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稍微犹豫一下后跳下车,一把夺过何平手中的旅行兜说,
“上车吧。”
“呦——是你呀!老大!”
何平惊奇地瞪圆她那美丽的大眼睛叫着。跳上车后,老大将何平也拉上车;那时老大发现自己的心依旧沉下去不少,便默默吆喝着黄牛向阿哈伙洛方向缓缓而行。
走了一程早已奈不住性子的何平问道,
“老大,肇婶他们好吗?”
“还行吧!”
“青年点,回来几个人啦?”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你还走吗?”
“往哪走!”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我,我只是瞎问问!”
“你这个人太怪,让人琢磨不透,和你在一起都累得慌。”
何平揶揄着说。老大没有再吭声。呆了一会,老大总觉得自己应该对何平说点啥才对,是道歉,是劝慰,还是忏悔连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于是老大对何平说,
“何平,你还生我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太不值得,你以为你是谁呀!皇上二大爷吗?”
听那口气,何平好像在故意气老大。
“那就好。”
“老大,你这个人太差劲……”
说罢,何平就抄起车上的围裙照老大的后背就打了一下,然后自己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够了,何平接着又说,
“老大,说句心里话,你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有点男人样。我从骨子里喜欢你!可惜呀!我是有缘无份哪!没那个人有福气呀——”
“哪个人?”
第二部分 苏克素护河边26
“你装糊涂,是不!还要我点出来吗?”
“我……”
老大嗫嚅了。何平接着说,
“老大,回沈阳后我差点没死喽!有一段时间是高高一直陪着我。高高告诉我关于你的许多事。老大我佩服你!你是个很优秀重感情的男人,敢爱、敢恨……”
听罢何平的一席话,老大自觉脸一阵阵发热,就好像一个人的重大阴谋诡计被人当场揭穿了一般,令人难堪而无地自容。心说,“高高这小子,你咋这样?这岂能是到处乱讲的事吗?”。
“老大,你别不好意思,放心吧,我已向高高保证过,不会对任何人讲的。同时我也不会妨碍你们。再则说了,敢爱,就得敢承担,装熊包,是不!”
何平有意在奚落老大,说完又银铃般笑出一串,笑到最后差点没趴到麻袋上,还不时用拳头捶老大的后背。说完了笑完了,何平伸手拉开旅行兜,从里面掏出一件灰色的卡上衣,甩到老大怀里说,
“这是给你买的留个纪念,咱俩从此完事啦,两清!你要嫌弃,就把它扔到下面的河里,吐‘走。”
……
金灿灿的晚霞罩在他们身上,幻射出橘红色的光芒。此时此刻,老大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暖暖的,禁不住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在心底感慨着,“这是个多么好的女人!如此开朗,又如此善良啊……”
看起来,这个女人绝不同于其他女人啊!一般说来,女人一旦对你丧失了信心,同时也就丧失了起码的热情。
就在那一刻,老大忽然觉得自己业已读懂了女人。以老大之见,世界上有两种女人是最可爱的,是可以做妻子抑或朋友的,那便是会哭和会笑的女人。除此之外的女人,恐怕是凶多吉少啦!会哭的女人就像娃噜嫂那样,心肠是软软、多情、善良的;会笑的女人就像何平这样,她脸上和心肠永远是一致的,内心永远充盈着火热、质朴、善良。
到什么时候也不哭、也不笑;抑或不真正哭,也不真正笑的女人,你遇到过吗?在后来人生的旅途中老大碰上了,故而使老大陷入了极其凶险的境地……
在晚霞尚未消尽的时候,老大和何平悠然坐在牛车上,有说有笑地进了堡子……
是何平回来的第二天下午,老大正在插花地(地名)的水田里扶着牛犁杖翻地。忽然,半天风急风火朝他跑来,边跑嘴里还边喊着,
“老大……老大……邓恒、田亮、李杰一帮人都来看你。他们都在青年点等你呐!高高让我来找你赶紧回去,快点……”
停住犁杖,老大望了一眼半天,又瞅了瞅尚未犁完的地和黄牛说,
“这也离不开人呀!”
“提前收工!提前收工!”
“那可不行,他们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这样,你回去告诉高高,我得收工才能回去,让他们等我啊!”
“咳……”
半天就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似地叹了口气,然后屁颠屁颠又返回了青年点。收工后,老大把牛车赶回饲养所,卸了牛套,又将牛拉进牛棚里栓牢,然后冲饲养员张老歪打了一个手势后,就径直奔了青年点。
一推开青年点的房门老大吓了一大跳,因为青年点一大屋子全是人。老大挨个看了一遍,好家伙!有邓恒、田亮、李杰、朱殿才、后堡的大头、二道的金彪、头道堡老林、地主等等足有二十余人,再加上青年点的人,简直是要把屋给挤爆。
炕上用长长的跳板搭了两趟饭桌。饭桌上摆放着各种菜肴。看得出,菜肴绝大部分是从镇里买来的现成食品。看罢这气势磅礴的架势,老大猜想,这帮兔崽子刚刚从家里回来,手头定是都宽绰了,故如此“排场”;过些日子你们“弹尽粮绝”就该傻眼喽!瞅了一眼桌上桌下,老大笑了。这帮知青,一看老大如期而至,顿时就开了锅,都纷纷过来和他说话,握手,搂脖,抱腰。人群中,老大发现尚有未曾谋面的知青,故大家又互相介绍一番。乱糊一阵后,邓恒站到炕上开始发话,
“老大!哥们们来看你,几个月没见,十分想你啊!”
“这,东……西咋办哪?”
田亮指了指炕梢的一大堆东西说。
“对了,这些东西是我们大家凑的份子,是给肇婶和肇叔买的,拜个晚年,怎么办?”
邓恒用下巴指着那堆东西说。
“咋这么多?这……”
看了一眼炕梢堆放如山的东西,老大有些为难了。这时高高发了话,
“哥们!听我安排!半天,田亮、何平你们仨去给肇婶送去,代我们向他们问好。然后快点回来,等你们开席……”
“好嘞……”
半天应了一声和田亮、何平高高兴兴出去送东西……
那天众人皆高兴,高兴得简直是群情激奋。酒喝得亦是昏天地暗,一塌糊涂。有划拳的、有行令的、有哼哼唧唧旁若无人地唱歌;有人在喊,有的在敲着盆碗,闹腾得几乎将房盖鼓开。
第二部分 苏克素护河边27
乱军之中不知何时何平一如软体动物似的,蠕蠕拱到老大身边。何平含有几分醉意笑嘻嘻的样子,煞是可爱!老大心头一颤,身边的女人是多么令人感动啊!如若与其相拌一生该多好哇……
这时,何平抓起装有酒的搪瓷缸一下一下不停地撞老大的酒碗,短着舌头说,
“老大,哥……们……没戏了;但我……想认你这,这个大哥总行吧!亲大哥哦……”
听过和平的话,老大心头顿时一热,便俯下去说,
“何平,只要你不嫌弃多我这样一个大哥,我没意见!可明天你醒酒了,可别耍赖皮啊!”
听了老大的话,何平咯咯咯地就笑了将起来,笑得她直栽倒在旁边杨佳佳的怀里,起不来为止。笑够了,她又猝然爬起,端着手中的搪瓷缸拼命敲着跳板,嘶哑着嗓子冲着大家喊着,
“喂……喂……全……体注意!喂,喂……注意!听着!从现在开始我和老大,是拜把子哥们啦!他是我亲哥,我是他亲妹妹。听到没……”
何平特自豪。
“听到了……”
众人皆掌声,皆欢呼,皆叫好。
扭过头,老大深情地看了一会何平,然后又把头歪向身边的高高,在高高耳边说道,
“高高,谢谢你!为了我和何平的事,你在沈阳替我做了不少工作。”
“咳……你这个人呐……”
只见高高往上推了一下眼镜,长长吐出一口气后,去摸香烟。
这时,邓恒端着酒碗笑嘻嘻凑到老大身边说,
“老大,咱俩把碗里的酒干了,咋样!”
还没等邓恒的话音落下,老大早已抓起酒碗一仰脖,便将半碗酒倒进肚里,然后用手横抹了一下嘴巴,重重地将酒碗撂下,对邓恒说,
“怎么样!”
邓恒见状也抻长脖把酒喝掉,咂了一下嘴巴说,
“老大,这帮哥们今天过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问你,你要说句实话,行吗?”
“行!”
视着邓恒涨红的脸,老大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我问你,什么时候干老阚和大宾他们。这口气你能咽下去吗……”
提到这个话茬,老大微顿了一下后说,
“你说我能咽得下去吗?你知道我们满族是个什么样的民族吗?告诉你,是个好斗的民族,是永不服输的民族,是个报复心里十分浓重的民族。回去好好学学满史吧!后头定有好戏……”
说罢,老大哈哈哈大笑,还不时拍着邓恒的肩膀,把邓恒拍得一愣一愣的说,
“是条汉子!什么时候干,喊哥……们一嗓子!哥们是两肋插刀,绝不是插细米‘……”
对于老阚这挡事,老大不可能忘记,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刚才老大没有说错,满族人血液里除奔腾着豪放、侠义、豁达之外,还有争斗、残暴,仇杀在里涌动。翻开满族历史,满目全是家族的仇杀,部落的火拼,以至于共同抵抗外来之敌的硝烟比比皆是。那老大为何未急着去找老阚算帐?因为老大在为爸爸妈妈着想,不能再给他们捅娄子了,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老阚这事只能往后推一推,另外寻找合适的机会。
正当老大玩味着刚才对邓恒的话时,忽然田亮蹦到饭桌上,敲着自己手中的洗脸盆,冲大家扯开嗓子喊起。
“注意……注意!我提议,让……我们唱首歌吧!”
“对!唱歌……”
大家哄然。
“唱什么?”
有人问。
“《大海航行靠舵手》……”
“这歌实在太无聊!”
有人说。
“要么唱《山揸树》……要么就《小路》,不行就《喀秋莎》,还有《深深的海洋》。”
“好!肃——静!我给大家起头——”
说着田亮拿着饭勺拼命凿着洗脸盆,砸得洗脸盆的瓷啪啪直蹦。
“歌声轻轻……齐唱!”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睡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圣光,列车在飞快地奔驰,车窗内灯火辉煌……山查树下两青年已把我盼望……啊茂密的山查树……”
第二部分 苏克素护河边28
一夜春雨悄然而至。雨下得不慌不忙,有条不紊,所发出的声音也是不急不躁,委婉而有韵致的。春天的雨与夏天和秋天的雨浑然不同:夏天的雨浓密而急促;秋天的雨稀疏而凝重,然而,春天的雨却是如此轻漫、细腻和缠绵。
吃过早饭,老大扛着铁锹来到饲养所,准备出工。看起来,出工的大队人马尚未到。饲养所院内,只有几个靠着墙根站着的社员,在等候着。在等候出工的社员旁边,躺着两头吃饱喝足的猪。猪腆着肚皮,在晒太阳。看过这些慵懒的猪,老大走了过去,蹲到一头猪跟前,用小棍为它挠痒痒。知事的懒猪自是受用不已,不时主动抬起腿配合着,嘴里还不住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子,人们才陆陆续续像猪一样拱上来。这是开春以来全体社员的第一天出工,看得出人们好像仍旧沉睡在猫冬那悠闲的日子里似的。每个人的脸上满是润泽和懒散。三四十号人围在院子乱糊了半天,也不见关爷露面。
又等了一会,有人给裴三子捎来口信说,关爷到大队去开春耕会,让裴三子带大家到稻地里去打苗床。得到指示后,裴三子就像往屠宰场哄猪一般,哄了半天总算把大家赶出饲养所。社员们三一伙俩一群懒洋洋向田野里走着。
喷薄而出的太阳早已升腾起来,和煦的阳光洒满大地。天气似乎比昨日又暖了一成。走出堡子,老大便隐隐约约听到公社广播喇叭里放送着《国际歌》。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不靠神仙和皇帝……”
不一会又响起《东方红》。
“……他是人民大救星……”
听了这些歌曲,老大不觉好笑,觉得有些滑稽,从逻辑上也有点说不过去。
上工的人群走出堡子口时,迎面走来推着自行车的绿色邮递员。快嘴快舌的富二嫂,拿起嘴就喊了一嗓。
“哎,哎……有阿哈伙洛的信吗?”
“有……一封是叫高高的,是从开原寄来的。”
邮递员停下自行车答道。听说是从开原寄给高高的信,老大猜想定是黄雪梅写给高高的,因此老大便几大步行至邮递员跟前对邮递员说,
“你不用往堡子里拐了,把信交给我吧。”
“你可负责把信送到啊!”
老大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鼓鼓囊囊的信,可他没走出几步便又停住了。老大心想,高高小子肯定是急于想要看到此信,于是他又踅回堡子。当老大行将走到青年点时,迎面走来穿得漂漂亮亮的何平和杨佳佳两人。何平那浅粉色翻领上衣衬着她那灿烂的笑容,真是可以啊!何平一看见到老大,便拉着杨佳佳向前跑了两步,笑嘻嘻似嗔似娇地喊了一声,
“大哥……”
喊完,何平就咯咯咯地又笑了起来。何平笑归笑,可老大却强忍着,不动声色优雅地站到她俩面前。
“你咋不答应呢!我再叫一声,你得答应我啊!你不答应我俩就咯叽你。大哥……”
视着调皮的何平,老大有些不好意思,故腼腆地一笑。这时,何平已抓起老大的胳膊摇了两下。
“你必须答应我,快点啊!”
何平和杨佳佳均用逼迫的目光盯着老大。老大犹豫一下后,极不自然地答了一声。
“唉!行了吧。”
听到老大的应答,何平挽着杨佳佳胳膊,两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俩,这是去哪?”
“我们去头道堡青年点,去看我们的同学。”
何平强止住笑声答道。
“头道堡很远哪。”
“没事!我们去过。”
“早点回来!”
“放心吧,大哥……”
说完,何平和杨佳佳两人一扭身蹦蹦哒哒地走人了。望了一会她俩的背影,老大方走进青年点将信甩到高高眼前。尚来不及与高高分享看信时那幸福一刻,老大便急急忙忙向田间跑去。
一天,慢慢腾腾的劳作总算挨过去了。傍晚收工时,等社员们都走后,老大径直朝山上跑去。上山,老大是想告诉娃噜哥一件极其重要的信息。今天下午,关爷从大队开会回来,一边干活关爷一边对裴三子得咕,“这两天大队破例给几户逃荒的批了临时户口。”老大十分清楚,有了临时户口就如同社员一样,不仅有口粮还能享受国家所有的待遇。听到这个消息,老大急欲告诉娃噜哥,让娃噜哥去找关爷,让小队抓紧给大队写个申请。来到小草屋,老大将此消息如此这般地告诉了娃噜哥。娃噜哥将手往大腿上一拍,不无激动地说,
“还有这等好事!”
在娃噜哥家,老大草草吃过晚饭,一推开碗筷便拉着娃噜哥去找关爷。
当老大和娃噜哥出了小草屋的时候,天已经黑尽。天被浓重的乌云扣着,如同锅底一般漆黑一团。摸着黑,老大和娃噜哥走了一段,待他们走到东方社(地名)稻田附近时,突然前方传来问话的声音。再往前走走,听声音好像是高高在发问。
“是老大吗……”
“是我……”
等老大和娃噜哥走到跟前一看,果然是高高和半天两人。高高认出老大后,便上去一把将他拉住,急火火地说,
“老大!我们是专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