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屏风走到外间，拉开房门，院子里一片寂静，秋风拂过，九娘觉得凉嗖嗖的，这才意识到已经深秋了。拉了拉领口，倒也没有回屋加件衣裳的心思，微提着裙子下了台阶，外水墨阁外面走去，刚刚踏上翠竹林中的石子小路，就看见款款而来的欧阳宸，月牙白的长袍随着步伐翩然而动，墨发用一支和田玉的簪子束起，看见立在石子路尽头的九娘，桃花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九娘就站在原地，不前进，也不后退，一身缎青色的长裙几乎与身后的竹林融为一体，然而娇好的容颜却让人觉得宛若青莲，亭亭而立。
“阿九……”柔软而细长的低唤，欧阳宸走到九娘面前，伸手握住九娘的手，微凉，不禁剑眉一拢，轻声道：“怎的穿得这么少？手都凉了。”
“起来没瞧着莺儿和文晴，就随意穿了件衣裳出来，莺儿她们呢？”九娘浅浅的回答，任由欧阳宸拉着自己往屋里走。
欧阳宸听了，知道她想来是起身出来寻两个丫头的，温声道：“这倒是我疏忽了，明儿秋围，要在围场住三天，府里的人都去打点行装了，人手不够，便把你这儿的两个丫头也一块借了去。”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子，欧阳宸接着道：“你再加件衣裳，洗漱过后，早膳咱们出去吃。”
“出去吃？”九娘微微有些惊讶，虽说知道王府里丫鬟小厮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人，可是只是一次秋围，也不会连做早饭的人也腾不出来吧？
欧阳宸自然明白九娘的意思，瞧着她拿了件对襟外裳套上，接着道：“若是再让他们单独做了我们的早膳，他们今夜就不必睡了。”欧阳宸走上瞧给九娘顺了顺头发，不缀半点珠花，摸起来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扶着九娘的肩膀让她坐在梳妆台前，九娘看着欧阳宸伸手拿梳子的动作，心头一震，浅声道：“王爷，还是九娘自己来吧。”
说着就伸手去抢放在梳妆台上上那把朴素的桃木梳子，然而欧阳宸快她一拍，九娘纤细的柔夷只碰到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凉，手一缩，却被欧阳宸空闲的右手抓了个正着，欧阳宸温声道：“别动。”九娘身子一僵，抿着唇坐在凳子上，任由欧阳宸右手拿着梳子，穿过她的发丝，从铜镜中看见欧阳宸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神色认真的给自己绾发，九娘不禁想起这样一句话：“长发绾君心。”
在九娘走神的时候，欧阳宸已经给九娘绾上一个简单的发型，然后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白玉木兰花簪子给九娘戴上，瞧着走神的九娘，欧阳宸温声道：“好了。”然后退开一步。
九娘回过神，瞧着铜镜中简约的发型，戴上一支白玉木兰簪子，倒的确是极好的，九娘缓缓起身，对欧阳宸福了个礼，浅声道：“多谢王爷。”欧阳宸眸子一暗，负在身后的手捏了捏，看着九娘这副疏离的样子，欧阳宸恨不得捏死她，压抑着怒气，浅声道：“你洗漱吧，我在外间等你。”说完便转身绕过屏风到了外间。九娘抿着唇缓缓直起身子，眼底满是复杂。
欧阳宸坐在八仙桌前，自己动手到了一杯普洱茶给自己，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欧阳宸这才平复下内心的情绪。
“我们就不出去吃了，不过是个早膳，我来弄吧，如何？”九娘穿着绕过屏风，对正在喝茶的欧阳宸浅声道，一双美眸如同洗过一般明亮，静静的立在屏风一侧。
欧阳宸看着九娘宛若身处画中一般立在屏风旁，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听着九娘浅浅的声音，心底一暖，许久没有人说要给他做早膳了，先前的不悦早已烟消云散，缓缓站起身来，动作极慢，一举一动皆是优雅尊贵，这便是欧阳宸，九娘不禁眼睛一眯，带着些许惊艳，等缓过神来时已经跌入一个微凉的怀中，淡淡的茶香瞬间充斥鼻息，只觉得揽在腰间的那双大手不断收紧。
欧阳宸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才肯善罢甘休，微薄的唇瓣轻启应声道：“好。”
九娘想到欧阳宸的身世，生母早逝，六岁才遇到天元帝回了皇宫，由皇后抚养一个没有母家依靠的半路皇子在那吃人的深宫里，该受了多少苦，九娘不禁心酸。
厨房。
九娘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将饺子下锅，旁边欧阳宸目光如炬的盯着九娘，回头对欧阳宸道：“再等一下就好了。”
“恩。”欧阳宸浅浅的应了一声眼睛都不眨一下，九娘微微有些恼了，回过头去看着锅里翻滚着的饺子，突然一怔，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给长君做过一次早膳，而他也没有时间留给自己为他做一次早膳，九娘垂下眸子，见饺子已经浮在滚开的水面，拿起汤勺盛了两碗，对欧阳宸说：“好了。”
欧阳宸看着九娘手中冒着热气的两个碗，连忙上前起身接过来，果然是烫手的，轻声责备道：“你也不怕烫着。”
“不碍事的。”九娘浅笑着要摇头，看着欧阳宸紧张的模样，心底不经有些好笑，转身拿过托盘放在桌子上，欧阳宸将两碗饺子放在托盘上，伸手就要去端，九娘快手端起来，道：“我来吧，你堂堂一个王爷，哪能端着两碗饺子在府里晃悠。”
“这是你做的饺子。”欧阳宸也端着托盘两边，九娘一怔，不觉得手一松，托盘就被欧阳宸端着往厨房外走去，九娘看着欧阳宸一身月牙白云锦长袍缓缓走出厨房，愣在原地，刚才欧阳宸的言外之意她不是没有听出来，因为是自己做得饺子，所以他堂堂尊贵楚王愿意亲自端着街边卖几文钱一碗的饺子穿梭在王府里。欧阳宸，我九娘何德何能？
“怎么？还不快跟上。”欧阳宸走出门口，见九娘没有跟上来，回过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九娘，浅声道。
“恩，就来。”九娘勉强的一笑，然后垂下眸子跟上，两人从厨房出来，刚刚走到初漪阁外，碰见正从初漪阁出来的邱寒，邱寒见欧阳宸端着托盘，托盘里还放着两个碗，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躬身行礼道：“王爷，皇上召您进宫。”
欧阳宸原本温和的消息渐渐收敛，浅声道：“什么时候？”
“德公公亲自来的，如今还在大厅等着王爷立刻进宫。”邱寒走进了才看见欧阳宸碗中装着的是饺子，目光扫了一晚欧阳宸身后的九娘，顿时了然。
欧阳宸端着托盘的手紧了紧，不开口，九娘绕过欧阳宸走到他身边，接过托盘轻声道：“皇上召你去，你便赶紧的吧。”端着托盘欧阳宸不肯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欧阳宸有些抱歉的看着九娘，还没有来的及开口就被九娘的话一堵：“赶紧去吧，皇上定是有急事召你，莫让皇上久等了。”
欧阳宸缓缓松开端着托盘的手，道：“留着我回来吃。”九娘一愣，这饺子冷了就不好吃了，他……九娘轻声道：“你若想吃，回来我给王爷做便是……”
“留着。”欧阳宸扔下一句话，便转身往大厅，走去，邱寒紧跟上去，九娘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碗里的饺子，神色复杂。
“小姐，原来你在这，可让奴婢好找。”莺儿红扑扑的脸蛋跑过来，一身鹅黄|色长裙像是春日里的迎春花，看着九娘手中托盘里的饺子，惊讶道：“咦？小姐做了饺子？”
“恩，端回厨房放着吧，午膳时让厨房的人热上。”九娘将托盘递给莺儿，莺儿听了九娘的话，连声道：“小姐，这饺子热过了就不好吃了。”
“我知道，你吩咐下去便是，我先回房了。”九娘觉得有些疲倦，对莺儿摆摆手。
莺儿看着九娘坚持，点点头。
御书房。
“十一哥怎么还不来？”欧阳临将茶碗一放，嘟囔道。
御书房里天元帝坐在龙椅上，欧阳远，欧阳君，欧阳临三个人分别坐在下方两边，欧阳君和欧阳临坐在左边，欧阳远坐在右边。
欧阳君听了，浅浅的开口：“想来是耽搁了吧。”
“怕是被府里的美人耽搁了吧。”欧阳远笑着开口，毫不顾忌。
“哦？十一府里什么时候有美人了？”
第三十二章 世间最好的女
“哦？十一府里什么时候有美人了？”天元帝微微眯起一双因苍老而浑浊的眸子，看着欧阳远问。
他的那个儿子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性子从小就寡淡，这其中的原因，还是因为兰漪的死，笈冠后皇后也曾三番四次示意十一该成亲了，他也私下问了，十一当时可是回绝他了，如今看三个儿子的神色，只怕不是假的。
“父皇还不知道吧，十一弟府上的这个美人儿可是……”欧阳远笑着开口，正打算把九娘的身份抖了出来，看看父皇会有什么反应，却不想被门外的通传声打断：“启禀皇上，楚王殿下求见。”
“进来。”天元帝目光在三个儿子面上扫过，对于他门口中那个女人心下好奇，坐正了身子宣了欧阳宸进来。
欧阳宸一身月牙白云锦长袍，恍若仙人一般进了御书房，看着欧阳远和欧阳君欧阳临三人也在，想着明日便是秋围了，父皇召他们来，左右不过都是秋围的事，为了这些个小事叫了他来，耽搁了他吃饺子。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圣安。”虽然心里不悦，可是面子上欧阳宸还是笑意浅浅，温和的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天元帝看着站在殿中对自己恭敬请安的欧阳宸，点点头道：“免礼，坐吧。”
“谢父皇。”欧阳宸走到欧阳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对面欧阳君微微打趣的声音。
“十一哥今儿个可是迟了，以前可是少有的事呢。”天元帝话音刚落，欧阳君就接过话头子，对于刚才八哥说的话题，他还是很愿意继续下去的，他也很想知道父皇若是知道十一哥接了一个妓子入府，会是什么表情。
“十一弟，可是被府里的美人缠住了。”欧阳远十分配合的旧事重提，阴戾的眸子邪肆的看着欧阳宸。
欧阳宸淡淡的开口：“八哥说笑了，明儿就是秋围，府上人手不够，所以一时半会也没找到宸，这才来晚了，不知父皇召了儿臣来，有何要事？”欧阳宸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直接把话头子递给天元帝，他还急着回去吃饺子呢。
天元帝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哪能听不出欧阳宸话里对老八口中那个女子的维护之意？也不点破，不过倒是对那个女人好奇起来，把话题扯回正轨道：“明儿就是秋围了，帝京三品以上官员都可带家眷进入皇家猎场，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到时候瞧瞧有没有钟意的，朕给你们做主。”
欧阳宸不禁眸子一暗，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瞧瞧，这便是皇帝，只要是皇家看上了，也不管他人意见，直接皇帝做主便是了……
“父皇儿臣还没笈冠呢，不着急。”欧阳临着急着开口，找个女人回去整日粘着自己，疯了吧？
天元帝瞪着欧阳临，训斥道：“明年你就笈冠，还小？十五宫里都有两个侍妾，你呢？秋围过后你必须给朕指一个，朕给你们指婚，你笈冠过后就娶了过门。”天元帝可是直接给欧阳临下了一记猛药，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女人，都十七岁了，也没取一个侍妾。
“父皇，不要啊……”欧阳临垮着一张俊脸，可怜巴巴的瞧着天元帝。
欧阳远看着欧阳临的模样，心里讥讽不已，带着戏虐的笑意开口：“十六弟，你也不必苦着一张脸，父皇可是为你好，不就是一个女人，娶了回去指不定来年就该当爹了。”所说欧阳远，是不是恶心欧阳临，那绝对是，欧阳临可是不愿意娶妻子的，他若是想了，情愿去妓院找几个雏解决了，也绝不会纳一个妾在自己宫里养着。
“你也别得意，你母妃今日一早便同朕说了，今年定要给你顶门亲事的。”天元帝看着幸灾乐祸的欧阳远冷冷的开口，这些个儿子，是一个个都不让自己省心的。
“父皇，那十一哥是不是也一样啊？”欧阳君开口道，他倒是想看看十一哥是不是真的对那个妓子上了心思。
天元帝把目光落在一直安静坐在欧阳远下方的欧阳宸，如今即便是听见十五这样开口，神情也不见有丝毫变化，淡淡的开口：“十一，你觉得呢？”对于这个儿子，他是愧疚的，所以自然是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之前皇后提起的孟清清，自己也是见过的，水灵灵的，倒也可爱灵动，若是十一有这个意思，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原本欧阳宸还不想让天元帝知道九娘的事，却不想今日召了他们进宫，竟是想给他们指婚，也不知道是谁外父皇面前吹得风，不过能有这本事的人，只怕是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欧阳宸缓缓起身，往中间走了两步，然后袍子一撩跪在地上，沉声道：“回禀父皇，儿臣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一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请父皇成全。”脸上再不见平日里温和的笑意，满满尽是严肃，掷地有声的回答天元帝，欧阳远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看着跪在大殿中间的男子，神色一怔，随即又微微讥讽的笑起来。欧阳君和欧阳临也是一惊，先前都以为十一哥不过是对那个妓子一时新鲜，却不想他竟然对父皇说他要娶那个妓子，还只要她一个，那女人到有什么好？
天元帝，听见欧阳宸说一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的时候，身子一僵，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睁大眼睛看着跪在大殿中间的儿子，那个自己最爱的女人为自己生的儿子，对感情的固执简直母子俩一模一样，天元帝压抑着情绪缓缓开口：“那女子是哪家小姐？明儿秋围带来给父皇瞧瞧。”
“噗嗤！”欧阳远毫不留面子的笑出声来，天元帝不悦的开口：“老八，笑什么？”
欧阳远看着跪在大殿中间不开口的欧阳宸，讥讽的一笑，然后对天元帝说：“父皇，你这不是难为十一弟吗？”
“为难？”天元帝瞥了一眼欧阳远，淡淡的开口：“你倒是说说朕怎么为难十一了？不过是让他把人带来朕瞧瞧，就为难他了？”天元帝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跪着的，那个除了一脸坚定，再也找不出其他情绪，倒是坐着的三个儿子神色各异。
欧阳远看着欧阳宸，绵长了声音道：“这个嘛，是因为那个女子不是那家的小姐，而是帝京第一名妓，名叫九娘。”欧阳远清楚的看到在听到“第一名妓”四个字时，天元帝剧烈起伏的呼吸，笑意渐盛，他倒要看看十一弟究竟是有多在意那个女人。
“父皇，那个九娘姑娘虽说出身不好，倒却是个贴心的可人儿，上会十一哥病了，我们兄弟几个去探望的时候，九娘姑娘伺候十一哥可是伺候得很好的，想来倒是不错的。”欧阳临貌似帮九娘开脱，说情，却字里行间表现出九娘出生青楼，在男人堆里打交道，伺候人的功夫，也不过是些狐媚勾引男人的功夫。
果然，天元帝沉了脸色，本以为再不济，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姐，却不想是那种肮脏地方出来的狐媚子，天元帝看着还跪着不动的欧阳宸，沉声道：“十一，这便是你要娶的女子？你可莫要糊涂，这些个一心想要攀龙附凤的女人，你万不可迷了心思。”
欧阳宸抬眼看着天元帝，眼底是天元帝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复杂，待天元帝定神一看，除了坚定，什么都没有，欧阳宸沉声道：“启禀父皇，她若真是父皇口中那种攀龙附凤的女子，只怕儿臣还会高兴些，至少她还肯对儿臣动心思，儿臣不在乎她的身份，只要儿臣爱她，她便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所以，还请父皇成全。”欧阳宸字字真切，语气间对九娘无一不是宠爱，天元帝神色复杂的看着欧阳宸，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事以后再议，明日秋围你且把她也带了来。朕乏了，都跪安吧。”天元帝有些疲倦的揉揉眉心。
欧阳远，欧阳君，欧阳临，神色不一，听了天元帝的话，连忙起身后跪下行礼：“儿臣告退。”然后起身退出御书房。
“十一哥你刚才真让临佩服，竟然为了九姑娘顶撞了父皇。”欧阳临一脸佩服的看着欧阳宸。
“恩，十一哥真是让君意想不到呢。”欧阳君看着欧阳宸，想着刚才在里面时说的话，的确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欧阳宸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浅浅的道：“十五十六弟这是哪的话？宸不过是向父皇表明心意而已。”
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