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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第五节

    初春,刮起大风,它用强大的力量吹化积了一冬的冰雪,吹醒了沉睡的土地。 树木开始发芽,小草开始绽绿,刘屯的人们扔下手中的纸牌和棋子,从猫冬的土屋里走出来,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为一年的生计忙碌起来。

    小南河水量足,阻断河南河北两地的交通,也给刘屯人带来挣钱的机会。尽管有不吉利的说法,身体强壮的人也抽空干起背河的营生。

    由于闹鬼的种种传说,人们对乱坟岗子更加恐惧,就连被雷击过的大柳树也成了不祥的象征。紧靠乱坟岗子的旧道被荒草覆盖,再也显现不出从前人来人往的迹象。

    羊羔子穿件破棉袄,趿拉着露着脚趾的破棉鞋向小南河走去,他没从路上走,而是从草甸子上穿过去。路过乱坟岗子时,他立在远处向被雷击过的大柳树看了几眼。

    他刚刚记事,就知道刘屯有棵大柳树,从母亲那里听到很多大柳树的故事,也知道父亲是从大柳树下走出去的。

    那天,瞎爬子把丈夫送到树下,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孩子就要生了,你要早点儿回来呀!孩子的名字等你起。”可是,直到羊羔子长大,他的父亲也没回来。但他觉得,父亲一定忘不了他娘俩,忘不了家乡的大柳树,一定从这里回家。

    羊羔子来到河边,蹲在树丛下等过河人。河风刺骨,他觉得身上冷,便在河边折根柳条,把破棉袄往怀里掖了掖,用柳条系紧。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羊羔子等来了生意。过河人是城里妇女,很年轻,穿戴上像个大姑娘,大方样像个小媳妇。羊羔子把女人多搭几眼,主要是衡量她的身材和重量。

    羊羔子单薄,块儿头大的背不动。

    女人中等身材,不算瘦,但苗条,挺精神,充满活力,不是背起来死死压在背上的那种人。

    羊羔子对过河人很满意,主动上前搭话。看来女人不急于过河,对他带搭不理。羊羔子对这个女人产生看法,心里骂:“小娘们儿,是个野鸡,说不定去哪打野食儿。”

    羊羔子说这样的女人是野鸡不是没有根据,因为以往年轻女人过河都有男人陪着,这么漂亮的女人自己出远门儿,肯定有说道。羊羔子倒不管女人是什么身份,只着急快点把生意做成,把背河钱拿到手。

    女人似乎对小南河很熟悉,也似乎对这个地方有些眷恋,她坐在包裹上问:“还记得以前过河摆筏子吗?”

    吹来一阵风,羊羔子打个冷战,看到女人稳稳地坐着包裹上,他觉得自己压得慌,没好气地回答:“我没见谁摆筏子,都是背河,没人用那破玩意儿。”

    羊羔子没见过在小南河摆筏子,从母亲那里听说过。当时在东南岗子住着姓贾的一户人家,他家在小南河放了一个小木筏,方便过河人。

    女人说:“你没见过吧,我见过,还坐过呢。”

    “那是啥年代,有老多年头了,那时水大,人够不着底。现在这点儿水,一背就过去,没人再费那个事。”羊羔子催促女人:“你还过河不?呆一会我就回去了。”羊羔子不是想回去,他怕再来比他强壮的人,抢走她的生意。

    女人也是这个想法。她见羊羔子太单薄,怕被扔到河里。河边没有其他人,她想再等一会,故意找话:“以前你们背河,都不穿衣服,太粗陋,不文明,让过河人心里噎得慌。”

    羊羔子冷得直跺脚,想放弃背河,又舍不得到手的钱。听了女人说这话,他更没有好态度:“现在也是光屁股,嫌害羞你就自己趟过去。”羊羔子怕女人按照他的话去做,急忙说:“河里到处是窝子,淹死那可没人管。”他见女人没有动身的迹象,又解释:“你看我这身破棉衣,下到水里还不把我坠死?别说背人了,我自己也过不去。”

    女人说:“你们跟城里人学,穿三角裤衩,男人女人都穿它,还在一个池子里洗澡呢。”

    羊羔子也穿着裤衩子,是瞎爬子用破夹裤改的,裤腿过膝盖,又肥又大,下水缠腿,背河穿不得。他听过刘占山讲起三角裤衩的事,便说:“大鼻子喜欢穿那玩意儿,兜得紧紧的,和没穿一个样,不是两口子也在一个澡堂子里洗澡,糊弄人呗。你们城里人真会学,净整些花花事。大鼻子牲性,喜欢扑拉毛斯,你们可别学那个。”

    “你怎么说脏话?”女人脸红,看来挺腼腆,她说:“你这个人年纪不大,知道的不少,从哪学来这么多脏东西?”

    受到女人的谴责,羊羔子心里不得劲儿,大声说:“背河的规矩就是光屁股,别说你,就是官太太、大小姐也是这样背。反正河里有窝子,也有深沟,你要不怕死,就自己趟过去,我还不伺候你呢。”说着,假装要走,女人并不拦他。

    羊羔子走几步,又转回来,嘴里念叨:“这人活着,用不着心疼兜里那两个钱儿,过河弄湿身子,路上准冻出病,要是掉到窝子里淹死,多少钱也是人家的。我村大柳树下的淹死鬼就是例子,扑通一声,蹩咕了,家都回不去,还要连累二倔子。”

    “二倔子?”

    “咋地,你认识?不可能,他背河时你还小。”羊羔子说:“二倔子可是个好背河的,什么人都见过,听说还背过贺家窝棚车站总站长的八太太。那小娘们儿长得,跟天仙似的,谁见了谁腿软。”羊羔子故意瞅一眼过河的女人,又说:“人家过河一点儿没挑捡,啥也没说,顺顺当当让背过去,你说给了二倔子多少钱?”

    女人白一眼羊羔子。

    羊羔子说:“给的是现大洋,二倔子半年没花了。”

    八太太的事是羊羔子杜撰的,根本就没这码事。他觉得眼前的过河人不但磨蹭,而且自做娇贵,整出个有头有脸儿的大人物来压她,想不到女人的一句话把他噎得半天儿没吭声。

    “那是二倔子不会花。”

    羊羔子想和女人打僵持战,小声嘟囔:“你不着急,我也不着急,阳光暖和,我多晒一会儿,反正离家近,饿了就回去吃大饼子。”

    女人对他说:“我向你打听点儿事儿,完了咱就过河。”

    羊羔子没好气:“想问啥,你快点儿说。”

    “我想打听你们村姓贾的人家。”

    “啊,老贾家?”羊羔子似乎来了精神:“那家人家我知道,你算问到地方了。你知道不,那家人家可不一般,贼神乎。听我妈讲过,他们的祖先是个母狐狸。”羊羔子见女人用吃惊的眼神看着他,情绪变得高涨:“你不信咋地,确实是个母狐狸。我们这里狐狸多,有很多成精的。见过火狐狸没,那就是快成精了,在夜间像个大火团,村里人见了都害怕。”

    羊羔子继续讲:“不过真正成精的狐狸不吓人,它会变,都是变成寡妇,倒是没有变成大姑娘的。我们这地方的长虫也会变,能变成帅小伙,那家大姑娘沾上它可就惨了,活活折磨死。不过老百姓不用怕,因为蛇精专去大户人家,看不起苦人。再者说,老黑会请三太爷,能镇住它。狐狸精心眼好,很少有害人的,如果她相中哪个光棍子,不但和他睡觉,还会让他发财。”

    见女人听得认真,羊羔子又说:“不知是贾家的爷爷还是太爷,遇上了狐狸精,听我妈讲,那个狐狸精老漂亮了。”羊羔子看一眼过河女人,接着往下讲:“年龄和你差不多,比你好看。和姓贾的过上日子,给他生儿育女。你信不,一下子就把贾家整有钱了。那家伙,要吃有吃,要住有住的。你说东南岗子原来是个啥地方,涝洼塘!狐狸精用手一比划,变成良田了,堆起了房座子。不信你回去看,现在还有房墙呢。”

    女人问:“现在的贾家归哪了?”

    “你先别问归哪,前边的事还没讲完呢。狐狸精给贾家生了两个闺女,水灵灵的,一看就沾灵气。不是我说得玄,就是皇上没看到,看到准带到宫里,至少是偏妃。要是搁现在,都能当上大官儿太太,不是乡长夫人,也是县长夫人。我琢磨,他们的闺女也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

    “听我妈说的啊!狐狸精的血脉,有仙气。”羊羔子见过河的女人对他笑笑,又说:“村里的男人都希望遇到狐狸精,特别是那些老光棍子。老逛老实点儿,而那个孙广斌急得满村转。自古以来,刘屯就是贾家祖先有福气。听说别的地方有遇上的,都是被弄得家破人亡。狐狸精也看人,对诚实的劳苦人它用好心眼儿,对富人家的花花公子它采用坏招术。”

    过河女人往北瞅,像是思考什么。羊羔子着了急,对她说:“该讲的都对你讲了,该过河吧!把你背过去,我还有别的事。”

    女人说:“我问你贾家搬到哪,你还没告诉我。”

    “你打听那干啥?你是女的,沾不上狐狸精的光。”不过羊羔子还是告诉她:“贾家不行了,搬到小南营,听说国家要占那地方,他家又搬回来,在村里盖了房子。”

    “贾家怎么想搬走呢?”

    “我怎么知道,净问这些不着边的话。”羊羔子想了想说:“不过吗,好象听我妈说过,贾家把狐狸精埋在小南营。为了沾光呗,跟着搬了去。”

    过河女人站起身,做着过河的准备,羊羔子开始讲价钱:“今天过河你得给双份钱。”

    女人吃惊地问:“为什么?”

    “我给你讲了这么多故事,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都得有报酬。”

    女人不认可,大声说:“你这是欺诈,没听说唠嗑也收钱。”

    “你不给我就不背。”

    “我不用你背,你走吧!”

    “我才不走呢。不背你,我再背别人。”

    女人说:“我从河南过来时,天气比这冷,才要我三毛钱,你要背,也给三毛。”

    羊羔子看了看河对岸,又看看上下游,没有背河人,他说:“我不干,你想过河,就得付一元钱。”

    “四毛行不?”

    “不行!”

    经过讨价还价,女人出五毛钱,羊羔子同意背她过河,妇女的条件是不能弄湿衣服,而且把包裹同时运过去。

    羊羔子用手拎拎包裹,觉得很沉,便和她商量,先把她送过河,再回来取包裹。女人再次打量羊羔子,觉得这个瘦小子不可信,她说:“必须一起过河,你能背就背,不能背我再用别人。”羊羔子看出女人不信任他,冷冷一笑,不耐烦地说:“你找别人吧!白跟你费了半天儿嘴,唉,碰上个抠门儿。”女人没办法,只好央求他:“大兄弟,你背吧!我再多给你五毛钱。”

    羊羔子看到女人让了步,便在心里盘算戏弄她的坏主意,伸出手对女人说:“天这样冷,挣几个小钱真不易,你要不多给五毛钱,我才不背呢,先付钱吧!”女人不同意,强调每次过河都是后给钱。羊羔子坚持先付钱,他说,坐火车还得先买票呢。

    羊羔子没坐过火车,先买票是从刘占山嘴里听到的。这里离火车站并不远,连火车的鸣笛声都能听见。可是,羊羔子并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样,小南河这里,是他去过最远的地方。

    女人拧不过,只好给足过河钱,羊羔子接过,装进露出棉花的破衣兜里。让女人背过身,他先甩掉棉袄,接着脱掉棉裤。河风吹过,冷的直颤抖,拿回棉袄想穿上,又怕被水打湿把他拖进窝子里。他把棉袄甩到树丛上,蹲下身,抖着牙齿说:“快点儿,快过来。”女人并不着急,示意他把包裹提着。羊羔子冻得脸色变青,见女人磨磨蹭蹭,怨愤的心情油然而生,坏点子立刻在头脑里生成,没好气地对女人说:“你不想过河就拉倒,想过就得自己提包裹。”女人说:“过河时我得搂着你,腾不出手来。”羊羔子回头白她一眼,大声说:“用嘴叼着。”

    女人不情愿地叼着包裹,趴在羊羔子单薄的后背上。羊羔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对岸走去,而且专向水急的地方走。女人紧紧地抱着他的肩,两条腿往上提,但是,两只鞋还是溅上水。她示意羊羔子选好的地方走,不要弄湿她的鞋。羊羔子领会她的意思,故意失脚,做出要跌倒的架式,把女人的一只脚泡在水里。女人感到鞋里进了水,非常恼火,在羊羔子前胸狠狠地掐一把。羊羔子感到很疼,心想:“你把我掐疼,我让你更难受!”他说:“怕湿鞋你就往上串串。”女人嘴里叨着包裹,两手搂着羊羔子,根本没办法往上串。她在羊羔子背上动了动,求羊羔子帮忙。羊羔子觉得机会已到,用两手托住了女人的屁股。女人觉得不舒服,便在羊羔子的背上扭动起来,叨着包裹的嘴里发出“唔唔”声,已示反抗羊羔子的无理。羊羔子不但没理会,反而在女人的屁股上掐一把,女人愤怒地大叫:“你干什么?”一张嘴,包裹掉在河里,顺水向下游漂去。女人急着喊:“快把包裹追回来!”羊羔子站在水里不动,女人腾出手拍打他的背,带着哭腔说:“我的衣服和钱都在包裹里,快把它捞回来!”看着包裹向下游漂动,羊羔子不紧不慢地说:“要追包裹,就得先把你放在水里。”女人哭着说:“快放下,赶快追包裹。”羊羔子顺势把女人放下,往下游追赶包裹。

    女人站到水里,冰冷的河水几乎凉透全身,她忘了过河的危险,哭啼着向对岸走去。上了岸,身上的衣裤都往下淌水,她一边打喷嚏一边骂:“倒霉死了,遇上这个王八羔子。”

    羊羔子捞起包裹,送到对岸就往回跑,回到岸上,急忙穿上破棉袄,扭过身往对岸看。女人翻着包裹,试图找件干衣服换上。

    羊羔子从破衣兜里翻出女人给的过河钱,冻青的脸上露出一丝难看的笑,他向对岸的女人做个鬼脸,然后穿上棉裤,蹦蹦跳跳地向村子跑去。为了走近道,羊羔子擦着乱坟岗子的边上跑,乱坟岗子不远处有个小水泡子,他看见刘强扛着推网来到泡子边上。

    刘强刚从镇上搬回来时,羊羔子看不起他,背后叫他“小反”。自从砍了马向春,刘强的形象立刻在他心里高大起来。后来,刘宏达被放回,又继续当教书先生,吃着国家给的商品粮,房子也盖上,马家也没把刘强怎么样,羊羔子觉得刘强很了不起,是个响当当的硬汉,马文和马荣加一起也搬不倒他。羊羔子听到刘强在野外躲藏的事,更增加他对刘强的敬畏。暗自嘟囔:“甸子上的草垛靠着乱坟岗子,深更半夜谁敢呆?只有老黑呆过,那是和刘老财打赌,混一顿肉吃。”

    羊羔子被老黑欺负,他认为老黑不是好东西,背后骂老黑是“老野”。马文也欺负他,但是马家势力大,成份好,他觉得马家像一座靠山,愿意和他们搅在一起。

    那一天,马向春不让刘强砍树,羊羔子也跟着起哄,想看看马向春怎么教训刘强。他没想到,马向春不行事儿,倒在细个挑刘强的斧下。刘强砍马向春的情景常在他的脑海里出现:“手起斧落,嚓!马向春粗壮的身躯倒在草地里,真痛快!”后来见到马向春,他总是在背后学刘强的动作,嘴里发出“嚓”的声音。有一次,他的“嚓”声还没落地,就被马文逮个正着,只好挺着,让马文扇了两个嘴巴子。

    羊羔子眼前的小水泡子并不大,以前长着茂盛的三楞草,去年涨了水,没有排出去,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小水泡子离乱坟岗子很近,村里人都不愿到这里来,刘强也是前一天发现这里有鱼。

    刘强回村后,他在荒草甸子藏身的事情传到支书周云的耳朵里,周云对他说:“你小子真有胆量啊!晚上碰到鬼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