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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辽河第12部分阅读

姑姑,奶奶好吗?”我怔怔地问道。

    “嘿嘿,”姑姑一边认线一边说道:“好不好,等你看见就知道啦!”

    “可是,姑姑,”我对姑姑说道:“妈妈不让我去啊,妈妈,”

    “哼,”姑姑坚定地说道:“她不让去,那不好使,这次,我可是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要把你接回老家去看看,让你认祖归根,你是我们老家的后代,怎么能忘了祖宗呢。我先来软的,跟你妈妈好好地商量,如果她软的不吃,我就跟她玩横的,别看姑姑总是迁就她,让着她,那是我不喜欢跟她一般见识,真的把我惹火了,有她好瞧的!”

    “可是,姑姑,你有爷爷厉害吗?”我喃喃地说道:“妈妈很怕爷爷,可是,上次爷爷来的时候,妈妈就是不让我回老家,还没到年龄,就把我送到了学校,结果,爷爷没有把我接走!”

    “嘻嘻,”姑姑笑了笑:“你爷爷最重男轻女,你妈妈对你爷爷有点意见,生你姐姐的时候,你妈妈让你奶奶给带,你奶奶是同意了,可是,你的爷爷说什么也不肯,说:如果你给我生了一个大孙子,我一天都不用你管,从小给你带到大。这事,你妈妈一直耿耿于怀,生了你以后,可能是故意跟你爷爷沤气,说什么也不让你回老家,更不用你奶奶给带。”

    嘿嘿,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爷爷为什么会这样重男轻女呢,一个有鸡鸡的男孩难道就那么宝贵吗?想到此,我又自豪起来,我有一个小鸡鸡,所以,我是那么的了不起,我是爷爷、奶奶和妈妈拼命挣夺的稀世珍宝!

    妈妈不仅让姑姑左一件右一件地给她自己缝制新衣服,还来者不拒地将单位里同事们的衣服、宿舍楼里比较要好的邻居们的衣服大包大揽地拿回家来让我可怜的姑姑给裁制,籍以让同事们以及邻居们领她的人情,从而达到借花献佛的目的。

    望着越堆越高的各色布料,我可爱的姑姑毫无怨言,更没有表露出半点的为难之色,她终日默默地埋头缝制那些永远也缝制不完的衣服。看着大木柜上那小山丘般堆积着的布料我都为可怜的姑姑感到头疼,而姑姑那端庄秀美的脸庞上却毫无惧色。

    她极有条理地、一丝不苟地,一针一线缝制着,那精益求精的认真劲就象是一个艺术家对待自己的艺术作品。一件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从姑姑的手中魔术般地变幻出来然后又被借花献佛的妈妈心满意足地送到她为了买好的同事及邻居手中,一片片赞叹之声响彻在宽阔的大走廊里,从此,姑姑高超的缝剪技艺在整个宿舍楼里家喻户晓,受到人们的由衷赞赏。

    如此一来,求姑姑缝制衣服的人越来越多,姑姑也就越来越累。看着她飞针走线地一件接着一件地缝制着各种款式的新衣服简直比我玩游戏还要轻松、还要愉快,当做得兴起之时,姑姑竟然忘情地哼唱起优美流畅的歌曲,遗憾的很,我怎么也听不懂她唱的是些什么歌、哼的是些什么词。

    夜晚,我和圣母般的姑姑同睡在一张木板床上,享受着一种从妈妈那里永远也寻觅不到的,极其特殊的温暖,经过一天毫无休止的劳作,疲惫不堪的姑姑睡得很沉很甜,发出轻轻的、幸福的鼾声。

    可是,每当我翻动一下身体,变换一种睡姿,姑姑立刻便会使我无法想象地清醒过来,不厌其烦地整理着被我折腾得乱纷纷的棉被角,十分谨慎地将被我蹬踢到脚下的棉被重新覆盖到我的身上。

    沉睡之后的我时常会做出一件令人极其难堪但却又无可奈何的、无法抑制的事情来:尿床。唉,在这里把自己这段如此光辉灿烂的历史讲出来可真有点让我无地自容啊。

    每次尿床,我都会不可避免地遭至妈妈一番毫无情面的贬损,弄得我十分难堪。可是,当我在姑姑身旁发生这等尴尬之事时,姑姑会悄悄地将此事给我隐瞒起来,把我的那幅杰作——画满地图的大床单悄悄地塞到床板底下去,等妈妈上班后,姑姑再偷偷地把我的大作,掏出来在我的眼前顽皮地晃过来晃过去:“嘻嘻,这是谁干的好事啊,嗯?”

    我惭愧地低下头去,灼热的脸蛋能烤熟鸡蛋,姑姑爱怜地拍拍我的脑袋瓜:“大侄啊,脸红什么啊,没事,姑姑这就把它洗干净!”

    说完,姑姑已经将被尿液浸透的大床单扔进硕大的洗衣盆里然后坐到小方椅上咔咔咔地揉搓起来。为了防备我旧病复发,每天晚上临睡前,姑姑都要督促我把尿排净再上床睡觉,深夜,姑姑预感到我应该到了排尿的时刻,她悄悄地爬起来轻轻拍打着我的额头:“哎,哎,哎,大侄啊,醒一醒,醒一醒,快点起来尿尿吧。”

    “嗯,嗯,我困,我困啊!”

    “来,大侄啊,尿完尿再接着睡!”

    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把依然睡意朦胧的我搀扶住,拎起早已准备在床边的小痰盂,然后一把掏出我的小鸡鸡,嘴里还不停地轻声嘘嘘着:“大侄啊,尿,尿,快尿,快尿哇!”

    我最为可亲可敬的姑姑,没有一个地方与妈妈相同,造物主仿佛故意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放在我的面前让我品评谁好谁赖、谁是谁非,于好吃懒做的妈妈正好相反,姑姑在饮食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嗜好。

    “芳子啊,今天咱们吃什么?”妈妈问姑姑道。

    “什么好吃赖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呗!”姑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哎呀,这几天我的胃口不太好,嘴里没味,不知道吃点什么好,芳子,你去市场买菜吧,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吧!”

    妈妈将买菜的竹蓝子递到姑姑的手上,姑姑捏着妈妈塞给她的钞票默默地走下楼去,当她再次推门进屋时,妈妈接过菜蓝子仔细地察看着:“哎哟,芳子啊,看你都买回些什么破玩意啊,这都是谁也不要的破烂菜啊!”

    “嫂子,这菜最便宜,把烂叶摘掉还是可以照样吃啊,将就着点吧,现在的日子不好过,那点工资得算计着花,别尽想着吃这吃那的啦,眼瞅着快到冬天啦,留着点钱给孩子们买几件过冬的衣服吧!”

    “哼,这咋吃啊!”在饮食上妈妈从来不肯“将就着点”,只见她哗地一声将姑姑买回来的极其廉价的蔬菜倾倒进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一脸不悦地亲自下楼买菜。

    “唉,”姑姑最反感食不厌精的妈妈,望着妈妈的背影,姑姑恨恨地嘀咕道:“唉,就知道吃、吃、吃,……”

    “喂,芳子!”妈妈突然兴冲冲地返回来:“芳子啊,太好啦,太好啦,市场有卖猪头的啦,快,快,你快点排队去!”

    “嫂子,那,那,”望着妈妈口水直流的丑态,姑姑哭笑不得地说道:“嫂子,那玩意买回来可怎么收拾啊!”

    “好弄,只要你排队给我买回来,剩下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啦,我收拾,我收拾,我来收拾!”

    姑姑在潮水般涌动着的人流中一会被捅挤到一边,一会又被推搡到别处,经过战斗般的争夺,姑姑终于汗水淋淋地拎回一颗硕大的、滴淌着殷红鲜血的肥猪头,妈妈乐颠颠地将沉甸甸的肥猪头放置到煤气炉上呼呼呼地烘烤起来,可是,没过几分钟,妈妈便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溜回到屋子里:“芳子啊,你帮我烤烤吧,我的头一闻到油腻味就发晕,弄不好我又得犯病喽!”

    姑姑冲着妈妈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双肩,又摇了摇脑袋,然后信步走进了烟雾弥漫的厨房里。

    当被烟气薰呛的几乎晕倒的姑姑终于把肥猪头烘烤干净后,妈妈无比惬意地将收拾利落的肥猪头剁成数块丢到热浪翻滚的大铁锅里,姑姑刚刚洗完挂满油渍的脸,妈妈一面调制着油汤一面以命令的口吻对姑姑说道:“芳子,快去和点面,一会我蒸馒头!”

    只要有姑姑在,喜欢面食的妈妈从来不肯自己伸手和面,枯燥乏味的揉面工作全部落在姑姑的身上,而妈妈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站在姑姑的面前,一边望着姑姑一刻不停地揉搓着,一面喋喋不休地指手划脚:“不对,不对,不应该这样揉,应该这样揉,哎,对啦,对啦,就像我说的这样,这样,这样揉!”

    可怜的姑姑在妈妈嘟嘟嘟如机关枪似的絮叨声中,额头上渗着大滴大滴的汗水,两只有力的手掌将面团翻过来又调过去的揉着、搓着。

    为了出色、圆满地完成奶奶交给姑姑的,非常艰难的照管我的光荣任务,姑姑凭借着少女那难以想象的暴发力,做着常人根本无法完成的工作。同时,为了能够说服妈妈,将我顺利接回故乡,认祖归根,姑姑在孤傲的妈妈前面,永远都保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低姿态,有时,活像是头任人宰割的、逆来顺受的羔羊,默默地忍受着妈妈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苛刻和刁顽。

    当然,也是为了照管好我,当姑姑看到喜怒无常的妈妈在我的面前,偶然母狼般地发作时,这头一贯温顺无比的羔羊,便会火山喷射般地爆发起来,并且,迸发出义奋填膺的、令妈妈胆寒的怒吼之声。

    宿舍楼下又骤然响起高音大喇叭剌耳的叫喊声,伴随着雄壮有力的乐曲声,宿舍楼里的大人们,一人手中拎着一把大铁锹,在宽阔的宿舍楼院子里,甩开臂膀,热火朝天地挖掘起来。

    而我则和众多的小伙伴们不知疲倦地在缓缓堆积起来的泥土上,你追我赶地跑来跑去,突然,玩兴正浓的我失足摔进深深的沟底,啪啦一声,我顿时被摔得满脸血污,小伙伴们见状,一个个吓得惊惶失措,慌慌张张地跑上楼去唤来姑姑和妈妈。看到我的惨相,姑姑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深沟抱起我高高地举过头顶:“嫂子,快,你在上边接着,赶快把他拽上去!”

    “该!活该,叫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整天东跑西颠!这回可好,怎么没把你摔死啊,嗯!”妈妈一边没好气地嘀咕着,一边伸出手来,毫不客气地拧掐住我的耳朵。

    “嫂子,你干什么呢,他都摔成这样了,你咋还掐他啊?你还是不是人,哪有你这样当妈的?”姑姑在沟下大声吼叫起来。

    姑姑将满脸血污,一身泥浆的我背到楼上,妈妈阴沉着冷冰冰的脸,一声不吭的躲进里屋,没好气地、恶狠狠地摔打着屋门。姑姑没有理睬她,牵着我的手走进厨房给我洗去脸上的血污,我的伤口已经痛疼难忍,一经姑姑的手指触碰痛感愈加严重,我因疼痛而不得不加大哭喊的音量:“疼啊,疼啊,好疼啊!”

    看到我的痛苦之状,姑姑也情不自禁地陪伴着我一同哭泣起来,黄豆粒般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掉落到我的脑袋上,溜进我的脖领里。

    洗净脸面后,眼眶里挂满泪水的姑姑,发现我的鼻孔下面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姑姑把我到医院,鼻孔下面被医生毫不留情地缝上三针:“小朋友,以后可别再淘气啦,摔得脸上尽是伤疤以后可怎么找对象啊,嗯!”

    为了减轻我的痛感,转移我的注意力,胖墩墩的医生一边在我的鼻孔下面穿针引线一边兴灾乐祸地挖苦着我,这块疤痕至今犹存,可是,令胖医生无比失望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块伤痕而打了光棍。

    “还疼不疼啦?”在伤口拆线之前的几天里,姑姑每天都要这样关切地询问我,问得我都有点不耐烦。

    “不疼!”我机械地摇摇头,然后继续埋头玩耍。

    “唉!”姑姑紧紧地将我抱在她那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唉,要是让你奶奶知道啦,一定得骂死我,骂我没有照看好你!”

    “不,姑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这没有你的事啊!”望望姑姑那愁容满面的小圆脸,我真诚地安慰着她。

    “好孩子,姑姑好喜欢你!”说完,姑姑深深、长久地亲吻起我的小脸蛋。

    终于到了拆钱的日期,胖医生非常麻利地拽出两根黑乎乎的丝线:

    “哈哈哈,小家伙,好啦,你的伤疤被鼻孔盖住了,没事,不能耽误你找对象,嘿嘿,回家去吧,以后别淘气啦!”

    “大侄,”姑姑乐颠颠地抱着我走出了异味剌鼻的医院,她猛一抬头看见大街对面有一家照像馆:“大侄,咱们俩个照张相吧,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天!”

    “姑姑,”我依在姑妈的怀里,喃喃地说道:“妈妈有照像机,妈妈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照像机,让妈妈给咱们照吧!”

    “不,”姑姑摇摇头:“不用,你妈妈的照像机再好,姑姑也不希罕,姑姑还没穷到照不起一张像的地步!”

    说完,姑姑兴冲冲地跑进照相馆的大门,照像馆的老师傅、一个极其敬业的老爷爷不厌其烦地摆弄着我和姑姑:

    “嗯,这么站,哦,不行,应该这么站着,嗨,不对,不对,应该这样的,对,这样的,好,好,别动,别眨眼,我要照啦,……”

    卡嚓一声,老爷爷终于按下了快门线,一张姑姑抱着我的大相片从此成为我堆积如山的影集里最为珍贵的藏品,每当我翻出这张照片时,望着姑姑那慈祥的面容,我顿时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一滴激动的泪水渐渐地模糊了视线。

    在我摔伤的那些天里,姑姑再也不跟妈妈说话,妈妈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做得有些过份,为了缓和与姑姑的矛盾,妈妈常常没话找话地主动与姑姑搭讪,希望和解,而姑姑则极不情愿地应付着:“芳子,你看,我给你买了双鞋,来,你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脚!”

    “嗯,”姑姑冷冷地答道:“我手里有活,你先放在那吧,等会我再试!”

    “嗨,不行,芳子啊,你马上就得试,如果不合脚的话我好赶紧去换啊,时间长了不去,商店就不给换啦!”

    “好吧,”姑姑很不自然地接过妈妈递过去的新皮鞋!

    与宿舍楼里那些自命不凡的知识分子们所不同的是,姑姑非常愿意与宿舍楼北面那些棚户区的散民们接触,极其友善地与之交谈,这些散民也非常真诚地邀请姑姑到他们家中做客,每次应邀去做客时姑姑都要带领着我和姐姐一同前往。

    我对姑姑说:“姑姑,妈妈说,那些人没正式工作、没有文化、缺乏教育、为人粗野,他们的孩子都是很坏很坏的『野孩子』,妈妈不准我跟他们一起玩,我们楼里的孩子都不跟他们在一起玩,他们总欺侮我们,用带钉子的大棒子追着我们打!”

    “大侄啊,这是因为你们瞧不起人家,人家很生气。”姑姑耐心解释道:

    “大侄啊,可不能随便乱叫人家的名号啊,什么叫『野孩子』,你知道吗?嗯?这是随便说的吗?告诉你吧,只有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那才叫野孩子呢,我们那里管那样的孩子叫『野种』,这是骂人话,谁听了谁都会生气的,所以,你们张嘴闭嘴地喊人家『野孩子』、『野孩子』,人家听了能不生气吗,能不打你们吗?”

    “我看啊,那些人可比你们楼里念大书的人强多啦,他们都非常好接触,谁也没有什么臭架子,他们的屋里随便进,我跟他们在一起很谈得来!”

    姑姑很快就得到散民们的好感,她们经常在楼下仰着头大声地呼喊姑姑着的名字:“芳子,快下来啊,到我家唠咯来啊!”

    “哎,”正在刷碗的姑姑一把推开厨房的小气窗冲着楼下答应道:

    “范婶啊,别着急啊,等我一会,我收拾完这就下去!”

    “唉,”姑姑与楼下的散民们频频接触,妈妈对此很不满意:“芳子啊,别理她们,你看她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全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一天到晚尽知道唠唠叨叨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没知识,没教养,就会骂人!”

    可是,姑姑对妈妈的话却不以为然,依然频频地光顾于楼下的散民家里,妈妈没有办法说服姑姑,至从发生那次有关我的摔伤事件以后,妈妈开始惧怕起姑姑来,这使我感到很欣慰,妈妈终于惧怕一个人啦,而这个人正是我最敬爱的姑姑。

    在棚户区里,姑姑光顾最频繁的一户范姓人家,范婶有一个肤色黑沉的小女儿,我们很快便成为好玩伴。

    “咱俩玩过家门,我当妈妈,你当儿子!”当姑姑与大人们聊天时,小孩女便牵着我的手溜进里间屋里去玩过家家。

    “我不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