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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母亲】8

    八。

    第二天奶奶早早把我敲醒,让我下去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却再也睡

    不着。拿起翻了四五篇,看看闹钟已经六点半了,遂起床、

    洗脸刷牙。母亲还没起来。我到奶奶家吃了早饭,蹬上自行车就出了门。

    敲了几家门,呆逼们尚在呼呼大睡。我百无聊赖地溜了几圈,却发现无处可

    去。不知不觉到了村头水塘,理所当然地,我脱掉衣服就跳了进去。水有些凉,

    我不由打了个寒战。游了几个来回,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在桥洞里蹲了会儿。

    同样理所当然地,我吼了几声。它们在桥洞里穿梭、回荡、放大,听起来像是另

    一个人的声音。于是我忍不住又吼了几声。直吼得喉咙沙哑,我才又跃入水中。

    这时已经艳阳高照。我躺在桥头晾了晾,直晒得昏昏欲睡都不见人来。我不

    由想到这世界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穿上衣服,我去了台球厅。往常人满为

    患的台球厅竟然关着门,敲了半天,老板才过来开门,说这两天检查,歇业。在

    门口坐了一会儿,我口渴得要命,摸了摸,兜里空空如也。就这么蹬上车,漫无

    目的地瞎晃,竟晃到了校门口。大门紧锁,虽然这会儿高三已经开学了。我停下

    车,在校门口杵了半晌也不见什么熟人。突然想到王伟超家就在附近,我决定前

    去拜访。他家我去过一次,印象不太深,但东摸西摸还真让我给摸着了。王伟超

    他妈来开的门,说他不在家。我留了个名,就下楼又跨上了烂车。

    那真是令人沮丧的一天。我四处奔走,然后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铩羽而

    归时已是午后2 点。我直接骑到奶奶家,却发现大门紧锁。可怜我饥渴交加,只

    好硬着头皮进了自家院子。停好车,母亲出来了,问我去哪了。她还是碎花连衣

    裙,粉红拖鞋,高高扎了个马尾,清澈眼眸映着墙上的塑料蓝瓦。不知道是不是

    错觉,母亲水灵了许多,脸颊的一抹红晕像是自昨晚便未消退。我没吭声,转身

    进了厕所。

    「严林问你呢,耳朵聋了?」母亲有些生气。

    我慢吞吞地走出来,只见母亲双手抱胸,板着个脸。「去玩了呗。」声音嘶

    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母亲一愣,眉头微簇:「又咋了你?」。

    我指了指喉咙,径直进了厨房。

    「上火了?感冒了?」母亲跟在身后,「还没吃饭?」。

    我洗了洗脸,就着水管一通咕咚咕咚,饮牛似的。母亲在一旁不满地咂了咂

    嘴:「说过多少次了,又喝生水。」我也不理她,掀开锅看了看,操起勺子舀了

    一嘴米饭。母亲伸手拍开我:「一边呆着去。」她身上依旧是熟悉的清香,我却

    接连退了好几步。

    「咋吃?蛋炒饭?闷咸米饭还是啥?」母亲忙活着,头也不抬,「你嗓子要

    不要看看?」。

    「随便。」我吐了句,就走到了阳光下。仰脸的一瞬间,我看见二楼走廊上

    晾着几件衣物,栏杆上还搭着一张早已晒干的旧凉席。

    「随便随便,随便能吃吗?」。

    整个下午我都卧在床上看书。柯南道尔笔下的维多利亚时代着实令人神往。

    更重要的是,窗外的蝉鸣,白得耀眼的世界,一切,都暂时和我无关了。直到6

    点多钟,在母亲百般催促下,我才出去吃了晚饭。

    饭间母亲问我嗓子好点了没。我边吃边回答,说的什么自己都搞不懂。母亲

    又问我下午都在忙什么。我懒洋洋地告诉她:「看闲书呗。」母亲说:「看啥闲

    书我不管,先把作业写完就成。」我埋头喝粥,没吭声。母亲似乎张了张嘴,但

    终究是没说什么。

    饭毕,母亲收拾碗筷。奶奶在楼上喊:「林林乘凉啦!」我起身就要上去,

    母亲突然说:「也不知道你咋回事儿,整天吊儿郎当、爱理不理的,我还是不是

    你妈啊?」我愣了愣,吸吸鼻子,还是快步迈出了屋子。

    楼顶凉风习习,分外宜人。远处谁家在放「叫声妈妈你休要后悔」,

    奶奶摇着蒲扇跟着瞎哼。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我感到眼皮越来越沉,

    翻了个身,就睡着了。恍惚间母亲似乎也上来了,跟奶奶谈着父亲的事。突然,

    母亲发出嗯的一声闷哼。我赶忙扭头一看,母亲一丝不挂地撅着屁股,身后还站

    着一个人,正是陆永平。两人连在一起,有节奏地摇动着,制造出淫靡的声音。

    我离他们很远,又好像很近。一根粗长的阳具在母亲赭红色的阴户间进进出出,

    进时一捅到底,出时翻出鲜红嫩肉,没几下交合处已泛起星星泡沫。母亲端庄秀

    丽的脸上此刻红云密布,一只葱白小手捂住檀口,指缝间溢出丝丝挠人的轻吟,

    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对这一切,奶奶却视而不见,还是自顾自地唠叨个没完。

    我走到母亲跟前,叫了几声妈,她都充耳不闻。陆永平一脸狰狞地看着我,越动

    越快,母亲的叫声也越来越大。我一步步地后退,突然一脚踩空,只觉身体一轻,

    就坠了下去。

    睁开眼,星空依旧璀璨,裤裆里却湿漉漉的。我喘口气,坐起身来,一旁奶

    奶正呼呼大睡。刚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我想着应该去洗个澡,却一仰脖子又

    躺了下来。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大门在响,极其轻微,叮叮咚咚的,像是电影里有

    些人家阳台上的风铃。我倒有个风铃,猴年马月表姐送的,却从来没有挂过。这

    么想着猛然一凛,我腾地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只有不远香椿树的哗哗低语以及

    模模糊糊的犬吠声。我不放心地爬起来,走到阳台边往胡同里瞧了瞧,哪有半个

    人影。犹豫片刻,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杵在楼梯口听了半晌——只有自己

    的心跳声。

    早上起来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油饼,鸡蛋疙瘩汤,凉拌黄瓜以及一小碟腌韭

    菜。我边吃边竖起耳朵,却没有母亲的动静。收拾好碗筷,轻轻叫了两声妈,没

    有回应。我掩上门,出去溜达了两圈。回来时母亲已经在洗衣服了,我一眼扫过

    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内裤,不由加快脚步进了房间。

    就是这一天,王伟超给我带来了几盘磁带。多是些校园民谣。印象中有罗大

    佑的、老狼的、一个拼盘以及张楚的

    。老狼我以前听过,罗大佑听说过,至于张楚和红星一号

    的诸君那是闻所未闻。王伟超兴冲冲地进来,满头大汗,蓝体恤前襟湿了大半。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出一塑料袋磁带,在床上一张张地铺陈开,兴奋而又滑稽

    地指给我看。我望着那些色彩陈旧而又眼花缭乱的玩意儿,一时摸不着头脑。接

    下来就是王伟超的音乐课。他打开录音机,一张张地轮替、翻面、快进快倒,喋

    喋不休,唾液四溅。这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至今每当我拿到一张新专辑、听见

    一首好歌或者邂逅记忆中的熟悉旋律时,都会想起那个昏暗小屋里年轻而明亮的

    眼神。那种饥渴和清澈,那种因快速发育而瘦骨嶙峋的青涩和纯粹,以后的许多

    年里我再也没遇到过。

    中午王伟超在我家吃的饭。我难得地和母亲多说了几句,她却爱理不理。王

    伟超一个劲地夸母亲做的菜好吃,奉承得近乎谄媚,却让她笑得合不拢嘴。王伟

    超临走才提到邴婕。他问我为毛不问问邴婕。于是我就问了问邴婕。他就告诉我

    邴婕去了沈阳她父母那儿,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说哦。他说哦你妈屄啊哦。

    送走王伟超回来时,我发现二楼栏杆上还搭着那张旧凉席。至于是忘了收还

    是刚晾上去,就不得而知了。我死活想不起来清早栏杆上是否空空如也。

    当晚,我从厨房往楼上扯根线,插上了录音机。还没放几首,奶奶就抗议了,

    说:「这鬼哭狼嚎的都什么玩意儿,有戏没,听段戏。」我假装没听见,结果被

    一痒痒挠敲得蹦了起来。

    夜深人静,只剩下星星的气息。奶奶早已呼呼大睡,我却支着眼皮,苦苦煎

    熬。晚饭又喝了好多水,以便半夜能被尿憋醒。我像个夜游症患者,游走于楼顶、

    楼梯口、院子和父母房间外,侧耳倾听。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陆永平似乎再没来过。好几次我都想给母亲说不如让我

    睡到她的空调房里,但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我的勇气烟消云散。

    然而那一天还是到来了。记得是八月末,月朗星稀,清爽宜人。整个大地都

    亮堂堂的,像是镀上了一层水银。10点多奶奶就下去了,说是月光太亮,晃人眼。

    没有她的阻挠,我也得以惬意地听了会儿张楚。这个顾影自怜的瘦弱男人用仿佛

    裹在棉被里的声音唱道:愿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愿上苍保佑粮食顺利通过

    人民。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更喜欢那首:想一想邻居女儿听

    听收音机,我的理想还埋在土里。再不就是那首应景的,听不

    太懂,但至少这会儿我正在乘凉。头顶的那片银色像某种药剂,渗入身体里,让

    人感到安详。这么听着听着,我只觉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又响起那种叮咚叮咚的风铃声。似乎还有脚步声,猫儿

    一样轻。我翻个身,恍惚间一个激灵,立马醒了大半。竖起耳朵。门确实在响,

    脚步声渐行渐远,却颇为耳熟。我爬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阳台。胡同里有个人,

    影子被月光压成一团,汗衫长裤凉皮鞋,钥匙链都瞅得一清二楚。不是陆永平是

    谁?他鞋跟不厌其烦地磕着地,已经行至街口。我咬咬牙,长吁口气,转身靠近

    栏杆,又飞快地缩回了身子。母亲还在院子里!她往堂屋门口踱了几步,又转身

    扬起了脸,不知是赏月,还是牵挂着婵娟下的我们。

    那晚母亲穿着一件蓝白睡裙,乌亮秀发披肩,稍显散乱。几缕湿发粘在红霞

    飞舞的脸蛋上,清澈眼眸吸纳着银色月光,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至今我看不

    懂那样的眼神,像银色厚重的风,隽永、丰饶却又荒诞不经。母亲仰望良久,叹

    了口气。我躲在栏杆后的身子不由紧了紧。接下来她走到门口,犹豫片刻,又径

    直进了洗澡间。亮灯,关门,很快响起水声。我背靠栏杆坐下,扫了眼当空明月,

    心烦意乱。

    正打算起身睡觉,洗澡间开了门,我侧着身子往后缩了缩。关灯,关门,嗒

    嗒嗒的轻微脚步声。我扭头一瞥,登时全身僵硬起来。只见母亲一丝不挂,香肩

    微缩,藕臂掩胸,步履轻盈,瞬间就进了屋内,却给这个白银夜晚空留一抹丰腴

    肉色。直到楼下传来关门声我才反应过来,拍拍屁股躺到凉席上,睡意全无。闭

    上眼,各种景象纷至沓来:陆永平滑稽而狰狞的笑,母亲隽冷如水的眼神,枣红

    色木桌,水光连连的交合处,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那跑动中跳跃的乳房、左

    右颠动的肥白宽臀、光洁的背部曲线、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

    天蒙蒙亮我就下了楼。上个厕所,又到洗澡间洗了把脸。刚要出去,一撇脸

    就扫见了洗衣篮里那条睡裙。犹豫了下,我把它轻轻掂起。整个裙后摆都是湿的,

    扑鼻一股浓郁的腥臊。我心里怦怦直跳,老二一下硬了起来,赶忙扔下,仓皇而

    出。

    卧到床上,好久才平静下来,遂翻出。记得已看了大半,

    那天正好读到。看到华生在悬崖上听着震耳欲聋的瀑布声缅怀挚友

    时,我只觉胸中震荡,险些落泪。夏洛克福尔摩斯怎么会死呢?当然不会啦,下

    面就是,每篇篇幅长了许多。虽然早知如此,但看到亲爱的福尔摩斯

    先生再度现身时,我还是激动得要欢呼雀跃。

    正看得入迷,门被推开,母亲探了个头:「亮着灯在干啥啊,喊你也不应声。」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母亲说:「你还吃不吃饭严林?」我这才

    发现窗外已艳阳高照。起身出门,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手中正搓着那条睡裙。

    我径直进了厨房。老三样,油饼、鸡蛋疙瘩汤、拍黄瓜。我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

    母亲在外面笑着说:「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赶上你奶奶了。」不知道为什么,

    我突然就心头火起,啪地摔了筷子。半晌,母亲才问:「咋了?」我隔着门帘说:

    「天天都是油饼汤黄瓜油饼汤黄瓜,吃不烦啊。」母亲站起身,朝厨房走来:

    「严林我给你说,想吃啥你可以自个儿做。」「你是我妈!」我简直在吼。「你

    妈怎么了?你妈就得把你像老天爷一样供着?」母亲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娘俩

    就隔着门帘站着。母亲俏脸通红,朱唇紧闭,几缕发丝轻轻垂在脸颊。我匆匆撇

    开眼,盯着她尚带着泡沫的手:「不吃了!」说着掀开门帘,转身上了楼。母亲

    站在一旁,没有动。到奶奶院楼顶时,母亲喊:「严林你有本事儿就别回来!」。

    奶奶家已经吃过早饭。我到时奶奶正在刷锅。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拿了张油

    饼就啃。奶奶问:「咋,没吃饭?」我说没吃饱。奶奶说:「你妈干什么吃的?

    还有点鸡蛋疙瘩汤,给你热热。」我赶紧点头。吃完饭,进到客厅,爷爷在捋狼

    毫,电视里播着。造纸厂关门之后,爷爷做过两年狼毫,留了点,储

    在楼上。上小学时,狗杂老师们总是委托我从家里捎。初中不练毛笔字之后,我

    也是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我问爷爷怎么现在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上次脑

    淤血后爷爷就有点口齿不清了,他说练练手,对身体恢复好。我也跟着在一边捋,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会儿奶奶也进来了,说地里的玉米苗怎么怎么不好,草

    都比人高。

    很快到了晌午。新闻里尽是泛滥的长江水。爷爷咂着嘴,开始老生常谈,讲

    六八年大水时自己如何英勇地抢救公社的猪。奶奶直摇头,说老伴竟瞎扯,那年

    头哪有那么大的猪。我两耳竖起,倾听隔壁动静,殷切奢望母亲能来喊我吃饭。

    但当然没有,我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决绝的快意。

    中午奶奶擀了点面条,吃蒜辣捞面。饭间奶奶问我:「不用给你妈打声招呼?」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饭毕,又捋了会狼毫,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奶奶家能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