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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118部分阅读

    理。天子心胸开阔,这天下事都装在万岁的心中,怎么可能不明白透晰。”

    孙淡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毛澄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就停了下来。

    杨廷和也咳嗽一声,缓缓道:“毛大人不用如此冲动的。皇上还是圣明的,毛大人你也无须如此。”

    嘉靖见孙淡站出来说话,心中一松,连声道:“对对对,毛澄你有话就好好说。”

    “乱命。”毛澄虽然停了下来,依旧大声道:“若陛下真的圣明,就请收回这到圣旨。尊兴献王为兴献皇帝一事断不可为。”

    嘉靖见毛澄还是不肯罢休,他的脾气也上来了,直着脖子吼道:“若朕决意如此呢?”他这句话从丹田里爆发出来,不但声音响亮,还将自己震得满面赤红。皇帝的脖子本就细长,这一发怒,脖子上的几个斑点更是红得发紫。

    “那么……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父母;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

    毛尚书这一句如同石破天惊,震得皇帝身边的黄锦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毛澄说完这句话,猛地从袖子里掏出那份早已经准备好的奏折,跪在地上,高举过头:“陛下,毛澄及礼部全体官员,请求辞去一应大小职务,请陛下务必恩准!”

    黄锦没想到毛澄竟然弄了这么一出,按制,这份圣旨应该先由他过目,然后再转呈皇帝的。可黄锦将手伸出去,却颤个不停,怎么也抓不牢。

    毛澄哼了一声,使劲地将折子塞到他手里,怒道:“黄公公,你把持朝政,手握重权的时候,双手怎么就那么用力了。”

    “你你你……”

    “阉贼!”毛澄破口就骂开了。

    “你你你……”黄锦上次在通州就被毛澄通骂过一顿,加上有在他面前跪过,面子已经丢尽了。如今他看到毛澄只是一阵气短,只气得混身颤,却不敢同他对骂下去。

    见黄锦拿毛澄没有任何办法,皇帝大怒,一拍桌子:“毛澄,你这是在朕面前撂挑子。尔竟然串联礼部所有官员以辞职要挟朕,尔眼中还有君父吗?朋党,朋党!”这一声喊无比悲愤,只喊了一句,就倒了嗓子,变成无比沙哑。

    毛澄大叫:“陛下一个朋党的大帽子扣下来,臣惶恐。可是,宋朝的欧阳修说过,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他竟然在皇帝面前背起书来,并道:“君子之真朋,臣所愿也。陛下说臣是朋党,臣就是朋党。”

    “你,好大胆子!”皇帝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从牙缝里吐出这么一句话。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只想立即叫殿前值班卫士进来,将这个老贼直接打死在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廷和于另外两个阁臣同时向前一步,掏出奏折跪在地上,道:“臣等请求辞去内阁辅臣一职。”

    “你们,你们……”皇帝傻了眼。

    乔宇也走上前来:“吏部全体官吏请求辞去一切职务。”

    皇帝的声音颤抖起来:“乔卿你也要辞职?”

    乔宇还没来得及回答,赵鉴也跪了下来,高声道:“刑部总辞,请陛下恩准。刑部全体官员,愿做君子之真朋!”

    须臾,殿中跪了一地。

    皇帝一个趔趄,面上的红光已经消退,变得一片惨白,他还在喃喃叫道:“朋党,朋党!”

    实际上,孙淡很乐意看到这一幕,但前提条件是不牵涉到这一点。实际上,就他的政治理念而言:任何权力都需要制衡,如此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不过,看到皇帝此刻被大臣们逼成这样,他还是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扶住嘉靖,在他耳边小声道:“陛下,退后一步自然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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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三十一章 余波(一)

    听到孙淡的提醒,皇帝突然冷静下来。除了静,他还冷到了骨子里去。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在大臣们的眼睛里,自己虽然贵为皇帝,可却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大明朝历来就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皇帝要想高度集权,是难上加难。

    也许,在大臣们心目中,最好的皇帝应该什么也不需要做,每日只需坐在这奉天殿里接收百官的朝拜。

    具体政务有六部部堂,大臣的奏折有内阁阅读并给出处理意见,而司礼监则只需要在上面做“准”或者“再议”的批示。

    也许,他们只需要一个高高在上,可以膜拜的偶像而已。

    那么,朕如今和一个泥塑木雕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时候,嘉靖突然理解了武宗皇帝,他的堂兄也许就是因为不想做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摆设,这才行荒唐之事,这才肆无忌惮地同天下人作对。也就在这个时候,嘉靖突然对那个口碑极差的正德皇帝由衷的敬佩起来。

    谁说朕就行不得快意之事?

    至少武宗皇帝就敢说敢做?

    可朕呢?

    “退后一步自然宽?”

    孙淡说得对啊,朕如今是不得不退让啊!

    杨廷和这一招真狠啊!如今,整个朝中都是他的人。若六部和内阁集体总辞,整个朝政立即就会瘫痪。到时候,朕一时间哪里去寻那么多人出任内阁阁臣,出任六部的尚书、主事、郎官。

    这还是开始,六部和内阁辞职之后,督察院呢,他们可是比杨廷和以及六部还可怕还激进的所在,他们会有样学样吗?

    会得,他们一定会这么干的?

    整个朝廷,集体总此。六部政务,一朝瘫痪。岂不滑天下之大稽,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的口水给淹死?

    千秋之后,朕这个昏君的骂名是跑不掉的!

    退后一步自然宽,朕必须退让。

    可朕甘心吗?

    嘉靖心中一急,又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被大臣们逼成这样,眼睛微微发红,沙哑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朕的哀哀之情不能自已,罔极之意亦无方。可承朕命以表衷肠,慎无再拒,勉顺施行。”

    毛澄如何肯善罢干休,依旧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断不可行!”

    杨廷和叹息:“陛下三思。”

    嘉靖无力地抬了抬手:“众卿都起来吧,朕答应你们了。”

    皇帝终于妥协了。

    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这么一个失败的结局。

    杨廷和与六部官员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见识过,难道还怕了嘉靖这个少年天子?

    况且,在他们看来,皇帝可不站在道理那边。义之所向,自然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理之所向,自然是虽九死而不悔。

    皇帝算是投降了,但大臣们却不肯就是罢手。

    如今,也到了政治清算的时候。

    清算对象自然就是黄锦。

    黄锦因为是皇帝的心腹,身份特殊,他也没犯下什么大错,自然也不好动他。但剪除他的羽翼却是必须的。

    前一段时间,杨廷和已经命人查封了四海赌场,断了黄锦的财源,如今也到了断他臂膀的时候了。

    张璁和霍滔,一个也不能跑。

    站起身来,杨廷和不动声色地说:“启禀陛下,臣有本奏上。”

    “爱卿请说,但有本子,朕一概准了。”嘉靖跌跌撞撞地坐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说。他心灰若丧,只想早一点离开这里,再不想同大臣们纠缠下去。

    “陛下,臣这个本子涉及到朝廷人事变动,还请陛下先过目。”杨廷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就要递上去。

    嘉靖摆摆头:“朕心中有些乱,也没办法看,首辅就口述吧,朕听着呢!”

    “好,那老臣就说了。”杨廷和虽然获得了一场空前的胜利,可面上依旧沉静如一汪不波的死水:“是这样,张璁和霍韬已经不适合在他们的职位,也该调动一下,以尽其才。”

    黄锦面色大变,终于忍不住喝道:“首辅,这二人可没有大过,怎么要处罚他们?”

    杨廷和面上露出宽厚的笑容:“黄公公误会了,我可没说要处罚他们。其实,张璁和霍韬都是难得的人才,早就该起用了。如今,因大礼仪一事,此二人与同事因为政见之分,闹得很不愉快。如此一来,他们也没办法在原来的衙门里做事,不如帮他们挪一挪。”

    黄锦:“什么挪一挪,怎么挪?”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杨廷和不以为意,淡淡道:“张璁才华出众,心思慎密,在吏部做事乃是大材小用。依我看来,此人倒是个刑名干才,不若派去南京刑部任主事,清理一下南方五省的积案;至于霍韬,本就是进士出身,在兵部主事任上多年,已有从政经验,所欠缺者,只管理地方的经验。山西延安府有个知府空缺,我打算派他过去。”

    完,他朝皇帝一施礼:“臣的话已经说完了,请陛下定夺。”

    黄锦这才明白过来,杨廷和此举是变相地流放霍韬和张璁。且不说延安那中苦寒之地,就算是南京刑部主事,那也是一个养老的官,也没什么职权。老杨这一手归结起来就一句话:你们二人给我有多远走多远,就别在京城搞风搞雨了。

    这二人乃是黄锦夹带中最可倚重的人物,如何肯让人白白地废掉。立即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嘉靖皇帝:“陛下,此二人可都是有功于朝廷的人才啊!”他是在提醒皇帝。

    可皇帝现在那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他被大臣们欺负都狠了,只感觉一身都酸软之极,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或者大睡一觉。

    皇帝道:“准了,这二人也的确是人才,也该起用,就依了首辅的意见。”

    完话,他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杨廷和:“元辅,朕的父亲和母亲的尊号最后怎么定?”

    毛澄突然插嘴:“陛下错了,你的父亲是孝宗皇帝,而不是兴献王。至于兴献王的尊号,就按兴献帝来定,兴王太后则尊为兴国王太后。”

    皇帝点头:“就这样吧,大家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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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余波(二)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正是拂晓,通州码头上,张璁背着手极目望去,却见大风中,有波涛涌起,满载的船深深吃水,千万点白帆鼓得浑圆。

    在波浪泛起的泡沫中,有谷物在水中载沉栽浮,大量水鸟“嘎嘎”飞过,不断向下俯冲,争食飘在水面上的食物。

    到南京刑部就职的公文已经发来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往日的程序,按照吏部的办事速度,像这种外派官员的任命,怎么说也要拖拉上一月半月的,可这次很是例外,前脚刚散了早朝,后脚任命书就到了。

    接到任命书的时候,张璁还愣了一段时间,他如今在京城如过街老鼠一般不受人待见。他也是打听了一整天才知道这天早朝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张璁才知道自己这次投机是彻底的失败了。

    起来,到南京出任主事,表面上看起来自己好象是高升了,但其实却不然。明朝实行两京制,顺天府是京城,乃是朝廷各部衙门和皇帝的皇宫所在,被称之为北京;应天府是陪都,也一样设置了皇宫和各部衙门,被称之为南京。

    只可惜,与北京不同,南京的六部都是老若病残留守,日常也不怎么管事,准一个养老院。

    张璁今天已经四十有八了,若再在南京呆上一任,这辈子也别想再有所作为。

    一念至此,张璁已然心会意冷,整个人都已经空了。

    他也知道,自己此去之后,再没有回北京的可能。这次去南京,大概是自己今生最后一任,以自己在朝中的恶名,任期一满,就只有回家荣休这一条路可以走。

    于是,在接到去南京的任命之后,他并没有立即上路,反在京城呆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中,张璁将北京的宅子和一应产业都变了现,反正自己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北京,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一般来说,仓促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好买家,又急着脱手,也别想卖一个好价钱。好在房山织造局要在京城弄一个办事处,也没压他的价钱,这才使得张璁没有蒙受太大损失。可张璁也知道这是孙淡在照顾自己,孙淡下来只有也曾经约过他见面。可张璁如今也是心灰意懒,就推辞了。

    对于孙淡,他还是很感激的。如今,张璁已是丑名昭著,茫茫京城,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只有他孙静远还拿他当朋友。正因为有这么一个知心之人,张璁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窘状。

    行装已经收拾停当,雇的船只也要到了,张璁起了个大早,带着仆人来到码头静静地等着。

    已经快到盛夏了,天气也热,可说来也怪,这一大早,大运河上却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此情此景,引动张璁的愁肠,禁不住吟道:“羁步局重城,流观狭四野。高高见西山,乡愁冀顷写。”

    可只吟出这四句,他只觉得文思不畅,却怎么也念不下去了。

    只手抚长须欲仔细揣摩时,却听到远处的薄雾中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天际望不极,延伫一潇洒。落叶归故根,山云满楸樟。无情尚有适,何以慰离合?”

    此三句一出,恰好说进了张璁的心中。

    他转头却见孙淡和霍韬一身儒袍从远处走来。

    张璁大为惊喜,忙叫道:“静远,霍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等他们二人走过来,霍韬笑道:“张大人,孙大人听说你今天走,特意约了我来给你送行。怎么,不欢迎我们?”

    张璁没想到孙淡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心中一阵感动,眼眶不觉红了:“静远,虽然说官场中有烧冷灶的事情,可张璁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也别想再翻身了。静远你又是何必呢?”

    霍韬突然冷笑:“张大人,烧冷灶乃是下级对上司,静远可是要入阁的人,也犯不着来讨你的好?”

    他和张璁在外人眼中都是黄锦一党,可其实彼此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平日里也没任何私交。

    张璁被霍韬这一声冷笑弄得面红耳赤,他心中羞愧,忙一揖到地:“张璁失礼,还请静远谅解。”

    孙淡忙一把将他扶起,“秉用不用如此,你我相交甚得,就不用那么多礼节了。此去南京,山高水长,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于君相见。哎,真真叫人心中难过啊!”

    张璁也是心中难过,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边,霍韬却突然又冷笑起来:“张大人此去南京,也算是高升了,又何必做此等离情别绪状,霍韬在这里就先恭喜张大人了。”

    自霍韬出现,就不停说着冷言冷语,张璁心中突然有怒火升起。他压低嗓音喝道:“霍大人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大礼仪一事,你我可是同道。再说,你如今也是延安知府,不也高升了?”

    “同道?”霍韬淡淡一笑:“霍大人之称以后休要再提了,如今霍韬已是寻常百姓一个?”

    张璁心中大奇:“这又是为什么呢?”

    霍韬的笑声大起来:“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去做知府,你去做主事其实不过是一种变相的发配,难道张大人还看不透,还梦想这有一天再回到京城这纷乱之处做弄潮儿吗?嘿嘿,霍韬可不想去延安惹人笑话,还不如回家种地,也图个逍遥自在。今日某正好来通州乘船回乡,若非如此,还看不到张大人呢!嘿嘿,如今张大人的人我也见着了,你的文章才学霍韬是大大地佩服,可你心中那份功利之心,霍韬却大大地看不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完话,霍韬袖子一甩,径直走了。

    霍韬这一席话让张璁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内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张璁,你甘心吗,你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