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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遍第36部分阅读

    朝自神宗皇帝变法以来,民间就多疾苦。更是有先帝,修艮岳,闹花石纲,弄得民生凋敝。陛下自幼养在深宫,汴京又是天下繁华所在,并不知百姓到底有多苦。臣幼年时,家中尚有薄田,等到十六岁的时候,田也被人买了去,家中妻儿老母,连饭都难吃上一顿。迫于生计,前去韩相公府上当佃户,幸得韩相公收留,全家才得以保全……”

    我有些不明白,他说的,和我说的,有关系么?

    听他继续说,心里想着,果然,韩肖胄对他的盘剥,造成了他的心理阴影,我一看那老头子,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肯定特苛刻!

    他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对我道:“国家用兵,日费千金,皆出于民脂民膏。兵荒过处,百姓流离失所,困苦不堪。天下未平,遭遇外敌,自然该奋起抵抗,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击败!只是,若天下平定,两国交好,互不侵扰,又何须妄动干戈……”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了,还未等我说话,就听见他说道:“更何况,哪里有什么百战百胜?又有什么攻无不克?既然是用兵,自然有胜有负。臣虽为武将,可亦希望,有朝一日,陛下垂拱而治,德披天下,并非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战火连连。”

    我听了这两句话,心里更加有些不高兴了,一时没说话,想了想,对他笑道:“我来的路上,曾在新乡,看到你写的一篇题记,上面写着‘远涉夷荒,讨荡巢|岤’,又写着‘或如朝廷见念,赐予器甲,使之完备;颁降赏格,使人蒙恩,即当深入虏庭,缚贼主,喋血马前,尽屠夷种’,还以为,你听到我这话,英雄又有用武之地,会欣喜万分呢!”

    他的手,僵了一僵,过了一会儿,才道:“那还是靖康初年,金兵入侵的时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帅无能,只知道逃跑,让金兵如入无人之境,肆意妄为,臣心中绪继续低落,却听他说道:“陛下巡行燕京,又非战事,臣去不去,也没什么打紧。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来日方长啊!这句话听得我心中甜丝丝的,特舒坦。

    他刚刚那些说我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什么的带来的不悦,也都被这一句话,冲的全没了影子。

    我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和他耗下去,大宋也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和金,夏,蒙古,大理耗下去~!

    笑了笑,同他一道往回走,进到院中,随行的太监刚刚从东厢房退出,想必都收拾整齐了吧。

    虽然我很想他,不过他老娘病着,大概他也没什么心情。

    他没心情,我自然也没心情,只是,若我说,单单抱着他睡一晚,不知他会不会拒绝。

    到了门口,他对我温言道:“陛下早些歇息吧,臣要去探望母亲,就不陪陛下了!”

    我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堂屋。

    他究竟会和他老妈,说些什么?

    我想去听墙角。

    看了看周围,侍卫都在院外,太监也很识趣的走掉了,我这种行为,不会被人发现。

    躲在他家窗下,有种做贼的甜蜜。

    听见两声咳嗽声,是岳母的。

    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是问候他老妈的, 不过是一些日常起居等事

    听见岳飞喂他母亲吃药,一个说今天的药怎么这么苦,一个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似乎也没啥特别的,我琢磨着,这外面也的确冷,还是回去睡觉好了,却冷不丁听见岳飞的声音响起,有些慌乱:“娘!你……你怎么了?孩儿做错了什么,你只管打,只管骂,别,别这样……”

    岳母的声音,幽然,带着心灰意冷:“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只是觉得伤心……想不到,我养育多年的孩儿,终究,成了佞幸之辈……”

    噗通一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他跪在了地上。

    我的心有些疼了起来,却听得岳飞的声音响起,带着决然:“娘,你教我的,从未敢忘!只是,孩儿封官,一不靠媚上,更不靠拍马,圣上公私分明,更不会因此便昏庸糊涂……”

    咳声又响起,只听得岳母的声音,更加低沉:“你……还是不肯和他断了么?”

    房中没有声音,我的心也揪到了一起。

    腿都酸疼,风更是猛烈,却听见岳飞的声音,终于响起:“母亲教导,要言必信,行必果。我既答应了他,就不会出尔反尔。”

    心放下那么一点点,却听的岳母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更加剧烈。

    咳得我都不忍心,心想岳飞也真是,阴奉阳违不就行了,干嘛要和一老太太那么较真?

    似乎听得岳飞又低声说了两句,声音不大,我听得不清楚,岳母也低声说了几句,声音更低,我更加听不到,急的团团转,却猛然听见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自然,是岳飞被扇了耳光。

    岳母的声音,即刻拔高,语气也,我更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牵扯其中,若仔细追究起来,恐怕我就是元凶。

    有些艰难,却也要开口:“鹏举……”

    话尚未说完,便见他抬起头来,眼中还有泪花,神色呆滞,对着我,直挺挺的连磕了三个响头,道:“陛下,臣不想见任何人,请你回去!”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在我头顶炸开,将我的三魂七魄,都炸的粉碎。

    呆呆的站在原处,不知是该依照他的话离开,还是该继续站着。

    却听见孙太医独自嘀嘀咕咕:“奇怪,我刚刚晚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让我再仔细看看……”

    孙太医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想要将岳飞从尸体旁拉开。

    却不想孙太医的手尚未碰到岳母的尸身,便被岳飞猛然捉住丢开老远,一声低沉的怒吼声响起:“别碰我娘!”

    哗啦一声,孙太医跌倒在地,随即站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出了正屋。

    屋中仅剩一盏油灯,随着风忽明忽灭,偶尔远处传来的狗叫声,混着岳飞低声发出的呜咽之声,凄冷万分。

    秦桧此刻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我置若罔闻,只想着刚刚他对孙太医的态度。

    自然是迁怒,那他心中,对我,恐怕更是恨之入骨。

    只觉得浑身冰凉,怎么会弄成这样,我从未想过,竟是这种结局。

    又看见秦桧上前,对岳飞说了两句,秦桧说的什么,我听见了,脑袋却根本无法反应,只看见岳飞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泪痕,眼圈红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我愣愣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神情,我只知道,这次,我是彻底完蛋了!

    终于,看见他喉头抖动了数下,听见他的声音,带着些决绝响起:“陛下,你请回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子的,似乎是被秦桧,半拉半推的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看向里面,岳飞背对着我,我只看见他弓着身子,伏在岳母的尸体上,背部不停的抽搐,显然是内心痛苦至极。

    根本没回到东厢房,在外面站了半夜,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忙碌不停,白色的帘幕,一点点的挂起,仿佛黑夜中飘荡的魂一般。

    我身旁似乎一直跟着一个人,却并不知道那是谁,我只知道,我来来回回,不停的说着三个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喧闹声响起,我紧紧的攥着一旁那人的手,指甲都要掐进肉中。

    直到旁边的人,低低的唤了一声:“陛下~!”

    我转过头去,看清楚了旁边的人,白的有些泛青的脸,高高的眉弓下,是深不见底的眼。

    秦桧道:“人死不能复生,岳飞老母已六十多岁,即便无今日之事,恐怕亦活不了多久,陛下不必过于悲伤!”

    摇头,不,他不明白,他根本不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不明白,那人,是被我一句话给气过去的。

    他更不明白,岳飞恐怕从此之后,都不会再和我,像以前那样了。

    一道深深的鸿沟,隔在了我和他之间,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都无法再跨越了。

    惨淡一笑,对秦桧摇头:“你不明白的……若是你的母亲,被朕害死,你恐怕……”

    我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秦桧打断,秦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更有些许阴冷:“陛下忘记了罢?当年杜充兵变,陛下躲在臣家中。何止是臣的母亲?臣的父母妻儿,家中奴仆,都为陛下而死!臣何曾对陛下有过半分怨言?岳飞母丧,对陛下毫无礼数,念在他心中悲切,尚且情有可原!若是以后,都如此对待陛下,只能说明,他心中,家比国重要,孝比忠重要!只能说明,他心中,根本没有陛下的位置!至少,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在他心中,还抵不过一个乡村愚妇……”

    我愣愣的看着岳飞的背影,他还跪在那里,位置都不曾挪动片刻。

    他的身边,似乎是刘光世在,天空已经渐渐泛蓝,灵堂已经搭建完整,岳飞却还抱着尸体,不肯放手。

    我站在院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猛然看见孙太医,好像找到了救星一般,甩开秦桧递上来的披风,疾步冲过去,将孙太医拉住,对他沉声道:“你同朕来!”

    说毕,不容他说第二句话,便将他拖入东厢房,碰的一声,关上房门。

    孙太医瞄了我一眼,然后便站在一旁,没有再开口。

    脑袋中似乎有一丝光透过来一般,仿佛能看到些什么,然而伸手去抓的时候,却什么也抓不住。

    漩涡暗流

    我不甘心,明明已经前所未有的靠近了他,却又这样生生的被推远。

    抱着一丝丝几乎不可能的希望,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问孙太医:“岳老夫人,死的可有蹊跷?”

    孙太医在沉思,我的心七上八下。

    最后,他说出了一句让我彻底绝望的话:“似乎是急火攻心,临死之前同人有争吵么?”

    无力的坐下,挥了挥手,示意孙太医离开。

    孙太医却并未走,过了片刻,他又说道:“究竟是不是,臣要仔细的看看尸体才知。”

    汪洋之中,仿佛有了一根稻草,我说:“你要怎么查看?”

    然而,孙太医回答我的四个字,我却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他说,开膛破肚。

    孙太医走了,我默然不语。

    根本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看着落在地上的,从窗户中漏进来的光,一点点的变亮,拉长。

    最终还是要见他的,我缓缓的站起,拉开门,刘光世和秦桧,正在门口。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我在汤阴,停了七天,直到岳云从燕京赶回来。

    岳母入土的那一天,漫天飞雪,如同缟素。

    岳飞一家,全身白色,岳飞紧紧的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呆呆的看着棺木,一点点的落到地下,黑色的泥土洒落,又被白雪覆盖。

    最后,刻好的石碑,立在墓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魏国夫人姚氏之墓。

    岳飞直挺挺的跪在墓前,我立在他身后。

    我身后,是静悄悄的六千禁卫军。

    风带着呼啸之声,天阴郁低沉,卷起的雪花,同扬起的纸钱,混在一起,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纸钱,哪是雪花。

    直到风住,雪停,清月高悬。

    岳飞还是一言未发,他这十天来,什么话也没说过,甚至连米,都没有吃过一口。

    禁卫军早已歇息,墓碑前,只剩下两个贴身侍卫,隔得远远的。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偶尔有鸟在月下落在雪地上,又再次飞走。

    留下了爪印,清晰可见。

    我问他,你恨我么?

    他置若罔闻,心中一点点的,冰凉。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这十天来,所说的第一句话,我恨自己。

    心被冻结住,无法再跳动。血液被凝固,亦无法再流淌。

    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时光了,他的发,落了满满的雪,银白一片。

    他开始慢慢的,低声的喃喃自语,有的,我能听懂,有的,我却根本无法明白其中的含义。

    最终,只剩下四个字,萦绕耳边,他说自己,不忠不孝。

    第二日,我从汤阴启程,往北。

    他站在那棵歪脖子树下送我。

    树的叶子,都已掉光,树干也已被虫蛀空,直到车行出很远很远,我回头望的时候,还是看见他直挺挺的站在树下,他的眼,看着我的方向,眼神,却透过了我,看到不知名的远处。

    当我最后一次回头,看向他的时候,我看见那棵被虫蛀空的树,被雪压断了,倒在地上,。

    我对他勉强露了个笑容,随他一道进城。

    城中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破损之处都已经一一修复,天气虽冷,街道两旁却热闹,燕京原本是辽的五京之一,修有宫殿,虽不似汴京城的皇宫那样富丽堂皇,也算得上是颇具规模。

    秦桧将带来的人马,官员,都在宫殿中安排妥当,我根本没有任何兴致,只想明天就回去。

    同燕京城的官员一道,用膳,席间有美酒,众人举杯,我只留意到,一向不怎么饮酒的秦桧,竟然多喝了两杯。

    问了问当地的情况,回到寝阁,刚脱了衣衫,准备入睡,便听见外面有通传,说是秦桧求见。

    将外衫穿好,坐正,看着殿中的煤火,跳出青色的火苗。

    秦桧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礼数周到。

    先对我行礼礼,接着又告诉我一个消息,金国皇帝吴乞买得知我在燕京,特意派了使臣,前来觐见,不日便到。

    我意兴阑珊,随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让秦桧下去。

    他却并未离去,缓缓的抬起他的头,看着我。

    我有些不解,问他,爱卿还有何事?

    秦桧朝我走近了一步,缓缓的说道,岳飞已经上了折子,要求丁忧。

    心中早有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大宋官员,父母死了,去官离职,丁忧三年。

    三年之后,他会在何处?

    我不知。

    大概从今往后,我可能,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悲哀一点点的从心中泛起,又生生的被我压了下去,对着秦桧微微一笑,朕知道了,不早了,朕想歇息,卿先下去吧!

    秦桧却并未走,反而又朝我走近了一步。

    他说,陛下,不必过于伤心,臣会一直在陛下身边。

    我淡淡的嗯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