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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23部分阅读

,使他陡然生出身处波澜激荡的怒海之中的幻觉来。一波才动,万波相随,这才是“沧海横流”神功的极致。

    乔抱朴的脸色陡地变得殷红如血,斜飞的手掌再也不能以静待动,而是迅速拍下。与此同时,高悬在天宇上的那只火红巨掌也泰山压顶般地拍了下来。那巨掌乍看上去有如小山,此时轰然而下,却迅疾惊人地缩小,但巨掌缩小的同时,掌力却收束鼓荡,愈来愈盛。两人劲气交争之下,一股股骇人的狂飚盘旋起落,抽打得卓南雁和萧裕几乎睁不开眼。

    火红巨掌拍到完颜亨顶上时,正好缩到常人手掌一般大小,完颜亨的乌黑长发被凌空拍来的火红手掌引得丝丝立起。两人四目凛凛,如电闪烁,这一场怪异凶险的拼争已到了胜负立判的紧要关头。

    便在此时,卓南雁只觉脑中嗡然一响,猛然间只觉屋脊、相府和整个京城全都不见了,便连他自己都消逝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了对峙的乔抱朴和完颜亨。卓南雁心中一阵惊悸,知道自己心神外驰,却因定力不够,只怕要被这两人强悍无比的心力吞噬,急忙抱元守一,使心神重归于九宫五行炼神局的境界之中。

    忽听轰然一声巨响,卓南雁脚下一空,身子向下飞坠。原来完颜亨二人强大的气劲迸发,竟使卓南雁所立的这座高堂屋顶裂出一大豁口。瓦片、木屑四散翻飞,卓南雁身在半空,急展一招“流水今日明月前身”,身子翩然而起,百忙之中,左掌仍是紧紧扣住萧裕。

    “天地变色,改天换日!”萧裕却疯了一般的大笑。只是那笑声掩在狂啸的风声中,显得有气无力。

    卓南雁飞身跃上另一间屋脊时,狂荡的风声已然止息。却见完颜亨卓立屋顶,长衣上的每个褶皱都无比写意,看不出一丝激战后的痕迹。卓南雁纵目远望,却再也没有乔抱朴的身影。这时他心神一定,忽然觉得月光明澈如初,清冷的夜风流水般的温柔可爱,京师的万家灯火在夜色里莹莹闪亮,竟也无比的亲切。

    沉了一沉,乔抱朴的笑声才在数十丈外响起:“芮王爷,这一仗未能尽兴!王爷若有雅兴,一年之后,抱朴在上京太阴山恭候大驾……”笑声细若游丝,却仍旧透出一股无比优雅的韵味。月色之下,完颜亨的脸上仍挂着那层成竹在胸的淡漠笑意,冷冷道:“好,一年之后,本王必亲赴上京,剿平太阴!”这一喝聚音成线,在夜空中如一条怒龙般地倏忽远去。

    舒缓的夜风摇曳而来,卓南雁这时才觉出浑身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出道以来,连经数战,却以这一战最为惊魂动魄,回思“巫魔”乔抱朴施展的胡笳扰神、流萤噬人、美女求救,以及三才使者那几招星飞电掣般的疾攻,仍觉不寒而栗,定了定神,才道:“这老魔受伤了?”

    “他已被我破去了修罗阴气!”完颜亨沉沉点头,远眺夜色的目光中却闪出一片迷醉似的精芒,“乔抱朴也算当世奇才了,每次出山,都有些让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沧海龙腾和巫魔乔抱朴的这场龙争虎斗也真让卓南雁眼界大开,这时忍不住问:“适才天上那只怪手,到底是真是幻?”完颜亨眉峰攒起,道:“那便是乔抱朴苦练的‘魔天相应’之境的魔功,感应天地戾气而得。据说魔功练到绝顶境界,可以招来天雷地火伤人,乔抱朴还远未到得那等境界。”瞥见卓南雁目瞪口呆,他却淡淡道,“若是那只怪掌悬在你的头上,你又当如何?”

    回想起适才那只铺天盖地的殷红怪掌,卓南雁忽然觉得一阵无能为力,只得愣愣地摇了摇头。完颜亨却将袍袖一挥,指着远处月色中的亭台楼阁,悠然道:“你瞧见京师的万家灯火了么?若是你视而不见,万家灯火与荒郊野陌,又有何分别?”卓南雁心头一阵摇曳,却仍旧似懂非懂,正要再问,完颜亨眼射异彩,道:“不必急于猜知要旨!这一晚你的心智武功已然大进,若是拔苗助长,反而欲速不达!”卓南雁的心中忽地一动:“完颜亨这老贼,对我倒是很好!”只得躬身称谢。

    完颜亨眼望卓南雁精气流动的面庞,却道:“经这一战之后,你见识武功大幅精进,对变化诡异的魔功更多了一层体悟,但福祸相倚,你也结下了一个死敌乔抱朴!”瞧见卓南雁大睁双眼,他才笑道,“你今晚亲睹了乔抱朴从头到尾的大败,他对你也不禁存有畏惮之心。除非他杀了你和我,否则这一辈子,魔功再也难得寸进。”卓南雁暗自吐了一下舌头,笑道:“但愿下次遇到他时,属下的功夫早比他高出了许多!”忽然想起适才完颜亨冒险出手给自己疗伤之事,又正色道,“还要多谢王爷适才的救命之恩!”

    “不必谢!”完颜亨昂起头来,傲然道,“你救了婷儿两次,今晚我救你一命,饶你一命,咱们两不相欠!”卓南雁听他说得“饶你一命”,不由双眉微皱。完颜亨凝望浩瀚幽暗的苍穹,冷冷道:“海东青罪不致死,你贸然杀他,虽在敌前立威,却已犯了必死的门规!”他说着转头望向卓南雁,淡淡地道,“四五年前,海东青曾在风雷堡失手一回,这一次更是遭擒受辱。他便回到龙骧楼,也必受门规重责,未必便能捡回一条命来。”卓南雁听他语音冷兀地说起风雷堡,心中不由一紧:“他为什么说起这个,难道他已瞧出了什么?”脸上却郑重其事地道:“属下记着了。”

    好在这时却听相府外喊声震天,黑暗中也不知多少人马正向这里奔来。“叶天候依着我的安排,早已将相府四下围住,务求全歼萧裕余孽!”完颜亨说着,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你押着萧裕,咱们这便出发!”卓南雁道:“咱是回府么?”完颜亨缓缓摇头:“宰相谋反,这是何等大事!你随我即刻进宫面圣!”卓南雁听得要押着萧裕,随完颜亨进大金皇宫去见金主完颜亮,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来。

    据说完颜亮为了兴建中都燕京,曾征民夫八十万、军匠四十万劳役数年,死者不可胜计。中都皇城在京师外郭城中微偏西南处,营造时日虽短,却全比照着往日大宋汴京大内的规制,门皆金钉朱漆,壁镂龙凤飞云,而气势之雄浑奢阔,却犹有过之,俨然有宾服四方的威严气象。

    萧裕这时还是宰相身份,完颜亨在皇宫宣阳门外便解了他的岤道,跟守门内侍打了招呼,由内侍领着进宫。三人各怀心事,顺着笔直宽阔的驰道默然无声地走着。此时已然是深夜,高大的大安殿、福安殿的屋脊飞檐,全笼在了一片宁谧的夜色之中。借着千步廊间高挑的串串宫灯,卓南雁依稀瞧见宫阙屋脊全以青琉璃瓦覆盖,宽阔的驰道两旁御沟中植满浓浓的烟柳,给英武刚劲的帝宫增添了几分柔媚之色。

    完颜亨先独自进寝宫,向完颜亮禀报萧裕谋反的前后诸般大事。卓南雁留下监视着萧裕,在大安殿外供百官歇息的小院中稍候。片刻之后,便有内侍神色惶惶地跑来传旨:“传罪臣萧裕及龙骧士南雁觐见。”二人给内侍领着,再行了多时,才到了皇帝所居的寝宫昭明殿外。

    萧裕先给内侍带着,踉跄而入。卓南雁身为侍卫,品轶太低,本该在昭明殿外候旨静立,却也给内侍引入殿内。照着大内规矩,进宫面圣时都要庄容肃穆,三叩九拜,东张西望者便是驾前失礼之罪。但卓南雁却是天生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性子,心下只想:“这金国暴君,老子能不给他下跪,最好不跪!”身子站得笔管条直,觑着眼向殿中乱瞧。却见昭明殿内儿臂粗细的红烛高挑,将殿里照得一片明亮。那居中而坐的满面虬髯的,想必便是被罗雪亭称为“素怀异志”的大金皇帝完颜亮了。

    正自张望,忽听有人厉喝一声:“见了圣上,怎不大礼参拜?”这喝声冷兀,却聚气如箭,直钻入卓南雁耳中,霎时间让他五脏六腑都是针扎般难受。卓南雁凝眉斜睨,却见完颜亮身前立着个青袍中年,紫瞳苍髯,面色如铁。这人虽只是随随便便地负手一立,却是气韵沉冷,有如岱宗凝伫。最奇的是这人浑身上下寸铁未带,却自每个毛孔中都散出一股罕遇罕匹的凌人杀气。卓南雁跟他目光交接,更觉心神震颤,如遭刀斫斧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刀,绝世无匹的锋利宝刀!他知道遇上了绝顶高手,急忙凝定心神,运气相抗。

    “他是山野草莽,不识礼法,请圣上勿怪!”完颜亨说着微笑着踏上一步。这一步踏出,那青袍客脸上登现诧异之色,浑身劲气收敛,卓南雁心神间的重压陡失。

    殿中却响起一道沙哑沉郁的声音:“既是不识礼法的草莽英豪,便免了那些俗礼吧!你想瞧朕,不妨大大方方抬头观瞧!”那声音很厚很重,似乎与生俱来便有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卓南雁心中一动:“完颜亮这死贼囚的声音倒好是威风!”应声抬头,却瞧见一双给血丝侵满的眸子,这眸子不如练武之人那样明锐,却闪着一股吞吐八荒的威猛气焰。

    “你便是南雁,”完颜亮对这胆敢跟自己瞠目对视的侍卫颇有些新奇,笑问,“是你助完颜亨擒住了萧裕?”卓南雁点点头,忽然想到完颜亮说自己“不识礼法”,索性装出一副莽撞模样,笑嘻嘻地道:“皇上哪里是凡人想当便当的?萧裕这厮没有当皇帝的福气却痴心妄想!便不是我,也会有旁人替皇上将他擒来!”完颜亨听他言语漫不经心,不由皱起眉头:“这浑小子当着圣上的面,怎地如此出言无状!”

    哪知完颜亮篡位登基,素来最喜旁人说他福泽深厚。卓南雁口不择言的这句“皇上哪里是凡人想当便当的”,他听在耳中只觉万分受用,欣喜之下,大步走来,猛然挥手在卓南雁肩头重重一拍,转头对完颜亨笑道:“你新寻的这小侍卫,倒有趣得紧!”完颜亨见他不怒反喜,忙也赔笑道:“生擒萧裕,正是皇上洪福广披,社稷佑护所至!”完颜亮皱眉摆手,道:“给你这么文绉绉地说出来,便不如南雁的话那么天真有趣了。”蓦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了萧裕。昭明殿内登时就是一片冷寂。

    微微沉了片刻,完颜亮才沉声叹道:“完颜亨适才说的,全是真的么?”他的嗓音极为厚重,但语调却有些黯然神伤。萧裕冷冷跪在一旁,竟是一言不发。殿内忽然有一道金光闪了闪,却是完颜亮手中缓缓擎起了那张黄金面具,在手中来回把玩。他脸上也涌起一股寂寞悲凉之色,再问:“事到如今,你当真无话可说了么?”

    萧裕见了那澄光闪烁的黄金面具,削瘦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呵出一口冷气,道:“不错,事已至此,大丈夫行事,又何必忌讳!”卓南雁料不到萧裕言辞如此硬气,暗自赞了一声:“萧裕这老小子,也是个枭雄!”

    亮堂堂的昭明殿内忽又一片寂静,沉了沉,才响起完颜亮沙哑的声音:“你筹谋造反,当真是为了要复兴你的大辽?”萧裕倒笑起来:“那不过是堂皇之语罢了。陛下难道忘了,当初臣与唐括辩和陛下三人约同生死,甘冒奇险,做下了那件大事!但事成之后呢,完颜秉德,唐括辩,这些当年随陛下做下那大事的人,还不是先后都给陛下杀了。连先帝那两个侍卫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都难逃一死,眼下只剩下我萧裕一人苟延残喘啦!”他说得这“大事”便是数年前完颜亮率人夜入皇宫杀死熙宗的谋逆之事(详见本书第一章),但登上帝位之后,疑心颇重的完颜亮或为灭口,或为收权,竟将完颜秉德这些随他参与谋反之人一一剪除。

    “陛下想必不知,完颜秉德、唐括辩和阿里出虎他们,每给陛下除去一个,臣的心便凉了一分!这些日子罪臣总是夜不能眠,只当悬在唐括辩他们头上那把刀不久便要落在臣的头上啦。”萧裕呵呵地笑着,笑声苍凉却又无奈,“以往陛下做事都先与臣计议,但前些日子陛下无故将臣弟萧祚外任为益都尹,事先却丝毫不让臣知道。这着实让臣心惊胆战!臣这一反……不为富贵,只求保命!”

    完颜亮嗯了一声,缓缓道:“咱们认识总有十多年了吧,朕当年作中京留守时,天下没几人瞧得出朕的雄图大略,只有你每与朕品评天下,算得朕平生的第一知己!”说到这里,那厚重的声音忽地有些哽咽起来,“那晚做了那大事之后,完颜秉德和唐括辩这两个狗贼临事反悔,危急之时,又是你鼎力相助……”完颜亮说的是那晚行刺熙宗之后,完颜秉德和唐括辩对立谁为帝犹豫不决,又是萧裕独排众议,第一个将完颜亮按在了龙椅上大礼参拜。只是当着宫中内侍和完颜亨的面,完颜亮说起这事时只能言辞含混。

    “过去多少年的事情啦,圣上却还放在心头……”萧裕苍苍凉凉地笑了两声,声音却也有些哑了。完颜亮长吸了一口气,忽然站起,道:“朕自来视你为平生知己,你虽犯此大逆不道之罪,朕……”那厚厚的声音说到这里忽然摇曳起来,抽搐了几下,才又沉着地说了下去,“恕你死罪!只是你这宰相是做不得了,朕让你终身守奉祖宗坟垅去吧!”殿内的几个人全是一惊,卓南雁的身子都微微一颤,却想:“谋反重罪却恕而不杀,哪有这样的道理!完颜亮这枭雄是在演戏么?”

    萧裕听了这话,却觉五内如焚,嗓子给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淌着混浊的热泪在地上叩头哭道:“罪臣犯下如此罪逆,但求一死,以戒天下不忠之人。”

    昭明殿内有一道巨大的影子晃动起来,又听完颜亨颤声叫了句“陛下”,卓南雁抬头瞧去,也吃了一惊。只见完颜亮的手中却擎着明晃晃的一把钢刀,猛然挥刀刺破了自己的左臂,随即弃刀在地,右掌在左臂伤口上抹了一把血,就势涂在了萧裕的脸上,哽咽道:“我今日依着女真的规矩,涂血盟誓!你死之后,魂魄归天,便知朕……从无疑你之心!”卓南雁也知道,涂血盟誓乃是女真人最重的誓言,心中也是一阵难过:“原来完颜亮这绝世枭雄,倒真的视萧裕为平生知己!最看重的知己筹谋造反,也难怪这枭雄如此伤心!”

    萧裕的满面涂了完颜亮的鲜血,悔恨、愧疚、自责之情一起涌上心头,忽然嘶声叫道:“陛下,罪臣辜负圣恩,实无面目再见天下人……”猛地昂头向殿中明柱撞去,却给手疾的完颜亨一把按住。萧裕泪如雨下,悔痛不能自胜,口中喃喃自语,已是泣不成声。

    完颜亮终于挥了挥手,命内侍将萧裕押了下去,随即又大哭三声,才止住哽咽,抬头望着完颜亨道:“萧裕气魄太小,却也将朕看得小了,我杀唐括辩那几个狗贼,全是为了江山社稷!”他脸上还笼着深切的悲恸之色,但眼神却凌厉起来,道,“当年汉高祖剪除彭越、英布异姓诸王,杀得人少么,若非如此,又怎能廓清宇内,江山万代?古来建万世功业者,哪一个不是杀人无算?哼哼,若想万世太平,马放南山,必先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这愤然一吼,声音高亢,惊得殿内几人都不禁心神震荡。卓南雁心中更想:“自来君王都以贤良仁德自命,这完颜亮却直言不讳地大谈杀人流血,也真是自古罕见!”完颜亨知道萧裕谋反这件事对完颜亮心神震动极大,但听得完颜亮大言不惭地直言要“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却觉不妥,忙躬身道:“圣上英迈雄武,素来以仁德治天下!萧裕罪有应得,请主上暂息雷霆之怒,保重御体!”

    完颜亮也自知失言,却仰头大笑,顺着完颜亨的话说了下去:“好一句‘以仁德治天下’!当初朕因上京偏居一隅,力主迁都燕京。那时候多少人背后骂朕,说朕私弃祖宗兴旺之地,置大金龙脉于不顾!呵呵,左丞相张浩照朕的旨意营造燕京,却先将燕京方位附上阴阳五行那套玩意,制成燕京阴阳堪舆图送上来给朕看!朕把他那堪舆图一把撕了,告诉他,国家吉凶,在德不在地。以堪舆五行卜算出来的风水宝地,若使桀纣居之,又有何益?若使尧舜居之,又何必卜算?”卓南雁听了他最后两句话,心下又想:“都说这完颜亮残暴无道,他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