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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雾起云林

    暮色低垂,云林晚钟声声悠扬,飘荡在青山空谷间。天边的残阳渐渐褪淡,一轮淡金钩月从山眉冉冉升起,移转枝头。

    阿牛抬起头,宏伟肃穆的千年古刹已近在咫尺,巍峨伫立于雄伟的山颠。

    这是自己有生以末第二次末到云林禅寺,上一回陪伴在身旁的,有师父、有众多的同门长辈与师兄、师弟。

    然而,就是那一夜,他做了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场噩梦,从一个默默无声的普通翠霞派二代弟子,一下子变成了全天陆正道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魔教余孽。

    而今重临,恍若隔世。

    虽然他已是统领魔教的教主,麾下四大护法,四坛九旗的数百教中精英云集,叱吒风云,威震九州。只是,逝者如斯夫,该会发生的,终究逃不过。已经逝

    去的人与事,终究无法回头。

    此刻已是倦鸟归巢之时,云林禅寺的山门紧闭,白天在门前迎送香客的僧众也回转寺中。阿牛在云林禅寺外立了半晌,除了晚风拂过,林中松涛入耳外,竟

    是无人搭理。

    突听殿青堂冷笑道:“哼,这些和尚好大的臭架子,明明知道少教主与咱们就在寺外,却偏偏装作不知道。”

    风雪崖笑道:“殿四弟,咱们不请自来,事先并未知会云林禅寺。那些和尚摸不准少教主来意,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嘿嘿,你当他们不害怕圣教突然杀上门

    来,清算云梦一战的血仇么?”

    殿青堂道:“若果真如此,又怎会只有咱们三人前来?云林禅寺的这些和尚,忒的胆小可笑。”

    风雪崖道:“少教主,看这情形,云林禅寺下欢迎咱们呢!”

    殿青堂迈步走向山门前的台阶,故意大声嚷道:“这些秃驴装聋作哑,存心下给少教主和咱们兄弟的面子。待老子轰开山门,看看无涯这缩头乌龟能忍到什

    么时候?”

    阿牛道:“殿四叔,不要如此。云林禅寺对圣教心存戒备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咱们此次拜访云林,是为了解释这段日子发生的蹊跷悬案,澄清误会。要是话还没说,就先轰了人家的山门,可就不好了。”

    殿青堂收步,叼呵一笑道:“少教主放心,老子只是见这些和尚故意端起臭架子,才想吓唬吓唬这些缩头乌龟,不会真去砸碎那两扇破门。”

    阿牛听他在人家山门前肆无忌惮的张口闭口“秃驴”、“缩头乌龟”,声音传出去老远,只怕半座云林禅寺的人都能听见,禁不住暗自一声苦笑。

    说起来,也怪不得殿青堂这般的出言下逊,毕竟魔教与云林禅寺两家的恩怨纠葛由来已久,岂是短时间里三言两语能够化解得了的?

    此次若不是自己执意坚持登门拜访,凤雪崖与殿青堂等人,哪里会有这么奸的兴致陪着他踏上云林半步?

    不过,云林禅寺上千僧众的涵养功夫委实厉害,殿青堂在山门外叫骂了半天,居然还是不见有一个人出门回应。

    阿牛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丹田内真元流转化作一股浩然罡风,徐徐唱喏道:“晚辈圣教教主羽罗仁,偕本教风、殿两位护法前来拜访,求见贵寺无涯方丈。”

    他的嗓音也不算高,可话音未落,四周的崇山峻岭里已激荡起隆隆回响,令寺内众僧想扮聋子也做不到。

    风雪崖与殿青堂悄然对望一眼,均察觉到对方目光里的惊讶欣慰之色,暗暗寻思道:“少教主自从开始参悟天道下卷,修为当真一日千里。单他这声举重若轻的唱喏,已盖过教中所有的兄弟。异日蓬莱仙会上,圣教重光可期可盼矣!”

    阿牛的回音久久回荡,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缓缓停止。山门霍然大开,十六名身着黄色僧袍的云林弟子鱼贯而出,分列两侧。无涯大师居中行出,身后一排自眉白须的“无”字辈高僧犹如众星拱月。

    殿青堂心底微微一笑,瞧对方的阵仗,至少出动了包括方丈在内的九位云林禅寺“无”字辈高僧,给圣教的面子不可谓不大。

    当然,一旦话不投机,在寺外动起手末,这些和尚单挑不成,也可群殴,不必担心山门再让人轰得稀里哗啦了。

    无涯方丈抬步走下石阶,双手合十执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来知羽少教主与两位护法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诸位施主海涵。”

    阿牛还礼道:“方丈大师有礼了,晚辈与风、殿两位护法不告而至,唐突叨扰之处,尚请方丈见谅。”

    无涯大师暗地里察言观色,见风雪崖脸上似笑非笑,殿青堂却用眼睛瞥着云林禅寺的僧众,两人只冷冷守卫在阿牛身后,就当没看见自己出现一样,阿牛则

    是和颜悦色,礼数甚恭,三人倒不像要登门兹事的样子。

    倘若果真如此,自己这面出动了九太高僧,又备下诸般布置,未免太小题大做了点。

    不过,魔敦之人行事一贯令人难以预料,说下准背后就掩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小心一些也总是好的。

    他淡淡一笑,问道:“羽少教主言重了,却不知施主与两位护法突然驾临敝寺,有何见教?”

    阿牛坦言道:“晚辈前些日子从南荒回返,却听教中兄弟说起,近日各大名门正派的弟子多遭人暗袭刺杀,死伤数十人。而死者的身上,所受致命之伤皆为

    本教十六绝技中的功夫。

    “外界纷纷传说,此举是圣教向七大剑派寻仇报复,暗中所为。晚辈自知本教兄弟绝不曾做过这等凶案,因此特地前来贵寺,以求澄清。”

    无涯大师身后的一名老僧眉毛一耸,沉声道:“羽少教主,好汉做事好汉当。各大剑派的弟子惨死于贵教屠刀之下,已是路人皆知之事实。施主今日之举,

    恐怕有些欲盖弥彰,直教天下人耻笑。”

    风雪崖冷冷道:“无痛大师,老夫看在贵寺也有几位二代弟子不幸惨死的分上,不与阁下计较适才的无理之言。

    “羽少教主此来,是为解释误会,以免本教不明不白替人背了黑锅,可不是来吵架动手的。”

    无痛大师沉声道:“风施主,贫僧同样也不欲与贵教擅起冲突。可若是有人得寸进尺,一再的肆意妄为,敝寺也绝不惧怕!”

    阿牛摇头道:“大师误会了,假如那些惨案确实是本教所为,晚辈自当向诸位负荆请罪。只是,据晚辈所知,包括贵寺在肉的数十位正道弟子,的确不是本教兄弟下的毒手。”

    无观大师道:“羽少教主宅心仁厚,奈何君子易欺,贵教有人背着施主私下行事,只怕少教主也无从知晓。”

    殿青堂冷笑道:“大师所指的小人就是咱们兄弟吧?嘿嘿,实不相瞒,老子对云林禅寺和七大剑派早看不顺眼,要不是少教主一再严令不得生事,如今天陆

    哪得眼下的消停?

    “不过,我圣教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即便要寻仇报复,也不屑于这般藏头露尾的小打小闹。诸位信与不信,悉听尊便。”

    无涯大师皱眉道:“殿施主,不要大动肝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凶案果非贵教所为,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风雪崖拊掌道:“方丈说得好,但少教主与咱们兄弟在寺外站立良久,也不见有人将咱们请进寺去喝上一口香茶。云林禅寺号称天陆正道之牛耳,这样的做

    派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点。”

    无涯大师暗暗一惊,思量道:“这些魔头好大的胆量,竟然敢以区区三人之数求入寺内。若不是问心无愧,不欲生事,便是狂妄不羁,全不将敝寺放在眼

    里。”

    当下他微微含笑道:“风施主说得是,贫僧只顾说话,有失礼数了。羽少教主,两位扩法,里边请!”

    阿牛抱拳道:“多谢方丈!”

    阿牛迈步先行,风雪崖和殿青堂一左一右,旁若无人的随在他身后,在云林众僧的簇拥下入得寺内。

    众人在待客居里分宾主落座,自有小沙弥奉上香茶素点。除了九位无字辈高僧,其余僧众都留在了厅外守护,外松内紧,静观其变。

    无涯大师问道:“羽少教主,既然此次是专为澄清事实而来,想来施主已有凭证?又或者,贵教已经查到真正的凶手?”

    阿牛摇摇头,照实说道:“这些都还没有。”

    无痛大师哼道:“无凭无证?莫非羽少教主只凭一张嘴,就想让敝寺相信贵教与凶案毫无关系?”

    殿青堂两眼一翻,毫不示弱道:“这倒奇怪了,老子没做就是没做,难不成还要事先捣鼓出什么证据未?我倒想请问贵寺,诸位大师众口铄金,指责本教犯

    下凶案,又拿得出什么证据来?”

    无痛大师怒声道:“那些弟子都是惨死在魔教十六绝技之下,这难道不是铁证?而且凡是遇袭弟子,无一活口,手段之残忍毒辣,环顾天陆除了贵教还会有

    谁?”

    殿青堂哈哈一笑,道:“狗屁铁证,请问在座有谁亲眼见着圣教之人,以十六绝技暗杀正道弟子了?仅凭所谓的验伤臆断,就可以在这里指手画脚么?”

    无涯方丈说道:“殿施主,就算贫僧相信阁下所言,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死者身上的伤痕,光凭你我口舌,恐怕难教天下人信服。”

    风雪崖不紧不慢道:“按照诸位大师的意思,假如有人死在贵寺的九大绝技之下,那么幕后凶手也必然无疑是云林禅寺的高僧了?”

    无观大师道:“风施主,你这样说未免有些胡搅蛮缠了。”

    风雪崖嘿道:“奇怪,要是有人死于本教十六绝技之下,真凶必定是我教中兄弟。可假如那人死在了贵寺九大绝技手中,就变成老夫胡搅蛮缠。

    “少教主,我看咱们实是在对牛弹琴,无理可辩,反正人家已经认定就是本教在行凶犯案。”

    论言辞辩驳,无观大师焉是风雪崖的对手?被他几句话呛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只得低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无涯方丈道:“风施主,事实上,而今死者身上所留的尽皆贵教魔功,而非敝寺的九大绝技。”

    阿牛道:“方丈大师,风护法并无恶意。晚辈以为,诸位遇害弟子惨死子圣教十六绝技之下虽是事实,可未必除了本教的高手之外,天陆九州便再无旁人暗

    中修炼得这等神功。说不定,有人在幕后有意栽赃陷害,奸挑起正道各派与圣教的纷争,从而浑水摸鱼,获取好处。”

    无痛大师冷笑道:“羽少教主大智若愚,一句话就将贵教的嫌疑推得千干净净。要照施主这么说来,那么敝寺前任的方丈无为师兄,也不是贵教所害的

    了?”

    殿青堂嘿嘿笑道:“无痛大师,这次算你说对了。无为大师虽然有些迂腐顽固,但为人不惜,本教杀他做甚?我劝诸位下妨好好查探一下寺内,难保是有谁

    想做方丈想疯了,才假借本教名义暗下毒手!”

    无涯方丈闻言,一阵的尴尬。殿青堂这么说,那他岂不成了最有嫌疑之人?

    素来与无涯方丈交好的无方大师,忍不住怒声喝道:“殿施主,阁下也太过放肆了!诸位登门拜访本寺,方丈师兄非但没有计较无为师兄的血案,反倒是对

    羽少教主和两位执之以礼,好言相交。可施主却刻意挑拨离间,含沙射影,究竟居心何在?”

    殿青堂桀骛肆意惯了,哪会被无方大师吓住?他刚要张口讥讽对方,却听阿牛低声道:“殿四叔,咱们是来论理呈情的,不要和诸位大师吵翻了。不然,只

    会让真凶在暗处偷偷笑话大伙儿。”

    殿青堂转念一想:“不错,老子再和他们争下去,这些和尚脸上多半就要挂不住了。一旦动起手来,咱们虽说不怕,可事情便再无周转余地,这黑锅可就背

    定了。

    “哼,不知是哪个兔崽子在暗地里兴风作浪,嫁祸本教,要是让老子查出来,非得要他先褪了三层狼皮,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

    阿牛见殿青堂硬生生忍住,没再出言顶撞无方大师,于是冲他微微一笑以示抚慰,接着说道:“无涯方丈,诸位大师,晚辈设身处地,也能体会大伙儿的悲

    愤之情。不过,晚辈敢对天起誓,包括无为大师之死在内的这些凶案,绝对不是本教所为。

    “近些日子,除了风护法等人曾随晚辈南荒一行之外,本教的高手都没有离开云梦大泽的总坛。外面所发生的事情,确实与圣教无关。”

    无涯大师也不愿就此与阿牛等人翻脸,口气缓和道:“羽少敦主,贫僧非是不信,可说到底,如果贵教拿不出确凿证据,敝寺与正道各大剑派,也无法坐视

    门下弟子屡屡遭袭惨死。只恐怕,不久之后天陆又将有一场浩劫。”

    风雪崖三人来前,就早已探知七大剑派暗中秣马厉兵,准备近日二入云梦,与魔教清算。也正为此,阿牛才力排众议,率着风、殿二人单刀赴会,拜访云

    林。

    毕竟圣教元气未复,实不宜再与正道发生一场血战。况且,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打起末,委实过于冤枉了点。

    当下风雪崖徐徐道:“方丈大师,你该当知道羽少教主出身紫竹轩门下,翠霞派于他堪称有养育再造之恩,可这回遇害的弟子中也有翠霞派的人在内。难道

    说,羽少教主竟会丧心病狂到恩将仇报,连自己出身的师门也不放过么?”

    无痛大师冷冷道:“魔教众人行事素来偏激,羽少教主近墨者黑,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也不足为奇。”

    阿牛急忙道:“晚辈再不济,也不可能做出这样天理不容之事。方丈大师,假如本教当真要报复兹事,今日晚辈与教中两位护法,岂会亲自登门解释?”

    无涯方丈苦笑道:“说起言辞便给,我等出家人着实下是诸位的对手。然而,公道自在人心,善恶到头也终有业报。

    “羽少教主,风施主,殿施主,三位的来意贫僧已经明了,但此事再争执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时日已晚,敝寺乃空门净地,也不宜挽留诸位夜宿,还请

    见谅。”

    阿牛明白对方的话听上去颇为客气,其实是在给自己下逐客令了。

    他挠挠脑袋,苦笑道:“晚辈知道,只要咱们出了云林,等不了几日,云梦大泽中必将又是一场恶战。到时候,不晓得又有多少人会因这不明祸端而无辜惨

    死。”

    无涯方丈面色古井无波,说道:“羽少教主多虑了,情势未必就会糟糕到这般地步。倘使贵教确非真凶,各大正道门派断不会妄自臆断,擅起干戈。”

    风雪崖瞧出无涯方丈是在言不由衷的敷衍而已,当下长身而起,说道:“少教主,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咱们不必在这儿白费口舌了。”

    阿牛摇摇头,目光注视无涯方丈,说道:“方丈大师,再过些时日便是蓬莱仙会了。晚辈有个不请之请,望贵寺与正道各派能宽限晚辈几日,千万不要妄起

    刀兵,待到仙会之上,本教定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无涯大师怔了怔,苦笑道:“羽少教主,贫僧抱歉得很。这件事情,恐怕贫僧与云林禅寺都作不了主。况且,要是贫僧答应下来,其后各派弟子仍有人不断死伤,贫僧却如何向同道交代?”

    阿牛叹了口气道:“方丈大师,晚辈只是觉得,假如正道各派与本教保持克制,能够查清真相,无论如何也好过云梦大泽血流成河,双方仇怨越织越密。”

    无痛大师道:“羽少教主说得好听,可万一到了仙会之上,贵教仍找不到所谓的真凶,又或拿不出真凭实据,又当如何?”

    阿牛毫不犹豫道:“要真是这样,晚辈就自缚双手,向贵寺与各大受害门派的师长谢罪,杀剐存留任由诸位处置!”

    风雪崖与殿青堂大吃一惊,双双叫道:“少教主,万万不可!”

    阿牛摇头道:“风大叔,殿四叔,若非这样,我怕再无他法取信方丈大师与在座诸位高僧,一场血战势在难免。为了争取时间查清凶手,还本教一个清白,

    阿牛这么做,值得!”

    风雪崖劝道:“可是少教主,那真凶虽屡屡犯案,但处心积虑之下,并来泄漏半点蛛丝马迹。区区数日,本教又焉能查个水落石出?一旦仙会临近,悬案仍

    无进展,却如何是好?”

    殿青堂也急道:“风大哥所言极是,少教主,万万不可冒这个险。大不了,咱们就跟七大剑派大开大阖再干上一场,未必就会输给他们!”

    阿牛道:“风大叔,殿四叔,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只要有一线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让七大剑派与本教战祸重开,纵是牺牲了阿牛一个人也是值得。”

    殿青堂一跺脚道:“怎会值得?少教主万金之体,就算它七大剑派拿一千一万条性命来抵,也远远不够!”

    阿牛心知风雪崖与殿青堂乃是由衷维护自己,虽然说话未必好听,甚至有可能引起云林众僧反感,但依然微笑道:“殿四叔,你的担心阿牛明白。不过,我

    既然是圣教教主,这件事上就请大伙儿听我的吧。”

    殿青堂还想再说,耳中忽听到风雪崖的传音入秘道:“四弟,莫要再和少教主争辩。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免本教再遭劫难,无奈而为之。你我兄弟既甘愿奉他

    为圣教之主,也要尊重少教主的抉择。”

    殿青堂同样以传音入秘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少教主为众兄弟轻易就把自己交了出去,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有何面目再见九泉之下的羽教

    主?”

    风雪崖沉声道:“我们一回总坛,便发动所有力量查寻真凶。万一无法寻着,异日蓬莱仙会上,以你我兄弟代少教主一死,也算对得起忠义二字!”

    殿青堂沉重的点点头,扬声道:“也罢,风大哥,就按少教主所言。”

    阿牛哪知风雪崖已和殿青堂暗中互通,站起身,朝无涯方丈一礼道:“方丈大师,请您与在座诸位高僧多多成全,晚辈定会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无涯大师见阿牛眼中坚定坦然之色,略一踌躇,双掌合十道:“善哉,善哉,贫僧便擅作主张答应下羽少教主所请。

    “六大剑派处,贫僧当传书呈情,不过是否均能如羽少教主所愿,非贫僧现下所能保证的。”

    阿牛一喜,呵呵笑道:“多谢大师!晚辈这就告辞了。”

    无涯大师含笑道:“贫僧尚有事在身,恕不远送,便劳无观、无方诸位师兄代贫僧送上羽少教主一程。”

    阿牛道:“方丈大师不必客气,晚辈自行下山就是。”

    无观大师站起身末,说道:“羽少教主,天色己晚,还是容贫僧送上一送吧。”

    风雪崖心知肚明,这些老和尚若不亲眼看见一行三人实实在在离开云林,怕觉也睡不安稳,于是拱手道:“有劳无观大师了。”

    当下众人依次行出待客居,无涯方丈在门外与阿牛合十作别。

    客厅中人群散去,静了下来,从靠墙的一尊大肚金尊佛背后,飘然绕出一道身影,这人出了藏身之处并不停留,转眼间已如一道清风般飘上大殿屋脊,伏下身来。

    此刻屋外天色已经全黑,茫茫夜风里只有几处风灯闪烁,檐上之人远远见着无涯大师带着两名弟子往后山快步行去,三人的身影在夜色中已淡成模糊的灰色,立刻隐蔽身形一路暗随而去。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无涯大师行到菩提岩下。在苍松翠柏环绕里,山岩脚下渐渐随着众人脚步的走近,现出一株参天的菩提神树。

    树下一名老僧身披描金大红袈裟,双足盘起,正阖目冥思。他听得远处步履声渐近,依旧纹丝不动的背靠树干盘坐。

    在菩提树周围,清涧徐淌,月照松间,夜晚淡谈的雾气弥漫飘荡,到处虫呜声声,风吹叶摇,无比的静谧清幽,却极似缥缈峰上的景象。

    无涯大师到得近前,双手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弟子无涯拜见师叔。”

    一恸大师微微睁开一线眼睛,打里面射出绽然精光,低声道:“无涯师侄,今日怎有空来后山探望老衲?”

    无涯大师恭声道:“刚才魔教教主羽罗仁率厪下两大护法拜访本寺,弟子特来向师叔禀报。”

    一恸大师微笑道:“羽罗仁他们接近山门之时,老衲已经觉察。不过,他们身上不带丝毫杀气,显然并非来本寺兹事动武的,老衲也就懒得再继续追踪。怎么,你可是遇到极难处理的事情了?”

    无涯大师颁首道:“正是如此,有一件事情已困扰弟子良久,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羽少教主登临本寺,却更加深了弟子心中的疑惑。”

    一恸大师道:“无涯师侄,你不妨坐下说末。老衲痴长几岁,或可为你解惑。”

    无涯大师低声应道:“是,师叔。”

    他在一恸大师对面也盘膝坐地,先娓娓将方才的事情经过滴水不漏的悉数道来,最后道:“弟子不知这样答应了羽罗仁,是否妥当,只是觉得他的言谈举止,以及双目里的神情,绝非惺惺作态,包藏祸心。”

    一恸大师静静听完,沉吟道:“魔教之人,向来擅长阴谋诡计。倘若羽罗仁、风雪崖等人存心欺诈,如我等这些出家之人,又怎能看出破绽?

    “不过,既然你已经答应下来,自该一言九鼎,不能反悔。这些日子,便约束寺内众僧非有要事不得外出就是了。”

    无涯大师道:“多谢师叔体谅。只是近日天陆正道各派,都被此事闹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暗地里都已尽遣门中高手四处追查,以盼能找出凶案主使。敝寺既为天陆正道泰斗,倘若全无动作,未免会令同道中人不满。”

    一恸大师微笑道:“你可知其他门派的掌门耆宿,是如何看待此事?”

    无涯大师回答道:“据贫僧所知,各派多半都怀疑这些凶案乃魔教所为,意在报复年前六大剑派围攻云梦大泽之仇,因而有意正道七大剑派再次联手,向魔教讨还公道。”

    一恸大师轻哼道:“魔教已经死灰复燃,如今想要再灭了它,怕没那么容易。”

    无涯大师道:“但弟子也在怀疑,究竟眼下的凶案,甚至包括无为师兄之死,是否真是魔教众魔头所为。

    “倘若果真如此,羽少教主又何必屡次寻求与敝寺的和解,以至于不惜立下誓言,只为双方免生刀兵之祸?”

    一恸大师意味深长的盯着无涯方丈道:“怎么,难道无涯师侄你也受了羽罗仁看似忠厚的外表蛊惑,竟对他产生同情信任之意?

    “要知道,这些魔头哪个不是狡诈善变之辈,他如今亲临本寺看似诚恳,但你能保证这背后没有隐藏更大的阴谋?”

    无涯大师一怔,道:“弟子愚笨,尚请师叔指点迷津。”

    一恸大师道:“老衲其实也猜不透羽罗仁此举的用意,或许,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又或许,是他约束教众不力,如今闯下大祸,他见七大剑派动了众怒,心里生出畏惧,只得前来讨饶。总之,魔教中人绝不可信,也绝不可同情。”

    无涯大师道:“师叔,弟子始终感觉羽少教主其意甚诚,不似您所说的那样暗藏祸心,意图不轨。”

    一恸大师双目猛地一睁,低声喝道:“无涯师侄,你可是忘了一心师兄昔年对你的谆谆教诲?

    “正魔两道势同水火,千古不变。你身为我云林禅寺掌门若不能执着佛心,心中生出魔障,本寺千年基业,只怕毁在你手!”

    无涯大师一凛,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赶紧垂首道:“师叔教训的极是,弟子定当谨记,绝不容魔教的诡计得逞。”

    一恸大师语音转柔道:“老衲何曾想教训于你?可自古以来,正道中人有谁会自甘堕入魔道?即使如淡言真人那般,未始不是受了羽翼浓等人的蛊惑,意志稍一不坚,从此万劫不复。

    “无涯师侄,你要牢记自己身上的重任,万万不可为了魔教妖孽表面的假仁假义所欺骗。”

    无涯大师心头稍松,说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叔指点。”

    一恸大师摆撂手道:“无涯师侄,你先回去吧。老衲预感,一场天陆浩劫,已经不远。这些日子,寺内还须加紧防范戒备,更要约束众僧莫要外出生辜。”

    无涯大师起身道:“是,弟子谨遵师叔法旨,这便回寺安排。”他向一恸大师再合十一礼,率着两名弟子走下菩提岩。

    一恸合目,又陷入冥思之中,尾随无涯大师而来的人,此刻屏息敛形藏在山石后,两人都犹如泥塑般动也不动,似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整整两个时辰后,眼看明月渐渐上了中天,一恸大师忽然从树下起身,朝菩提岩上踯躅行去。

    须臾出了十余里地,前方出现一片乱石林立的旷野,月色照耀下,森森巨石宛如一只只匍匐栖息的猛兽,酣睡正浓。

    黑影掩身在一块巨石之后,见这高冈四周静谧僻远,已是云林禅寺后山深处。

    莫说这般的夜深时分,即便是白日里,也未必会有僧侣路人自此经过,不禁心中冷笑道:“这老和尚,倒也会挑地方,有这么多巨石遮掩,可说万无一失。难怪二十余年来,除了无为方丈外,再没有其他人能撞破。”

    忽然,一恸大师身形疾止,犀利炯然的目光像穿透了他掩身的巨石,冷冷一声长笑,道:“丁原,你中计了!”身形一飘,闪身掩到一方巨石之后,立刻不见踪影。

    黑影暗叫一声“糟糕”,长身而起,月光映照下,正显出丁原的褚衣竹剑。

    原来丁原今日暗中潜入云林,是希望能找到一恸静修的地方。若能搜出三本《天魔令》来,那就更妙不过了。

    可惜他几乎将整座云林禅寺搜了个底朝天,也未能发现一恸大师的踪迹。

    正在丁原渐生焦躁之际,寺外响起殿青堂的叫骂声和阿牛的唱喏声,就见云林众僧向外涌出,再后来就是无涯方丈引着阿牛朝待客居走去。

    丁原隐身金佛后听到了双方的整个谈话,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受到擅长魔教十六绝技神秘人物袭击的,不仅仅是灵空庵一家,天陆正道各大门派皆未能幸免。

    这笔血仇自然又记在了魔教头上,一场向魔教复仇的恶战,眼见又要开打。

    阿牛万般无奈下向无涯方丈立下誓言,要在蓬莱仙会开幕前抓出真凶,还魔教一个清白,这才稍稍缓和了双方剑拔弩张的局势。

    丁原深知捉贼拿赃,若没有确凿证据,自己猛一跳将出来,指责一恸大师这等天陆正道如万家生佛一般的人,那就如飞蛾扑火,往热油锅里泼水一般。

    白白的打草惊蛇不用说,祸及自身也不算什么,可揭露真相,帮助阿牛为魔教清名正身便成痴心妄想。

    待阿牛三人离开云林,丁原见无涯方丈匆匆往后山而去,立时醒悟到自己着实笨到家了。

    想那一恸老和尚既在背地里修炼魔教功夫,自然要先设法掩人耳目,岂会堂而皇之的留在寺中?自己著早能想到,也不必浪费那么多宝贵的时间了。

    丁原跟在一恸身后深入菩提岩后山,他晓得这暗中兼修正魔两道神功的老和尚,修为堪称当今天陆正道第一高手(如果足不出翠霞山半步的曾山可忽略下计的话),远非无涯方丈等人可比,因此不敢大意,始终遥遥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借山势地形掩护,小心隐匿形迹。

    只可惜还是没能瞒过这老和尚。

    如今看来,他不但早已识破了自己的行藏,还假作不知,将自己引入这乱石冈上。不用问,此处必然已设下了对付自己的埋伏。

    果然,没等丁原从山石后跃出,高冈上陡然金光闪耀,十八束绚烂光柱冲天腾起,直射向数百丈的苍茫夜空。

    一蓬谈金色臆朦光雾蒸腾飘荡,弥漫在四周的旷野之上,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透明光罩,将丁原笼罩其中。

    丁原双目追索一恸踪迹,扬声道:“老和尚,丁某出来了,你又何必躲躲藏藏?”

    一恸大师的笑声竟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令丁原无从判断其藏身之处,道:“丁原,你在我云林禅寺中偷偷摸摸意欲何为?

    “敝寺的十八金身罗汉大阵已七十余年未曾发动,今日老衲就用它来款待你,阁下好生享用吧!”

    笑声回荡在乱石之间,徐徐停歇,再不闻一恸大师的动静。

    丁原心头一惊,云林禅寺十八金身罗汉大阵,他自是如雷贯耳。

    幸而他身经百战,突陷危境也不慌乱,抱元守一卓立原地,身后的雪原仙剑却受到磅礴宏大的佛门真力相激,镝鸣昂首,从剑囊里傲然探出半截剑身,焕放出夺目紫光,不让金身罗汉大阵专美于前。

    丁原体内涌出的灵觉,却像涨潮的海水,砰的撞击在一堵无形的岩壁上,偏是软软的浑不着力,被生生迫退回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生出感应,一团乳白色光芒散布全身,护持住各处要害。

    丁原伫立良久,周围的金雾越来越浓,逐渐淹没了他的视线。但那十八东金色光柱却依然异常的清晰,不住喷薄出浓烈的雾光。

    “轰——”的一声雷鸣,蓦然在丁原耳际石破天惊的炸响。

    十八束光柱里,漂浮起一尊尊高逾十丈的金身罗汉,宝相庄严,栩栩如生,齐声吟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声音浑厚低沉,好似一记又一记的重锤,敲击在丁原的心头。

    丁原禁不住一阵的气血翻涌,仿佛有人正用双手紧紧卡住了自己的咽喉,令他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觉。

    那吟唱之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如同纷沓而来的鼓点,一声声都砸在他最难受的地方,丁原的心脏在佛音的猛烈冲击下,隐隐开始狂暴的跳动。

    “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嗤嗤轻呜,在漫天金光里,宛如狂风暴雨中的一盏烛灯,顽强的摇曳闪烁,庇护着主人的心脉。

    雪原仙剑竟也被那吟唱激得焦躁无比剑身不安的颤动呜响,只等丁原心念所指,立刻能掠杀千里。

    丁原强压住心神不失,却察觉到四面八方似乎有一种庞大而无形的压力,水银泄地一般朝自己压迫而来,无孔不入的窥探着他心灵上的破绽,只要稍稍的一点疏忽,这股奇异的佛门法力就会恰如决堤的洪水,冲刷占据自己的神志。

    这样的阵法,他平生仅此一见。

    如果说,当日鬼先生布下的南明离火阵已让人九死一生,叹为观止,那么眼下的这座罗汉大阵,却完全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奇与可怕。

    他隐隐感到,这大阵,这吟唱,震荡的并非是自己的肉躯,而是人的心灵!

    佛音不休,雾光更浓。

    丁原就觉得自己仿佛深陷在一潭深不可测的泥沼里,怎么也拔下出双腿,而窒息的感觉却越来越猛烈。

    他的灵台,就似被人在用重锤不停的敲打,那看似杂乱无章的节奏,无比的让人难受,每一下都让自己的心头发出剧烈的震颤,全凭顽强的意志苦苦的守护住他惟一的防线。

    丁原深吸一口气,召出了天殇琴,双手拨动琴弦,默念“筑壁”篇的心诀,一团光晕蓬生,徐徐笼罩全身,将那屡屡禅唱隔离在外,顿时心中一轻。

    浓浓的雾光却排山倒海般,撞击在天殇琴筑起的光罩上,簇簇精芒络绎不绝的爆起。

    丁原不得不源源不绝的将丹田真气注入琴中,以抵抗住十八金身罗汉大阵无孔不入的侵蚀。

    但他心知,这样僵持下去断非持久之计,与其困坐愁城,还不如倚仗着自己臻至大乘之境的修为,放手一搏。

    当下丁原猛然低喝,袖底飞射出一溜金光,穿越茫茫迷雾,重重吟唱,轰向正东方一尊长耳细眉金身罗汉的头顶,却是他转守为攻,祭起了伏魔八宝中的混元金锤。

    在丁原的意识中,要想破解这十八罗汉大阵,关键的所在便是眼前这些金光幻化的罗汉幻象。只要能轰碎其中一尊,则阵势定会出现破绽。

    混元锤一路呼啸,势不可挡,然而那尊罗汉居然不躲不封架,当真如泥塑一般飘浮在半空中。

    “砰”的一声,棍元锤结结实实击中了金身罗汉的额头,却见从开裂的伤口里突然涌出一团金光,将棍元锤卷裹了进去。

    金身罗汉的身躯仅仅是轻微的一阵晃动,额头的裂痕迅速被金光弭合。

    丁原大吃一惊,急忙催动真气希望能唤回棍元锤,可此刻的混元锤直如泥牛入海,消融在金身罗汉的体内,令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应。

    这对丁原而言,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自从掌握伏魔八宝以来,一旦祭出,从无空手而归的道理。

    但这回,不仅金身罗汉安然无恙,连混元锤本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下不禁使他心疼不已,双目紧紧怒视对方,更不甘心伏魔八宝从此缺失一宝,只剩其七,无论如何也必须设法夺回来。

    他不敢再尝试伏魔八宝中的其他七样,一收天殇琴,反手抽出雪原仙剑,遥指长耳细眉金身罗汉,沉声道:“好个装神弄鬼的东西,真当丁某好摆弄么?”

    孰知那尊金身罗汉竟启动双唇,缓缓说道:“施主杀心已起,难御心魔。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丁原一怔,嘿然道:“一恸,少和丁某玩这种三岁小孩的把戏,看我如何将你戳穿!”他身形腾起,激射向金身罗汉。

    然而迎面一道磅礴浩荡的罡风压到,吹得丁原身躯不由自主的一滞。

    眼前十八尊金身罗汉同时双掌合十,念颂道:“阿弥陀佛——”

    这声音就像一股气浪,从四周齐齐汹涌席卷而至,震得丁原心头一颤,体内的真气鼓啸跌宕,几乎失去了控制。

    而那股无形无影的佛力,却在此时趁虚而入,自丁原灵台闪现的缝隙里,如一蓬柔和温暖的泉水,一点一滴的悄然渗透了进去。

    丁原浑然不觉,他的所有注意力已经全部凝聚在眼前的那尊金身罗汉身上。不知不觉中,心头杀机渐浓,好像有一个莫名的念头驱动着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斩杀对方,夺回失去的混元锤。

    耳中依稀听见那尊金身罗汉低低叹息道:“施主越行越远,魔障已起。若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丁原强忍住胸口窜升而起的一口热血,将“大日都天翠微真气”不住提升,雪原仙剑劈荡开身前谈金色的罡风,硬生生撕裂一道缝隙,再往前行,口中低吼道:“胡说八道!”

    他心气一浮,灵台开裂的缺口更大,那股柔和而连绵的清泉,已是不可抑制的灌注到丁原心灵之中,不停的荡漾扩散。

    丁原的双目缓缓变得赤红,“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灵力却在他心神浮动之间逐渐的消退,乳白色的光华越来越黯淡,被周围沛然的金光压制回了丹田。

    丁原却已经不管不顾,只听到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反覆的响起:“杀了他,杀了他——”

    可每接近一尺,甚至是一寸,都变得无比的艰难。那尊金身罗汉分明就在不远的前方,偏又让人感到咫尺天涯,那样的遥不可及。

    他的身躯,就如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中艰难的飘摇起伏,奋力朝前。

    “怦、怦、怦——”丁原耳中响起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夹杂着悠然祥和的禅唱,狼狈撞击着他的心灵。

    金身罗汉的话音再次响起,敲击在丁原渐渐浑浊的心神上,悠悠道:“施主,何不退后一步,海阔天空?”

    丁原脑海里一片混乱,愤声冷笑道:“我为何要退?又往哪里退?”

    “轰——”

    一道海潮般的力量从他心底猛然爆发,彻底冲垮了他的灵台,转瞬吞没了他最后一缕清醒的神志。

    眼前的金身罗汉竟幻化成为一恸大师的身影,正面带讥笑,冰冷的凝视着自己。

    丁原勃然大怒,喝骂道:“老和尚,丁某看你能笑到几时!”

    他聚集起全身功力,雪原仙剑光芒暴涨,一式“乘风破浪”劈中了幻影。

    “砰”的流光飞溅,一恸大师的身影在雪原剑下荡然无存,周围的金身罗汉也突然一起隐入了弥漫飘荡的金色雾光里。

    丁原快慰长啸,胸膛急剧起伏,一口热血终究克制不住,从他嘴角溢出。

    他恍然不觉,心中已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浓烈仇恨所无斥,杀机盈动,炽如烈焰,终于完全陷入了魔障之中。

    忽然,脑海里闪现起一抹水色的身影,竟是玉儿含怨带嗔的遥遥注视着自己。

    他呆了呆,叫道:“玉儿,你怎么也来了?”

    苏芷玉幽怨的望着他,轻轻说道:“丁哥哥,南海之约莫非你已忘却?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心中只有一个雪儿?”

    丁原急忙道:“玉儿,你别误会,我没有忘记南海之约,我——”

    苏芷玉脸上涌现一丝惊喜,问道:“这么说来,如今你可是心里只剩下一个我?”

    丁原顿时哑然,半晌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苏芷玉泪光盈盈,幽幽叹息道:“罢了,罢了,丁哥哥,既然你如此为难,不如回到雪儿姐姐的身旁。从此我们天涯海角,形同陌路。”

    她哀怨的转身,姣好的倩影蓦地消失在迷离的雾光里。

    丁原赶紧冲上前去,叫道:“玉儿——”

    想伸手抓住苏芷玉的衣角,触手却已空空。

    他的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痛楚绝望的情绪,呆呆思量道:“玉儿也舍弃我了,连玉儿也舍弃我了!”

    第二口热血噗的吐出,溅洒在被冷汗湿透的胸前衣襟上。

    正在他茫然之际,耳中却听见背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丁原——”

    丁原听到这声音,激动的回头大叫道:“老道士!”

    只见淡言真人一如往昔的横样,静静飘立在如梦似幻的迷雾中,冰冷的目光像锋锐的匕首,深深刺进丁原的心底。

    丁原犹疑道:“老道士,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淡言真人冷冷道:“丁原,我对你失望透顶!

    “我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不为我报仇?那么多欺负陷害过你的人,你又为什么都一个个轻易的放过?你,不配做我的弟子!”

    丁原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老道士,不是你嘱咐阿牛,让我与盛师兄不得为你报仇雪恨的么?”

    淡言真人漠然道:“我何时说过?丁原,你如果当真是我调教的弟子,就该杀尽所有的仇人,让他们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下原心神激荡,再狂喷出第三口热血,重重点头道:“好,我这就杀尽了他们!”

    淡言真人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颔首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弟——”声音徐徐远去,他的身影紧接着也幻灭不见。

    丁原一怔,恍恍惚惚间周围尽是光影绰绰,闪现出数十道熟稔的身影。

    一恸、鬼先生、红袍老妖、天龙真君、神鸦上人、耿照、耿南天、曲南辛、一执大师,一个个面挂嘲讽冷笑的脸庞,在丁原眼中来回的浮现,犹如无数沉重

    的石头,积压在他的心上。

    丁原的心灵已经彻底被仇恨迷失占据,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是如此的可憎,而玉儿的离去又是那样的绝情。

    他生出一股可怕的怨恨,直想把所有的一切统统毁灭,甚至包括他自己。

    一声狂吼,丁原冲入浮动回旋的光影中,举起手中的雪原仙剑,疯狂的劈斩,绞碎了一具又一具的躯体,却惊讶的发现他们又不停地重生,继续讥笑着自

    己。

    他更加怒不可遏,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魔神,在迷失的天地中,无休止的杀戮。

    似乎,每挥出一剑,都会有说不出的畅快。看着一个个仇人在眼前幻灭,他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快感与满足。

    然而,丁原体内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在失去主人的心念控制后,也终于泛滥,肆虐的冲击汹涌在每一根经脉与要穴间,撕裂着他的肉躯,而让仇恨吞

    噬着他的神志。

    假如不是“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牢牢护持住他的心脉,不用多久,丁原就会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之下,爆精而亡,神消形散。

    饶是如此,他也已经行走在了走火入魔的边缘。那声声吟唱,映不起他的善念,却更像一首哀婉的葬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原迷迷糊糊里听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徐徐吟诵道:“幻由心生,魔由心起。心如明净,魔幻何来?”

    他禁不住微微一呆,茫然望向四周,才发现那些飘浮的先影都已经消失,迷漫的金色光雾也渐渐的淡去,缓缓呈露出漆黑的夜色,和那些嶙峋的乱石。

    视线朦胧中,隐约看见一个白髯如雪的老和尚满脸含笑,双手合十在胸前,正和善的望着自己。

    丁原心间一警,不假思索的奋力挥剑,朝白髯老僧劈了过去。

    然而身到中途,突觉得眼中一片天昏地暗,金星乱舞,真气骤然走岔,连人带剑重重摔落,紧接着便神志全失,昏厥过去。

    半梦半醒中,依稀听见有人在自己的耳畔低声念颂着佛经,声音柔和安祥,直教自己躁动的杀伐之心渐渐平息,眼皮也越发的沉重。

    体内爆走的真气悄悄回拢,重新吸纳入丹田内。“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悠然焕放出一团光囤,将他的身躯包裹,迅速修复著他破损的经脉。

    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静,丁原只想这么睡去,酣然中抚慰疲惫的心灵与肉躯。

    直到翌日的午后,丁原慢慢苏醒。

    他立刻感觉到全身骨骼经脉疼痛欲裂,胸口宛如被一团硬邦邦的东西塞堵住,十分的难受,甚至连呼吸也透不过来。

    一蓬幽暗的油灯光芒拂在身上,周围一片寂静,他睁开双目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头顶数丈高的洞壁,原来自己正躺在一座石洞之中。

    忽听有人轻轻说道:“阿弥陀佛,丁施主,你终于醒了。”

    丁原一愣,勉力坐起身,借着灯光住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不远处一位白髯老僧手握念珠,神态慈和,正凝望着自己。

    丁原暗暗戒备,沉声问道:“你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

    白髯老僧微笑道:“老衲云林一愚,不知丁施主可曾有过耳闻?”

    丁原霍然一惊,道:“原来你就是云林四大神僧中的一愚大师!”

    他悄悄探手握住背后皮囊中的雪原仙剑,只要对方稍有不对便立即出手,务求先发制人。

    一愚大师却只当没有事觉丁原的举动,含笑道:“此处是老衲坐禅数十年的‘不思洞’,因丁施主在阵中昏迷,因此老衲才将施主送到此间聊作休养。”

    丁原顿时回忆起昏迷前的经历,恍然道:“原来大师就是那位指点迷津、救我出阵之人。”

    一愚大师颉首道:“丁施主在罗汉大阵中迷失本性,杀机大炽,老衲只得以佛门狮子吼震醒施主一丝神志,方能助施主脱离诸般幻象。”

    丁原回想起自己在阵中的疯狂之状,不由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心有余悸道:“说来奇怪,当时我怎么会如同着了魔一般,看到种种不可思议的故人与仇敌,

    从心底生出不可遏制的杀念?”

    一愚大师答道:“这便是十八罗汉大阵的真正威力所在,丁施主虽然年少有为,修为通天,奈何此阵考验的却并非施主的绝世神功与奇门遁甲。倘若一味崇

    尚手中之剑,则已入歧途,其后渐行渐远,直至灭顶。”

    丁原怔怔问道:“假如不用手中之剑,又何如能闯出大阵?”

    一愚大师微微一笑,道:“十八罗汉大阵,‘见空’则诸象不生,直达本心。一路走来,又有何物能滞留施主?”

    丁原渐渐明白过来,说道:“大师的意思是,在下之所以深陷险境,其实全因心中存有窒碍,不能见空识真,才为幻象所迷,渐渐失去本性?”

    一愚大师点头道:“丁施主,须知战胜你的,并非是十八罗汉金身大阵,而是你的心魔!

    “施主的修为越高,心魔反噬之力就会越强。而隐藏在施主潜意识中的种种仇恨、担忧乃至恐惧、贪婪之念,也随着施主的心神失守,形成幻象,令人无法

    自拔,最终爆精裂魄,形销神散。”

    丁原“啊”了一声,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心底其实深藏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念头,才会在眼前出现玉儿伤心离去,老道士冷然相向的场景。

    说到底,这些都是自己心中的魔障在作祟。

    一愚大师欣然笑道:“施主终究明白了,什么阵法修为,什么仇恨情爱,在十八金身罗汉阵中全都是空。

    “施主若灵台净明,则阵内波澜不惊;施主若生出杂念,诸般心魔便有机可趁,吞噬施主灵性。

    “如果有哪一天,施主能修得大圆满的无上境界,心中不滞一物一情,则十八罗汉大阵唾手可出。”

    丁原苦笑道:“在下若能早半日聆听到大师教诲,也不至于深陷阵中,更将混元锤也丢了。”

    一愚大师淡淡含笑,说道:“丁施主,你何不瞧瞧自己平日收藏混元锤的所在?”

    丁原闻言急忙察看,心念一动已发觉混元锤失而复得,正好端端的待在它原先的地方,只是自己全无知晓是什么时候将它收回了袖口。

    一愚大师道:“无得无失.有得有失,阵境即为心境。丁施主以为丢失的东西,不是还在么?”

    丁原好像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深深一揖道:“多谢大师指点,只是大师既是一恸同门,又为何要出手救助在下?”

    一愚大师呵呵一笑,说道:“老衲为何就不能救助施主?”

    丁原道;“此事倘若被一恸那老和尚知道,大师不怕他记恨于您?”

    一愚大师笑道:“他是和尚,老衲也是和尚,为何和尚却要怕和尚?”

    丁原听他说得有趣,不由莞尔,心情更加放松起来。

    他想了想,问道:“大师,您又怎会那么凑巧,发现到在下身陷阵中?”

    一愚大师摇摇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事?一恸师兄发动十八罗汉大阵,贫僧自能生出感应,因一时好奇,便悄悄潜入阵中察看,想瞧瞧到底是何方高

    人能够受到这等的礼遇,却没想居然碰上的是丁施主。”

    丁原奇道:“大师,莫非你以前见过在下?”

    一愚大师呵呵笑道:“上回丁施主一怒闯上云林,战退一正师弟时,贫僧就在远处观望。

    “丁施主身负师门大仇,却仍能不失慈悲之心,克制恶念未杀云林一僧一众,贫僧深为钦佩。”

    丁原暗叫一声惭愧,环顾石洞说道:“大师,为何这些年四大神僧中的其他三位都威名日着,独独你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却原来在这石洞中逍遥?”

    一愚大师叹了口气,许久后才低声道:“丁施主,老衲平生不打诳语,即将实情告知你又如何?

    “自从一心师兄圆寂后,一恸师兄便暗中执掌了敝寺实权。老衲这些年全靠装疯卖傻,幽居不思洞,才能躲过一恸师兄的猜忌,也索性落得耳根清净。”

    他伸手一指洞口方向,苦笑道:“不思洞外日夜守着两名一恸师兄的门下弟子,说是照料老衲的起居坐禅,其实老衲又有何需要他们照料之处?只是他们想

    不到的是,老衲也根本无需经过洞口就能自由出入。”

    丁原醒悟道:“原来大师另有秘道将在下带到此处。但大师救护在下之事,一恸是否知情?”

    一愚大师沉吟道:“他暂时尚未知晓。老衲是待他离开之后,才关闭阵眼救出施主,那时一恸师兄早该在十数里之外了。”

    丁原咦道:“奇怪,一恸那老和尚如此放心,居然等不及在下真的陷在阵中,就着急离开?”

    他却不清楚,发动十八金身罗汉大阵,同样需要耗损极大的真元。一恸惟恐时间一久激起体内魔气反噬,不得已才提前离开。

    一愚大师摇头道:“老衲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不过,以一恸师兄的睿智,稍后必定会察觉端倪,怀疑到老衲身上来。”

    丁原知他所言不虚,抱歉道:“在下连累大师了。”

    一愚大师道:“丁施主不必在意,一恸师兄即使知道了,也未必能将老衲如何。”

    丁原摇摇头,心想要是你晓得无为方丈正是死在一恸大师的手上,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抬眼望向洞口,却看不见一丝日光。

    原来不思洞狭长曲折,里面弯弯曲曲足有一里多深,在石洞深处根本照不到日光。

    丁原当下只好问道:“大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愚大师答道:“如今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外面的日头恐怕也快要下山了。”

    丁原的心一沉,暗道:“糟糕,我怎么昏过去那么久,这样也许只剩下一天多的寿命了!”

    想到自己的行踪已为一恸大师所觉察,偏偏事情还毫无进展,不禁心生焦虑。

    一愚大师见丁原皱眉沉思,于是道:“丁施主,你是为何突然来了敝寺,又为何会被一恸师兄引入十八罗汉阵内?”

    丁原苦笑一声,正在犹豫是否要将实情告诉一愚大师,蓦地心中警兆突起,目光射向洞外,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一愚大师颔首轻声道:“该是一恸师兄已到了洞外,丁施主请随老衲来。”

    他迅速起身,两三步走到洞底搬开几块碎石,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道:“通过这条秘道,可以直通后山蕴翠潭。一恸师兄处自有老衲应付,丁施主快

    走!”

    丁原一点头,矮身钻进秘道入口,回首道:“大师后会有期!”

    一愚大师一边重新用石块封住洞口,一边低声道:“丁施主,一路小心!”

    丁原头顶光线一黯,入口的缝隙已被碎石封住。他微一思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收敛内息,贴在洞口小心冀冀的倾听外面动静。

    若是一恸大师果真恼羞成怒,加害一愚,说不得自己要现身一拼。假如能借此逼出一恸大师的魔教功夫来,那就再好不过。

    一愚大师回到蒲团重新坐下,狭长的石洞里人影晃动,一恸大师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洞内,却不发一言。

    一愚大师淡淡微笑,问道:“师兄,你可是在找丁原?”

    一恸大师眼中精光一闪,凝视羞一愚大师的面庞,低声道:“果然是你!”

    一愚大师神色从容,坦然迎对着他的双眼,嘴角浮现一缕微笑道:“师兄,你不是早已经猜到了么?”

    一恸大师缓步行到近前,低头问道:“他在哪里?”

    一愚大师回答道:“师兄,你不必煞费苦心找寻丁施主了,此刻他早从秘道里走远,想追也追不上啦。”

    一恸大师脸上并不见变化,仿佛早就晓得不思洞中藏有秘道之事,在一愚大师对面席地而坐,说道:“师弟,你这么多年未装疯卖傻,在不思洞中韬光养

    晦,为何偏偏因着一个丁原,又与老衲作对?”

    一愚大师反问道:“丁施主年少有为,又是出身翠霞,师兄又为何一意要置他于死地?”

    一恸大师哼道:“他结交魔道,屡次与敝寺作对。当日在云梦大泽一战,更是险些杀了一执师弟,令云林禅寺颜面无光,灭魔大计毁于一旦。

    “这等忘恩负义,投身魔道的孽障,老衲怎容得下他?”

    一愚大师摇头道:“只怕师兄想杀丁施主的真正原因,并非因为这些吧?”

    一恸大师抬眼紧紧注视着他,徐徐道:“那你以为,老衲所为是何?”

    一愚大师道:“丁施主天赋英才,小小年纪修为已直追羽冀浓当年,比之师兄不遑多让。近些年来,他声名雀起,冠誉九州,再假以时日,不难成为天陆第

    一高手。

    “更重要的是,丁施主出身正道,又与魔道诸多顶尖高手有千丝万缕的渊源交情,甚至连南海天一阁也对他青睐有加。

    “这些对于师兄末说,才是真正的如芒在背,寝食难安。你想将丁施主除之而后快,便不足为奇了。”

    一恸大师嘿嘿冷笑,道:“笑话,老衲怎会怕了这个小娃娃?何况他只不过是翠霞派一介弃徒,犹如丧家之犬游离天陆,浪荡于外,根本不值一提!”

    丁原藏身秘道,听得真真切切,禁不住心中冷哼一声。

    一愚大师呵呵笑道:“师兄不会不知,幽明山庄一战,七大门派数十位高手,全仰仗丁施主力挽狂澜,才能突出重围,避免全军覆没。

    “此后各派宿老嘴里虽然不说,心中却对丁施主的看法大有改观,多有感激之情。就凭这点,对于师兄异日一统正道七大剑派的宏愿,便构成了不小的障

    碍。

    “何况,紫竹轩门下的三大弟子里,盛年又重返翠霞,继掌淡言衣钵,而羽罗仁更成为魔教教主,名动一方。

    “倘若这三人联手,莫说师兄,纵观普天之下,也少有人能与之抗衡。我若是师兄,设身处地,自然也要将丁施主尽速拔出,免得他在蓬莱仙会上坏了大

    事。”

    一恸大师静静听完,眼睛中森厉的精光渐渐消隐,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道:“师弟,如今云林禅寺中,老衲惟一欣赏,也是惟一顾忌的,只你一人而

    己。看来,这些年你虽然躲在不思洞中静修禅机,于天下大势倒也清楚得很。”

    一愚大师轻笑道:“比起师兄全盘在握,胸有成竹,老衲这点见识不算什么。”

    一恸大师发出一记叹息,似是惋惜,似是惆怅,说道:“可惜,你与一心师兄是一般的心思,始终不能明白老衲殚精竭虑,为着云林禅寺的一片苦心。倘若

    你肯出山助我,老衲又何须像如今这样辛苦?”

    一愚大师恬然道:“没有我,师兄的大业不也是一样即将大功告成了么?”

    一恸大师冷哼道:“老衲二十多年来费尽心机,好不容易藉羽罗仁的身世打压下翠霞派,更只差半步便剿灭了魔教余孽。

    “可恨功亏一篑,又要从头重新来过,谈何大功告成?”

    一愚大师讶然道:“原来,戳穿羽少教主身世,陷害淡言真人,令翠霞派盛名受损,这些事情果然出自师兄之手。

    “一执师弟为无为师侄报仇心切,却被你白白的利用了一回!”

    丁原闻言,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未,原来害死老道士的幕后真凶不是别人,而是一恸!

    一恸大师不动声色,点头道:“不错,这正是老衲的手笔。

    “谁让翠霞派数百年来一直处心积虑要与敝寺一争短长,更暗通魔教,示好羽翼浓?老衲也并不曾真的冤枉了他们!”

    一愚大师道:“师兄令其他各派对翠霞生出不满,暗存嫌隙后,便可堂而皇之的成为正道之首,发动各派围剿魔教,若能成功,则云林禅寺在正道中的翘楚独尊地位,再无人可撼动。

    “而师兄恐怕也算准,翠霞派因为淡言真人一事,绝不会参与此举,正可让敝寺独占鳌头,一枝独秀。”

    一恸大师微笑道:“师弟,你全说对了。倘若二十多年前,便依老衲的意恩行事,敝寺又何须等到今天才能出头?”

    一愚大师叹了口气,道:“当年婆罗山庄一战,假如不是师兄的鼓动,七大剑派也未必肯出兵围杀羽冀浓。

    “为了所谓的云林大业,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屈死泉下。师兄,你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一恸大师冷冷道:“当然值得!想我云林禅寺千年以来,除魔卫道,牺牲了无数弟子才换取来今日地位,可翠霞派凭什么就能与敝寺平起平坐?

    “而海外三大圣地只会龟缩一隅,指手画脚,又凭什么成为正道领袖?老衲要做的,只是让云林禅寺能够拥有它应该得到的地位,这有何不对?”

    一愚大师摇头道:“当然不对。正道泰斗的地位,是要旁人心悦诚服公推而出,可不是靠阴谋诡计,陷害同道所得。

    “何况师兄乃出家之人,更不应该在心中生出争名夺利之念。”

    一恸大师不以为然道:“师弟,你也太过天真迂腐了。自古以未,功成名就者,谁人不是不择手段,尽显神通?

    “成王败寇,老衲便不相信三大圣地就光明磊落,虚怀若谷。嘿嘿,为了维护他们今日的地位,不知暗地里耍了多少的花招!”

    一愚大师见他全听不进任何规劝,入魔己深,不由慨然叹道:“看来,对于蓬莱仙会,师兄也早巳运筹帷幄,势在必得了。”

    一恸大师道:“不惜,羽罗仁那傻小子大包大揽,向敝寺承诺蓬莱仙会之前,必定找出近日以魔教十六绝技杀害七大剑派弟子的真凶,老衲料他到时铁定两

    手空空,全无线索。哼,届时看他如何交代!”

    一愚大师道:“老衲明白了,届时魔教教众绝不会坐视教主受辱,必定有所动作。师兄那时候振臂一呼,蓬莱仙会上正道高手云集,又有三大圣地坐镇,要

    剿灭魔教并非难事。

    “而丁原等人与魔教交情深厚,断不会坐视不理,一场血战之下,师兄的眼中钉几乎可拔除殆尽,甚至可以从此凌驾于三大圣地之上,可谓一举多得。

    “如此说来,师兄心中其实十分清楚,凶手绝非魔教中人。”

    一恸大师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天下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老衲?真正的凶手是谁,老衲早心中有数。只等魔教一灭,老衲再揪出这个幕后真凶来,何

    愁各派不对云林禅寺感恩戴德?”

    一愚大师沉默着,借油灯如豆的灯光,细细端详对面这位面露得色、与自己同门数百载的人,半晌方道:“师兄,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恸大师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嘿然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敝寺的大业,而今多死几个弟子又算得了什么?”

    一愚大师颔首道:“所以,老衲纵走丁施主,对于师兄来说,其实也无关紧要。”

    一恸大师道:“若非如此,老衲岂会容你?师弟,你我同门三甲子,虽见解不同生出许多不快,但终究是一师所出,渊源匪浅。就算不赞成老衲的行事,也

    希望你不要横加插手,破坏拦阻。”

    一愚大师悠然笑道:“既然师兄有此担心,为何还要将实情告诉老衲?”

    两人各含深意的目光交织碰撞在了一处,洞中久不闻人声。

    似乎过了好久,一恸大师长长透了口气,说道:“这些想法日夜在老衲脑海中转动,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有谁能了解老衲为了敝寺基业中兴的一片良苦

    用心?你尽管一直反对老衲,可也只有师弟你,才配得上与老衲聊上几句。”

    一愚大师忽然体会到埋藏在他心底的孤独与寂寞之情,轻轻一叹道:“师兄,你真的选错了路,如今回头,时犹未晚。”

    一恸大师怅然一笑,仰头道:“晚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无法回头了。师弟,你好自为之,万一老衲不幸败亡,云林禅寺还需要你出面收拾残局,这也

    是我一直将你留到今日的最大原因。”

    一愚大师蓦然生出无话可说的感觉,只得沉声道:“师兄,保重!”

    一恸大师望着自己的同门师弟,竟似有无限感慨的点点头,起身道:“老衲也该走了。说不定,这就是你我最后一面了。”

    一愚大师也跟着站起来,说道:“师兄,我送你出洞吧。”

    一恸大师颔首道:“也好,咱们便走上你我二人的最后一程。”

    两人抬步走向洞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石洞内又恢复了寂静。

    丁原掩身秘道之后,顿时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他终于知道了谁才是真正陷害老道士的凶手,也清楚了一恸大师不可告人的阴谋。比起这些来,一恸修炼魔教十六绝技,杀害无为方丈,都成了次要的事

    情。

    可以预见,如果蓬莱仙会前,阿牛无法查出真凶,一场将致魔教灭顶的血战,便迫在眉睫。多少人舍生忘死,莫名其妙的拼杀麈战,到头未称心如意的,仅

    一恸矣。

    当日红袍老妖欲与阿牛结盟,共抗天陆的计画,相比起一恸的处心积虑,简直如三岁孩童的梦呓一般可笑。

    而更令丁原头疼的是,他就算了解了一恸大师的野心,眼下也无法揭穿。

    除非阿牛能抓出暗杀七大剑派弟子的真凶,又或者自己能掌握到一恸大师修炼魔功、杀害无为方丈的确凿证据,否则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位德高望重的云林神僧,竟蕴酿着如此阴毒的计谋。

    一天半,自己也许只有这么多时间可活了,可是这点工夫哪里又够?

    或许,自己该立刻下山追上阿牛,将实情尽数告知,至少不能让魔教就这样落进一恸大师的圈套。

    可转念一想,纵然阿牛晓得了这些,又能如何?现在的情势之下,恐怕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住里跳。

    一恸大师只怕早看准了这点,所以敢毫不避讳的将计画透露给一愚。

    为今之计,只能自己设法争取一愚大师的支持与信任,釜底抽薪,从云林禅寺内部戳穿一恸的真面目。

    毕竟,单单一条忤逆犯上、残杀掌门的大罪,就任谁也容不得他。

    虽然这样做也困难重重,但好歹有一线之机,总好过两眼一摸黑的到处乱打乱撞。

    想到这里,丁原便不急于离开,静待一愚大师返回洞内。

    可好半天过去了,洞内依然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愚大师回转的脚步声。他恐一恸尚未走远,不愿妄动灵觉察看,只想可能是两人在洞外还有话说。

    然而整整在秘道里待了半个多时辰,外面也没传来丝毫的动静,丁原的心中渐渐生出疑虑,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妙。

    他轻轻拨开覆盖在入口上的碎石,从秘道中探出身来。洞内的油灯插在冰凉干燥的石壁上,幽幽闪烁,呼呼的风从外面吹灌进来。

    丁原抬步朝外走去,悠长的不思洞七拐八折,转过数道弯口也才行出了半程。

    猛然丁原止住脚步,惊愕的目光紧紧盯在不远处的拐角。

    在一块凸出的石壁旁,一愚大师的身躯斜斜倚靠,两眼圆睁,透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直盯盯地望着前方,嘴角一抹尚未干透的血迹殷红怵目。

    丁原低声叫道:“大师!”身形飞闪到他身旁,探手在一愚大师的鼻下—测,已然气绝多时。

    他心头一震,委实难以想像,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不动声色的,在自己眼皮底下杀害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愚大师?

    除非,这人与一愚大师十分熟稔,使得他在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才遭了暗算。

    “一恸!”

    丁原一字一顿的哑声自言自语道,伸手扯开一层大师胸口的袈裟,只见胸口早己被浑厚阴柔的掌力震得粉碎,深深朝里凹陷。

    丁原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大日天魔真气的劲力所致,除此别无第二家的魔道功夫能如此霸道,杀人于无声无形。

    原来,适才一恸在洞内与一愚所言,都是虚情假意,内心早动了杀念,只是为了降低一愚大师的提防之心,才说什么欣赏、托付。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会信了这老和尚的口蜜腹剑,一个疏忽,竟令一愚大师葬身贼手。

    丁原横抱起一愚大师的尸身,回想就在刚才,这位宽宏慈悲、大智若愚的老僧还坐在对面,和自己娓娓倾谈,点化于他。可只在转眼间,已然含冤长逝,驾

    鹤西去。

    他的心中不禁又怒又痛,只想就这么抱着一愚大师的尸身杀上菩提岩。

    猛然,洞口有人说道:“一愚师叔,弟子给您送灯油和素斋来了。”

    一个中年僧侣手提食盒,转过了拐角,出现在眼前。

    他乍见丁原神色吓人的怀抱一愚大师挡住去路,禁不住大惊失色,朝后连退两步靠在了石壁上。

    当日云梦大泽围剿魔教一战,这僧人也曾跟随一恸大师,于人群中亲眼目睹丁原大展神威,降服一执大师的经过,心底早种下畏惧之意。

    再冷不防借着左手的灯笼光芒,看到一愚大师的模样,食盒“啪”的坠地,颤声叫道:“丁、丁原,你杀了一愚师叔!”

    丁原冷冷道:“不是我,杀害一愚大师的另有其人!”

    那僧人面色苍白,强压惊惧,愤声道:“你胡说,这石洞中分明只有你一个人在!”

    丁原嘿然道:“莫非,一恸大师就不是人了么?”

    那僧人怒道:“你休要含血喷人!贫僧明明见到一愚师叔将师父送出不思洞,才回转洞内的!”

    丁原一惊,问道:“大和尚,你说的话可当真?”

    那僧人恨声道:“丁原,你不满敝寺,杀害一愚师叔,难道还想栽赃诬陷我师父不成?”

    丁原脑海里混乱一片,人竟呆了,暗想:“难道不是一恸,那又会是谁?这石洞中明明只有我们三个人,绝无第四人来过,总不会是一愚大师自己引掌自决

    吧?”

    这猜想从丁原心里一闪而过即被否诀,莫说一愚大师没有自杀的道理,就算想这么做,他也没修炼过大日天魔真气。

    那僧人见丁原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色更是骇人,急忙转身拼命朝洞外跑去,高声叫道:“快来人啊,丁原行凶杀死一愚师叔啦——”

    丁原抬手本想祭出伏魔八宝将这僧人留下。可转念一想,一愚大师已然身故,真凶死无对证,除非自己再将那僧人杀了,否则留下他也没什么用处。

    蓦然间,丁原心底灵光一闪,叫道:“不好,这是有人故意栽赃给我!”

    想那大日天魔真气连阿牛也不会,偏偏自己是世人所知惟一能驾驭自如者,再加上有僧人亲眼见着他独自在洞抱住一愚大师的尸身,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他立刻排除了一恸大师下手的可能,因为对方根本不会猜到自己始终藏身在秘道之内,没有离去。要想栽赃,恐怕还少一个对象。

    那么,是谁?是谁知道自己就躲藏在秘道里没有离开,并且以大日天魔真气于电光石火间击杀了一愚大师?

    丁原心底缓缓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渐渐意识到,在这座石洞中,自始至终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不仅窥听了自己与一愚大师的交谈,更听到了一恸大师的说话,芒至能感应到自己就藏身秘

    道内未曾远扬,于是举手之间暗算了一愚大师,嫁祸到自己的头上。

    即使这个僧人没有凑巧走进来见着他,从大日天魔真气遗留的印记,从一恸大师的推测中,矛头也一样能指向自己!

    可这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与自己,或者与云林禅寺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究竟背后有怎样可怕的图谋?

    假如这个人当真存在,那修为无疑已臻至散仙之境,环顾天陆,除了曾山能勉强与之一决外,简直再无抗手。

    这样的人物,却为什么要嫁祸给他?

    丁原心念急闪,灵觉潮水一般涌出,搜索石洞,低喝道:“出来,我知道你还在这里!”

    石洞里到处回荡丁原的声音,犹如滚雷般轰然碾过这洞中的静寂。

    然而,并没有人出声回答,丁原的灵觉也只触到冰冷的石壁,并未能搜索到任何人的存在。

    假如,一个散仙高手想在丁原面前隐身不出,凭借着不思洞中曲折反覆的地形,也并非难事。

    丁原知道,暗藏在深处的这个敌人修为,远非自己可比胸中却难忍悲愤之情,漠然长啸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有种你就滚出来!”

    洞中仍然无人回应,丁原明白了,自己就算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回答的。既然对方是立意要陷害自己,此时也就做起了缩头乌龟。

    他冷哼一声,怀抱一愚大师,双足飞点石壁,风驰电掣间搜遍了整座不思洞。然而,依旧空空如也,一无所获。

    莫非,这神秘的第四人并不存在?

    丁原在洞底停下脚步,无意低头却发现,秘道入口处碎石的布置似乎已被人悄悄动过,不再是自己先前摆放的模样。

    那人,已经走了。

    丁原深吸一口气,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可惜,以自己的修为,居然连来人的影子也没摸到,这人的神通,委实已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他灵觉一动,察觉到洞外十多个闻声赶末的云林禅寺僧侣已离此不远。

    丁原轻轻将一愚大师的遗体平放在地上,默默念道:“大师,你可说是因我而死。在下无论如何也要抓出凶手,为你报仇!”

    他不欲与云林掸寺的众僧发生纠葛缠斗,钻入秘道,一路向出口行去。

    半盏茶后,脚下地势渐渐降低,不久前方就到了尽头。

    丁原拨开横生在洞口的冗长水草,目光朝外张望,就见自己正置身子一个距离蕴翠潭水面不到两尺高的干涸洞穴中。

    此时洞外玉兔横移,夜色苍茫,头顶的潭边、草丛里许多不知名的小虫正在欢快轻鸣。山风徐徐拂过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朝着四周荡漾扩散,映照在潭

    心的明月,也跟着微微颤动,如诗如画。

    丁原刚要提气跃出洞口,丹田内猛地传末一股针刺般的剧痛,紧接着浑身的血液就像煮开锅的熔浆,火辣辣的沸腾涌动。

    胸口一阵窒息,经脉如同要爆裂开来,五脏六腑一齐发出翻江倒海的绞心阵痛,直令他眼前金灯乱闪,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连数丈外的景物也朦胧不清。

    丁原一凛,晓得是火毒发作了。经过前夜的激战和刚才的心绪不稳,体内的血行屡屡加速,终于让火毒提前爆发。

    然而,它来得未免也太不是时候。

    云林禅寺的众僧应当能很快找到秘道的入口,追兵时刻就能赶至。

    假如自己困在此处动弹不得,片刻之后就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真要那样,简直比一刀杀了他,更令丁原难受。

    丁原咬牙再一提气,肺腑内宛如同时有千万把刀子在生剜硬割般,几乎令他疼昏过去。一口深红色的鲜血噗的喷洒到潭水里,片刻工夫,就见几条鱼翻起肚

    皮浮出水面。

    丁原微微苦笑,心想:“我这体内的火毒,居然混入潭水里也能毒死这么多鱼儿,放诸于人,又焉有不死的道理?”

    正在这时,丹田内忽的一暖,“都天伏魇大光明符”自动觉醒,焕发出一股柔和力量汩汩升腾,护持住丁原的心脉。

    丁原胸口的郁闷恶心稍减,奋起全身劲力爬出了洞口,又沿着潭边湿漉漉的泥地,攀上了岸旁的一方山石。

    丁原手扶山石剧烈的喘息,胸口不住涌起吐血的冲动。

    他不敢再妄动真气,刺激丹田,可身体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却越来越炽烈高涨,浑身的衣衫瞬间湿透,冒起白茫茫的蒸汽。

    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融解在血液中的火毒开始肆虐,就算他有通天的功力,也无法将其压制排除。除非,把自己身上的血液全部放光。

    丁原努力迈步朝前,脚下却一个踉跑险些摔倒。

    他急忙伸手抓住山石,叹了口气心道:“看来,我已经寸步难行了。莫说为一愚大师报仇,这时候随便是谁上来,伸伸小指头也能轻而易举的要我的性

    命。”

    想到这里,心绪又一激动,哇的一口血溅在脚下草丛上。

    半人来高的杂草“嗤嗤”冒起青烟,转眼枯萎,焦黄的叶片竟缓缓燃着,被风一吹,竟现出星星火点来。

    丁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发的沉重,只好依靠住山岩,艰难的伸手探向背后,想拔出雪原仙剑。

    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现在心中并没有畏惧与惊慌,好似这一刻已经不在乎生死,只想道:“与其落到一恸手中,还不如用雪原仙剑自尽来得干脆!丁某一

    生傲气,到临了也不能受辱于卑鄙小人!”

    他颤抖的手缓缓伸向仙剑,平时不假思索的动作,此际竟是无比的困难。

    体内每一根血管里,都好似开水煮沸,不停冒着气泡,灼伤着他的神经与肺腑。丹田更像是一座喷薄的火山,吐出的,不是真气,而是滚烫的岩浆。

    昏昏沉沉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丁原的视线里,绰绰晃动,接着就听到一个清脆明快的嗓音惊呼道:“哎呀,你好像是中毒了!”

    随之一只小手柔柔的措在丁原脉搏上,丁原神情恍惚里竟也躲闪不及。

    他奋力一甩手,低喝道:“闪开,我不要你管!”

    那人不以为意,诧异道:“你明明都快不行了,为什么还不让我救?”

    丁原喘息道:“快走,云林禅寺的追兵马上就到,莫非你想被他们当成丁某同党。”

    那人惊异道:“丁?你说你姓丁?是丁原丁大哥么?我听盛大哥和爷爷说起过你——”

    丁原听她像小鸟一样在身边唧唧喳喳说个不休,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云林掸寺追兵将至,情况万分危急,不由打断道:“快走,想陪我一块死么?”

    那人收回搭在丁原脉膊上的小手,满面诧异道:“这是什么火毒?好厉害哟!”

    丁原低声道:“仙灵朱果之毒,谁也解不了的,你快些走吧!”

    那人“啊”了声,惊讶道:“原未真有仙灵朱果,爷爷没有骗我!丁大哥,你先服下这枚药丸,暂且压制一下火毒,冰儿这就给你想办法。”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一颗雪白的丹丸,就往丁原嘴里塞。

    丁原岂肯莫名其妙的被人塞下一颗来历不明的丹药,刚想用力推开,脑子里嗡嗡声起,又昏死了过去。

    那人分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梳着两条黑黝黝的大辫子,再加上一双圆圆的透着一骨子机灵劲的大眼睛,十分伶俐可人。她穿着一身杏黄长裙,肌肤泛着古铜色的健康光晕,只是对于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嫌黑了点。腰际斜插着一把不足两尺的短剑,金黄色的穗子迎风飘舞。

    这少女见丁原昏倒,情急下赶忙伸手揽住,小脸被丁原压过未的胸膛挤得差点透不过气未。

    她咬着牙,好费力的将丁原放倒躺在地上,伸手撬开丁原牙关,将手中的丹丸塞了进去,大喘一口气道:“丁大哥,你真是好重啊!”

    丁原此时人事不知,当然也没办法就自己的体重向这个少女表示歉意。

    少女看看丁原嘴边的血迹,突然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偏羞脑袋四下打量一番道:“奇怪,云林禅寺的和尚为何要追杀丁大哥?莫非是怪他打败了一正、一

    执两位神僧,和尚们的老大没面子吧?

    “嗯,也管不了这么多,先将丁大哥带走救醒再说。”

    她年纪虽小,脑瓜子倒也灵活,晓得夜色之中动用御剑术太过扎眼,以她的这点修为只怕没跑多远,就会被人截下。

    于是丹田真气流转,抱起丁原,以御风之术低空飞行,借着后山的树林草丛,流水山石遮掩,悄然觅道下山。

    等出去了五十多里,少女这才祭起仙剑,往西疾飞。

    冷不防丁原嘴巴一张,又喷出口深红色的鲜血,其中几滴不偏不倚洒溅在少女的胸衣上。

    那衣裳顿时“丝丝”冒起青烟,被灼出三四个黄豆大小的洞眼,隐隐露出里面的亵衣。幸好少女胸口有他祖父赠送的仙道法器庇护,不然模样可就要更加狼

    狈了。

    饶是如此,她也是一阵慌乱,下意识里就要缩回手掩住胸前有洞眼的地方,差点就把丁原从云端上摔了下去。

    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望着丁原火红如炭的面庞,嘀咕道:“好险好险!也不晓得爷爷有没有回家,看这情形,丁大哥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不如先

    找个地方替他试着疗伤,反正爷爷的那点医术,我也早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降低高度,眺眼远望,遥遥瞧见前方十几里外有一座通衢大镇,灯火通明,甚是热闹。

    少女一喜,心想:“我不妨在这镇上找家客栈住下,那么大的地方,想买草药也方便一些。”

    她收起仙剑,徐徐降落在镇外,抱着丁原就往镇里走去。

    也是她人小鬼大,全然不顾忌旁人异样惊诧的目光,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镇子。

    好在此刻已是掌灯过后,许多地方路人稀少,才不至于轰动小镇,引得众人围观。

    少女抬头看见街角一家药店大门紧闭,已经歇业。

    她迳直走了过去,双手没空只能抬脚@铛@铛踢门,叫道:“快开门,我要买药!”

    在门外嚷了半天,才看见一个伙计披着衣服出末开门,原本有些睡眼惺忪外带恼怒的目光,突然望见少女胸口几点破洞,立时清醒了许多,恨不得把眼珠子

    撑破。

    少女脸一红,连忙侧身用丁原的身躯挡住那贼兮兮的目光,清叱道:“看什么看,我要买药!”

    伙计打量着少女与她怀中的丁原,心想这两人古里古怪,只怕来路不正,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于是他打了个哈欠,扶着门道:“姑娘,你没瞧见么,铺子已经关门打烊了。要想买药,明天赶早吧!”

    少女横肘撞在门上,闯了进去,嚷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救命如救火,你们开药铺的连这点善心都没有,还做什么生意?”

    伙计被少女推得脚步趔趄,赶紧跟着她身后追了上来,伸手阻拦道:“哎,姑娘,你就这样往人家铺子里闯?赶紧出去,不然我可就要报官了!”

    少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哼道:“你去报官啊!等衙役来了,本姑娘早把你店铺里值钱的药材卷个干净走人了!”

    伙计一下傻了眼,对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自己若是伸手动粗,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还是自认倒楣吧。当下耷拉着脑袋道:“好,好,小姑奶

    奶,我服了你。快说,要买些什么?”

    少女目光扫过柜台后的药柜,嘴里飞快的报出了二十多样药名,全都是怯火生阴的良药。

    这伙计的记性倒也不错,一遍就全记了下末。

    他站在柜台口,满脸狐疑的瞧着少女,道:“小姑娘,这些东西可要不少银子,你身上有带那么多钱么?”

    少女挥手扔出两片金叶子,轻飘飘的落在柜台上,道:“伙计,够不够?”

    伙计伸手捏起金叶子,掂了掂又咬了咬,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还有得多出一些。”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就替本姑娘再找件合适的衣服末,剩下的钱全部归你。”

    伙计一听可高兴坏了,心想这人都睡觉了还能有财神爷找上门来,赶明儿自己得上庙里烧香多磕几个头去。

    他乐呵呵的想着,手脚俐落的收拾好药包,又将金叶子揣进怀里,道:“姑娘,您等着,小的这就替您找件好衣服来。”

    没多久,他一溜烟小跑屁颠屁颠的回来了,手里已多了一件不晓得从哪里翻出来的崭新土布女衣。

    少女接过瞥了眼,不禁大皱眉头,那样式土里土气,不定是伙计从老板娘那里骗来的宝贝。

    她草草套上衣服,举起袖子看看那宽大的袖口,嘟着小嘴却又没办法。

    伙计一脸殷勤,问道:“姑娘,您还想要点什么?”

    少女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一手扶着丁原,摇头道:“暂时不用了。伙计,你们这儿有干净点的客栈么?”

    伙计道:“姑娘,算您问着了。小的堂叔就在镇西头开了一家‘鸿运居’,可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您只要报上小的名字,连房价都能便宜不少。”

    少女道:“镇西头,离这儿远不远?”

    伙计赶紧道:“不远,只要沿着门口的大街一路朝西走,半盏茶的工夫就能到。要不,让小的陪您去。”

    少女摇头道:“不用,我自己找得着。”

    说着扶起丁原,走出了铺子。

    伙计扒拉着门框,向少女叫道:“姑娘,别忘记了跟老板说,是‘百顺药铺’的二驴子介绍您来的!”

    少女不耐烦道:“我记住了,你回去睡觉吧。”

    伙计“哦”了声,兀自有些不放心的探头张望,直等少女照他所说,沿着大街往西面走出了老远,才笑嘻嘻的关上了铺门。

    少女沿街足足走了将近两盏茶的工夫,才远远望见前面一个铺子,招牌有点斜斜的挂在门的上面,这鸿运居总算是到了。

    她心底早把那自称二驴子的家伙臭骂了百遍。有好几次她忍不住就想施展御风而行的身法,可想起爷爷再三的告诫,只好苦苦忍住。

    好不容易敲开客栈大门走进厅堂,少女气得直想回头找那伙计算帐。

    所谓的全镇数一数二的大客栈,不过是几间旧瓦房,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横竖看在还算干净的分上,少女满肚子火气的住了下来。折腾了老半天,她也实在没力气另外再找了。

    她一面在客房里打水洗脸,一面咬牙切齿的发誓,明天天一亮,说什么也要找那个二驴子算算帐,好让他明白,医仙农百草的掌上明珠,农冰衣农大小姐,

    可不是好骗、好欺负的!

    她气鼓鼓的喝了口凉茶,回头望着躺在床上的丁原,寻思道:“仙灵朱果的火毒到底怎么解,爷爷从来也没教过我,八成连他自己也不会。没办法,救人要

    紧,本姑娘只有试上一试了!”

    她打开铺满一桌的药材,嘴里念念有词的咕哝着,一会儿这里抓两把,一会儿那边捏一撮,然后跑到门口叫道:“伙计,伙计!”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计叫了老半天“来了,来了!”才磨磨蹭蹭走到门口,问道:“客官,您是想要点什么?”

    农冰衣道:“给我弄一个大浴盆来,里面放满冰水,本姑娘马上要用。”

    伙计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大的浴盆本店里倒是有的,可这时节上哪儿找冰水去?”

    农冰衣眼睛眨了眨,问道:“井水总有吧,用井水也行,快去!”顺手塞给伙计一锭银子,又问道:“厨房在哪儿?”

    伙计忙不迭把银子收起,笑道:“姑娘,小的带您去。”

    农冰衣拿起盛满药材的茶碗,又看了看昏迷的丁原,才关上门随伙计熬药去。

    大半个时辰后,农冰衣提羞药罐,指挥着两个伙计将浴盆摆在客房当中,又将浴盆灌满井水将药液混在水中,然后催道:“快走,快走,本姑娘要给病人疗

    伤了。”

    一个伙计探头瞧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丁原,期期艾艾道:“姑娘,要不要小的给您请个郎中来,万一闹出人命,小店可担待不起。”

    农冰衣把伙计一路推出门,道:“本姑娘就是天下第一,嗯,第二医仙,那些郎中的三脚猫手艺怎能与我相比?你们别担心,出不了事的。”

    两个伙计无可奈何的出了门,只能祈祷床上的丁原自求多福,别死在店里。

    农冰衣关上门,走到床前褪下丁原的外衣,低声自言自语道:“爷爷说,男女有别,小姑娘家要矜持自律。不过为了救丁大哥的性命,冰儿只好事急从权

    了。”

    她抱起丁原,轻轻把他全身浸泡到浴盆的井水里。

    如今这季节,虽然春暖花开,可夜晚的井水依然冰冷刺骨。丁原昏迷中被周身彻骨的冷水一激,不由自主的呻吟一声,居然慢悠悠的张开了眼睛。

    农冰衣大喜,得意洋洋道:“本姑娘的方法果然奏效,爷爷也未必能有我如此聪明!”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丁原双目一睁,嘴里连吐出数口鲜血。

    他体内原本就是火毒肆虐,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如何还能再经受冰凉的井水刺激?水火交攻之下,脉象大乱,真气游离涣散,气血直朝喉咙狂涌。

    丁原浑身湿答答的泡在水里,模模糊糊就看见个穿黄衣梳小辫的小姑娘在眼前晃动,挣扎着喘息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小姑娘,你在干什么?”

    农冰衣道:“放心,我们已经到客栈里了,你不用再担心有人追你啦!我当然是在替你驱毒,救你的性命了。

    “咦,你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看来我得用金针刺穴,让血行减缓,压制火毒的效力。”

    她说着从袖底掏出一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两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在灯光下熠熠发光。

    丁原又惊又怒,道:“小姑娘,赶紧住手,不然丁某就下客气了!”

    农冰衣像哄小孩子一样道:“丁大哥,你别害怕,我的金针刺穴手法跟爷爷比,是丝毫不差,不会出错的。你要是怕疼,拿块毛巾给你咬。”说着手起针

    落,第一根金针扎入了丁原胸前的大穴。

    丁原吃疼闷哼一声,想要挥手推开农冰衣却是欲振乏力。

    农冰衣金针刺穴的手法当真熟练之极,一阵眼花撩乱的动作过后,金针从小匣子里跳到了原全身三十六处大穴上发光。

    农冰衣长吁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问道:“丁大哥,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吧?”

    丁原几次差点疼昏过去,冷汗热汗涔涔而下,如同浆水淌进浴盆里。

    他强忍痛楚,哼道:“小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这般消遣丁某?”

    农冰衣一拍浴盆,叫道:“对哦,我忙活了半天,却忘记告诉丁大哥自己是谁了。”

    她一面从袖口里又掏出颗黑色的药丸,一面道:“我叫农冰衣,医仙农百草是我的爷爷。丁大哥叫我冰儿就行了。”

    丁原讶然道:“你是农百草的孙女?”

    农冰衣点头道:“是啊,我听爷爷和盛大哥说起过你,他们都钦佩得不得了,还说连红袍老妖都忌讳丁大哥三分。

    “当时我就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眼瞧一瞧丁大哥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遇着了!”

    她把药丸凑到了原嘴边,道:“丁大哥,你快服下它吧。”

    丁原端详农冰衣小手里的药丸,问道:“这是什么?”

    农冰衣回答道:“这是‘冰心玉壶丹’,里面有好多种从北地冰原采来的珍稀草药,奇寒无比,一般人舔上一口也可能冻得半死不活,但给丁大哥用上,正

    可以毒攻毒,收到奇效。”

    丁原将信将疑,问道:“冰儿姑娘,你能肯定不会适得其反?”

    农冰衣心里也没多大的底,小脸上却胸有成竹,自信满满道:“丁大哥放心,这是我从爷爷那儿偷师未的独门绝技,一定错不了。”

    丁原心想自己身中火毒,余日无多,怎么也是一死,索性就让这小姑娘冒险一试,说不定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点点头,张嘴吃力的将药丸吞了下去。

    那药丸方一进入丁原嗓子眼,立刻化为一团浆液顺流而下。

    一道奇寒无比的冰流,迅速从丁原小腹上方扩散开来,沿着周身经脉流转传播。冷暖两道力量在丁原体内,刹那间翻天覆地的激撞纠缠在一起。

    农冰衣目不转睛盯着丁原的脸庞,紧张的问道:“丁大哥,感觉好一点了么?”

    丁原脸上忽青忽红,额头汗如雨下,涩声道:“冰、冰儿姑娘,这药——不会错吧?”

    农冰衣心虚道:“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丁原点点头,勉强一笑道:“那就成了——”头一偏,昏了过去。

    农冰衣吓了一大跳,顾不得了原身上还插着金针,双手拼命摇晃丁原肩膀,叫道:“丁大哥,你快醒醒,千万别吓唬冰儿啊!”

    可喊了一会儿,也不见丁原动静,小姑娘心里越想越害怕,禁不住小嘴一扁,哭道:“爷爷,爷爷,您老人家在哪儿?冰儿明明是按照您教我的法子以毒攻

    毒啊,可这回怎么就不灵验了呢?”

    她珍珠似的泪水滴答滴答落在浴盆里,溅起串串涟满,或许连老天爷也被她哭烦,忽然听见丁原轻轻哼了声,复又醒转。

    农冰衣欣喜若狂,一把扯住丁原叫道:“丁大哥,你没事了吧?”

    丁原见她泪水还挂在小脸上,一副又高兴又害怕的样子,微笑道:“冰儿姑娘,你哭了?”

    农冰衣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道:“我才不会哭呢,那是小孩子干的事。”

    丁原道:“说来也怪,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过冰儿姑娘,你能不能把金针拔出来,扶我上床休息一会儿?”

    农冰衣“哦”了声,将金针摘除,扶着丁原出了浴盆,在床边坐下。

    丁原小心冀冀的尝试着运转丹田真气,蒸干了全身湿淋淋的衣裳,盘腿坐在床板上道:“冰儿姑娘,我要调匀内息,麻烦你替我护法。”

    其实以他的修为,除非闭入死关,否则寻常人等稍一近身便能觉察,这么说只是想让这小姑娘安分一点罢了。

    农冰衣见丁原如此信任自己,心中大是得意,在桌边的木椅里落座,道:“丁大哥,你尽管静修,有冰儿在此,什么样的坏人也别想打你的主意。”

    丁原向她微微一笑,合上双目抱元守一,静坐调息。

    农冰衣煞有其事的正襟危坐,可没过多久便感觉无聊了。

    她先是一只手支起下巴,又用金针拨弄桌上的油灯,而后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小姑娘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虽然心里在不断提醒自己说:“不行,我千万不能睡过去,丁大哥还要我为他护法呢。”

    然而脑袋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半柱香不到的工夫,终究趴在桌上酣然睡去。

    鸡鸣五鼓,农冰衣醒了过来,看到窗户纸上已映照了一层鱼肚白。

    她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自己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睡到了床上,身上还盖了条毯子。

    农冰衣眼睛滴溜溜一转,猛然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哎哟”一声跳将起身,埋怨道:“该死,我怎么睡过去了?”

    忽听丁原的声音在旁边说道:“没关系,冰儿。我旱已经收功了。”

    农冰衣一转头,见丁原悠然坐在椅子里,正含笑望着自己。

    农冰衣小脸一红,道:“丁大哥,是你将我抱上床的?”

    丁原道:“我收功醒转,见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你。

    “昨晚可累坏你了吧?”

    农冰衣一摇头,两条黝黑的大辫子跟着一晃一晃,甚是可爱,说道:“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只要能治好丁大哥的伤就成。

    “对了,丁大哥,你现在的感觉还好吧?火毒有没有再犯?”

    丁原回答道:“好像火毒已经暂时被压制下去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农冰衣喜滋滋道:“这就好,我就说我是天下第二医仙。”

    她下了床,说道:“丁大哥,我再看看你的脉象。”

    她玉指搭在丁原的右腕上,小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低声自言自语也不知在咕哝些什么。

    丁原问道:“冰儿,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农冰衣愁眉苦脸道:“丁大哥,你体内的火毒没有减弱消除,还更加厉害了。而且、而且,在内腑之中还多了一道寒气。要是再发作起来,恐怕——”

    丁原早以内视之功体察过了体内情形,当知农冰衣所言不虚,微笑道:“没关系,灵空庵的九真师太说过,我最多也只有三五日的性命。活过一天,就算一

    天吧。”

    农冰衣皱皱小巧玲珑的鼻头,问道:“丁大哥,你真的不怕死么?”

    丁原哈哈一笑,道:“天下有谁敢说自己不怕死?可真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惟死而已,惧又何用?”

    农冰衣点点头,道:“丁大哥,你说得对。只是,你怎么会中了仙灵朱果的火毒?”

    丁原不愿对她细说,只轻描淡写道:“我是为了救一位朋友的性命,与她换血,将火毒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农冰衣“啊”一声道:“丁大哥,你可真了不起,难怪连我爷爷也要夸赞你少年英雄。”

    丁原笑道:“这也没什么,只不过那位朋友对我而言,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百倍,只要能救她,受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

    农冰衣望着丁原,问道:“丁大哥,你的这位朋友,也是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姐姐吧?”

    丁原道看看小姑娘鬼古灵精笑微微的样子,突然感觉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坦诚心事,脸上有点发烧,含糊道:“你怎么知道?”

    农冰衣娇俏一笑,道:“我猜的!”心里却默默思忖道:“那位姐姐真好福气,竟能让丁大哥心甘情愿的舍命相救。将来若有一人,也能教冰儿毫不犹豫的

    为他而死,那该多好!”

    丁原见农冰衣突然不说话了,哪里又知道这小姑娘心里在转着什么心思,想想道:“冰儿,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我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必须尽快完

    成,现在该要离开了。”

    农冰衣一听丁原要走,立刻摇头道:“不行,丁大哥,你受了这么重的毒伤,随时可能发作。

    “我刚才已经想好,立刻带你去找我爷爷,他老人家是天陆第一医术高手,一定可以想法子救你的。”

    丁原也摇头道:“可能等不及找到农老爷子,我身上的火毒就已发作了。冰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必须马上就走。”

    农冰衣道:“丁大哥,我爷爷就住在离此不远的琴匣山里。咱们吃点东西立即上路,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你的事情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何不让我爷爷瞧

    瞧你身上的毒伤,说不准他会有办法!”

    丁原心中一动,估算了一下时间,颔首道:“好吧,那就有劳冰儿姑娘了。”

    他虽听九真师太说过,仙灵火毒即便是农百草也束手无策。但终究此老号称天陆医仙,医术总有超人之处,万一能救治自己,也未尝可知。

    而眼下丁原最需要的,就是——活着,哪怕几日也好。

    天蒙蒙亮,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早起的人,许多店铺撤下门板,又开始一天或者忙碌或者悠闲的营业。

    几个五、六岁娃娃兴奋的追逐着一辆牛车,欢快清脆的嬉笑声回荡在镇子里。

    丁原跟在农冰衣身后,顺着大街一路往东走,问道:“冰儿,你在找什么?”

    农冰衣道:“一家药铺,我要找里面的伙计算帐!”

    丁原奇道:“他怎么得罪你,竟至于要一清早的让农大小姐杀上门去?”

    农冰衣把昨晚二驴子指点客栈的事说了,道:“丁大哥,你说这人可不可恶!我说什么也要赏他一顿板子,再踹上两脚。”

    要在数年前,农冰衣的提议必然大受丁原欢迎,但如今丁原已过了动不动便意气用事、惹是生非的年纪。

    何况他心系那么多的要事,更没心情陪着农冰衣胡闹,于是说道:“那伙计只是想从你身上抽取一点好处罢了,也不必那么认真。”

    农冰衣却哼道:“不行,本姑娘绝不能这么轻饶了他。”说完这话,她挺直的小鼻子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