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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节

    第五十九节

    一个金色的秋天,地里黄灿灿,场院里黄灿灿,到处是丰收的硕果,刘军家的大喇叭也播放着丰收的喜讯。

    只从有了电,刘军对收音机的研制,有了长足进展。他求刘强从县里买来电子管,把音量调得很大,喇叭挂在门口的柳树上,能听遍全村。社员们把这个痿在炕上的病人看做能人,觉得他能把千里之外的声音传到家家户户,是了不起的事情。也有人拿刘志和他比,说刘志白念了九年书,一点儿正用的也没学到。

    大喇叭主要播社论,也播一些革命歌曲和新闻。刘屯人开阔了眼界,知道世界上还有亚非拉,那里的人民还在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下,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我们要解放亚非拉,要把殖民者赶走。还要给与物质上的支援,让那里的人民过上和我们一样的幸福生活。因为我们都是无产阶级,我们吃得饱,穿得暖,就不能让我们的阶级兄弟挨冻受饿。

    对这样的新闻和评论,刘昭义有异议,他说:“要说那、那里的人们挨、挨饿,我相、相信,非洲和拉、拉丁美洲的人不受、受冻,因为他、他们处于亚热、热带和、和热、热带气、气候。”刘昭义的话让马向春听见,马向春吓唬他:“再这样说我把你抓起来!”马向春见刘昭义害了怕,他又说:“你这话也就跟我说,让进步的人听到,汇报上去,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喇叭还讲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虽然是纸做的,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他们残酷剥削压迫本国人民,扩大贫富差距,还对外扩张侵略,杀害无辜群众,掠夺民脂民膏。修正主义又变成了社会帝国主义,和美帝国主义穿一条裤子。

    社员们对两个帝国主义穿一条裤子不理解,但对台湾穷得两个人穿一条裤子还是理解的。解释很简单,一个人穿裤子,没裤子的人呆在家里不就结了,轮换穿,提高裤子的利用率。

    有时大喇叭也跑台,甚至跑到万里之外的莫斯科去,那里有个和平与进步广播站,播出的东西都是反动言论。刘军发现跑台,立刻关掉喇叭,但是,还有人说他偷听敌台。

    丰收年,社员们都喜笑颜开,而何守道却很烦心,不是因为他的工分儿少怕分不出口粮,也不是因为没有“马子”陪着他,而是因为他的皮鞋和毛料裤子经常被人借走。

    年景好,刘屯的小青年儿都往家娶媳妇,相亲时总要穿得利整一些,特别是举行婚礼这一天,更不能穿得破破烂烂。人们把目光集中在何守道身上,因为全村里只有他有光亮的皮鞋和带裤线的毛料裤。

    羊羔子的媳妇长相平常,身体却格外粗壮,村里都说这个姑娘好,可以挣男劳力的工分儿。结婚前五天,羊羔子从何守道那里借来皮鞋。

    他脚大,皮鞋穿不上,用鞋拔子勉强把脚送进鞋里。脚疼得厉害,但他心里很美,走到人前时,还故意迈着方步。

    媳妇娶到家,他还不舍得送还,气得何守道来他家催要。拿回皮鞋后,发现皮鞋被撑得走了形,这让他心疼了好几天,并声明借鞋前先要量脚,还要收报酬。报酬是何守道亲自制定:每借一次皮鞋收二斤高粱米,借一次裤子收五斤玉米面,而且只限穿三天。何守道这样说:“乡里乡亲的,我不是稀罕那点口粮,而是借此控制一下借穿的人们。我的衣服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借你们娶媳妇穿,你们就应该经心点儿。”

    何守道没有给刘辉找来女人,连他自己的“马子”也溜得无影无踪。从那以后,他也没出远门儿,在队里挺出力,挣壮劳力的工分儿。今年分值高,他扣掉口粮款后还能分得几十元钱。何守道放出风,要找一个本份的女人过日子。三里五村的姑娘没人敢嫁他,连个提媒的也没有。晚上睡不着,他仍然独自望房檩,烦心时嘴里也哼哼,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哼哼的是啥内容。何守道仍然琢磨来钱道,但他想改变以前的做法,打算试一试用力气换钱。

    他找到一个挖电线杆坑挣现钱的好差事。

    原来给水口排灌站送的电,只够建设施工用,无法满足八台大型水泵的用电量。在排灌站土建施工的同时,电力部门也在架设四万四千伏的高压线。挖电线坑是累活,全部包给附近的农民。挖一个电杆坑是一元五毛七,要求上口宽一米,长一米五,深一米六,下口要求不严格,能放进电线杆就行。何守道揽下挖五十个电杆坑的活,一个没挖成,就打了退堂鼓。他找到刘志,把五十个坑免费转手,并且强调:“这可是挣现钱的活,别人闹不着。我是看你哥哥挺不错,才把活交给你,你最好和你哥哥挖,别让肥水流入外人田。你和别人共同挖我也不管,反正我不喜得干这种累活,等哪天我再出去跑一趟,轻轻巧巧地就把钱拿回来。”

    刘志参加中考,分数拿了第一,但仍然被拒在上一级学校的门外,而辛新则轻松地考上了高中。在母校看榜时,刘志遇到同样前来看榜的辛新,刘志没敢抬头看她,抹着泪往家走。辛新在后面跟,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刘志甚至不知道辛新陪他在小道上走。

    身后脚步声突然消失提醒了刘志,他回头往后看,辛新转身往回走,走得很慢。刘志继续往家走,也走得很慢,还不时地回头。

    刘志在家里抹了一天泪,又独自吹了一天笛子,第三天就到队里出工。他的情绪非常消极,抱着混工分儿的态度干活。

    炎炎夏日,太阳把荒甸烤得蒸气腾腾。树丛里,刘志和刘喜撸白条,刘喜用木棍夹住,刘志往后拽。

    刘喜替乔红霞放了五天牛,惹了祸。乔瞎子从城里回来,刘昭义让他替刘喜承担责任。李淑芝从刘昭义嘴里得知,刘喜把牛赶进了马荣的玉米地,气得她不让刘喜吃饭。刘喜表面认错,偷着拿走两个热乎乎的大饼子,跑到甸子上,骑着老牛,一口气全部吃掉。

    刘喜并不是有意让牛群进马荣的小开荒地,惹祸的根源是乔红霞送给他的咸鸡蛋。

    把牛赶出村子前,刘喜在怀里揣上一个大饼子,和刘昭义的牛合在一起后,他骑在老牛背上。牛在安稳地吃草,刘喜把咸鸡蛋拿在手里玩儿,咸鸡蛋勾起他肚子里的馋虫,他拿出大饼子吃。但是,他舍不得吃咸鸡蛋,大饼子啃光了,咸鸡蛋还剩大半,虽然已经吃饱,刘喜还想回家取大饼子,因为就着咸鸡蛋吃大饼子,真是太顺口了!

    刘喜跳下牛背,回家从饭筐里拿出一个大饼子,边走边吃,他把大饼子都咽下去后,牛群也把马荣家小开荒的玉米啃个精光。

    李淑芝怕刘喜再惹祸,让他帮刘志割柳条,割柳条要在树丛里钻,露水从头顶湿到脚,被太阳一晒,潮热难耐,挨羊刺子蜇是家常便饭,还时常碰到蜂子窝,最可怕是惹怒马蜂,群起攻击,人会有生命危险。李淑芝让刘喜和二哥在一起,不但能帮刘志撸白条,也给他做个伴儿。让刚走出校门的儿子独自在村行子里钻,李淑芝有点儿不放心。

    刘志割的条子里一半是槐条,刘喜奇怪,问二哥:“槐条没有用,你割它干什么?”

    刘志说:“掺在里面压份量。”

    刘喜说:“咱这样做,让大哥知道,你指定挨说。”

    “他不会知道。”

    刘喜耍起小脾气:“大哥从来不干弄虚作假的事,他也不让我做,你往柳条里掺槐条就是弄虚作假糊弄人,骗队里的工分儿,我不帮你撸。”

    刘志装生气,他说:“你不撸,好,我也不撸了。我回家,你别跟我走,把你自己扔在这里,一会钻出个张牙舞爪的狐狸精,把你抓走。”

    刘志钻的树棵子不如刘喜钻得多,吓不住刘喜,刘喜说:“我自己能回家,在这里怪难受的,又渴又饿。”您正/>

    刘志只好哄弟弟:“谁也别走,撸够一百斤白条,咱们就收工。我知道大哥不弄虚作假,可马荣那伙人总是弄虚作假,占小队的便宜,他们还偷队里的粮食。兴他们这样干,就兴咱们这样干。我只是糊弄几个工分儿,给集体造成不了损失。

    刘喜觉得,二哥的劳动态度和大哥不一样,不想帮二哥撸槐树条,二哥又不让走,他坐在地上耍赖:“我口渴,干不动了。”

    刘志瞅着弟弟,眼睛开始斜。刘喜怕二哥揍他,屁股在草上往后挪,刘志看弟弟真正害了怕,他才说:“你帮我把这些条子撸完了,我领你到东大岗子的地里吃打瓜。”

    打瓜是西瓜的一种,只是不甜,马向春拿出二十几亩地种它,是要取打瓜的籽。据说外国人爱吃打瓜籽,可以卖上好价钱。合作社组织收购,合乎种植政策,不属于走资本主义道路。

    打瓜成熟后,水分也很足,非常解渴。看瓜人李显亮把成熟的打瓜堆在地头,不管是本队还是外队的社员都可以随便吃。

    打瓜地旁边是一片甜瓜地,有的已经成熟,瓜香飘到看瓜的窝棚里。刘喜嘴馋,眼睛往瓜地看,李显亮给他摘个小瓜佬,让刘喜揣在怀里,叮嘱他别让外人看见,到树行子里就把它吃掉。

    刘志把槐条放在柳条里面,捆了三道,很结实,旁人看不出有假。扛回队里,大胖子给他过了秤,一百二十斤,刘仁给他记了十二个工分儿。刘志早早地挣了比整天还多的工分儿,心里挺高兴,回家吃过大饼子,又拿出笛子吹一首《南泥湾》,然后美美地睡了午觉。

    刘志做梦还在学校上课,一道数学题难住了他,而辛新没费劲就解开了。刘志想看看她用的解题方法,伸手去抓她的作业本,觉得胳膊被什么东西钳住,非常有力。刘志奋力挣扎,急醒后见哥哥站在炕边。

    刘强拉起刘志,拿几根槐条让他看,大声问他:“是你把槐条掺进柳条捆里吧?”

    刘志不敢和哥哥撒谎,点头承认。

    刘强说:“你知道不?合作社要求非常严,如果发现柳条中掺了假,全部柳条都得退回来,这么大的损失你承担得起吗?”

    刘志说:“也不光是我这样做,马向东和羊羔子也往里掺槐条。因为这,羊羔子挨了吴有金的踢,他还把马向东递出来,问吴有金为啥有偏向。”

    刘强说:“做人要诚实,投机取巧总会被人识破。咱们不能和羊羔子比,也不能和马向东比,先把良心放正,做出的事要问心无愧!”

    刘志不赞同哥哥的观点,他小声嘟囔:“你左一个良心,右一个良心,能咋地,谁跟咱讲良心?你用善良对待村里人,还有很多人挤对你。以后你愿意讲你的良心你就讲,我不跟你干那种傻事,马向东那些人兴风作浪,我就跟他们混水摸鱼。”

    “你!”刘强想对弟弟发火,但看到刘志斜眼里往出流泪,他的态度温和一些:“我实实在在地为村做事,并不是傻。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多想一想,不就是多出点力吗?没看见哪个人能把力气攒住。咱们为村里做了好事,一则心里踏实,二则让人尊敬,出气也畅快。像你这样靠损坏集体利益骗取几个工分儿,被人们传开了,还想在村里站脚不?”

    刘志在哥哥面前显得很委屈,流着泪说:“啥叫站脚不站脚,咱想堂堂正正做人,社会不允许。我在学校时,干啥都小心谨慎,错话不说,错事不做,学习最用功,就是让老师、同学看看,我刘志虽然是上中农出身,别的都不比他们差。这次中考,被公认第一,能咋地,还不是回家种地?连一些品质不好的学生都上了高中,不就是他爹给他一个好成份吗?社会怎样对待我,我就怎样对待社会。”

    刘志的话,勾起了刘强的辛酸往事,当初,他不就是因为父亲被整而失去学业吗?如果范校长不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父亲头上,整个家庭就不会遭受那么多的灾难,而他很有可能大学毕业,和兰州的儿子一样,当一名受人尊敬的工程师。而现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每个人都想好,好事只能落到极少数人的头上,大多数人只能在磨难中生存。消沉也好,积极面对也好,路都要走下去,与其沉沦,不如勇往直前。挺胸走路比弯腰走路虽然费劲,但能走出力量,走出尊严。刘强和麻凡、马向春、吴有金有过直接冲突,也恨过他们,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变得成熟,这种恨在他的心里逐渐消失,他觉得他的磨难不是他们造成的,而是自己的命运。他有时会感激他们,因为他们才有了今天的坚强。刘强想批评弟弟,但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刘志的经历和他的经历不同,把他对社会的态度强加给刘志,弟弟接受不了。刘强只好说:“槐树条都让大胖子挑出来了,足有五十斤,你自己找刘仁,让他少记五十斤的工分儿。”

    “我不去。”刘志来了倔脾气:“谁也没看见我掺槐条,凭什么扣我的工分儿?”

    “你刚才还承认。”

    “我只是掺了几根。”刘志和哥哥耍起了蛮横:“那几根也是没注意混进去的,五十多斤槐树条,准是马向东干的事,不信你问刘喜。”

    刘喜在外面跑累了,回家取大饼子,看见大哥和二哥打嘴架,他想转身跑,被刘强拽住,大声问他:“你二哥说的是真话吗?”刘喜知道二哥跟大哥狡赖,想实话实说,又怕二哥报复。他把厉害关系在小脑瓜里权衡一下,然后非常肯定地对大哥说:“我跟我二哥一起撸的条子,一根槐条也没有。”他怕大哥识破他的谎言,又会换来两个腚根脚,急忙从二哥后面溜到门口,拿着大饼子向街上跑去。

    秋收中,刘志故意吧粮食丢在秸棵上,“老连长”看不下去,对刘志说:“孩子啊!这一粒粮食就是一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