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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节

卫兵就要找回来,时间紧迫,我先把你藏到附近的草丛里。”于老师坚持不走,被贾孝忠拉起,于老师半趴在贾孝忠背上,两人离开庞妃庙。

    走了一程,于老师改变主意,他拉着贾孝忠坐下,气喘吁吁地说:“丢下我吧,我自己能爬,你得赶快回去,别让段名辉怀疑你,如果这个事被揭露,你的罪名可就大了!”

    贾孝忠示意于老师不要说话。

    两人向庞妃庙望去,有两名红卫兵去了那里,看样子是寻找于老师。没找到人,急忙回去向上级报告。

    贾孝忠“忽”地站起身,对于老师说:“你还得坚持一下,自己往前爬,藏在前面的深草里,千万别去别处,挨到天黑,我想办法把你弄到我们村。现在我必须回学校,阻止他们到这里搜查。”

    于老师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贾孝忠,贾孝忠嘱咐于老师:“你放心吧,我是红卫兵副司令,有权调动他们,你可千万听我的话,别让我没处找你。”

    批斗于老师,不仅是段名辉的主意,更主要的是革命形势的必然,做为红卫兵副司令的贾孝忠,根本没权力也没能力把于老师从被斗的教师中解救出来,只得顺其自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恩师受人凌辱。

    于老师昏倒后,还被红卫兵乱踢,有位心软的红卫兵报告给贾孝忠。贾孝忠赶到时,两名女红卫兵正在踹于老师的肚子,被他喝住。他和几位红卫兵连拖带拉,把昏过去的于老师弄到庞妃庙的松树下,松树挡住烈日,对于老师的苏醒有利。贾孝忠为了救于老师,编造出他“还有更重要革命任务”的谎言,命令那两位女红卫兵看住于老师,其他红卫兵继续游斗罗老师等一些反动分子、阶级异己和牛鬼蛇神。

    庞妃庙里的泥相被砸得缺胳膊少腿,头像滚落在地,在荒凉的神庙前显得非常狰狞。阵阵风吹,阵阵松涛怒吼,本来肃穆的庞妃庙, 此时变得阴森可怕。两位女红卫兵虽然破了“四旧”,但脑子里还残留着一些迷信思想,看到趴在草地上的于老师动了一下脚,都吓得毛骨悚然,顾不得革命工作的重要性,也顾不得失职的严重后果,两人也顾不得商量,惊慌失措地跑回了学校。

    两位女红卫兵离开,给了贾孝忠机会,把于老师藏进草丛里。

    后来有一些红卫兵觉得批斗仨人不如批斗四个人过瘾,派几名小将看于老师醒过来没有,这几位回去报告,于老师不见了踪影。段名辉要派人到庞妃庙四周搜查,赶回去的贾孝忠自报奋勇,领人去了庞妃庙,在庙前呼喊着革命口号,齐唱语录歌曲,连吵带闹,不了了事。

    段名辉让部下把那两名看守于老师的女红卫兵押到司令部,追查她俩放掉阶级敌人的反革命罪行。好在这两人各个长得水灵,痛哭的样子也动人,段名辉赦免了她俩,并严正警告:以后一定听司令调遣,否则,新帐老账一齐清算。

    夜深人静时,贾孝忠把于占江背到刘屯,在村口,他找来弟弟贾孝义,哥俩一合计,还真的犯了难。

    要说把于老师放在自己家,住的地方倒是有,可贾孝忠是红卫兵,常有战友来家里研究革命工作,他又身负要职,又有下属前来汇报和请示,一旦发现家里藏着被批斗的右派分子,这个祸可就闯大了!不但于老师的性命不保,全家人也难逃厄运。

    贾孝忠哥俩先把于老师拖扶到村口的草垛旁,正好草垛有洞,先让于老师钻到里面。

    这个草垛是柳红伟家的,草里蒿子多,春天没卖出去,只能当作柴禾烧炕了。草垛下面的洞不是柳家掏的,很可能有人在这里藏过身,或者是牛叼走了草捆。贾孝忠把于老师藏到柳红伟的草垛里,便想到了柳少石。柳少石也是红卫兵,但他不积极,很少有战友来他家,把于老师放他家,相对安全一些。柳少石听过于老师的课,对于老师的印象不会错,他生性耿直,很重感情,不会把于老师拒之门外。但是,这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情,贾孝忠不愿把风险推给别人。

    看到贾孝忠犯了难,于老师和他提起刘强。于老师说:“你们村的刘强为人正直,吃的苦多,办法也多,你把他找来,听听他说怎么办。”

    贾孝忠想到:“刘志也是于老师的学生,于老师对他评价很高,常常提到他,说他是一个好苗子,因为家庭成份被耽误了。因此,刘强和刘志都能收留于老师”

    他让弟弟在草垛边守着,并嘱咐他:“千万别弄出声响,发现来人立刻转移。”

    刘强听了贾孝忠的讲述,立刻赶到草垛旁,于老师从草垛里爬出来,刘强把他紧紧抱住,两人谁也不吭声,谁也没落泪,而两人都感到对方的心跳得很剧烈。

    刘强吩咐贾孝忠:“于老师交给我,保证出不了差错,你哥俩要绝对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提到这个事。”他又说:“为了避免目标太大,你俩立刻回家。”

    贾孝忠和贾孝义刚离开,刘志赶到,和哥哥一同把于老师扶回家。

    刘屯人喜好串门子,让于老师呆在家里不是办法,刘强决定把下屋收拾出来给于老师住。收拾下屋的活不能连夜干,因为随处都是阶级斗争,到处都是擦亮的眼睛,深更半夜收拾房子,最起码也有特务嫌疑,马荣带人来搜查,那样的后果不堪设想。

    刘强哥俩利用白天的工余时间,争分夺秒地把下屋收拾出来。又用柳木简单地支了个铺,上面铺着软草,人躺上去很舒服。下屋挂个锁,谁也想不到这个阴湿的土屋子还能住人。

    刘强出工时,把于老师锁在里面,刘强一到家,先是去下屋,告诉于老师一些新鲜事。有时两人也对形势交流一些看法,对一些人和事进行批评。于老师在刘强乐观精神的感染下,逐渐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心。

    于老师最关心的仍然是罗老师,担心这个柔弱的女子能否逃过这次劫难。红卫兵给罗老师罗列的罪名太多了,这些罪名都和她接触的两个男人有关。

    如果她的丈夫当初不是挂着革命的招牌,年轻美貌的罗老师不会嫁给他,也落不到今天这个下场。罗老师精心建立了一个革命家庭,可他却没享受到革命家属的待遇,肃反时,她的丈夫被镇压,一夜之间她由天上掉到地下,革命者不会饶恕她,理所当然地踏上千万只脚,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于老师恨自己害了罗老师,如果没有他,罗老师会老老实实地教她的语文课,重复她教书、吃饭、照顾孩子的作息时间,同事们也不会气不平。罗老师也许有时睡不着觉,但有儿子的拖累,她也会在繁忙和苦闷中往前打发时间,孩子长大了,她也渡过一生。可于老师偏偏勾搭罗老师,而罗老师又偏偏看上他这个大眼儿灯似的瘦麻杆儿,并且发展到关系暧昧。

    有人说罗老师这个反属满身都散发着地主资产阶级的臭气,水性杨花,见了男人迈不开步,不然她怎么能喜欢上瘦麻杆儿呢?其实罗老师躲避着所有男人,让一些想占便宜的男人对她产生怨恨。罗老师看上于老师,主要是于老师不欺负她,让她觉得有了一种依靠。可是,于老师没有能力帮助她,还给她带来很多麻烦,很多苦难。

    于老师心里明白,罗老师被剃成的“西瓜头”,完全和他有关,脖子上挂的破鞋,就是因为他才被挂上的。于老师越想越觉得对不住罗老师,自己又没办法解救她。除了深深的自责外,就是让刘强、刘志多打听一些罗老师的消息。

    贾孝忠向段名辉报告了于老师失踪的事情,段名辉听后很生气,他没对贾孝忠发火,却训斥下属:“你们这些人,让一个半死不活的阶级敌人在我们眼皮底下逃走了,给革命事业造成巨大损失,这个政治责任谁负?我负不了,你们也负不了!”他见属下的所有小将都低头认错,又产生了革命的同情心:“算了,算了,于占江的失踪,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谁让我是领导了,也不便过于责怪你们。你们要认真学习伟大领袖**的光辉著作,用**思想武装头脑,高举革命红旗,时刻提高革命警惕,见到于占江立刻捉拿回来,决不让一个牛鬼蛇神逃脱我们无产阶级的天罗地网!”

    段名辉是刮大风下小雨,并没把于老师失踪当回事。在当前的火热斗争中,少一个于占江做靶子,可以再抓一个老师替上。而且段名辉也知道于老师没啥大罪过,这个从来不敢多说话的数学老师,很难找到反革命言论的证据,把他第一个揪出来批斗,也是为了报一报私仇。段明辉在心里说:“瘦麻杆儿把我的班长职务拿掉,我让他不带好死!”

    段名辉分析,于老师失踪的的原因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爬到哪个树林子里,暂时在那里躲避,等他吃不到食物,一定还会爬出来,然后自投罗网。二是他经不住折磨,失去生活的勇气,选择自杀。庞妃庙附近有河泡子,选择投河是痛快的方法。段名辉没想到于老师会被人救走,而且被藏起来。在当前一片大好形势下,到处红旗飘舞,有谁胆大包天,敢把一个被批斗的右派分子藏起来?

    段名辉有很多工作要做,首先要扩大红卫兵队伍。

    最初,对加入红卫兵的要求很严,必须贫下中农子女,还得思想进步,意志坚强,宣誓的声音要宏亮,家庭经济条件也要好一些,最起码能买得起一身仿军服。随着革命工作越来越多,任务越来越繁重,对红卫兵的政审条件也在放宽,表现好的中农子女也可以加入,只是宣誓时多加一句“坚决和无产阶级站在一起”的口号。四类子女和右派、牛鬼蛇神的子女不能加入,虽然说有一部分人可以教育好,那教育不好怎么办?红卫兵是无产阶级的革命组织,必须保持队伍的纯洁性。

    段名辉打算把一些繁琐的工作让贾孝忠去做,比如订制红袖标,敬请领袖像章等等。敬请就是买,但说买是对领袖的不尊敬。柳少石性子随他爹,好抬杠,说了句买像章,差一点儿被段名辉清出红卫兵的队伍。

    但是,段名辉发现贾孝忠这个副司令对革命工作越来越消极,对上级委派的任务总是往后拖,敷衍了事。想换掉他,又碍于在一个寝室住过,同吃过一个锅里的高粱米饭,不好下这个命令,只好委屈自己,多承担一些工作。

    段名辉下一步工作是要组织文艺宣传队。

    在当前的革命斗争中,四旧好破,打打砸砸,几乎都是粗活。写批判文章也简单,抓住要领,上纲上线,不用什么专业人才,有些敏感性语言,可以参照两报一刊。批斗四类和牛鬼蛇神也不费多大脑筋,只要高帽做得有特色就行。何况这些人被剥夺了人身权力,没有一个敢反抗,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自杀,那也是和革命组织做最后一次较量,自绝于人民,其结果是被人民抛进历史的垃圾堆。

    段名辉觉得,立四新要难一些,比如唱革命歌曲,怎样唱,身体的姿态,唱歌时的表情,很多细节都有讲究,掌握不好,就可能犯严重的政治错误,还可能让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为了步伐统一,行动一致,段名辉要求宣传队员都要佩戴领袖像章,最少两枚,多者不限。像章要戴在左胸上,排列要整齐,必须体现出对伟大领袖的赤胆忠心。想用林副主席的像章做陪衬,必须经过红卫兵团领导的批准。有一些女红卫兵提出佩戴江旗手的像章,段名辉先是摇头,他觉得民主的社会主义不是封建奴隶制,江旗手不能有皇后的待遇,何况江旗手不是正房,充其量是个偏妃,带她的像章,有以偏压正的感觉。转念一想,社会向前发展,观念也该改变,而历史上多是妃子大有作为。武则天先不说,近代就有垂帘听政的典范。对当今的革命旗手,更应该极尽效忠。他指示:“可以佩戴**同志的像章,但必须戴在伟大领袖像章的偏下些,而且**同志的像章不太好请,应该先由兵团干部佩戴。”

    佩戴像章是件严肃的事情,要求非常严格。人民服上衣左上边有个兜,里面不得装钢笔和其他物品,这些东西没权利和伟大领袖**的头像搁在一起。如果谁敢这样做,无产阶级的铁拳会砸碎他的狗头。女红卫兵的身体特征和男人不一样,胸部高一些,上级也有规定,像章必须佩戴在凸起的上方,戴在凸起的下方按反革命论处。一名女宣传队员忽视了这条戒令,像章下滑到凸点部位,立刻被开除出红卫兵队伍。

    宣传员的挑选非常严格,不但要有忠于领袖的精神,还要有忠于领袖的能力,特别是表现能力,长得好看最重要。他们的表演首先是让领导喜欢,才能打动观众,这样会收到良好的宣传效果。

    被段名辉赦免的两名女红卫兵都被选中,不久都成了宣传队里的骨干。宣传队员主要是跳忠字舞,还要有数来宝、快板一类的节目。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宣传的样式不能单一。舞蹈节目都是精品,经过多级革命组织的严密审查,**旗手亲自批准。有《北京的金山上》、《阿瓦人民把歌唱》、《敬爱的领袖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等等。

    经过短暂的排练后,文艺宣传队在段名辉和一些领导面前进行了试演,段名辉对一些动作做了更正,然后给了充分的肯定。

    为了把革命烈火烧遍城乡每一个角落,文艺宣传队奉命到基层演出,第一站选择在刘屯。

    选择刘屯是有客观原因的,因为刘屯有电,刘军又摆弄出响遍全村的大喇叭。宣传队从公社借来扩音机,有了这些硬件,宣传队的演唱更加有声有色。

    宣传队晚上跳忠字舞,白天和广大红卫兵一起破四旧,他们跟着刘辉,从刘屯的村东头开始,挨家挨户去清缴。

    这次清缴完全彻底,搜查的对象不分阶级。刘氏家有一尊泥像,是她自己捏的,样子说不上像谁,但刘氏把他奉为亡去的丈夫来供奉,烟火不断,泥像被熏得黑亮。刘氏遇到困难时就坐在对面骂他,那天还没骂完,就闯进一群红卫兵,把泥像扔到窗外。刘氏过去抢,泥像已经摔掉头。刘氏把头和身子往一起对,红卫兵用镐把把泥像砸碎。刘氏忘了骂自己的丈夫,在一群十几岁的孩子面前哭嚎起来。革命小将已经铁了心破四旧,他们把刘氏推倒在院子里,把她亡夫的灵牌投入火堆。

    搜查李淑芝家时,搬出一对蓝花掸瓶,李淑芝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这对不知传了几代的宝贝顷刻间化做碎片。搜查完正房以后,那两位搞宣传的女红卫兵还要搜查下屋。下屋挂着锁,刘辉让李淑芝用钥匙打开,李淑芝慌了神,手和脚都哆嗦起来,红卫兵等不及,寻找家什要砸门。

    下屋里躺着还未伤愈的于老师,于老师曾经被这两位女红卫兵踹过肚子,如让她俩看到,必然被抓走,刘强哥俩也一定受牵连。

    李淑芝觉得天要塌下来。

    就在万分紧急的时刻,小刘喜窜到门锁旁,他背着手,笑嘻嘻地盯住眼前的女红卫兵,两个姑娘觉得这个孩子笑得奇怪,渐渐地,她俩的手和腿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