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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噜嫂第1部分阅读

    《娃噜嫂》

    自序

    提笔写自序,不由想起女作家迟子建在《树下》自序中的一段话:“……就像一个只垒过猪圈和鸡舍的农人突然想造一座大房子一样……”事实上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时逢小酌偶有朋友见鄙人如此这般,定会问及创作的动机。不免又想起《都市谣言》中女作家方方自序中的一句话。方方说:“……我曾经说过我写作是因为我要倾诉。这是一种个人化的倾诉……有人来听很好,无人来听也不错……”可以说是方方道出了本人的心声。

    但与之略有不同的是,我试图为一代人去倾诉。这或许会遭至人等骂我太过轻狂,那我无言以对。

    由于需要倾诉故有长篇小说上部《娃噜嫂》下部叫啥本人暂时也不知道。

    本人要为之倾诉的一代,差不多是和共和国同龄的那代人。有人曾为之感叹过:“他们在长身体时,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挨饿;要学习知识时,是文革夺去了他们的课本。”

    其实我认为不仅仅如此:当人生步入锦绣前程时,上山下乡在蹉跎着他们的岁月;当人生进入青春期时,他们却不能谈婚论嫁,而是在为回城而奔波;当人们为自己的事业大显身手时,他们却拖着家庭、工作的马车,重新端起早该属于他们的课本;当人们纷纷弃旧职而投身商海时,他们依旧拿着微薄的工资,忠诚地守在国企里做着企业的主人;当票子、房子、汽车成为人们热门话题时,又是他们最后一个离开国企走入下岗行列;当人们为到哪个外企做白领时,他们却黯然失去了择业年龄;当人们为孩子的学习而大伤脑筋时,他们早已将自己的孩子培养为国之栋梁……又是他们中的一员,有的在支撑着企业的航程,有的在为国家扛着大梁!因此我们有理由说,共和国不该忘记“慢半拍”的他们。

    此部拙作倾注了我青年时,对生活的体验以及对忠诚、侠义的眷恋!

    我和我的同龄人,十分怀念上山下乡知青的那段峥嵘岁月;那段不被当今孩子们理解的岁月,将永远鲜活在我们心中。我们这代人,深深地眷恋人性最基本的善良、忠诚、激|情、侠义……同时我们也鄙视自私冷漠,为此而不惜付出代价。我由衷希望人欲横流,拜金主义登峰造极今天的人们,能从燥热中挣脱出来,透一口清野的空气,那该是多么感天动地的事!

    (本书故事属虚构,切莫对号入座。)

    如果你真爱你的父辈,那么你就该先去了解他们。

    将此书献给与共和国差不多同龄人的——孩子们!

    第一部分 呼拦哈达山下1

    舞者执鼓头蓬若蒿

    击案起舞癫痴发摇

    ……

    闻者皆骇!

    舞毕,萨满女神扶案微目如是吟唱:

    “天黄黄,地恍恍,我家有个吵夜郎;

    行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是孩子们的叫嚷声,使老大加快了脚步。待他匆匆赶到跟前方知,原来是一群孩子正围着肮脏不堪的讨饭人在叫。其中不乏淘气的,以土块、石子之类做武器展开对讨饭人的袭击。更有胆大妄为的小家伙,竟用秫秸棍戳讨饭男人裸出的一块屁股,直戳得那男人乱蹦,最终换来他们一阵阵坏笑为止。

    跟男人讨饭的是一蓬头垢面的女人。面对孩子们的非礼,女人不得不将自己孱弱的后背暴露给孩子。因为在女人转身时,老大瞧见女人紧绷绷的上衣,知道她已身孕在身!怯怯的女人牵着男人的衣襟,雨点般的土块、石子落到她身上,迫使她只好向前挪动一下,扶障子来支撑沉重的身子。就在女人向前挪动的那一刻老大瞧见她在抹眼泪……

    眼前的一切老大再清楚不过,他们定是无家可归可怜的逃荒人!在老大看来,世界上有两种人蒙难最令人揪心一是老人,二是女人,而怀孕女人犹甚。于是,老大不禁心头一怒,愤然吼起,

    “滚开——”

    吼声一起,老大便大幅度地挥起铁锹,样子跟花和尚鲁智深舞扁铲一样特凶!孩子们见状,自知大事不妙,故做鸟兽状逃散。赶走孩子老大回转过身,见讨饭人隔着障子接过刘四老婆送给的饽饽,也离去了。

    老大无意走近讨饭人,原因是,近两年逃荒讨饭的早已司空见惯;再有所有的讨饭人几乎都一样,实在是太脏,太没脸皮了!许是怀孕女人的缘故,老大立在原地未动,在注视他们的同时,使劲在心里想着一个问题,“连饭都吃不上,怎么还能怀孩子呢!”

    女人缓缓移动的后背上,一直落着老大那怜悯的目光。然而讨饭人并未走出多远,女人便猝然瘫到男人的怀里。只见男人慌忙扶住女人,然后抽出一只手,将散落在粪堆上的稻草划拉到自己身下,接着把女人慢慢放倒。女人躺下后,男人一会趴到女人身边似乎在和女人说什么;一会又转到女人的另一侧,现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傍晚时家家皆做饭抑或吃饭,故堡子里显得极静。老大依旧一动不动望着讨饭人。过了好一会,老大才见男人搀扶起女人,蠕蠕离去。他们远去的背影,渐渐隐没在血色黄昏中……

    夜幕降下,新月初升。

    男人搀扶着女人走出堡子。在堡子外面,他们凭借微微的月光,在灌木丛中寻到自己的侉车(独轮车)后,男人吐出一口气低声问女人,

    “现在,你觉得咋样?”

    腆着肚子的女人,一只手顶着自己腰,一只手扶着男人的肩,抖动气息答道,

    “就是觉得腰酸疼,刚才疼得真有点受不了,现在好些啦。”

    “到日子了吗?”

    男人试探着问。女人答,

    “没有,还差一个多月呢,可我害怕……”

    “会不会提前?如果那样可咋办!咱们连个生孩子的地方都没有啊……”

    男人哽咽了。女人无语。接下来,女人被男人小心地抱上车。侉车的轮子,在稻田边凹凸不平的山路上滚动。走了一段,女人颤抖着嗓音让男人把车停下。放下车后,男人将女人从车上抱下时,发现女人脖子上满是汗水,同时整个人都在他怀里战栗。

    “这是怎么啦……”

    男人哭喊着,将女人平放到路边的田埂上。在田埂上,女人来回滚动着身体,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男人俯下身,不住在自己胸前搓着手,痛苦极了!就在这时,女人猛地伸出手臂死死将男人抓住。男人跪到女人面前说,

    第一部分 呼拦哈达山下2

    “受不了,就叫出来吧!”

    ……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把女人复又抱上车,然后就急匆匆将女人朝永陵大桥方向推;因为男人想起,大桥下柳树毛子中间,有块不易被人发现的小空地。小空地是他和女人昨晚曾住过的地方。

    此时此刻,男人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最担心的事,即将要发生了!孩子有与无已实在不重要,“只要大人平安,大人平安……”边推车男人边在心里如此念叨着。

    凭借微弱的月光,男人把女人抱到他认为最理想的地方,然后就像待产的雌鼠那样,用手在周围的地上挠草。去年纤细柔软的干草,和今年刚刚抽绿的嫩草,全被男人挠起,最后一层一层铺到女人身下。接下来,男人又从侉车里拽出一条仅有的旧麻花被,盖到女人身上……

    过了半个多时辰,女人的身子又开始抖起,随之呼吸也变得急促,同时两只手死死地抓起身边的蒿草,最后直至将手扣进泥土里。女人不停摆动着脑袋,一次次欠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吐着粗气,就好像有座大山压在她胸上似的……女人突然挺起,死死抓住男人的胳膊,男人立刻感觉到女人的指甲已钻进自己的肉里!汗水已湿透了女人所有的衣服,是男人抚摩女人肚子时发现的。就在男人抱起女人头的那一刻,痛不欲生的女人终于控制不住“嗷——”地叫起……

    当女人爹一声妈一声痛苦万端时,男人摸到了女人身下一滩黏糊糊的东西,男人哇地一声号哭了……

    几经剧烈阵痛,女人早已昏死过多次。直至凌晨时分,随着女人最后一声绝望的惨叫,一个清脆的女婴啼哭声,在幽长的夜空响起。最后是男人用镰刀头将女婴从母体上摘了下来的……

    一场缠绵有致的春雨,把四月的长白山抹得花花搭搭的绿。被冰雪覆盖了一个冬天的峰岚,突兀挺起它那伟岸的胸姿。蓊蓊郁郁的原始森林中,残雪消融化做道道山泉在峡谷间欢唱。溪边石壁青苔滑腻若毡,浑然天成。这就是靠近吉林的辽东山区。在这丛山峻岭中,集居着一个古老的民族——满洲人(满族)。

    群山怀抱中,有一席略显宽阔的腹地。腹地南面是座巍峨的呼拦哈达山。(满语。汉语意,呼拦为烟囱。哈达为山。)

    呼拦哈达山上古木参天,黑藤缠绕。獐、狍、貉、獾、野猪等野兽,常常会像个闲雅的乡绅那样,徜徉于山林间。倘若清晨钻进此山,准会有成群结队的山野鸡咕咕咕鸣叫,遮天避日般从你头上掠过,然后盘旋至它们想往的山坳。

    山里的一切,对于满族猎人来说无疑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据当地满族猎人讲,此山仍旧保持原始状态,森林从未砍伐过,且有很多人迹罕至的地方。

    一片黑油油的山坡地,横卧在呼拦哈达山下是一条奔流不息的苏克素护毕拉(满语:苏克素护,汉语意为鱼鹰。毕拉,汉语意为河)从山坡地脚下轻轻滑过。

    河水是从长白山上流淌而来,故清澈甘甜。那时人们若伫足于河边,准能见到一人多深水下鱼儿梭行之状。时逢秋日,掀开河边沟沟汊汊的石头,到处都是肥美的哈什蚂(满语,现称林蛙。)。捕捞哈什蚂时的情景,定会令你激动不已。

    真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好地方啊!

    一天,按着生产队关队长的吩咐,老大到呼拦哈达山下地里去扬粪。只有贫下中农才有权享受的包工活,自己居然也赶上啦,心里特自豪!不免对新上任的关队长心存几分感激。

    “看兆头,今年的运气会不错呀!”在心里老大这样琢磨着。

    包工活自是无人监管着,故一股自由清新的气息浸润老大全身。一整天,老大如同一部机器那样,在田间不停挥舞铁锹,直至黯红的晚霞将他身影拉长,方意识到,该收工啦!一想到收工,才感觉到累。于是老大朝西方望了一下,将手中的锹镐皆抛至田边的山路上,然后自己一如习武之人那样噗地一下直挺挺躺到松软的青草上。躺下后尚未等老大将身体完全展开,早有靰鞡草、车辘轳菜所释幽幽苦香,游丝般将他裹缠。

    第一部分 呼拦哈达山下3

    不由老大将身体向大地靠了靠,试图聆听苏克素护河春潮涌动的声音,感受一下春回大地的脚步。转而,老大又将目光投向呼拦哈达山崖间,他再清楚不过,那里定有一簇蔟,一团团粉红的鞑子香花(鞑子,其他民族对满族的称呼),在喜闹崖头。悠然之中,老大仿佛觉得自己每个细胞都在四处飘散,且弥入这天、地、山、水的静谧之中……

    一米七四个头,是老大上初中选飞行员体检时得知。如此个头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算是高个。体魄健硕的老大,浑身上下的肌肉如同铁块一般的坚硬。徒手扳倒一头公牛,对老大来说不过是想不想干的事。

    由于老大的祖先与建洲女真人努尔哈赤同宗同族,因此体内不可避免地流淌着满洲贵族血脉。满族乃通古斯人种,(东北亚含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族群,皆属通古斯人种。)致使老大鼻梁挺直毛发微卷,两眼近而深邃,看上去多少沾点洋味。又由于老大的长相酷似罗马尼亚故事片《背叛》里的老大——凯利姆,所以众人皆喜欢称其为“老大”。

    遥望行将落下的太阳,老大再清楚不过,这家伙早已失去正午时分的耐心,转眼便会钻入大山的背后。因此老大啪地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一跃而起……

    呼拦哈达山脚下,离苏克素护河较近的地方,居住着六、七十户人家,称阿哈伙洛(满语:阿哈,汉语意为奴隶、奴仆。伙洛,汉语意为沟)的堡子。堡子里百分之七、八十皆满族人。

    老大的家就住在阿哈伙洛。

    远远俯眺,如血残阳笼罩下的阿哈伙络,家家户户的泥草房上炊烟袅袅。老大知道那里该是多么祥和的一派气象啊!

    远处串串散养的黄牛,仿佛一对对漫步的情侣,踏着夕阳悠闲地向堡子方向踱去。那一刻老大有些为黄牛没有多少悠闲的日子而担忧,因为春耕的劳苦正向它们迫来。迎着早春拂过的一丝凉意,老大没有像黄牛那样散漫,而是迈着欢快的脚步,往下走……

    走了一截,老大突然止住了脚步。止住脚步是因为老大发现,山道旁边的沟塘子对面有两个人在晃动。直觉告诉老大,这两个人绝非堡子里张三、李四、车五、王六……等哪位!许是处于好奇,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老大鬼使神差般靠近沟沿悄然坐下。

    令老大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就这一坐可不打紧,使他今后的人生面临着血与火的洗礼!

    坐稳后老大瞧清,一条赤着脊背的汉子,正用半截铁锹头在铲土。仔细看过汉子的身量和模样,老大敢断定,此人乃十几天前傍晚在堡子里讨饭之人,绝不会错!

    那汉子身旁蹲作一团,一把一把薅着刚刚抽绿蒿草的,定是那女人了啦!看罢,老大的心訇然一动,立刻将诧异的目光凝在女人身上。老大在想,如果没记错的话,女人该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呀!而眼前这个瘦弱得团成一团的女人,实是令人费解。当“生啦!”的信号在老大脑子里一闪,禁不住老大的心猛地又颤了一下,“唉哟!女人还没有满月啊!”。

    目光顺着老大的思路在四处搜寻女人的孩子,以确定自己的判断。可最终老大未能找出答案,只是发现女人身后,塑料布上用旧棉被围的包裹。包裹是什么,老大不清楚。

    一台两侧挂有箩筐的侉车,是较之那日唯一多出的家当。那天不见侉车,定是提前藏于暗处,否则推着侉车讨饭岂不把人吓着,老大想。

    想想那天傍晚他们远去的身影,老大原以为他们不过是过路讨饭的。可他们缘何未走?这些天他们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呢!今天又何以转悠到这山下来?他们想干什么?是想住在这里?暂无其解。

    可有一点老大是清楚的,这几年委实有不少山东逃荒者,拖儿带女来到深山。深山老林的沟壑里溪水旁,时常会见到他们支起三块石头“埋锅造饭”时的情景。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他们一则无住房,二则没口粮,在这深山老林里,将如何存活且不说,还库哧库哧地生儿育女!

    第一部分 呼拦哈达山下4

    面对此情此景,老大忽然觉得苦难中的人,一如山里奔跑的动物不二,都在为存活而疲于奔命两者最大区别,莫过一件裹体的衣服罢了。动物是弱肉强食,而现在的人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人在搞掉你时,手段更卑鄙可耻而不讲法则……

    想到这一种人的本能趋使着老大,只见他陡地站起将屁股下的锹镐向他们掷去。

    “喂!哥们!拿去用吧——”

    突如其来的喊声,定是把汉子和女人吓着了。他们活像两条受惊的巴狗,双双扬起脸用惊恐的目光视着老大,不响;而后女人又本能地向男人身后匍匍,似乎在等待灾难的降临。

    瞧女人瑟瑟的样子,老大顿为自己的卤莽而后悔不迭,遂将话语放软了说道,

    “哥们,还愣着干啥,拿去用吧……另外,你们可从左面下去,再往上走几步那里有个旧房框,可以避风……”

    汉子怔了半天,最后大概是判定老大确无恶意,方操一口浓重的山东话小心说道,

    “哎呀,这太好啦!谢谢你!谢谢!”

    ……

    血色黄昏终未挺多久,就被幽暗的夜色所替代。举目眺望西方目所能及之处,隐隐约约有几朵黑云悄然向这边滚来。

    怀着沉重的心情,空着手老大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一路上,老大如同一个永远也操不完心的慈父一样,为他们担忧着。心下老大在想,今晚他们吃什么,又住哪里?残垣断壁的房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