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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71部分阅读

    是十二点和八点,后一副同样是十二点的天牌与八点的和牌。按着当时的规矩,两副重又组成新对,竟是一对天牌、一对人牌。以天地人和为序,卓南雁居然反败为胜。

    莫愁哈哈大笑,腾地跃起,嘴里乱叫道:“好兄弟!好手气!你是财神爷爷财神姥爷附体!”群豪全觉匪夷所思,石镜、莫复疆却是齐声大笑。

    一片惊叹、狂笑声中,余孤天挺立不动,那雄壮无匹的身躯这时显得无比的孤独。他冷森森的目光却向林霜月瞧去,嘶哑着嗓子笑道:“这是你的妙计安排吧?我早料到,你会露这一手的!”

    林霜月扬起明澈的秀眸,凝在他脸上,缓缓摇头:“这是天意!”

    余孤天的身子骤然一震,似是被一支利箭当胸射中,这种本来高高在上、瞬间跌落尘埃的感觉万分熟悉,让他陡地便想到几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夜晚!“难道这真是天意?”他怅然抬起头,映入眼内的是紫濛濛的幻焰,恰似那雪夜深宫内让他不堪回首的紫色。

    便在此时,陡闻厅外响起一道沙哑高亢的豪迈笑声:“好一个乾坤一掷,好一场天地一赌!”声如巨雷乍响,轰然而至。阁内群豪多是武林顶尖的身手,蓦地给这隆隆的笑声射入耳内,也觉心旌摇曳,气促神沮。管鉴的脸上煞白一片,颇声道:“是……是吴山鹤鸣……赵祥鹤!”声音哆嗦着,在阁中滚滚笑声中愈发显得虚软无力。

    余孤天的眼芒陡地一灿,喝道:“当真是赵先生吗?请现身一见!”蓦地振声长啸,啸声破屋而飞,远远传出。忽听得一声苍老的叹息传来:“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善哉!赵先生,这一场豪赌咱们也瞧得够了!那和国公张大人给你藏到了何处,还请明示!”这叹息声悠然沉着,便似是对面谈心般随意,但赵祥鹤的笑声和余孤天的长啸竟丝毫掩它不住。

    “是大慧上人!”卓南雁双目一亮,“他也到了临安!”

    赵祥鹤哈哈笑道:“大慧上人说的什么话来?张浚去了何处,老夫如何知道?”这笑声刚起之时,似乎人便在阁子窗棂下,说到最后一字,已在数十丈外。似乎这赵祥鹤颇怕被大慧上人缠上。余孤天也呵呵低笑:“赵先生慢走!我也寻你多日了,好歹要见上一面!”笑声未绝,人已穿窗而出。

    众人一凛之间,却听大慧上人笑道:“正是,老衲今日定要问个究竟!”三人谈笑从容,但声音却似经空游龙,瞬间便去得远了。

    阁内片刻间回复宁寂,莫复疆抢上去一把攥紧了响龙叉,笑道:“这博天客是号人物,提得起放得下!”又向卓南雁大笑着连连道谢。唐千手也过去抓起那图谱揣入怀中,却只向卓南雁微一点头。余孤天匆匆退走,黄灿灿的金锭堆满了长桌,祁三和那两个侍女紧着收拾。雷震和石镜相互怒视一眼,各自拂袖起身。

    忽听林霜月朗声道:“这位先生留步!”她喝的却是那一直挺立在余孤天身后的蒙面大汉。这时他正待转身退走,听得林霜月一声娇叱,扭身沙哑着嗓子笑道:“老子要走便走,你这小妞啰嗦什么!”他虽然刻意压抑嗓音,卓南雁还是心中一动:“原来这厮便是桂浩古!”

    心念电转之间,桂浩古肥壮的身躯一闪,已疾跃出屋。卓南雁忙飞身闪出,忽觉身边香风飒然,林霜月也飘然赶到。她没有瞧他,只低声道:“不要忙着动手,看他逃向何处!”卓南雁强捺住心头的狂喜,只“嗯”了一声。两人轻功都远胜过桂浩古,也不着慌,悄无声息地翩然跟上。

    才奔出雅室,卓南雁便听得室内传来石镜的咆哮:“姓雷的,我青城派的《广成灵文》何时还我?”雷震森然道:“没本事赢回来,便要硬抢吗?呵呵,咱们瑞莲舟会上再见个真章!”石镜怒道:“老道偏要在今晚见个真章!”跟着响起来的,便是管鉴和唐千手幸灾乐祸的笑声。

    卓南雁暗自叹息:“这天地赌局一开,江南武林更加彼此仇视,四分五裂!”和林霜月联袂冲到院内,却见大院中照旧灯火辉煌,悄无人声。前面桂浩古已穿堂过院,疾奔远去。“这草包,竟专捡没人的地方去!”林霜月美眸锁住桂浩古慌张的身影,轻声道,“倒省了咱们不少力气!”卓南雁听她说得“咱们”二字,心底一甜,侧身挨近了些,伸手握向她的纤纤玉指,笑道:“小月儿,你也在寻桂浩古这草包?”

    碰到他火热的手掌,林霜月素手一颤,急忙避开,黛眉微蹙,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已失踪了有些时日。混进格天社的兄弟们传话过来,说这桂浩古曾奉林一飞之命,派人擒拿过慕容明使!我命人探查了这厮的踪迹,今晚是专为找他而来!”卓南雁想起当年林逸虹在大云岛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内暗自一沉:“连格天社内也有明教子弟!看来林逸烟穷数年之功苦训出的这批少年教众已羽翼大丰了!”扭头向林霜月望去。淡淡的月辉下,她的眼内似是笼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怨。他那只手不屈不挠地又握了过去,林霜月玉手微挣,没有挣开,竟猛然用力摔开了。

    “呵呵,”卓南雁只觉一阵难言的惆怅,干笑了两声,道,“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她依旧不看他,淡淡笑道:“这家伙太马虎,易容乔装也不肯多下工夫,身形全然没变。而他那声大笑,更是让我一下子辨了出来!”

    见她梨涡浅笑下似乎藏着说不尽的重重心事,卓南雁心内微苦,故作轻松地笑道:“小月儿,你最后这乾坤一掷,大有名堂,不知使的是什么本事?”林霜月道:“我只会掷骰子,但那该掷的点数,却是管鉴临时比划给我的!”她晶莹如玉的花容上忧色渐浓,叹道,“管鉴的金鼓铁笔门,是第二十七家给师尊收服的帮派!这姓管的本来还挺硬气,但自我给他赚回那只魁星金笔,他便只得俯首帖耳。给你那几把牌,还码得不错吧?”

    卓南雁哈哈大笑:“他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作这耍滑使诈的赌场囊官,正是手到擒来!”笑声渐渐消失,他心内又沉了起来:“连管鉴这等老j巨猾之辈,都对林逸烟唯命是从,明教只怕已真是箭在弦上了。可怜与世无争的小月儿,却偏要做林逸烟扯旗造反的那道惑人灵符!”

    两人喁喁私语间,前面自以为脱身的桂浩古已悄然转入一条窄巷。林霜月黛眉颦蹙,低声道:“可别让他跑了!”二人轻功瞬间展到极致,几个起落,便赶到桂浩古的身后。

    桂浩古听得背后人声,大吃一惊,扭回头见是林霜月,忙挤出一丝笑脸:“原来是林姑娘,嘿嘿,可吓了在下一跳!姑娘是个好脾气的……”话没说完,肩头已挨了一拍,背后传来卓南雁的笑声:“这里还有个坏脾气的!”

    桂浩古乍一转身,便见到鼻尖前凑来一张死板板的脸孔,惊得他直跳起身来,骂道:“你奶奶的……什么鬼玩意儿!”双掌疾推而出。掌到中途,猛觉腕上一紧,已被卓南雁的五指紧紧扣住。

    “桂大人万福金安!”卓南雁掀开面具,笑道,“怎么,桂大人不认得老朋友了?”桂浩古整张脸都僵了起来,愣了一愣,却挺胸大笑:“原来是老弟!哈哈,怎地不识得……林圣女跟老弟……这个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本大人……下官……这个……兄弟,那是仰慕得紧的!”

    林霜月听他连换了三个自称,说的恭维话又是万分不通,玉靥飞红,强撑着没有笑出来。卓南雁虽也心下好笑,但觉他这句“郎才女貌”还合胃口,笑道:“老弟我对你桂大人也是仰慕得紧,深夜打扰,万分不安!咱们过来只是跟桂大人打听几桩事情。”

    桂浩古见他脸露笑意,登知自己那句似通非通的马屁实是拍到了地方,忙又甩出几声爽朗的大笑:“老弟说哪里话来!大伙都是意气相投的江湖朋友……你有何难处,只管讲来!”顺情好话,原是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拿手好戏,只是最后一句,不觉又挺胸叠肚地打起了官腔。

    “桂大人最好如实相告,”卓南雁忙板起脸来,冷笑道,“若说错了一句……我就点你一处岤道!”桂浩古大张双目,暗道:“点我一处岤道,又有何大不了的?”

    卓南雁低声道:“老弟我这点岤功夫唤作三绝截脉法,每点一处便截断你一条经脉,若是连点三处,桂大人就会‘咔嚓’一下!”桂浩古惊道:“什么是‘咔嚓’ 一下?”卓南雁凑到他耳边,道:“‘咔嚓’一下,便是说桂大人三脉齐断,瞧上去虽跟好人一般,但却再也不算个男人。后半辈子只能进宫伺候皇帝了!”林霜月听得卓南雁胡言乱语地吓唬桂浩古,心下万分好笑,却又不敢露出半分笑意来。

    桂浩古果然脸色大变,却仍是将信将疑,颇声道:“当真……有这等武功?”卓南雁冷冷地道:“有没有,你尝尝便知!我先问你,你堂堂格天社副统领,怎地跟余孤天搅到一处?”桂浩古赔笑道:“这个也不瞒老弟!你老哥我今日手痒,跟这千金堂老板又是熟客,混进来瞧瞧热闹!”

    “说错了一句!瞧来你是不信我有这功夫!”卓南雁挥指便戳在他肩头,真气循经透入。桂浩古登觉浑身如千蚁齐噬,痛痒难当,嘶声哭喊:“老弟留情!我信了你这功夫……”话未说完,半边膀子酸麻僵硬,忙道,“这余孤天他奶奶的,乃是大金副使……他几次来求见赵大人,赵大人都不见。这厮便说要玩这乾坤赌局,赵大人不便驳他,又要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便让下官进来瞧瞧。下官却又不能泄露格天社的身份,便只得蒙面而来……”他惊骇之下,居然一口气说得顺当无比。

    卓南雁收了真气,怒道:“堂堂格天社,却任这金国特使在我大宋京师为所欲为?”桂浩古苦笑道:“人家是大金特使,便是万岁都会让他三分。不过只是掷几把骰子,何必大惊小怪?”林霜月道:“这千金堂内的雅室弄得皇宫一般,你们也不来管管?”桂浩古咧嘴道:“这个……呵呵,不瞒姑娘,这千金堂的老板听说也是来自燕京,每回大金特使来京,都会到千金堂落脚。圣相爷特意关照过,千金堂嘛,过去捧场可以,万万不可招惹……”

    “嘿嘿,这么说,” 卓南雁猛地揪起他胸前衣襟,喝道,“大金特使便是在京师杀人放火,你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桂浩古正要点头,瞧他神色不善,忙道:“那个自是不成!咱大宋早已向大金称臣,圣相说了,只要咱们谨守臣节,人家也不会欺人太甚!”卓南雁笑道:“说得是!格天社管的不是大金特使,而是大宋百姓!我问你,张浚大人,胡铨大人,入京之后都给你们擒到何处去了?”

    桂浩古苦着脸道:“这个下官当真不知了……”觑见卓南雁神色不善,忙道,“若有半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卓南雁冷冷地道:“三绝截脉法,第二处!”骈指点在他腹下。

    一股寒气倏地蹿入桂浩古的丹田。霎时桂浩古只觉头皮发炸,叫道:“听说,听说张浚大人他们是给林侍郎派人擒去的,下手的那人叫什么风满楼!擒到何处,我们却全然不知!”林霜月凝眉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可是落在了你的手中?”桂浩古愣了愣,才道:“就是那个矮胖子?嘿嘿,这厮……这老兄却是运气不佳,撞到了林大人的手中。眼下就关在林大人府内,据说风满楼那怪人要亲自审问!”

    “风满楼?”林霜月明眸内寒光一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桂浩古哭丧着脸道:“谁知道这鸟人什么来头!”眼见卓南雁笑吟吟地提起手来,忙道,“连赵大人提起他来都眉头直皱,也窥不透这厮的深浅……听赵大人说,这鸟人好巫术,却不会武功!”

    林霜月道:“好,那你现下便带我们去林一飞府,去救慕容行!”桂浩古大惊:“这……这岂不要了下官的吃饭家伙!”卓南雁悠然道:“三绝截脉——”桂浩古一迭声叫道:“好,好!下官这就带路!可二位也得卖下官个面子,到时合演个苦肉计……”

    临安城西北的西河流经之处,地势最佳,不但有官署和作为国库的左藏库,更是许多王公重臣的居所。林一飞虽只是个右司员外郎,却因是秦桧亲子,权倾一时,其宅院也坐落于显贵林立的清和坊内。

    因这清和坊位置特殊,总有皇城司、格天社等侍卫巡视,三人才到清和坊内,便遇到四个往来巡视的格天社卫。卓南雁大喜,挥指便点了那几人岤道,寻了两个身量相近的铁卫,剥了衣衫,跟林霜月套在身上。

    近年来林一飞忙着与秦熺在秦桧跟前争权邀宠,门前奔走拜谒的官吏络绎不绝。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人便是桂浩古了。桂浩古的身份本是格天社的副统领,按官职是直属秦桧,按情分则该算到秦党内掌权最久的秦熺一边。但桂浩古乃是大宋朝出了名的草包、秦熺对他素来不甚看重,林一飞就乘机拉拢。这一来桂浩古便乐得不时到林府领些小差,赚些大钱。

    桂浩古也对自己这左右逢源的身份大是得意,一路上不住跟卓、林二人吹嘘自己如位在林府吃得开。行不多时,一片黑森森的广大宅院已然在望,桂浩古指着大宅门前那高挑的红灯笼,低声道:“前面便是林大人府啦!二位名震天下,可得言而有信,待会儿说什么也得放我一马!”卓南雁“嘿嘿”一笑,将身上格天社的服饰又裹紧了一些。林箱月的满头秀发也用官帽和斗篷遮得严严实实。林府门房前的仆役见来的是桂浩古这熟客,对他身后的二人全没细瞧。

    三人穿廊过院间,见一队队的劲装汉子挑着灯笼往来巡视,瞧那气势身法,武功均自不弱。好在有桂浩古头前带路,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林一飞的府邸气派非凡,主宅之旁另有大片偏院,慕容行等得罪秦党的江湖豪杰便被押在偏院内的暗房中。桂浩古本待引着两人到暗房,悄悄提走慕容行,再施展他的拿手好戏,反诬守卫看守不严,致贼人逃脱。哪知房内却没有慕容行的踪影。守卫仆役笑道:“难得桂大人如此上心!这矮胖子刚刚给老爷提到了赏心堂,听说风先生要连夜审问!”

    出得屋来,卓南雁道:“你现下便去见林一飞!”眼见桂浩古脸色乍变,忙低声道,“你只管带我们去那赏心堂,剩下的事情便跟你全没干系!”林霜月笑道:“你若要使什么花活,我们两个格天社铁卫便在此杀人放火,大闹一场!”桂浩古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引路。

    前面一处轩敞的厅堂内灯火通明,桂浩古便顿住步子,苦笑道:“二位爷爷奶奶,前面便是赏心堂了,下官是否先回避……”一扭头,却已不见了两人的踪迹。

    卓南雁和林霜月这时已悄然闪到堂外。赏心堂为林府机密之处,堂外守卫却只有寥寥数人。这时夜深人静,厅门前只有几个丫鬟小厮倦倦地立着。卓、林二人身法展开,悄然绕到了堂侧。赏心堂是座一明两暗的连三间厅堂,二人觑得无人,启开窗子,狸猫般潜入了侧厅。侧厅内没点灯火,有些幽暗。一个青衣丫鬟正在香炉前拾掇炉灰,朦朦胧胧地瞧见有人进来,还未出声,便被卓南雁电射而前,挥指点了岤道。他出手利落无声,将那丫鬟软软放倒,便和林霜月闪到宽大的帷幔后,隔着珠帘,向正堂观望。

    忽听得正堂中传来一阵粗豪的大笑:“老子说了一百遍了!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明教地藏明使慕容行便是!秦桧这老贼是老乌龟,他的亲儿子、干儿子、灰孙子,全是他奶奶的小乌龟……”话未骂完,只听砰砰声响,似是慕容行嘴巴已被人按住了,四下拳脚棍棒蜂拥而上。

    “住手!”堂中忽地传来一道尖细的喝声。卓南雁透过帷幔的缝隙向灯火闪亮的大厅瞧去,却见说话之人居中而坐,白脸微须,神色据傲,想必便是秦桧的亲子林一飞了。在他身后兀立着三个老者,这三老全是道士装束,身形或威猛如狮,或胖大如牛,或精瘦如猿,称得上是奇形怪状,却均是气势沉稳,瞧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五花大绑的慕容行正被人按在厅中,看他满脸血污,兀自满不在乎地呵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