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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1部分阅读

钢针一般直扎入完颜冠的心底,他一辈子不会忘记这声冷喝。立时喘息声,嘶喉声,刀剑声和父皇的惨叫声一起迸发出来,完颜冠哭喊着挣扎着,要站起来冲进去,但双腿软软的,却没有半分力道。

    “住手——”徒单麻听了熙宗的嘶叫,惊怒之下只觉刚喝下的酒都随着冷汗从每个毛孔里飞溅出来,要待奋力冲进内室,但给蒲察怒二人风雨不透的招式绊住了,如何脱身得了?

    哗啦一声,内室的水晶珠帘给人一头撞开,浑身是血的熙宗狂奔了出来,却一头栽倒在地。几个杀红了眼的金国重臣也一窝蜂地跟着冲出。

    完颜亮的狐裘已给他裂开,木棉白袍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迹,但他的刀却最快最狠,眼见熙宗扑到在地,竟飞步踏上去,双手擎刀,结结实实地自背后直搠进去。一蓬鲜血嗖的飞窜起来,热腾腾地溅了完颜亮一脸一身。熙宗挣起头,发出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哞叫,便再没有一丝声息。晋王完颜冠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只觉满腔的血一下子都涌了上来,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熙宗这一声惨嘶惊得众人心头都是一颤。完颜亮也给那迎面射来的热血打得心胆一缩,这可是高踞九五之尊的天子的热血呀。这个不可一世、君临天下一十五载的皇帝终于在这个苦寒的雪夜里给自己一刀戳死了!

    狂喜、得意、吃惊、不安,诸般情愫竟一起涌上了完颜亮踌躇满志的心头,他高昂起一张凝满鲜血的可怖脸孔,一霎时竟定在了那里。

    “皇上——”还是徒单麻从心底发出撕心裂腑的一吼,乘着众人呆愣之际,身子疾纵,揽起了跌倒在地的晋王完颜冠,一脚踢飞了寝殿的窗户,飞身纵了出去。

    便在这时,只闻脚步声响,寝殿的大门给几个侍卫撞开,竟是阿里出虎手下的侍卫听得声音不对,奓着胆子冲了进来。一瞧见浴血倒地的熙宗皇帝,几个侍卫骇得面无人色,腿软的就先跪在了地上。

    “慌什么,”还是大兴国拿出往日近侍局直长的威风,厉声喝道,“龙骧楼武士徒单麻胆大妄为,还不快追过去给我擒了来!”几个侍卫慌得只顾叩头,跌跌撞撞地退出去,却在门外撞见更多闻声奔来的侍卫内侍,两拨人乱糟糟地拥在一处,寝殿外立时乱成一片。

    驸马唐括辩眼见着数月前还杖责自己的皇帝血污满脸地躺着,也有些呆了,只顾盯着那张虽死犹威的狰狞脸孔呵呵地傻笑。那笑声沉沉地,着实骇人。

    最先醒过神来的还是左丞相完颜秉德,他轻咳了一声道:“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昏君已废,太祖太宗的子孙尚在,该当立谁为帝呢?”(按:金国的开国皇帝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因女真族建国之前的几代氏族首领都是兄终弟及的制度继承,故继任者不是太祖的儿子,而是太祖的兄弟完颜吴乞买,是为金太宗。由于兄终弟及制度保证了继任者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因而有一定的优越性,这也是完颜氏乃至女真族崛起的要因之一。及太宗晚年,应太祖之子宗干等掌权重臣之请,还位于太祖一脉,立太祖之孙完颜亶为皇储。)

    完颜秉德说这话时双眼灼灼地闪着光,心下暗道:“不错呀,这时候群龙无首,我秉德之父是为大金国打下半壁江山的宗室英豪完颜宗翰,这龙椅说来我也有份!”完颜亮霍地甩过头,眼中射来两道怒兽般的光芒:“你说什么?”他的目光似要把完颜秉德撕成碎屑,语气却镇定如常。完颜秉德心中一虚,便不敢答话。

    兵部侍郎萧裕陡然踏上一步,喝道:“行大事之前,早定下了立平章(按:其时完颜亮官为平章政事)为帝,这时岂能反悔?”说着拉过了桌案前的一把檀木雕龙座椅,直推到完颜亮身前,叫道,“请圣上以天下大事为重,顺应天命,即刻身登大宝!”

    完颜亮盯着那龙椅上那精致的盘龙雕纹,心内一阵马蚤痒。他知道这时候还该当勉力推让一番的,但窥见唐括辩、完颜秉德等人火辣辣的目光,口唇哆嗦了一下,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仆散忽土耐不住了,过去将他拉过来,硬生生按坐在椅上,嚷嚷道:“请平章爷早做了皇帝,咱们也早享富贵!”他是侍卫出身,口不择言,说得却是大实话。萧裕眼见秉德几人目光闪烁,仍无臣服之意,猛然挥剑砍断了桌案一角,怒道:“临事反悔者,如同此案!”他一声色俱厉,完颜亮身后的蒲察怒和无忧子的目光中也腾起了层层怒焰。

    左丞相完颜秉德也是个千伶万俐的主儿,瞥见萧裕等人目中的杀气,急忙率先跪下。唐括辩、阿里出虎见他跪倒,心中都万分后悔让倒让此人抢了先,急争着匍匐到完颜亮的脚下。完颜亮眼见桀骜不驯的丞相和驸马都跪倒称臣,紧缩的一颗心才略略舒展开来。这时大兴国、萧裕诸人全都爬在血斑斑的殿内三拜九叩,血气弥漫的熙宗寝宫里立时响起了一片“万岁”之声。

    完颜亮的双手紧握着木椅扶手才不致兴奋得打颤,但那泛红的双眼却忍不住模糊起来。他就势呜咽着把那两行喜泪洒下来,哭道:“若非主上嗜酒乱性,动摇社稷,我辈焉能做出今日之事”匍匐在地的众位爱卿急忙称颂皇帝是为了祖宗江山而大义废绝,实乃仁义明德之举。

    哭号声中,完颜亮挥手去拭那眼中的泪水,却将手上、脸上的血污一把抹上了眼眶,模糊了一片。他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大凝满血丝的双眸,喝道:“唐括辩!”伸出血手指着地上的熙宗尸首,发布了第一道纶音谕旨,“仍旧以他的名义拟一道旨意,速召都元帅完颜宗贤入宫,就说是商议立皇后的大事!”

    完颜宗贤是完颜亮在朝中的死敌,素来对熙宗忠心不二,跟完颜亮处处针锋相对,众人此时听了完颜亮阴沉森寒的语调,心下均是一寒。

    就在这一瞬间,完颜亮已从骤登大宝的狂喜中醒了过来,迅即恢复了往日细密深刻的睿智,又低喝道:“蒲察怒,速速率人缉拿晋王完颜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见蒲察怒施了礼后,急匆匆地要走,又冷冷叮了一句,“若是抓不到他,你也不必活着回来见我了!”

    完颜冠给徒单麻夹在肋下,飞一般地掠出了寝宫。“父皇,我要见父皇”他哭喊着、嘶叫着,却给徒单麻一把捂住了嘴。“小祖宗,别叫了,这天已经塌下来了!”徒单麻颤抖的声音中也夹带着一股呜咽,“咱只求先要平平安安出了这皇宫和京城!”

    完颜冠曾跟随父皇亲自指定的饱学宿儒研习经史,以往曾草草翻阅过汉人史书中的弑君篡位之事,这时眼见素来沉稳干练的师父竟也浑身微颤,才从无尽的悲恸中略略挣回了一些神智:“是呀,天已经塌了下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往后的大金国只怕再难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个声音在心内只是喊:“完颜冠,你可要撑下去!死活不能丢了太祖太宗的脸!”他强挣着咬住自己的唇,但心底剧痛,这哭声就是止不住,只在喉咙发出一阵子呜呜低吼。

    起风了,虎虎狂啸的北风夹裹着片片雪花打在脸上,完颜冠便觉着颈下的伤口刀割一般生痛。借着皇宫长廊里串起的盏盏宫灯散着的点点幽光,他隐隐瞧见苍穹上厚实的彤云仍旧浓重地凝在头顶上,这沉沉的梦魇般的黑夜竟似没有尽头。

    隐约着,不少的喧嚣和火光从身后宵衣殿方向传来。正是混乱万分的时候,两个人却不敢回头,穿过延光门,一鼓作气地向前冲去。路上遇见了几个巡视的侍卫和内侍,全不明白为何晋王这么惊惶失措的奔逃,只是远远地垂首问安。到了皇宫的英武门前,完颜冠和徒单麻故作镇定,喝出守门的内侍开了宫门,大摇大摆地出了皇宫。

    刚行出去半里路,身后就传来了一串惊急的蹄声,跟着“晋王殿下留步”的呼喊一声紧似一声地在静夜中传来。师徒二人的心都是一紧,情知这紧要关头,谁也不能相信,立时加力狂奔。

    好在二人是趁着完颜亮等人心魂未定的一刻及早跑出来的,漆黑的雪夜里身后的追兵一时还辨不出他们在什么方位。矮修罗顾不得身上伤痛,展开绝顶轻功,携着完颜冠,犹似足不沾地一般在雪地上飞步急掠。

    “咱这是去哪里?”完颜冠的话中带着哭音,他知道自己已经从天上掉到了地狱,这苍茫大地再也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去哪里?眼下这大金国,能收留你的,想来就只有那龙骧楼了!”“龙骧楼?”疾奔的完颜冠喘息起来,他忽然想起来师父好像就是龙骧楼的吧,忙呜咽着问,“它在什么地方,很远么?”

    “远,”徒单麻哑着嗓子说,“完颜亮当权时最怕的就是咱这龙骧楼,一年前借口汴梁人心思宋,龙骧楼要虎踞中原冲要之地,就将龙骧楼主芮王完颜亨远远地支到了黄河之南的南阳。”说着一把将完颜冠拦腰抱起,负在背上,加力飞奔。

    “芮王完颜亨?”完颜冠久居深宫,却总听师父提起完颜亨的大名,依稀记得这人就是师父总提起的大金国第一高手。

    徒单麻的眉毛上已经堆满了飞雪,蓦地扬起双眉道:“便是他!芮王完颜亨是咱女真的大英雄完颜宗弼的儿子,勇武机谋不输其父,这时也只有他这龙骧楼主或能仗义出手!”顿了顿,又道,“还有,殿下那块龙纹玉佩还在吧?”

    完颜冠的心一颤,急探手摸向怀中,但觉胸口上的那块玉还温润润,便一把攥紧了,颤声道:“在啊。”徒单麻低笑道:“好!这块玉可是万岁当着文武众臣的面给殿下戴上的,那便是殿下他日重登大宝的明证。嘿嘿,若是我不成了,殿下独自寻到芮王完颜亨时,他见了玉,自会给殿下做主……”

    徒单麻本来心底无限的虚软,但说起“龙骧楼”和“完颜亨”之后,立觉一颗心沉实了一些,抱住完颜冠的手臂猛力紧了一紧,喝道:“殿下,你可要撑下去,诛j铲邪、重整河山的重任可就看你了!”

    完颜冠浑身一抖,抬起头来,头顶的夜空深邃漆黑,昏黑粘稠的夜气里隐隐地也透出一股血腥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已被斫成了十七八块,正汩汩地冒出血来,忍不住呜呜地又哭起来:“师父,我不成、我……我好怕!”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节:苍山虎啸 天马托孤

    半月之后,南阳之北伏牛山的山道上全力奔来两个破衣烂衫的和尚。这二人正是亡命天涯的完颜冠和徒单麻。

    二人那晚深宵逃出京城,一路之上多亏着徒单麻得自龙骧楼的神妙易容之术,两人忽而扮作乞丐,忽而扮作和尚,更有一次完颜冠竟给扮作个女孩子,历尽了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已经费了半月时光。

    眼瞅着就要到南阳了,两人却终于在伏牛山下遇到了率人阻截的无忧子。一番激战,徒单麻奋力击毙无忧子,却也中了无忧子的喂毒暗器。

    师徒二人亡命飞奔,余下的几个金廷宫中侍卫却在后面狂呼追赶。这些人跟着无忧子苦寻了多日,虽然此刻首领毙命,但徒单麻也身负重伤,眼见便要大功告成,都红了眼睛一般地呼喝苦追。徒单麻眼见一旁的完颜冠气喘吁吁,急忙提了一口真气,将完颜冠抗在肩头,一只手擎着丧门剑,奋力疾奔。这丧门剑是适才自无忧子手中夺来的,正好给他用作防身利刃。

    浓浓的冬云伴着暮色压了过来,冷飕飕的山风摇曳着山道旁光秃秃的几根老树,发出喳喳怪响,让人听了就浑身发冷。两人转了个弯子,一头便钻入了密林深处。完颜冠趴在师父肩头,兀自浑身颤抖,声音里又蕴了哭音:“师父,他们要……赶上来了!”

    徒单麻肋下中了无忧子的独门暗器,只觉伤处阵阵酥麻,兀自冷哼道:“咱就是跳崖,也不会乖乖给他们擒住!”忽觉脚下一个踉跄,给一根老树的树根绊了一下,急挺真气稳住步子,却见那老树之旁立着一块光闪闪的大青石。

    这青石半人多高,光滑如镜,上面银钩铁划地写着八个大字“山多虎豹,金狗莫入”。

    完颜冠瞧那“虎豹”两字写得甚大,苍茫的暮色下只觉一股狰狞之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抽了口冷气,颤声道:“师父,这里面……。有大虫吧,咱不成绕个路?”徒单麻却双目一亮,喃喃道:“原来这里便是风雷堡,怎地我却忘了这个地方?”

    完颜冠一颗心仍是怦怦乱跳,问道:“风雷堡是什么所在?”徒单麻抱起他来,腾身跃过那青石,边跑边道:“风雷堡便在这伏牛山脚下,据说这风雷堡主易怀秋原是个宋朝汴京人。自咱大金灭宋之后,此人便常怀亡国之恨,潜入我北地四处游历,后来便在这伏牛山脚下扎下了根。这风雷堡仗着地处偏僻,素来不将官府放在眼内,单瞧这‘山多虎豹,金狗莫入’八个字,就知这易怀秋有多猖狂。嘿嘿,听说龙骧楼主芮王爷久有剿灭此堡之心,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手来,不想却成全了咱们!”他说着苦笑道,“小和尚,我想先让你暂且寄住在风雷堡,你瞧如何?”

    完颜冠一惊:“这这风雷堡主不是个一心抗金的反贼么,我怎能到那里藏身?”

    “你忘了,你眼下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和尚,”徒单麻眼中掠过一缕深切的痛,“这时候也只有在这个胆大妄为、对抗官府的风雷堡内,才能求得一刻安稳。”

    两个人说话之间,在林中东绕西转,又狂奔了多时,一时间倒听不到身后的追兵呼喊了。徒单麻又道:“师父中了无忧子的碧磷毒针,能挺多久,着实难说!况且无忧子既已算出咱会南奔南阳,此刻南阳城四处只怕早已被蒲察怒布满了眼线,咱这一老一少呆在一处,太过惹眼。我想来想去,只有独自一人先入龙骧楼,找到芮王完颜亨求救!”

    完颜冠听着他焦灼的声音,心下暗道:“这险难关头,我若一味胆小犹豫,反倒让他瞧得扁了!”便点头道:“好,便全凭师父安排!”徒单麻低声道:“你这一口女真话可是万万不能在风雷堡那里露出来。待会到了堡内,我便说你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子,这一两日间,你只需在堡中装傻装哑就成。”完颜冠心中一痛,便没有言语。

    又奔片刻,却见四周深林萧萧,暮色沉沉,这老树林似乎永远跑不到尽头。急奔的徒单麻却蓦地止住步子,如见鬼魅般地盯着前面,叫了一声“邪门”。完颜冠凝神瞧去,却见对面树下凝立的,正是适才见过的那块青石。

    夕阳已逝,“山多虎豹,金狗莫入”那八个大字已然模糊了许多。山风吹来,两人的衣襟霎时一片净湿,完颜亮忍不住颤声道:“师父,咱……咱怎地又转了回来?”徒单麻举头四顾,叫道:“易怀秋果是高人,这山林竟是照着五行八卦的奇门阵法布置的!”

    一语未毕,忽听身后一声呼喝,四个黄衫侍卫穿林而出。两人持刀,一个挺着判官笔,一人却舞着霍霍双钩。若是往常,徒单麻自不会将这四人放在眼内,但此刻他身负毒伤,哪敢恋战,呼啸声中,背着完颜冠转身便逃。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疾奔多时,他只觉伤处忽痒忽麻,身上的真气竟已裹不住毒气,身后的四个侍卫呼喝连连,越追越近。

    便在此时,忽闻一声咆哮,震得老树枯木齐齐摇晃,簌簌枯枝乱飞的老林中却蓦地窜出一只斑斓猛虎。

    “虎——”完颜冠蓦地瞧那大虫张牙舞爪地拦住去路,惊得声音都哑了。饶是徒单麻武功精强,猛然见了这眼若黄灯、口若血盆的庞然大物,也觉双腿一阵发软。正这当口,只闻林子深处又荡起呜的一声虎吼,有若闷雷乍响,震得人心神摇曳。徒单麻叫声苦也,暗道:“一只虎老子都应付不来,两只岂不要生生了我们的命?”

    忽闻林中响起一声呼喝:“小花,又要出来闯祸么?”声音稚嫩,却是一个孩子的声音。跟着林子里便又窜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身躯比先前那只还要长大一圈,最奇的是虎身上却骑着一个黑衣少年。

    先窜出来的老虎见了那少年,却呜了一声,原地打了个圈子,便一步跃到那只猛虎身旁。那少年呵呵低笑,伸手拍着那老虎花斑斑的脑袋,笑道:“小花,什么时候你会变得跟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