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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35部分阅读

残金缺玉拳的最后一招“还我河山”。这一拳使得声势十足,却不带半分拳风,已是深得罗雪亭“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真谛。眼见这一拳势在必得,哪知陡然间卓南雁的身影犹如白日遁形,倏忽不见。方残歌一惊之下,陡觉卓南雁在自己的身子侧后方显现,单掌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到。方残歌只觉一股劲气有若潜流暗涌,惊骇之下,翻掌仓猝挥出。

    二人双掌交触,方残歌如遭电击,歪歪斜斜地跌出数步,好歹没有摔倒,回身叫道:“好!好!”口中已渗出血丝。

    卓南雁见他口中吐血,心中陡然一震:“他是罗老的心爱弟子,我怎地跟他真打?”原来适才他心内电闪,陡地施出了燕老鬼的“九妙飞天术”,而那一掌,却是罗雪亭所传的六阳断玉掌。方残歌被他身法所惑,仓促对掌,功力不敌,已然受伤。

    “雁哥哥,好掌法!”完颜婷眉开眼笑,拍手叫好,“小鱼儿,还不掌嘴!”

    方残歌侧头斜睨了她一眼,面色惨然,叹道:“可怜可怜!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卓南雁一愣,心下鬼使神差地便想:“他说这话,却是何意?难道他见过了小月儿?”只是这时人多眼杂,却也无法细问。

    方残歌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塞到他手中,道:“烦请转交楼主,罗堂主于月末子夜在翠鹤山顶恭候大驾,楼主若是不敢应战,那便罢了!”说罢转身便行。他大败之后,兀自气势昂然,不输半分气度。

    蓦然间只听得萧别离磔磔怪笑,合身窜上,双掌闪电般直撞向方残歌后背。卓南雁大惊,叫道“不可!”要待冲上,已然不及。方残歌只觉背后劲风如潮涌来,又惊又怒,暗道:“鞑子好不无耻!”拼力运气于背,要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忽听有人冷喝一声:“住手!”一股柔柔的力道在方残歌背上一托,将他远远送出。萧别离这一记阴掌登时走空,瞥见伫立身前的人,不由惊道:“王爷!”

    方残歌立足落步,才觉浑身无恙,回头瞧见萧别离禁若寒蝉之状,才知身前这气度超然的文士正是龙骧楼主完颜亨,回思适才此人将自己送出的劲法,当真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拿捏巧妙,不由暗自心折。他本来怒意勃发,但这时一见完颜亨,忽觉心底一阵气馁,挺身拱手道:“晚辈雄狮堂方残歌,见过楼主!”

    完颜亨向他略一点头,狠狠瞪了萧别离一眼,才从卓南雁手中取过书信,几眼扫罢,举头向方残歌道:“烦劳转告罗堂主,二十九日之夜完颜亨自在翠鹤山恭候大驾!”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萧别离忍不住道:“王爷难道忘了,那日可是王爷跟刀霸仆散腾的对决之日!”完颜亨淡淡道:“那又何妨?无非多战一场罢了!”言语之间,竟然似毫不把仆散腾和罗雪亭放在眼内。

    方残歌面色一变,道:“既然如此,那便改个日子!”完颜亨摇头道:“那也不必!到时本王先应堂主之约,然后再战仆散腾。”方残歌撞见他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中忽觉一阵不安,急忙冷笑道:“如此甚好,师尊何等样人,决不会占旁人便宜!”完颜亨道:“堂主若到京师。请到馆驿安歇!”方残歌仰头笑道:“不牢挂怀,雄狮堂还有些银子,住得起店!”只觉在完颜亨幽深目光的注视下,心神万分不自在,再不敢停留,转身大步而去。

    完颜亨目注他龙行虎步的背影,忽冷冷道:“少年,你比武时内息受震,一月之内最好不要与人动手!”方残歌身子微震,却片刻不停,疾步出了王府。萧别离余怒未消,讪讪道:“王爷适才为何不让我一掌料理了这厮?”完颜亨忽地展颜一笑:“此子胆气不凡,倒让我生出了惜才之念!”完颜婷轻声道:“爹,您一日之间,约战当世两大高手,当真……胜券在握么?”

    “为父一生所参的,便是一个‘死’关,却总是差着半筹,只因这天下,再无让我畏惧之敌!”完颜亨缓缓的语气之中透着说不出的傲气,说着举目望天,悠然道,“同时约战狮堂雪冷和刀霸,虽是颇有凶险。却使我置之死地,说不得却能因祸得福,参破天道!”

    方残歌走后,卓南雁忽觉一阵心神不宁,却也说不出到底为了什么,跟完颜婷借口龙吟坛中尚有要事,便匆匆而出。

    信步走上街头,却见暮色已苍黑起来,周遭民居里的炊烟都已散尽。西天几片暗红的云给晚风撕扯得缭乱无比,月亮白得像纸,薄薄的贴在东边天际。街角有小孩子的嘻闹声零星地传来,卓南雁听了只觉那天真稚气的声音遥远无比,好似从天上飘来似的,心中忽想:“我为何如此郁闷?是为了适才失手打伤了方残歌,还是为挨了他的痛骂?”

    一缕箫声恰在这时响起来,卓南雁陡然想起方残歌冷冷的笑声“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霎时心中一痛:“是小月儿,原来我心中终究放不下小月儿!呵呵,再过几日,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马,小月儿知道了,又会如何?”

    他一人在街上踽踽独行,直走到夜色阑珊,抬头看时,不禁一愣,却原来他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当日林霜月开的小店铺前。月色渐明,这小巷偏僻得紧,灯节早散,“花灯观音”已去,小店前再没个人影。

    卓南雁索性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不由自主地自怀中摸出那冷玉箫,在手中缓缓把弄。这玉箫他早不知抚摸过多少回了,但这时在月色下瞧来,却觉分外可爱。箫口那一点如血的暗红,宛然便似她的樱唇。他心头一痛,便将暗红的萧口衔在嘴里吹弄。但他从未学过音律,想吹奏当日林霜月给他吹过的曲子,胡乱吹抚多时,兀自不成丝毫腔调。

    卓南雁心中郁闷渐增,猛一抬头,却见那古旧的门板吟冰冰地封着,在月色下泛着青油油的光,似是正以一种凄怨的眼神冷睨着他。想到就在这木门前,清婉如仙的林霜月曾披着幽红的灯辉向自己含情凝睇,此刻这门内却是人去楼空,卓南雁忽地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自幼被易怀秋训斥,凡事不得流泪,但此刻泪水一流,便再难止息。两个行人恰在这时从他跟前晃过,遥见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伤心,不由指指点点。卓南雁却是旁若无人,这时心中酸痛,越哭越是悲楚,只觉身入龙骧楼的前前后后终究不过如同一场大梦,而自己最可珍重的东西却无可挽回地失去了!

    朦朦胧胧地,忽听一缕箫声袅袅地传入耳中,曲音婉转,正是当日林霜月在覆舟山上吹过的曲子。

    卓南雁浑身一震,昂起头来,却见明月下现出一袭婀娜的雪白身影,玉手擎着一根洞箫吹抚,可不正是林霜月。卓南雁只当是看花了眼,拼力睁了睁眼望去,这时一轮微圆的皓月已高悬在蓝色天幕里,清冷的光辉映得天地间一片空明,清波样的月辉披在林霜月的身上,恍然便似天上仙娥。

    林霜月却不瞧他,只是凝神吹箫,箫声中淌满了忧郁和缠绵。

    “小月儿,”卓南雁待她箫声止歇,才轻轻叫了一声,“当真是你么?”林霜月扭过头,在月色里向他瞧来,似笑非笑地道:“才几日,便不认得我了么?”卓南雁微微一愣,蓦地大叫一声,飞身跃起,将她紧紧抱住。

    仍旧是那缕熟悉的似梅似兰的幽香,只不过这回却比往昔的梦里真切了许多,卓南雁只觉心底热血如沸,双臂拼力抱紧她,生怕这仍旧是一场梦,一个疏忽,这美梦便会从臂弯间逸走。林霜月给他有力的臂膀紧拥着,不禁娇躯发软,扬起头来,猛觉口边一咸,却是卓南雁的热泪流到了她的脸上。

    林霜月不禁在他怀中嘤嘤轻泣:“我早就该走了,却总是舍不得……”

    原来那日余孤天护送林霜月出了京师,便即转回。林霜月黯然神伤地一人独行,才到京郊,忽觉遍体不适,她伸手一摸,只觉额头火热,才知受了风寒。勉力行了多时,到那野庙之中去寻刘三宝。哪知野庙里空无一人,刘三宝却已不知去向,林霜月心中惊急,左近寻了多时,也不见他踪影,自觉身子困乏,在小庙内将究忍了半夜,转过天来,却是病情加重。本来她自幼苦练金风玉露功,体制颇强,但这两日心痛欲死,却被风寒趁虚而入,荒野上被冷风一吹,更觉遍体生痛。

    林霜月暗自苦笑:“我若死了,正好随了他的意!”心中自怨自艾,却仍要打点精神去寻刘三宝。信步乱走了一日,才在道边寻了一间小店住下。她夜半独坐在客房中,要炼功疗伤,却觉头痛体热,难以入静。

    入夜时分,忽听窗棂格格作响,林霜月抬眼瞥见窗外人影闪烁,暗自苦笑:“这时候,却遇上了宵小劫道!”拔出腰间短剑,奋力跃出。

    窗外两个持刀的黑衣汉子手捧着迷香,正要下手,冷不防见她跃出,倒大吃一惊。林霜月懒得惊动旁人,双剑挥出,刷刷两剑,疾刺那两人的手腕。那两人钢刀疾抖,将这两剑格开。身手甚是了得,口中叫道:“大师姐,是我们!”

    林霜月浑身发软,却瞧清这二人正是明教弟子,强自扶住墙道:

    “你们疯了,胆敢来此对我下手……”两人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秃顶汉子苦着脸道:“你一去不归,眼看着圣女登坛之期临近,教主他老人家动了大怒,下圣火令着教中兄弟四出前来寻你!”

    “圣女登坛?”林霜月芳心突颤,仿佛忽然看到四面无比冰冷的大墙向自己圈来,娇躯晃了晃,才道,“教主……曾答应过我,两年之后,才跟我细定登坛之期的!”秃顶汉子摇头道:“教主数日前忽然跟白阳长老商议过后,说道圣女须得及早登坛!他老人家洞悉天机,说的话不会错的!”林霜月忽然觉得胸口无比憋闷,长吁了口气,徐徐道:

    “早也罢,晚也罢,终究该是我登坛的。你们先回去禀报,我自会慢谩回教!”秃顶汉子摇头道:“不成!教主有令,大师姐若敢不从,立时擒拿回教!”林霜月冷笑道:“是么,那你们便动手啊!”一语说罢,忽觉头晕脑胀,便要昏倒。那两人见状大喜,正要起身下手,忽听有人冷斥一声:“狗胆包天,敢对林姑娘下手!”一道白影如飞而来,双掌飞舞,跟二人战在一处。林霜月勉力睁开眼来,却见来人正是方残歌,想说什么,忽觉头痛欲裂,靠在冰冷的墙角,便昏了过去。

    原来雄狮堂主罗雪亭当日接得卓南雁飞鸽传书的密信后,便携弟子方残歌即刻北上,却在济南府遇到了悄然南下的厉泼疯。听得厉泼疯大致述说了京师内的错综局势,罗雪亭也推断出完颜亨形势不妙,当下便命方残歌先行一步,来下战书。方残歌奉了师命,快马加鞭地一口气赶了此地,才略作修整,打定主意明日进京。才入夜,他一人在镇外闲逛,忽听两个江湖汉子计议着说,有个“绝色女子住在店中,只怕便是大师姐,咱们夜半时分赶去偷偷下手”。方残歌侠义心肠,只当他二人是滛贼采花,便相随赶来相救,不想这“绝色女子”竟是他朝思暮想的林霜月。

    方残歌喜不自胜。他武功精强,四五招间便赶走了那两个明教教众,再亲自请来郎中医治。林霜月病本不重,吃了汤药,转天便觉好了许多,谢了方残歌,便要与他分手各自上路。方残歌好不容易觅到这与佳人献殷勤的大好时机,如何肯走,借口她病体初愈,须人照料。便请林霜月随他先折回京师。待他去芮王府下书之后,要亲送林霜月南下。

    提起“芮王府”,林霜月便觉心底酸楚无比。本来懒得回京,但听得雄狮堂主即将来京挑战龙骧楼主完颜亨,不由心下一动:“我私自离教这多时日,这么贸然回去,教主必然责怪。若是瞧了罗雪亭和完颜亨这惊世一战,回去后好歹有个话说。”便答应了方残歌,随他进京。方残歌大喜若狂,央求着她再小住了两日,养得痊愈,却才上路。一路上自是小心陪伴。路上却也没得刘三宝的一丝消息,林霜月又想起自己该当登坛正式成为明教圣女之事,心中愈发郁郁寡欢,方残歌跟她说上十句话,她也懒得答上半句。方残歌素来心高气傲,心下不免又是懊恼,又是奇怪。

    进了中都,寻了上等店铺住下,林霜月照旧只在后院屋中独坐。方残歌饭后却到前店听食客闲聊,打探金国京师消息。忽听有人说到“龙骧楼的一个叫南雁的龙骧士要娶芮王府的婷郡主”,方残歌忙凝神倾听。卓南雁和完颜婷在鞠会上大显身手,赢得天子钦点婚期之事,一日之间便轰传京师。众食客提起来自然添油加醋,聊得兴味十足。方残歌听后又惊又怒,忙转回客房,跟林霜月细说。林霜月陡然一震,霎时心中诸般念头一起涌来,当真是百味杂陈,但在方残歌跟前,却强忍着没将泪水流下。

    翌日一早,二人便即进京,方残歌自去芮王府下战书。林霜月仍旧心事重重,便信步在街上散心。中都的街头照旧热闹万分,但林霜月心下酸楚,自她眼中瞧来,种种热闹繁华都有些模糊缥缈。

    她在路上信手买了一只竹制玉箫,为何要买这箫,自己也说不清。一个人独行独坐,心念走马灯般地乱闪,直转到日落黄昏,浑不知瞧见了些什么,听见了些什么。不知不觉地行到一条偏僻小巷前,她才猛然想到前面不远便是当初自己卖灯的小店了,忆起当日自己曾跟卓南雁在那温馨的小店内相亲相拥,更觉芳心酸楚。眼见夜色深沉,她不愿睹物伤情,正要走开,忽听一阵箫声呜咽而来,只是曲音杂乱,全不成韵。

    林霜月心下奇怪,信步走去,拐进小巷,却见一人独坐在沉沉的夜色里,拿着一只短玉箫吹弄着,却是卓南雁。林霜月芳心突颤,便待上前,但才要迈步,忽然心中一沉:“他在这里作什么,当真是想我么?哼,他这便要与那美貌郡主成婚,便想起我来,也不过一时之念,我又何必自做多情?”正自柔肠百转,忽见卓南雁放声大哭。

    林霜月倒怔住了,自幼见他,便是个要做大丈夫的刚硬男儿,哪里料得到他竟会如此深情痛哭,而且这人一哭起来便旁若无人,两个赶夜路的行人恰巧经过,对他指指点点,他也全然不顾。林霜月芳心一软,不禁自怀中取出那箫,悄然吹起……

    这时给他紧紧拥在怀中,林霜月娇躯抖颤,只觉又是羞涩,又是幸福,忽然明白,自己肯随方残歌回京,其实全不是要看什么罗雪亭会战完颜亨,放不下的还是眼前这个人。

    过了好久,她才从他怀中挣脱,仰起头来,取出怀中罗帕擦去他脸上泪痕,幽幽道:“我也不知为何要到这里来,想必还是盼着能碰上你,我心中还存着些话没对你说!”卓南雁凝视着她,极力使得声音平静如常,道:“你只管说!”

    二人忽地平定下来,各自退开一步,竟都觉着有些不安。“我在道上得了本教兄弟传来的教主密令,”林霜月的明眸在月下如同清泉闪烁,一字字地道:“再过些时日,便是我登坛的日子了,那时……我便是明教圣女了!”

    卓南雁自幼在明教大云岛上便听林逸虹说过,将来林霜月要做明教圣女的,虽然他一直不知这“明教圣女”是个什么差使,但这时听了也毫不为异,点头道:“好啊,恭喜你了,你做了圣女,只怕日后更是繁忙得紧了罢?”

    林霜月的眼中噙着一泓清波,凄然道:“你在大云岛上这多时日,难道还不知什么是本教圣女么?”卓南雁摇头道:“你忘了么,我在大云岛上,遇到不明白的事从来懒得问人。便是问,也只问你小月儿。既然你不对我说,我自然不知!”忽地瞧见她脸上的凄苦神色,心中一动,道,“怎么,那圣女到底是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林霜月听他提起少年往事,心内又是温馨又是惆怅,脸上拼力挣出一丝笑来,道:“谁知那是个什么劳什子东西,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做那圣女啦!”卓南雁见她强颜欢笑,神色中却掩着说不出的愁怨,忍不住道:“小月儿,你不愿做那圣女么?那便不必回去登坛!”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