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厉炎的心了。
苗千月深吸了口气,努力不因他凛人的语气感到受伤。
只可惜幽然而无奈的语气一吐出,她的眼眶便不争气地红了。“我……我只是想帮你,如果你不给帮,那就算了。”
她眸底来不及遮掩的狼狈,全落在厉炎心头,烫伤了他的心。
厉炎痛苦地握拳,克制着心底想抱她、吻她的强烈欲念,冷冷地道:“我不要你的同情!”
“这不是同情!”苗千月诧异地扬眸瞠着他,像是要透过视线,描绘、揣测他的心。
他大笑,浑厚的嗓音自喉间逸出,似要掩饰心中的寂寥与狠狠地划清两人的界限。
待笑意褪去,充满仇恨的刚毅线条重新回到他的脸上,落在银色鬼面具之上。
苗千月霍地明白,银色鬼面具像是一道符,成为保护他的盔甲。
他的残忍、邪佞只会出现在覆着银色鬼面具的脸上,拿下面具后,他的本性便无所遁形。
千百种思绪掠过苗千月水般的澈眸。
原以为他感受到她的真心,所以接受她的臣服,却没想到,她似乎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记住,你只是一个俘虏,别妄想由我身上得到更多。”他撂下话,几近狼狈地逃出苗千月的视线范围。
苗千月心绪消沉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恍惚之间,心里有了另一番不同的体认。
在她决定走进他的心里时,她知道要开始学习,如何用温柔与坚持,触碰眼前像刺猬的男子。
“再给他一些时间吧!”
苗千月用极轻极轻的嗓音,对着自己说。
伴着蛙鸣虫吟,交织出一股静谧祥和的氛围。
厉炎停下脚步,蹙眉,择了颗小石子,踢往吵杂声的源头。
小石子正中目标,蛙鸣虫吟一声终了,但仅片刻,那天然乐音又奏得放肆。
一股莫名的躁意闷在体内无形地燃炽着,教他怎么也无法平静。
重重吐了口气,厉炎颀长身形静静停伫在桥上,低下头看着银色鬼面具倒映在湖面上,轻轻颤颤随着湖水摆动着。
厉炎抚了抚脸上的面具,眉眼微沉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张脸,连自己看了也觉得恐怖。
而让他心烦气躁的罪魁祸首,却说要拿下他的面具,看他狰狞丑陋的脸?
可笑!
他忽地扬眉,抬起头双目望向隐在黑幕中的远处山林,藉以平息胸口郁抑的情绪。
他不懂,苗千月对他的态度为何起了那么大的转变,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眼眸,竟少了惊慌失措、戒慎惧怕。
反而……多了点水般的柔情。
为何?
而他见鬼地,竟忘不了她水亮澈眸里那一股动人的坚定。
厉炎整了整思绪,不愿多想,接下来还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他做,他不该让苗千月影响他的一切。
他的脚步一落,守在一口小山前的守卫一见着他,精神为之一振地一揖:“二爷。”
“可以开始了?”
“大爷在西室选蝎,待您晚些时刻取血过去。”
厉炎微颔首,进入小山入口,再沿着石阶到达地牢。
壁上的火炬在一阵阵寒气下,火光摇晃不明,驱不走寒气,反而加深了幽阒空间里腐湿的气息。
“该醒了。”
看着蜷曲在角落的纤柔身影,厉炎犹如鬼魅般的身影直挺地立在女子身前。
“杀了我吧!”
女子痛苦地挪了挪身子,沉哑的嗓音幽幽地回在空气中。
“放心,待你身上至阴至寒的毒血干涸,没办法养蝎,制蝎蛊毒针,我自然就会杀了你。”
他与喀尚日有共同的目地——灭苗寨。
在喀尚日救了他之后,他把良知给了恶鬼,让灵魂堕落,应许了替喀尚日取天下的承诺。
“你比鬼更可怕,比禽兽更不如!没有人会拿血养蝎的!”艳美的眸失去往日的灿黠,雪蝶儿拿起衣饰上的银片,一个箭步冲过去地朝他的颈项落下一劲。
温热的血透过划开的肌肤缓缓沁出,厉炎面不改色微勾唇道:“这是你最后的武器了。”
雪蝶儿虚弱地伏倒在地,以着憎恨的眸光瞪着他。
“只要有恨,你就会永不死。”厉炎邪佞的黑眸深处聚着骇人光芒,以着极冷的语气意味深长地开口。
唉!可怜的姑娘呀!他曾听苗千月说,雪蝶儿有个未婚夫在苗寨等她回去,可惜,依她现在的情况,迟早会香消玉殒。
雪蝶儿领略到他话里的意思,不解地蹙起眉,看不透炎鬼藏在银色鬼面具下的真面目。
他稍顿,收敛心神地拔掉嵌在肤上的银片后,倏地捉起她纤瘦的手腕,眉眼瞬间转炽地漫着地狱之火。
“我们要的……就是你的永不死。”
“唔!”
腕上传来肌肤被划开的痛觉,雪蝶儿气息一促,几乎要晕厥,紧接着,她感觉热腾腾的血一滴一滴地落进碗里。
她想挣扎,却摆脱不了束缚,直到碗里盛满一碗她身体里满是毒液的黑血,他才撤手。
“你们……会有报应的……”
雪蝶儿颤着毫无血色的唇,砰地一声倒地。
“养血蝎……这是漫无止尽的过程,希望你能助我们完成大业。”
厉炎不以为意地冷冷暗笑,那笑揉着地牢里的寒气,教人犹如处在严冬彻骨的冷风之中,足以让人的血液在瞬间冻结,似乎连魂魄都要颤抖起来。
她无力地阖上眼,不让他的冷血夺去她仅存的意志地哼起歌。
倏地,虚软的语调从雪蝶儿口中逸出,模糊呈现几不可辨的低吟在炎鬼耳边响起,回荡在幽冶的空间,加深了骇人的阴森。
厉炎打量着雪蝶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一凛,端着毒血直直地步出牢房,拾阶而上。
因为雪蝶儿生在雪家,生在苗寨、生来具有神奇的养蝶能力。
沦落到此地步是她的命,怨不得人。
离开地牢已过巳时近午时,厉炎知道自己在今晚,不该再折回湖畔小屋去看苗千月。
但双脚却受蛊惑似地,自有意识地往伊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夜深人静,熠熠星光伴在缓缓升起的银月盘边,在湖面上洒落醉人的粼粼柔光。
月映湖心,圆润月盘在墨蓝的黑夜苍穹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圣洁光芒。
只要一眼就好……深怕惊动了屋里头的人,厉炎的步伐轻缓,如一抹移动的魅影,静静地来到她的身边。
忽地一声轻咽让他凛然地定住脚步。
“不要……”
“蝶儿……桐桐……大哥……”
她断断续续地反复喃着,在朦胧缥缈的思绪当中,亲人、朋友在苗千月的脑海中紊乱掠过。
他们的表情似痛苦、似无奈又似恐惧。
苗千月纤雅的眉随着起落的梦境时而轻蹙时而放松,密而细长的眉睫下沁出湿意。
厉炎掀开白纱帐,看着月光洒落在她清雅的脸庞,沾染了光晕的小脸瞧来模模糊糊的。
做恶梦了吗?
自然而然地低身坐在白纱帐边,他柔柔地拂开她的湿发后,又轻轻拭去她洁额上沁出的冷汗,心里有着一丝丝不舍。
原本他只想看她一眼就走,却没想到,这一眼竟教他心生眷恋,无由得让心起了涟漪,让他舍不得离开。
“厉炎……”感觉到他略冷的掌温抚在脸庞,苗千月侧过脸抵在他的掌上,幽幽的嗫嚅出声。
苗千月呓语般的轻唤让他猛地一滞,他此刻出现在她的梦里吗?在她梦里的自己,是恶是善?
他不敢多想,看了看时辰,他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起身准备离开。
“不要走。”
突地伸手握住男子的腕,她睁开眼,莹白若玉的惨淡容颜有着楚楚怜人的幽然。
早些时候,他虽然愤恨地离开,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偷偷来看她。
他的神色淡漠疏离,心思却柔软如斯,为此,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动容。
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那只是梦,醒来后就不怕了。”他压低着嗓,出声安抚。
“我梦见蝶儿了……她被关在一个又黑又暗的地方,好痛苦……”敛着眼眉,她凄楚地喃着:“那感觉好真实,就像是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样。”
她的话让厉炎微微一怔,透过银色鬼面具投射出的眼神像两潭幽阒深井,隐幽中隐藏探不清的情绪。
他注视着她,没有开口,薄唇抿着紧绷的线条。
见他抿唇不语,苗千月幽幽开口:“知道吗?在这孤寂的大屋子里,我最喜欢这一盏盏的高脚灯烛,仿佛一点燃烛火后,那茕茕的烛光便可在为屋子里多缀上一分分的暖意。
这光虽然很温暖,但……别留下我一个人,好吗?“
她很努力想撕开他被仇恨与过去包裹的外壳,想与他毫无距离地贴近拥抱,但厉炎却识破了她的意图,站得离她好远。
“不好。”
感觉到身体里隐隐作祟的蛊毒,他迅速在她面前筑出一面拒绝靠近的高墙。
“为什么……”她受伤地喃着,却发现厉炎的反应似乎有些诡异。
他的面色死白,似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在强忍着某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好好歇着。”再也无力与她周旋,厉炎几近狼狈地夺门而出。
早知道一面对苗千月,他的心便压抑不了地随着她的情绪起伏波动。
尤其是在此刻,怕是连银色鬼面具也遮掩不了他的脆弱……
第六章
“厉炎!”看着他夺门而出,苗千月裸足踩在冰冷的地上,急急地追在他的身后。
“进屋子去!”他厉声嘶吼,神情像一只误入陷阱受了重伤的野兽,在月光下低切悲鸣。
他后悔了,他不该放纵自己去见她,不该!不该!
“厉炎……”苗千月怔杵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思绪昏乱翻腾。她被他犹如困兽般的狰狞、痛苦模样给吓住了!
“不要管我!”强忍着全身感受到千刀万剐般的凌迟,他疾言厉色地抗拒她的接近。
突地,一股莫名的想法掠过,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遇到他时的情景。
当时她知道他被银蝶螫咬时,曾断言他迟早会死在银蝶的毒之下。
苗千月苍白的脸转为沉凝,她猜想,极有可能的状况是,当年救他的人是喀尚日,而喀尚日并没有办法为他解身上的银蝶毒。
所以,至今他身上仍残留着银蝶毒。
心猛地一滞,她咽下心头的酸楚咽声开口:“让我帮你。”
苗千月缓缓走向厉炎,想探他的脉象却被他失了控制的力道给推开。“我……不要人帮!”
难掩心中的激动,苗千月轻颤着语气嚷道:“都到这地步了,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这些年我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一样也可以。”
他扬唇嗤笑一声,笑嗓沙嘎而沉哑,为了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吃力地与体内的蛊毒对抗。
苗千月看他跌跌撞撞,最后甚至把脸上的面具给跌落了,心口猛地抽紧,拧着既寒又痛的怜意。
看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被痛苦的折磨给软化,少了面具的伪装,他浓眉紧蹙的脸庞只剩下苦寂与无助。
“是银蝶的毒吗?”
厉炎拧起眉,撇过头,喘息粗重而断续:“不……不干你的事。”
苗千月蹙起眉,为他说的每句话、为他的抗拒,撼动得几乎无法承受。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为什么?”她颤栗地伸出手,心口如针刺般痛楚地轻轻环住厉炎的身子。
他的眼底、心底上了一把锁,锁住了属于他的秘密与自我。
就算在这个时刻,依旧不肯放开那无谓的坚持,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心揪痛地几乎要跟着他发狂。
他紧抿唇不语,推不开她,极力压抑的力量转向双臂,臂上青筋浮跃紧绷,压在绿地上的十指用力得几乎要挖出圆坑。
苗千月环抱着他抽搐的身躯,翻飞的思绪却不曾停歇。
下一步她得说服他,让她可以出外寻药草,配制解银蝶毒的解药。
“走吧……不要管我……恨我,你会比较快乐一点……”微微的,让人发狂的痛楚当中,属于姑娘的馨香钻入鼻息,稍缓了痛,却也矛盾地加深他的愧疚。
他知道他是个彻底的大恶人,面对雪蝶儿那既悲愤又怜人的神情,他竟然不为所动……
厉炎在心中冷冷低笑,像他这样的恶人,根本不该被救赎。
“走!”他语音虚弱,瞳底坚定而冷绝地发出激动的咆哮。
再强韧的意志,也遏止不了体内蛊毒的奔窜,那诡异的感觉似在下腹又似在喉间,激得他完全丧失理智地不断咆哮咒骂着。
低敛着长睫,她哽咽的嗓有些颤抖:“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我要救你,我可以救你!”
“不要救我……不要救我……我这种人……不值得……”在剧痛之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再也无力咆哮地低喃着。
苗千月心口一窒,看着他的抗拒与排斥,想起了被他细心收藏的布娃娃,想起了厉家与努拉苗寨无辜亡魂的点滴,心疼得几要不能呼吸。
转眼瞬息间,泪水自有意识地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淌落而下。
“不要一直把我推离你的身边……”她捧着他的脸,用最真诚而坚定的温柔,虔诚地狠狠吻住了他苍白而冰冷的唇。
感觉到苗千月柔软的唇瓣,他在心里暗咒着她的固执,神智半昏半醒,意识逐渐朦胧。
在他晕过去的那一刻,苗千月缓缓扣握住他瑟瑟颤颤的冰冷大掌,坚定地在他耳畔反复地软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睁开眸,眼底立刻映入苗干月纤雅的忙碌身影,想起身却发现四肢使不出半点劲。
“你做了什么?”他以寒惊、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问。
苗千月闻声回头,巧笑倩兮地开口:“我点了你的麻岤,这一时半刻间你就躺着好好休息吧!”
“谁让你擅自作主的?”他拧眉厉声问着,为掌控权反落在苗千月手中感到不安。
“你说呢?”端着刚熬好的药汤,苗千月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似对他说出的话感到啼笑皆非。
看着她手中的药汤,厉炎五官僵硬地问:“那是什么?”
热气氤氲的米汤和着腥草味及几种他分不出的味道,让他感到莫名抗拒。
“这里药材有限,我又没法出去采,只在湖边寻到这可解蛇毒的紫棘草,再佐以身上可解蛊毒的‘米赛龙’,成效虽不佳,但至少可以缓轻症状。”
银蝶毒不同于蛊毒,能解的方法又百来种,现在她无法取得药材对症下药,只得试试其他方法。
所聿她向来喜欢研药、配毒、应付蛊毒,再加上巫循这专解蛊的大夫研究出的“米赛龙”,该是可以暂时压下厉炎身上的银蝶毒。
“米赛龙”以文酒送服药丸为压蛊、用米汤送服为解蛊,她希望紫棘草可以发挥去毒的功效。
他用冷硬的语调开口:“不喝!”
苗千月不以为意地轻轻坐在床沿,柔声哄道:“我喂你。”
他紧抿着唇索性别过头,因为警戒,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着。“我没疯。”
“怎么,怕我下毒害你?”忖着他的用词,苗千月没好气地笑出声。
休想用激将法让他屈服,拧起剑眉,厉炎锐眸中尽是无情与漠然,答得直接:“对。”
苗千月闻言轻叹了声,清雅的面容有些懊恼。
唉!这男人固执又冷傲,戒心重又难哄骗,要逼他喝下药,怕是比登天还难吧!
“银蝶毒不解,你的痛苦只会与日俱增,何必同我闹脾气呢?”她软白的柔荑轻落在他的肩头,语气有些无奈。
她把他说得像耍赖的孩子!厉炎目光凛然地回过头,眼底却因为落入苗千月伤痕累累的软白柔荑,闪过一丝诧异。
感觉到他瞬也不瞬地冷冷觑着她的手,苗千月赧然地缩回手,呐呐地开口:“不趁热喝药凉了、变苦了,你可别怪我。”
扯住她欲缩回的手,他语音持平地问:“怎么伤的?”
在他那冷漠态度下,苗千月看见一丝温柔,她怔着任他握着:“还不是为了你,紫棘草很多刺的。”
心猛地一窒,他连忙压下心口泛起的柔情,无动于衷地开口:“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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