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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明神女录】(56)

模糊的视线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门打开了。

    她下示意地露出了微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正在那纯金色法相要拍落最后一掌的时候。

    那精纯耀眼的金光中间,亮起了一线刺眼而雪白的线。

    那一线自上而下,一经响起便爆裂般地切斩下来,锋锐得可以了断万物。

    金色的法相永远没能拍下那一掌。

    无数金色的光点片片剥落,洋洋洒洒得像是一场刺眼的雪。

    那些光雨洒在殷仰的肩头,那被血水浸染的衣物看着越发美丽,那是一种破

    碎凋零的美。

    夏浅斟看着这场金色的雨,泪眼婆娑。

    躲在她身后的少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齐齐向着门的那一头望去。

    殷仰缓缓地转过身,他努力挺直着自己的腰背,这样看上去不会太过狼狈。

    他的金身法相已被一剑斩碎,他知道今日他已无法走出圣女宫。

    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故事,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了最后。

    在这最后,他竟没有太多的悲伤,他只是努力地聚集着精神,想要看清楚那

    个人的脸。

    雪白衣衫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入屋内。

    殷仰看着他的脸,微有疑惑:「林玄言?」

    年轻男子静静地看着他。

    殷仰刹那恍然,「不!你不是……你是……叶临渊。」

    年轻男子似在微笑点头。

    「原来他不是你。」殷仰莫名其妙地说着一些话:「原来你一直是你。」

    年轻男子扶住了他的身子。

    那些金身碎片彻底崩塌,破碎的光雨在池水间化作精纯的灵气,然后再渐渐

    地消散在天地之间。

    年轻男子问:「梦醒了,所见何如?」

    殷仰苦笑道:「梦还没醒,可我又该睡了。」

    年轻男子点点头:「终究朋友一场,我会替你写完你想写的故事。」

    殷仰怔怔地看着他:「可我还是输了啊。」

    年轻男子道:「你不能接受?」

    殷仰道:「我只是不明白。」

    年轻男子轻轻摇头:「你不需要明白,今天本就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殷仰不知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年轻男子走过了他的身边,轻轻拂袖间衣袖沾上了一滴鲜血。

    「今日后,神座死,圣女出,妖尊镇。这便是我要写给你书写的故事。」

    「如果世间真有冥界,你或许可以在那里看着这一幕。」

    那多精血在他指间打转,化作了神王令的模样。

    殷仰木然地站着,似被雷火劈焦的槁木。

    他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年轻男子走到了夏浅斟面前,牵起了她的手。

    他们手牵着手,朝着圣女宫外走去。

    宫门打开,光线照了进来。

    她伸出衣袖遮挡视线。

    她已经四百年没有见过真实的阳光了。

    「浅斟,久等了,如果来晚了不要怪我。」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一直在等,带我……看看这个世界。」

    圣女宫中,苏铃殊捂着胸口跪坐在地上,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竟有些失

    魂落魄。

    赵溪晴问:「苏姐姐,他是谁呀,看上去好厉害。」

    苏铃殊说:「他是你们师父一直在等的人。」

    赵溪晴又问:「那苏姐姐呢?苏姐姐有没有一直在等谁?」

    苏铃殊摇摇头,抿着嘴微微笑着:「没有。我是多余的人。」

    ……

    邵神韵站在整座浮屿的对立面,她的拳头收至了腰间,精气神已然攀升至了

    顶点。

    但她忽然有些不安。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当年数百块石碑压在自己的神魂上那般。

    她知道他一定留下了镇压自己的手段,她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能不能承

    受。

    但她自离开界望山的那一刻起便没有退路了。

    她对着浮屿出了拳。

    天地震荡。

    与此同时,神王令落在了太古广场上,熠熠生辉。

    神座死,圣女出,妖尊镇。

    这是他的承诺。

    神王令落在了那禁地的洞窟之中。

    一道雪白的光线冲天而起。

    叶临渊已经来到了太古广场上。万人吟唱中,他将手伸入那白光里,握住了

    神王令。

    太古广场上的数万修者无人在意他到底是谁。

    在浮屿众人的眼中,他们认的,只是神王令罢了。纵使有许多人心存疑惑,

    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他们大部分人来到浮屿,为的只是修行。

    「起阵!」

    叶临渊忽然爆喝。

    吟唱声如万千溪流汇聚成海,瞬间骤然拔高。

    一道道各自不同的力量汇在了一起,转化为纯粹的光。

    隔着遥远的距离。叶临渊和邵神韵的眼神交汇在了一起。

    叶临渊道:「你就是妖尊大人?」

    邵神韵问:「你是谁?浮屿的隐修?」

    叶临渊道:「我本该是个已故之人。」

    邵神韵道:「无论你是谁,能蛰伏至今,都很不错。」

    叶临渊笑道:「还是因为你哥哥的那把剑太不好用了,我也是侥幸才活了下

    来。」

    邵神韵脸色微变:「你去过龙渊楼?」

    叶临渊点点头:「嗯,我还取出了那把剑。」

    邵神韵问:「那把剑呢?」

    叶临渊道:「腐朽了。」

    邵神韵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又道:「这一世有你这样的人,总算还有些意思。」

    叶临渊握着神王令沐浴在圣光之中。

    传闻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件圣物,而这圣光在开启之后,便会化作心中圣

    物的模样。

    而如今圣光凝聚成了一把剑,神王令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柄光剑的剑柄。

    叶临渊握着这把剑,即使是再平静的心中都忍不住会有无限感慨。

    仅仅是握着它,他便仿佛可以看到三万年前道法的辉煌。

    他觉得自己握住了世间最锋利的剑。

    最好的剑,也当然要斩最强的人。

    邵神韵看着那柄剑,眼神中是看不清的情绪。

    她已经出拳。

    随着拳尖的缓缓推移,光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稀释了,天地在一刻暗沉了下

    来。

    于是那柄剑便成了世间最亮的光。

    邵神韵静立空中,天地间长风狂啸,却吹不起她的一缕发丝。

    她仿佛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唯有拳意依旧在缓缓前行,如大山将倾,如天

    地塌陷。

    天上的大云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撕扯,向着相反的方向扯得粉碎。

    吟唱声在天地中回响着。

    如数万个大吕洪钟一同鸣起,古拙浑厚的轰响声震彻寰宇。

    叶临渊握着剑。

    剑刺向邵神韵。

    那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

    浮屿代刑宫中,白折忽然醒来,他望向了天的某处,眼神之中尽是震惊。

    身侧的规矩也不停地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仿佛随时要飞离殿外。

    「原来你还活着。」白折默然自语:「原来你真的活着……」

    剑与拳撞在了一起。

    一股爆裂至极的气浪以掀翻一切的姿态席卷了整座浮屿,许多修为较低的人

    更是直接人仰马翻,身受重伤,大道根基被冲的支离破碎。

    那气浪像是最大的涟漪,一波接着一波地荡开。

    无数石塔建筑顷刻间便被碾成齑粉,粉末一般地激荡出去。

    所有的颜色都在此刻被抽去。

    在这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视野的能见度被缩到了最小的范围里。

    在那个战斗的领域里,即使是夏浅斟也无法介入。

    天地混浊,在难以辨清方向的世界里,隐约有高亢的龙吟响起,那宛如金属

    撞击般的声音缭绕在天地间,令人神魂颤动。

    浮屿之上,那一道白虹之间,隐约有金光绕舞。

    那些破碎洒下的剑光纷纷扬扬着如同劫灰。

    他们的战斗,在最开始,用的便是最强的绝招。

    所以这场战斗结束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

    恐怖的气浪终于平息。

    天云散去,一片明朗。

    浮屿上被犁出了无数百丈深的鸿沟巨壑,凌乱而恐怖地撕扯着整个世界。

    遥远的地方,战斗声还在继续。

    夏浅斟向前掠去,因为在方才视线难得捕捉到的画面里,她看见了叶临渊呕

    血的样子,她不希望这一面便是永远的诀别。

    远处的天空中,两道身影依旧在纠缠着。

    在夏浅斟终于可以望见他们的时候,两道身影几乎相贴着向下坠去。

    邵神韵用手指硬生生锁住了他的剑,将他的身形向下猛撞过去。

    叶临渊同样死死地扣着剑,他浑身剑意瀑布般喷薄流泻,同样摧斩着邵神韵

    的妖力。

    在叶临渊的视角里,他能看到一张极美的脸死死地盯着自己,而双眸子,凝

    成了黄金竖瞳。

    「叶临渊!」

    夏浅斟疾呼着掠过去,冲撞上那一片暴风般的法力乱流,却无论如何也进入

    不了他们周身的十丈。

    在数万里的高空中,两人的身影就那样向下坠去,撞过一面面或薄或厚的云

    层,那本如无数米粒拼画成的人间图卷在视野中不停地放大。

    那柄圣光凝成的剑彻底破碎。

    邵神韵一拳轰在了叶临渊的胸口,叶临渊下坠的速度更快。

    「你手中已无剑,如何拦我?」

    叶临渊以指为剑,在一瞬连出了三千余剑,却没有一剑可以触碰到邵神韵的

    衣角。

    邵神韵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瞳孔之间金色的粉尘如流淌的岩浆,其间的瞳仁

    是雪白的一线。

    此刻她的美不是世俗上的美。

    那是神秘,也是威严,如古楼中刻画的彩绘壁画,是无人能解又栩栩如生的

    晦奥图腾。

    「世间果有真龙。」叶临渊看着那金色瞳孔间的雪白竖瞳,感慨自语。

    邵神韵冷冷地看着他。

    又一拳轰在他的胸口,打得他肋骨断裂胸口塌陷。叶临渊吐出的鲜血里,甚

    至有内脏的碎片。

    夏浅斟遥遥地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

    叶临渊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剑,而邵神韵还尚能出拳,他如何能赢。

    正当邵神韵要一拳彻底将他砸向地面的时候,她猛然抬头了,望向了北面的

    某个方向。

    夏浅斟也心有灵犀地望向了那里。

    似乎有一线白芒奔过天地,万里而来。

    寒宫之中,裴语涵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柄沉寂已久的羡鱼剑飞出剑阁,化作一道白芒向着北方疾

    掠过去。

    她的神情彻底呆住了,忽然间像是坠入了冰窖,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栗了起来。

    ……

    叶临渊看着邵神韵的眼。

    「那柄圣人之间虽已断折,但我还有我自己的剑。」

    那一刻邵神韵猛然转身,数百道金芒化作结界拦在身前,试图锁住那柄飞坠

    而下的古剑。

    但她失败了。

    羡鱼剑刺破了所有试图阻拦的金芒,瞬间来到了邵神韵的胸前。

    即使所有的结界都破碎殆尽,羡鱼依旧无法刺穿邵神韵。

    因为邵神韵已经展开了手指,那是她最强大的锁链。

    她十指扣住了羡鱼的剑柄,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身形笔直地向下坠去。

    羡鱼再难前进一寸,她莹润的手指间同样淌满了血,胸前衣衫破碎,面如金

    纸。

    他们的身形离地面越来越近。

    邵神韵眸子里的金光渐渐散去,她清冷而虚弱地望向了叶临渊:「你依然无

    法击败我。」

    叶临渊也没有了再出剑的力气。

    他闭上了眼,喃喃自语道:「醒醒了。」

    邵神韵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但是一股强烈的警兆却涌上了心头。

    羡鱼剑依旧顶着她的身形向下坠去,虽然去势越来越缓。

    邵神韵似有察觉,骇然回头向后望去。

    她的身下是人族的皇城,承君城。

    羡鱼剑去势已绝,如破铜烂铁一般被邵神韵随意扔去。

    但是她发现她已经无法控制下坠的趋势。

    承君城乾明宫中的那两个老怪物已经苏醒。

    叶临渊握住了坠落的羡鱼剑,看着邵神韵向着乾明宫的方向坠落下去。

    那里的封魔大阵已经开启。

    如果杀一人便可获得天下安宁,那么人族皇帝一定不舍得拒绝。

    而邵神韵便是那个必杀之人。

    邵神韵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周围的景色在她眼角的余光飞速退去,她的

    身形砸入了某处幽光闪耀的地方,然后犹如沼泽一般深陷了进去。

    无数锁链蟒蛇般缠绕上她的躯体四肢。

    又有数以万计的道符剑戟,神兵利器都向着法阵那一处穿刺过去,横七竖八

    地插着。

    叶临渊站在空中,倒持羡鱼剑,然后松手。

    羡鱼剑笔直下坠,恰好落到了阵眼最中央。

    万年前,便有圣人以剑镇妖邪的传说。

    如今,他又重复了一遍。

    视野之中,他已望不见邵神韵的身影。

    他知道她要被镇压在乾明宫中。

    不知要过多少年。

    首座死,圣女出,妖尊镇。

    他终于做完了所有事。

    正当他准备离开之际,一股恐怖的力量再次向上涌来,乾明宫中,一个苍老

    的声音响起:「叶临渊,没想到你还活着,今日便将你与这妖女一同镇住!」

    叶临渊冷冷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没有也无力做任何抵抗。

    但他丝毫不惧。

    夏浅斟已经到了他的身前,那些触手般延展而来的力量被她斩成粉碎。

    夏浅斟望向了那个方向,冷冷道:「今日之帐,他日定来乾明宫找尔等清算!」

    叶临渊无力地躺在了夏浅斟的怀里,说:「走吧。」

    夏浅斟问:「去哪里?」

    叶临渊道:「我说过……要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