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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11部分阅读

在那里,任由自己儿子面对仗着一张嘴就能杀人的左都御史,实在是能忍,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能忍。

    “何需世人相信?我心无愧足矣。”这句话王石说得堂堂正正,脸上坦荡磊落的表情落在群臣眼中,竟让人生出一股不得不信的味道。

    许鸿哲一弹袍袖,阴沉道:“好一个我心无愧,状元这掩饰功夫连老夫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但是,你终究不能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仅凭顿悟二字,就想洗去你身上的嫌疑?没有证据,你就是跳进清河也洗不清一身脏污!”

    “证据?”王石冷笑一声,蓦然抬高声音道:“敢问大人有何证据证明我等舞弊?就凭半年前的那些策论?我与段玮青十来年寒窗苦读又被大人置于何地?仅凭自己猜测,就能妄自定人生死,三言两语就将一位探花逼得当场自尽,你敢拍着胸脯说自己问心无愧么!”

    他忽地踏前一步,双目精光爆射,直指许鸿哲斥道:“你仗着言官无罪,便在这金殿中胡言乱语。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好歹,颠倒黑白,扭曲事实,造谣于金殿之上,邀功于圣上之前!你处心积虑,逼死探花,不过是为了邀一份清名!如此狠毒之人,你有何颜面穿上这身官服!”

    许鸿哲浑身发抖,指着王石怒道:“你!你!你一派胡言!”

    群臣不禁哑然,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许鸿哲逼到墙角,连有力的反驳都说不出来。

    但是王石并未就此收手,方才许鸿哲给段玮青的羞辱,他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看着一脸愤怒的左都御史,他冷笑道:“一派胡言?我与段玮青大考得中,是因为顿悟文章妙理,大人一直都不肯承认这一点,还说我们伪装虚饰,是也不是?”

    许鸿哲觉得脑门有点发疼,见王石又主动提起顿悟一说,便恨声道:“何来顿悟?不过是你想要蒙混过关、欺瞒世人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王石双手朝上一拱,神情冰冷道:“那我想请教一下大人,天启十一年初秋,柳、冀、淮三州大旱,百姓颗粒无收,以致饿殍遍野,虽有国库救济却是杯水车薪。圣上苦思一月无良策,最后于大朝会时顿悟一条对策,召民夫开运河,引沙河之水北上,最终缓解旱情,解万民于倒悬,此事作何解释?如果依大人所说,这顿悟其实是圣上的一块遮羞布?”

    这最后一句话一出,群臣惊叹赞赏状元大才之余,也知道今日左都御史是彻彻底底地败了。从一开始,王石就没打算自辩,而是给许鸿哲挖了一个坑,然后等着御史大人跳进去,再盖上一堆黄土而已。

    他都把皇帝最得意的一件事情搬出来了,你还怎么辩?你敢说半个不字?难道你不想要脖子上那颗脑袋了?

    不仅不能辩,还得跪拜请罪。

    王石不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许鸿哲,道:“古人曾说,本心为何物,眼中所见便为何物。你许大人心中全是狗屎,看这世间便也是一堆狗屎!”

    许鸿哲气得嘴都歪了,也顾不得朝会礼仪,立刻爬起身来哆哆嗦嗦道:“你,你敢骂人,老夫和你拼了!”

    王石不再说话,脸色平静地转过身去,一番痛骂过后,他心中郁积的愤懑才稍稍缓解。

    天启帝皱眉看着正在撸袖子的许鸿哲,轻声呵斥道:“够了!这里是朝堂,不是街市口!朕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你们还嫌不丢人?”

    许鸿哲这才罢手,但是仍然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盯着王石。

    天启帝不再看他,略略思索片刻道:“大考是国之大典,不可轻忽。既然有问题,那就要查下去,查清楚事实真相,才能还你们一个清白。”

    王石知道这是在说自己,所以神色稍稍缓和一些。

    “这件事交给齐大学士总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协查。至于王石,暂且保留功名,押赴刑部大牢看守,不得与外人接触,等事实水落石出后再行定夺。”天启帝几句话便定了下来,真不知道他之前为何要放任那些事情发生,难道皇帝都有看戏的喜好?

    然而这句话落在王石耳中,却让他极度不舒服。

    押赴刑部大牢看守?自己不就是犯人?如果自己真的进了大牢,那岂不是承认自己有罪?

    王石眉头一拧,就要出言反对。

    就在这时,金殿内忽然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圣上宽厚,王石,还不谢恩?”

    王石扭头一看,见自己的父亲终于站了出来,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话,他犹豫片刻,看着王粲温和的眼神,终于低下头去。

    天启帝缓缓站起身来,百官一齐拜倒,只听得当值太监一声长号。

    “退朝!”

    第036章 狱中人,手里刀

    王石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被关进刑部大牢。

    因为有王粲的暗示,他倒没有做出出格的反抗。可是刑部尚书却犯了难,王石一没有革除功名,二没有定下罪名,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送到了他的地盘,让他不知该如何处置。

    且不说要给礼部尚书一点面子,光是大理寺卿的一些隐晦提示,就让这位尚书大人头疼不已。朝中谁不知道这位叫做张翰的大理寺卿是东宫的人?难道说一直安静内敛的太子殿下也在关注此事?

    刑部尚书思来想去,也没一个万全之策,最后只好心一横,反正人是皇帝陛下送来的,咱也没有权力不收,但是也不为难这新科状元,给他弄一个单独的牢房,再让狱卒收拾得干净一点,好吃好喝养起来,这样你们谁也怪不到我。

    于是,王石开始了他的单人豪华房间刑部大牢之旅。

    说是牢房,其实不过是木栅栏,看似大腿粗的木柱,王石单手就能劈开。只不过他没有越狱的打算,刑部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把他关到那种对付武道高手的特制牢房里去。狱卒还算细心,将他这间牢房打算干净的同时,还给他准备了一张木床。

    虽然没有被褥,但现在正值夏日,就算是和衣而睡也没什么问题。

    他左右望去,见四周的牢房都是空空荡荡,不由得暗叹现在上京城的治安都这么好了?被关进大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家中的情况他其实并不担心,有老尚书在,不会有什么变动发生。倒是想到外面的几个兄弟,他不禁担忧起来。如那夜家宴过后王粲所说,他在上京做的这些事情根本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只要用心去查,总是能够查出来。

    王石盘腿默默坐在床上,心里想着今日金殿内发生的一切。

    他从不相信,朝堂之上有无缘无故的示好,也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反目。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嫉恶如仇的清官,但是很少,大都还是朝廷需要树立的一种形象,让黎民百姓相信朝廷还是好人居多。

    所以今日左都御史在大朝会上的行为,王石看在眼里,心里自有盘算。他还记得很久前那一场书房夜话,王粲曾经提到朝中有人与他做对,虽然老尚书没有明说是谁,但是如今看来,这些幕后的敌人很快就会一个个浮出水面。

    那天启帝将自己关进大牢又是什么意思?是保护自己,还是别有用心?

    第一次交锋就用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打头阵,对方所图非小,显然不仅仅是要将自己这个新科状元拉下马,那他们的底线在哪里?父亲?太子?还是那一位?

    但王石心中并无惧怕,因为他清清白白,即便有人真的想做点什么,也不会安排得天衣无缝。想要陷害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王石真的有舞弊行为,他早就杀了出去,大不了从此浪迹天涯,去找席先生一起喝花酒,怎会乖乖地坐在刑部大牢里。

    只是可惜了自己那位苦命的大哥,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却倒在最后的一道关卡上。段玮青如果不认识王石的话,或许还不能解开心魔,无法高中皇榜,可也会因此保全性命,孰是孰非王石无法判断。

    世间事难两全,王石不会去犹豫后悔,现在他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事情的发展,然后反击,给自己和段玮青一个清白。

    大哥已经离世,王石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许鸿哲并不是受人指使刻意挑起这件事,而只是出于一个御史的本能,你说他邀宠也好,邀名也罢,他终归是在做自己的分内事,到那时又如何处理?

    王石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许鸿哲究竟用意如何,就看接下来这桩案子怎么审。

    在牢中的第一夜,注定要在无眠思索中度过。

    在王石被押赴刑部大牢之前,夕阳斜照的皇宫大门外广场上,诸位大臣的亲信跟随们等得疲乏不堪。他们自家的老爷们清晨便进了皇宫,如今整整一天过去,太阳都快落山,也没见半个人影走出来。

    大朝会果然名不虚传,幸好不是天天开,否则按这些老爷们虚弱的身体,恐怕很多人开了一半就会倒在金殿里。

    在他们望眼欲穿时,皇宫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一众大臣鱼贯而出。

    齐大学士今年已经是七十二岁的高龄,在同文阁大学士的位置上也干了近十五年。在朝中没有人比他资历更老,在天启帝还未登基之前,他便已经是礼部尚书,也就是如今王粲担任的官职。这位大学士早年间也是风流潇洒,一手妙词更是上京红倌人们最渴望的赠物。后来年纪大了,才逐渐淡出那些风月场所。

    如今的柳随风之流,实难及他老人家当年风流的十分之一。

    因为年纪大了,齐大学士处理朝政起来也颇费力,这几年他向天启帝上了几次辞呈,奈何天启帝就是不允,而且对他不断加封,从大学士到太师、太傅乃至太保,已经是位极人臣,封无可封。

    除了封王,但是吴国没有异姓封王的规矩,所以齐大学士已经是走到了朝臣的顶端。

    但是齐大学士心里跟明镜似地,知道这是皇帝在和大臣们闹别扭呢,你们不是不让我提拔王粲进门下省?那你们谁也别想进!就让齐老头干到死吧!

    齐大学士颤巍巍地出了皇宫,一眼便看见三个小老头在门外候着自己。

    都察院左都御史脸色依然铁青,显然还没从刚才那场金殿论战中缓过劲来。

    大理寺卿张翰脸色平静,站在旁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刑部尚书萧鹤左右看看,默默地叹口气,走上前扶住齐大学士的胳膊,温言问候几声。

    “老大人,您看这事怎么弄?”

    齐大学士看着萧鹤,想了半天才道:“这个,老朽也不知道啊。”

    萧鹤实在不想趟这浑水,可皇帝金口玉言,哪里容得他推脱?而且查案审案本就是刑部职责,他便是想跑也跑不了。好在这次还有个大学士总领,凡事让他拿主意便可。只不过如今看齐大学士老态龙钟的模样,他发现这口锅恐怕还得自己背才行。

    看到萧鹤一脸难堪的样子,齐大学士悠悠说道:“萧大人,不如明日我们都去刑部大堂,大家商量一下看这件事怎么查,诸公意下如何?”

    既然大学士都发话了,其他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得,赶紧定了回家吃饭吧。

    大臣们纷纷走上自家马车然后离去,皇宫广场慢慢开始安静下来。

    旺财与段阿牛站在一起,朝着皇宫大门那里望着,可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各自少爷的身影。

    “阿牛,你说会不会是皇帝把少爷们留在了皇宫里?”

    “不知道。”

    “那你觉得少爷他们今天能封官吗?”

    “不知道。”

    “阿牛,你是不是有个外号叫不知道?”

    “闭嘴,你真的很烦。”

    直到广场上的人已经稀稀落落,两人也没看到王石和段玮青的身影。

    旺财眼尖,看到王粲从大门中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走近才看到老爷脸色很不好,一脸凝重,而且也没在他身后看到少爷。

    “请老爷安。”

    王粲点点头,吩咐马夫将马车赶过来。

    旺财毕竟在王石身边跟久了,所以胆子也要稍稍大些,便问道:“老爷,怎么没看见少爷?”

    王粲皱眉道:“回家再说。”

    一转眼看见旺财身边的魁梧少年,正用一种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王粲对旺财问道:“这位少年是谁?”

    在老尚书面前旺财不敢放肆,乖巧地答道:“他叫段阿牛,是少爷的朋友段玮青的伴当,他家少爷这次大考中了探花。”

    王粲不禁轻叹一口气,看到远处从皇宫侧门推出来的那辆小车,便对旺财说道:“他家少爷便在那里,你带着他过去,如果需要支取银钱,尽管去府里找帐房要,就说是我吩咐的。”

    旺财一头雾水地看着老爷登上马车离去,心想老爷怎么突然如此大方?难道他知道少爷和段公子的关系,所以决定资助一下这对主仆?

    然而当他和段阿牛来到那辆小车前时,他便明白王粲这番话的用意,脸色也变得惨白。

    段阿牛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少爷早上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却变成这副模样?

    他走到小车旁,看着被一卷白布盖着的少爷,掀开一角,露出段玮青苍白的脸庞,忽地双膝一跪,就靠在段玮青的头部旁边,伸出手掌帮他擦去头上残留的血迹。

    血迹已经凝固,用手擦肯定擦不干净,段阿牛想也没想便将身上的袍子撕了一截下来,仔细而又执拗地擦着那些血迹。

    空旷寂寥的皇宫广场上,一辆车,两个少年。

    远处的禁军看到这幕景象,也没有过来喝止,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旺财也有些担心自家少爷,但是看老爷的神情,少爷应该没事。他站在段阿牛身后,望着这魁梧如山的少年一直在重复擦拭的动作,心中有些不忍,轻声说道:“阿牛,别太伤心,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段阿牛充耳不闻,一直到他觉得擦干净了,少爷漂亮的脸庞如往常般干净,才站起身来,如铁棍一般的双臂拉着小车,向城南跋涉而去。

    他拉着车走在前面,旺财跟在后面,路上的行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旺财见段阿牛一直沉默,脸色静默地可怕,便小心翼翼地劝慰道:“阿牛,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

    段阿牛脚步猛地一停,转过头对着旺财,目光极其坚定地说道:“少爷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

    如血残阳中,旺财看到少年已是满脸泪水。

    他长长地叹息着,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一直到夜色深沉,才走到点水客栈。客栈的掌柜一见拉了个死人过来,说什么也不让段阿牛进去,最后还是旺财将身上的银子全部塞了过去,又搬出礼部尚书府的名头,才让那掌柜答应二人暂住客栈一晚。

    段阿牛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饿,将少爷的尸体停放在房间里,又帮他换了一身衣服,用清水洗干净他的脸庞,做完这些,他便关上房门,来到马房附近,打来一盆清水。

    旺财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这般举动,便纳闷道:“阿牛,你这是要做什么?”

    段阿牛从马房的一个角落里找出一样东西,借着月光可以看见那是一把生锈的柴刀,他蹲下来细心地磨着,嘴里轻声地说出两个字。

    “磨刀。”

    第037章 老而不死

    大考舞弊案如一道惊雷,将上京城震得风起云涌。

    探花自尽,状元入狱,这两则消息在大朝会结束后不胫而走,过了一晚便传得沸沸扬扬,让人惊叹于这种传播的速度。

    大考在吴国人心中是神圣的,尤其是学子的心中。这件事普通百姓不过是看个热闹,官员们则是考虑背后隐藏的意味,至于学子们,他们想的就要简单很多,那就是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

    王石出自太学院,在皇榜张贴之初,太学院的教习和学子们也是与有荣焉,毕竟太学院已经有些年没拿过魁首,以往几届大考都让各州的学子拿下状元。尽管太学院中认识王石的人不多,但大家都习惯这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指不定你在路上碰到一个普通的老头,其实是太学院的院正。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过是几天时间,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出自太学院的状元竟然有可能是舞弊所得,这让清高自傲的学?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