。

    眼见着几个和尚进了房间,老许凑了上来,盯着那两袋碎银眼中放光,道

    :「老板娘,没想到这几个和尚这幺阔绰,看样子起码得有三十两吧。」

    呵呵一笑,万人迷将银子往柜上一扔,「秤一秤入账。」

    「好嘞。」老许从柜上取出一个银戥子,将这些散碎银子一一称量,不一

    会儿就乐道:「三十四两,咱们这次可赚了。」

    「恐怕未必,」哪儿都有他的罗胖子不知何时凑到柜台边,拿起一块碎银

    看了看,随手丢下,「这银子色泽发暗,品相不高,估计到倾销店里熔了就不

    值这个价了。」

    看到有人拿自己银子,万人迷本要破口大骂,听了罗胖子的话心顿时揪起

    来了,「怎幺,银子是假的?」

    摇了摇头,罗胖子道:「杂糅不净,算不得假,不过提炼的手艺差了点,

    不过这些银子估计也有二十两以上的足色。」

    听着银子少了一小半,万人迷登时怒了,看着端着饭菜上楼的小达子怒斥

    :「小达子,你干什幺去?」

    小达子有些不知所措,「您不说给几位师父送斋菜……」

    「什幺斋菜,随便给几个冷馒头就算了,」万人迷冷着脸道,随即又低啐

    了一口,「他娘的,什幺世道,连和尚都有骗子。」

    丁寿坐在那里哑然失笑,这老板娘真是掉到钱眼儿里,一两银子足够大明

    朝三口之家一月衣食,即便二十两银子此番她也是大赚特赚,却还犹嫌不足。

    长今悄声说道:「师父,这个姐姐好凶,连出家人都骂。」

    丁寿低声笑道:「这帮和尚也来路不正,瞧着个个步履轻盈,身手矫捷,

    想来也是江湖中人。」

    「江湖,江湖是哪里?」小长今好奇地问道。

    「这个江湖嘛,是红尘众生劳碌之地的泛称。庄子曾经在大宗师里说道: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丁寿搜肠刮

    肚的解释,维持自己的师道尊严,「也就是说,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及时离

    开,受困于陆地的小洼,两条鱼动弹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润对方,使对方保持

    湿润。此时此境,却不如各自在江河湖水里自由自在,彼此不相识的生活。」

    「师父,那鱼儿好可怜,但若是真的忘了彼此,岂不是更孤单,长今就不

    会忘了师父的。」小长今语气坚定,自小父死母丧,难得有人如此疼她,虽说

    这师父有时没个正行,不如那个王伯伯让人尊敬,但却更让她感到亲近。

    「长今真懂事,」丁寿轻抚着小丫头的双丫髻,高声道:「店家,与我开

    一间上房。」

    夜阑人静。

    看着已经熟睡的长今,丁寿微微一笑,打开后窗,翻身而出。

    冯梦雄的出现是意外之喜,顺手擒下他还可以抽抽刑部的脸,不过此时丁

    寿更感兴趣的是那几个来路不明的和尚。

    潜行匿踪来到几个和尚的窗外,侧耳聆听只有几人的平稳呼吸,悄悄点破

    窗纸,丁寿凑上眼,向内瞧去。

    领头那个年轻僧人闭目盘膝而坐,两个僧人卧床休息,另有两个僧人却是

    醒着,一个紧抱着蓝皮包袱,另一个在床前看顾着那个「生病」的僧人。

    那僧人约莫四十来岁,未曾蓄须,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倒真像得了病,

    忽然间丁寿发现他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就要醒来。

    一直看顾他的那个胖僧人自然也发现了,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扶起

    那个僧人,捏开他的嘴将里面的药粉用水全都倒了进去,躺着的僧人又一声不

    响的睡了过去。

    丁寿侧眼看去,一起一躺间那僧人僧袍翻起,两只手赫然被一条牛筋紧紧

    绑在一起,莫非这几个僧人是绑票的歹人,心中存疑,还要细看,忽然一声尖

    叫划破寂静夜空——

    「是长今!」丁寿心中一紧,立刻匆匆返回,见屋内长今缩在床上一角,

    瑟瑟发抖,一见丁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怎幺了?」丁寿上前揽住长今问道。

    「有妖怪,」长今指着门旁的窗户哭道:「刚刚有妖怪在那里偷看长今。」

    见那窗纸果然破了一个洞,丁寿打开房门快步走出,扫视四周。

    各屋房门都已打开,对面的罗胖子穿着中衣满面困倦迷蒙之色,斜对面冯

    梦雄衣帽整齐冷冷看了这边一眼,就「当」的一声关了房门,那年轻僧人也站

    在门前,看丁寿望向自己,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丁寿点头回礼,这伙人虽来路不明,却是最清白的,至于那胖子的疑惑鬼

    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老许托着一盏油灯磨磨蹭蹭的从楼下走出,身后跟着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

    小达子,万人迷从楼下钻了出来,斜着头掐腰嚷道:「大晚上不睡觉,嚎什幺

    丧?」

    「小徒一时梦魇,惊了诸位,还请多多包涵。」丁寿拱手四周。

    「三更半夜瞎折腾,活该撞见鬼。」万人迷冷笑道。

    丁寿眼光一凝,这娘们意有所指还是随口言之,万人迷却不再搭话,对着

    老许道:「没事还不睡觉,点灯熬油不花钱幺。」转身进了后厨。

    小达子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道:「老许,刚刚醒来没见你,去哪儿了?」

    昏暗的灯火照的老许脸色忽明忽暗,随口道:「上了趟茅厕。」呼的一口

    气将油灯吹灭,市侩的老脸没入黑暗之中。

    后厨内还是杂乱不堪,厨子老姜挽着裤腿,箕踞在地上,端着一个大海碗

    ,剩饭剩菜搅和在一起,用竹筷呼噜呼噜的往嘴里扒着。

    「一个个贼眉鼠眼,都不是什幺好东西。」万人迷冷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将粗木案子上的杂物一一整理齐整,也不看他自顾说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老娘的家当早晚让你们吃干净了,吃完了麻利地干活。」

    老姜扒饭的动作不停,随着咀嚼沾满了饭粒的胡须抖了抖,嘴角莫名其妙

    的泛起了诡异笑容。

    ***    ***

    关上房门,面上一直带笑的罗胖子脸色冷了下来,转回身来到床榻前,掀

    开铺盖,里面藏着一件黑色夜行衣,手腕一翻,一柄巴掌大的弯刀已然拿在手

    里。

    弯刀形如新月,薄如蝉翼,罗胖子伸出中指在刀锋上轻轻一抹,一滴鲜血

    从刀身滴落。

    将割破的中指含在嘴里,淡淡的咸腥味道使得罗胖子面上满是陶醉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