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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

土炕上横乱着几个草捆,朦胧中像几个无头的死尸。刘强故意闭了手电筒,再开时,又不亮了!他告诫自己不要害怕,后背仍然往外冒凉风。刘强离开窝棚,下到堤脚下。

    刘强白天观察到堤脚下有耗子洞,旁边有很多黄皮子的爪印。他摸着找到白天做的标记后,蹲下身子下了两把踩夹,又在踩夹旁放了诱饵。刚起身,看见一个黑影从堤上斜着往他这里爬。

    刘强立刻警觉,解下身上的兜子,把身子贴伏堤坡上,左手握着手电筒,右手握紧镰刀。

    刘强的镰刀刚刚磨过,非常锋利,胳膊粗的柳树可以一刀削断。他琢磨:“爬来的黑影是什么呢?狼?狼袭击人时不单独行动,最少也是两只,一只狼在前面分散你的注意力,给同伴创造机会。后边那只最可怕,它会突然扑上来,咬断人的颈椎。狼的进攻不会这样平稳,它在上方冲下来的速度一定很快。这个黑影移动的速度很慢,自己的身后也没有异常,不会是狼。是黑瞎子?在大兴安岭,遇到过黑瞎子,那家伙凶猛,但是,它不轻易袭击人,如果惹怒它,好小伙子也不是它的对手。黑瞎子和野猪都活动在山区,这地方没听说出现过。不管是啥,我都得往上爬,能把它撵走更好,撵不走也要接近它,不能往堤下撤,那样会给对方提供进攻的机会,在堤下拼斗起来,没有退身之地。”

    刘强伏在地上,双膝用力,奋力往上拱。

    向刘强移动的不是狼,也不是黑熊,他是老黑。

    老黑常在场院的墙根下打黄皮子,后来发现村里也有人在那下踩夹,他把别人的一把踩夹拿走,没想到连连丢了三把。老黑换了地界,去了甸子上的草垛群,又碰到大胖子兄弟俩。他把打黄皮子的地点往南移,到大柳树旁下踩夹。他把背兜放在树根上,生气地叨咕:“这些随帮乘影的东西,人家干啥他干啥,连大胖子也胆儿大了,弄得我还得挪地方。等哪天有人被黄皮子迷住,看他们还眼气不?”想到村里人惧怕黄皮子和大柳树,他又笑着说:“你大胖子有能耐也往这里来,借给你八个胆儿,你也不敢在淹死鬼坟下站一站。”

    孤坟前,老黑碰到奇怪事,不但没打着黄皮子,还把他吓得不轻,连丢在大柳树旁的东西都不敢去取。

    老黑白天在小南河的河堤下踩好点儿,便背着兜子来到河堤上。

    他背的是皮兜子,里面装着干土、诱饵和没来得及下的踩夹。老黑左手握着四节大手电筒,手电筒在大柳树旁的惊慌中摔坏,已经发不出光,握着它,是作为防身的武器。他右手的武器更厉害,是三八大盖枪上的刺刀。

    早年,刘屯这里曾经发生过国共两军的拉锯战,不光丢下数不清的尸体,也丢下数不清的刀枪和炮弹。枪刺是勇士们拼杀时丢下的,老黑开小荒时捡到,上面还沾有血污。老黑把它拿到家里,用砂纸除去绣,又用油布反复蹭,弄得铮明瓦亮,冷光闪烁,然后用细磨石磨刀刃,锋利无比,把纸吹上去斩为两截。

    老黑从堤上往下滑时,并没有看见刘强。下到了堤腰。忽然看到向上运动的黑影。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停下来。冷静一下,用棉袄袖擦去额头上溢出的冷汗,心里说:“今天活见鬼了,净遇倒霉事,大柳树那里出现了魔鬼,这里又碰到个黑东西。”他蹲下身,屁股挨到堤坡上,大瞪着眼,想辨认从堤下向他逼近的黑影:“是狼吧?狼有夜眼,能看清人,就是看不清人也该看到我手里的刺刀。都说狼狡猾,横草不过,我把刺刀横在面前,它准会跑。是狐狸?狐狸胆小,不敢这样对峙。”老黑用刺刀在前面乱戳,意在吓跑对方,见黑影没有逃跑的迹象,他着了急,心里嘀咕:“八成是遇到鬼了,这黑影很可能是从大柳树那跟来的。”老黑扔掉兜子,用手电筒轻轻地磕刺刀片,刺刀发出尖利的颤音。就是这细小的颤音,给他提起了勇气,对自己说:“我老黑从来就不怕鬼,乱坟岗子我呆过,走黑道没害过怕!”虽然这样说,他心里还是突突跳个不停。想往后退,但后退更艰难,还怕斜下方的黑影扑上来。有些走投无路的老黑狠下心想:“手里有刺刀,是魔鬼也能穿透它!不管遇到啥,下手必须狠,千万别留情!”

    老黑稳住惊慌的情绪,开始向斜下方的黑影挪动。

    刘强向斜上方爬着,突然停下来,他觉得刚才估计的不对。看对方停停动动的样子,好像走失的牛犊,牛犊移动这样慢,一定是受了伤。刘强用指甲试试刀刃,对自己说:“看不准,千万不能动手,这一镰刀砍下去,什么东西也受不了。”他把手电筒顺过来,想打着,又产生顾虑:“如果对方是猛兽,会被亮光惊恐,它在上方,向我扑过来的力量一定很大,我在下方,不容易躲避。必须往上爬,摸黑接近它,只要镰刀够得着,就能打败它。刘强想扔掉黄背包,又有点舍不得,拖着它往前爬,速度很慢,爬爬停停。刘强非常谨慎,眼睛紧紧地盯住黑影,握刀的手心出了汗。他也想到,如果遇到强劲的对手,将是一场生死之战。

    老黑终归老练,他改变了接触黑影的方向,不再斜着往下滑,而是顺着堤坡横向移动,要占据黑影的正上方,居高临下,这样的位置对他最有利。

    刘强看到斜上方的黑影改变了方向,认为它要溜走,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刚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他在心里说:“这东西不是要溜走,而是要占据最容易进攻的地形。”刘强来不及多想,横着镰刀拼命往高处爬,他要赶在和黑影接触之前,达到和对方同一个高度。

    老黑看到对手好像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刻想到:“黑影直线往上爬,是想占据制高点。”根据地势,他知道对手虽然很努力,也不可能爬到他的上方。老黑停止移动,横伏在堤坡上,手电筒扔在一旁,双手握刀,双目不眨,仔细观察对方动向。他心里嘀咕:“不怨老话说,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大柳树旁的魔鬼跟我较上劲了!今天它不会轻易放过我,我老黑也不是等闲之辈,它既然来了,咱就碰个你死我活。”为了证明自己的胆量,老黑双手抡刀,利刃在空气中发出“嗖嗖”声。

    刘强见对手停止移动,他也停下来,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抢不到对手的上方。他要稳住对手,或者等待对手溜走。刘强想:“什么样的野兽也没有这么大的耐力,难道它没有发现我?不会吧!野兽常在夜间活动,它们的视力比人类好。那么它为啥不进攻呢?是像刚才想的那样,它是一只伤兽或者是一只家畜?如果那样,我还真得刀下留情。”刘强把镰刀放在眼前,利刃在黑夜中发出瘆人的蓝光。

    现在,两人已经离得很近,只是夜太黑,谁也摸不准距离。老黑见对方停下,他主动向对方移动,仍然选择直接进攻的路线,斜着往下蹭。

    刘强贴伏在堤坡上,觉得再往上爬已经没有意义,白白浪费体力,不如以静制动,等待时机。老黑也不敢贸然进攻,停下来想:“这个黑影离我很近了,我要站起来冲下去,立刻能扑到它的身上,如果把刺刀伸过去,也能捅到对手,只怕捅不到要害上。都说野兽脑门子硬,扎一刀不管用,还会惹急它。还听说魔鬼会变化,扎到四肢上啥事不顶,要想战胜对方,还得往前靠,到刺刀能够着的距离再动手,一刀扎不到要害,再给它第二刀,一定要扎进心脏。”

    老黑又往下移动,见黑影仍然没动,他也停下来。

    刘强和老黑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尺远,如果老黑冲出一步,刀尖就可以刺到刘强。如果刘强跃身而起,镰刀砍过去,老黑性命难保。但是,两人谁也不再向前,都保持极度冷静。

    老黑双手握刀,头发一阵一阵地往起竖,就像站在生死之间,即将发生的搏斗将决定他的命运。情急中,头脑里突然产生问号:“这个黑影能不能是人?如果是人,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黑夜和我较量!”老黑暗下决心:“爱是啥是啥,反正没有退路了,要想活着回家,只有杀死对方。我的刺刀刚磨过,还没尝到血的味道!”

    刘强也意识到对方有可能是人:“从刚才进攻的路线看,对方是经过思考的,野兽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智力。”想到对方是人,刘强的背后又冒凉风,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扔掉装土的背包,手电筒也放在地上,双手紧握镰刀把,默默自语:“遇到野兽并不可怕,我可以用镰刀打败它,最可怕的是人,这世上没有比人类更贪婪更残暴的。人们用虚伪来麻醉同类,互相残杀或挑动他人互相残杀,在谎言掩盖下投出利剑,让善良防不胜防,多少无辜倒地,多少人在残杀中忍受痛苦!”刘强咬着嘴唇,努力克服剧烈的心跳,稍稍稳定后,他猜解疑问:“如果是人,这人是干什么的,偷粮食?这是冬天,地里连一颗粮也没有,没人这么晚来河堤上。是强盗?不可能是强盗,强盗来这荒野里没有意义。是不是打黄皮子的?村里那几个打黄皮子的人不敢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大胖子哥俩最远也就是甸子上的草垛群里。那是谁?是老黑?也许是他。”刘强更加警觉起来,他知道老黑手狠,也知道老黑手里有锋利的刺刀。但刘强仍然告诫自己:“不管对方是人是兽,都有慎重从事。如果是人,就不能用镰刀砍,对方用刀刺来,先躲过锋芒,徒手打败他。”刘强把镰刀举在头前,并且不停地晃动。黑暗中,用这种方法可以感觉和防御对方的袭击。

    刘强向上方移动,老黑也往这里挪,双方都知道,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不可避免。就在两人手中的武器即将接触时,又都停下来,双方都在酝酿最后怎样冲刺。老黑想:“这刺刀顺着扎下去最致命,如果第一刀扎不准,抽回刀继续扎。”刘强想:“这最后一刻该咋办?是躲还是砍?选择躲,那得冒极大风险,很可能赔上性命。如果这一刀砍过去,是狼,也得掏出肠子,是人,脑袋准搬家。”

    两人相持几秒钟,都觉得时间很长,本来生死是瞬间的事,跨越这道门坎极其艰难。老黑咬牙默念这样一句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随即跃身而起,握刀向斜下方的刘强刺去。

    刘强见对方向自己扑来,判断出袭来的不是野兽,而是一个非常强壮的人。面对带着风声的利刃,有了准备的刘强没有慌,他没有急于进攻,而是积极防御。

    因为天黑,刘强拿不准刺刀的方位,无法用镰刀拨开。他索性扔掉镰刀,翻身向堤下滚。

    老黑扑个空,刺刀扎在堤坡上。由于扑得猛,摔个大前趴,鼻子抢出血。他在抹鼻血的同时也弄明白他的对手不是野兽,也不是鬼,是一个和他作对的活人。此时的老黑已经红了眼,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躲避而放弃决斗,他双手持刀,顺着堤坡往下滑,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由于惯性,翻滚的刘强在堤脚上停住,老黑也滑到这里。他没等刘强站起,挥刀向刘强脑袋砍去,刘强伏下头,刀走空。老黑回身再砍,觉得一只脚顶在他的肚子上。刘强背靠堤坡,把全部力量都用在脚上,老黑被蹬倒,刺刀脱手,摔得“妈呀”一声。刘强迅速跃起,骑到老黑身上,举起巴掌要打。

    老黑不再反抗,悲哀地说:“完了!”

    刘强听出是老黑的声音,从他身上翻下来,叫了声:“宋叔。”

    老黑也听出对方是刘强,不知是惊是悔,还是摔得疼痛,他的眼泪流了一脸,说了句:“今天倒霉透了,总是遇到鬼。”

    刘强拉起老黑,让他坐在堤坡上,又帮他摸回刺刀。老黑接刀,颤抖着对刘强说:“你宋叔因为胆大才得名老黑,想不到今天栽了。也不知咋地,从家里出来,就觉得心没底。”

    刘强把老黑拉到堤上的窝棚里,想找个背风处歇一歇。老黑用手往炕上一摸,突然“啊呀”一声,拽着刘强往外走。刘强叫老黑先歇在窝棚旁,他下到堤坡上寻找手电筒,摸到手电筒后,刘强用手电筒照着找到镰刀,又找回老黑丢掉的兜子等物。

    刘强建议老黑还是先到窝棚里歇一歇,把背包收拾收拾。老黑不愿进,又怕刘强说他胆儿小,又想进去看个究竟,他要过刘强的手电筒,两人进到窝棚里。老黑把里面全部照了一遍,然后对刘强说:“我刚才进窝棚时好像碰到啥了,多亏你在场,要不又吓个半死。”

    刘强微微一笑,心想:“这黑叔肯定是受了惊吓,疑神疑鬼。看来兜子里这几把踩夹不能再下了,今天算白跑一趟。”刘强陪老黑往家走,经过大柳树,老黑坚持绕过去。刘强疑惑,问老黑倒底发生了什么事,老黑摇头不说。离开大柳树后,老黑向刘强讲了他在大柳树下遭遇鬼怪的经过。

    前三天,老黑到大柳树下踩点儿,发现有很多黄皮子的爪印通向孤坟上的洞里,他觉得洞里应该有很多黄皮子,便在坟边下了踩夹。虽然踩夹没堵洞门儿,却下在黄皮子必经的路线上。第二天天没亮,老黑到坟上一看,出现了奇怪事。黄皮子没打到,踩夹被什么东西从隐藏的土里掫出来,放在一旁,黄皮子常走的道上留下很多新爪印。老黑以为有人搞恶作剧,故意在他走后把踩夹起出来,让黄皮子能够自由地进出洞口,也让他半宿白忙活。他生气地想:“敢在深夜到这里来,这个人的胆量真不小。村里人都说我是黑大胆儿,难道还有人比我胆儿大?”晚上,老黑又把踩夹下到孤坟旁,凌晨又出现了同样的事情。天快放亮,能看清周围的东西,老黑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他看着放在一旁没有踩翻的踩夹,蹲在地上琢磨:“这踩夹的铁片儿非常灵敏,一碰就翻,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本领?能把它平稳地放在一边。难道真像贾半仙说的那样,大柳树下有妖精?或者是淹死鬼的魂灵没走?”

    经过两次雷劈大柳树,老黑对大柳树下的妖精有恐惧之感。他知道天神的力量不一般,能惹怒天神的妖精也不同凡响。老黑不怕淹死鬼,认为蹬了腿儿不会出气儿死人没啥了不起,当初是老黑用秫秸帘子裹得他,虽然没看清脸,那是让水泡得太难看,老黑没喜得瞅。就是淹死鬼从坟里钻出来,老黑也不会发怵,手里有锋利的刺刀,青光一闪,淹死鬼准得退回去。

    老黑没听邪,天黑后又在孤坟旁下踩夹,这次他下了两把夹子,还准备了放在夹子旁的耗子肉。当老黑打开第二把夹子的时候,忽然听到坟里发出“嗞嗞”的尖叫声。他的手一阵哆嗦,踩夹打住手指,疼得他直咬牙。老黑站起身骂:“这死天头,比他妈锅底还黑。”他拿过手电筒,想照一照手,看看出了多少血。这时他产生顾虑,暗自说:“说不定还有打黄皮子的人,让他发现亮光,准会到这里偷夹子,甚至连猎物一起偷走。”老黑虽然这样想,还是按着了手电筒,没顾看手,而是把光线对准了坟上的洞,看见洞里有双蓝色的眼睛怒视他。

    蓦地,老黑的头发全部竖起,觉得一股凉风喷到脸上。他双腿发软,双手没了力气,手电筒掉在地上,四周一团漆黑。老黑勉强克制恐慌,双手握刀在地上寻找手电筒,手电筒虽然找到,灯盖不知摔到哪里,他顾不得再找灯盖,背起兜子慌乱地离开大柳树。走出一段路程,老黑才知道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奔小南河而去。他用刺刀拨弄脚下的杂草,不停地骂自己“倒霉”,也后悔不该三番五次地去大柳树那个“鬼地方”。惹怒了鬼怪,恐怕难得安宁。

    老黑想回家,可手里还有没下的踩夹,他记起白天在堤脚留下的记号,便爬上了小南河大堤。

    老黑讲述去大柳树的过程,刻意强调大柳树下鬼怪的厉害,还告诉刘强:“大柳树下有个老黄皮子,皮毛变成黑色,头上有一撮白毛,眼珠子能射出邪光,人看了腿就软。这样的黄皮子最值钱,只可惜它成了精,能掐会算,还能迷人,踩夹不易打到它。”

    这些话是老黑胡编的,想考验刘强的胆量,看看这个傻大胆儿敢不敢去大柳树旁下踩夹。他丢到孤坟旁的踩夹不准备要了,但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吓跑,他想让刘强领教一下大柳树下鬼魂的厉害,同时也想让刘强探明坟洞里的蓝眼睛和发出的“嗞嗞”声倒底是什么。

    进到村里,夜已经很深了,看不到灯光。走到刘仁的家门口时,听到刘仁和孟慧英的吵闹声。老黑说:“孟慧英这个娘们儿长得太好看,勾得马向勇成天往那跑,我怕刘仁养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