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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125部分阅读

上去,又迈不动脚步。

    鸡腿是偷来的,早已冰凉发硬,结了一层混浊的白色油腻。为了这根鸡腿,我自己的腿差点被烧肉铺的老板打断了。

    “这一年,我过得很艰难。”

    “想要找活干,但差点被人卖了。”

    “我学了很多东西,比你能教我的更多。”

    “我学会了怎么活下去,学会怎么偷,怎么骗,怎么乞讨,学会扔掉你教诲过我的那些东西。”

    “我让你失望了吧。没关系,因为我要活下去。你已经放弃了我,但是我没有。”远远仰望着黑夜中的坟头,我任由冰凉的雨水从眼角淌落。

    那些东西只会让我活得更艰难。

    那些东西只会让我觉得现在活得是多么错误,多么耻辱,多么痛苦。

    我永远不能像大熊、李洁净那么快乐,因为你让我看到了光亮,却不能触摸。

    我猛然扔掉了鸡腿,转身而去,在瓢泼的大雨中狂奔乱吼。

    我的心比雨夜更黑暗。

    望着多年前的自己,我清晰感受到了当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扔掉了辛苦偷来的祭品,为什么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现在我看清楚了当时的心。

    是的,我恨你。

    因为恨自己,所以更恨你。

    这是我当年不明白,也不能明白的阴暗。在迈入知微的一刻,包裹在外面的坚壳顷刻碎裂,裸露出最真实的心灵角落。

    是的,我曾经恨过你。

    汹涌的黑暗海面上,闪耀着点点星光。

    那是在北境红尘天的大海上,一叶扁舟远扬,鸠丹媚、海姬和甘柠真翩然歌舞,比天空的星光更闪耀。

    有三个大美女相伴,有吃有喝,还能保护我不受欺负,我应该是很快乐的。

    当时的我好像也是这么感觉的。

    但如今我看到了,埋藏在那层快乐下面的不安、不愿和不甘。飞扬飞扬,你们只能看见我的嬉笑玩闹,看不见我其实并没有飞扬的翅膀。

    就像洁白纯净的雪慢慢融化,裸露出下面漆黑的泥土。我看到了自己被当作龙蝶的不安,被女人保护的不愿,力量弱小的不甘。

    为什么我只能是随浪漂泊的扁舟?为什么我不能是广阔汹涌的大海?

    一切纤毫毕现,一切见微知著,一切时光倒流。

    为什么我会是天定的魔主?

    站在怨渊的时光长河中,楚度青衫激烈抖动,猛然爆发出一声“不可能”的怒吼。

    他怀疑、愤懑、不甘的脸仿佛就在当前浮现。

    当时的我,面对楚度,恐惧得发颤。

    我曾经为了阿萝师父,誓杀楚度。也在被楚度抓住,陪他同行后,为他的风采暗暗心折。

    于是我可以嬉皮笑脸地叫他老楚,他可以毫不藏私地指点我法术的精义,告诉我什么是生命的流动。

    然而所有的温暖,在怨渊化为一双冰冷杀机的眼睛。

    他冷冷地望着我,目光和声音一样的凛冽刺骨。

    几个月名为囚禁,实为指导的相伴同行,原来还是抵不过“命运”两个字。

    其实当时我并不想成为什么魔主。

    现在我终于看清了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颤抖。

    那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还有愤怒!

    原来被自己暗暗尊为师长,生出孺慕的人,可以那么快就翻脸为仇、冷酷无情,仅仅为了那个不可预知、不辨真假的未来。

    我感到了感情被人背叛的愤怒。

    既然如此,我就抢给你看!

    一切纤毫毕现,一切见微知著。汹涌潮水从心灵的每一处退落,裸露出藏在水下的岛屿暗礁。

    现在的我对你既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愤怒,更没有了心折。

    因为我也会说出“阻吾道者,吾必斩之”这样凛冽刺骨的话。

    我会将你击倒,成为磨砺道心的一块磐石。

    仅此而已。

    一切纤毫毕现,一切见微知著。一张张面孔,一段段往事走马灯般地掠过,新鲜生动,恍若重现。知微是重新审视天地,审视内心,审视我的一段路。

    那段路很短,又很长……那一段走向鲲鹏山挑战楚度的路,原来我真的走得很绝望。

    直到望见那一袭雪白的道袍在晨风中飞扬。

    飞扬飞扬,飞扬的只是似水流年。

    于是最终,我还是从你身边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但真的很奇怪,明明是离开了你,我却不再感到绝望了。

    蓦然回首,我静静地望着那个我在山路上愈行愈远,我知道,我应该替那一个我,说出当时不能了解,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谢谢你,柠真。

    谢谢你在洪水淹没了尾生之前,爱过我。

    之子泛舟,亦泛流年。前尘往事尽浮心海,精神层层绽放,一个又一个我站在时光的河流中,向我走来……

    他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嬉闹,有的挣扎……让我得以看清,得以了悟。无论那一个是怎样的我,无论那一个我是怎样的光亮,怎样的黑暗,都是让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了知微的我。

    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曾放弃过自己。

    点点黑暗和光亮化作漫天星汉,内天地与外天地相互渗透,彼此交融。这是宇宙的一点,也是心灵的无限,我盘坐在大雨滂沱的山谷中,满脸湿漉漉的泪水,眼中含着笑意。

    上空风云变色,黑红色的云团急速凝聚,浓烈得吓人的云层中响起密集沉闷的雷声。

    知微天劫就要来了。

    “不去找绞杀相助度劫么?”月魂低声问道。

    “不需要了。”我缓缓起身,仰头望天,从容伫立,心中一片平和。

    所有的雨点在我四周散开,所有的风从我四周绕开,所有的天空为我打开。所有过去的我,与我在时光的长河中交汇于此时此刻。

    那已经足够了。

    一切纤毫毕现,一切见微知著。无论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或是正确的。

    因为是我。

    所以无悔。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劫(一)

    空中的云团剧烈翻滚,色泽越来越深,浓度越来越厚,竟然渐渐凝成了一汪悬浮的液浆。

    液浆呈半透明的黑红色,纯净晶亮,光华灼灼,形状也在不断变化,似有无数曼妙鱼龙起舞追逐,似有无数日月星辰升起降落。每一刻的变化都多姿多彩,极尽流畅完美,天地玄妙。

    我完全没有如临大敌般的警戒,四肢松弛舒展,以孩童天真好奇的目光,仰视液浆。

    这不应该是什么生死劫难,而是一次新鲜生动的体验,天地向我展露它的另一面。

    它也只是另一个我而已。

    所以只需要,轻轻地呼吸,自在地呼吸,像孩童一样放纵地呼吸。一吸一呼,我的心灵是海,雄浑浩瀚的法力是海。一呼一吸,生命波动起伏,无限伸展。

    一股浩浩荡荡的威压从液浆透出,沧桑、肃穆、古朴、厚重,仿佛天地庞大无匹的念头降临,俯视苍生,万物刍狗。

    换作过去,我早被这股威压弄得喘不过气,要么竭力反抗,要么趁机开溜。如今却不慌不忙,任由威压不断向我攀落,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气罩扣住了整座山谷,将漫天风雨挡在外面。

    我被天地隔绝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所有的感官皆被削弱,即便已入知微,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山谷外的境况。

    月魂和螭齐声呼道:“这不是森罗万象魔煞玄劫!”

    液浆散发出来的气息高贵庄严,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不带一丝血腥煞气。我哑然失笑:“看来老天也知道我有绞杀这个大利器,不再驱使域外煞魔白白送死了。否则乖女儿一定会眼巴巴地赶过来,大肆进补的。”

    我就这么笑着往后倒,一直倒在地上,脱掉鞋袜,惬意地斜靠在树背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这是在洛阳的城墙根下,最舒服的晒太阳的姿势。

    既不像碧大哥那般锋芒挺直,天神风采,也不是楚度悠然负手,伫立风云。

    但,这才是最舒服,最适合我的姿势啊。

    螭神色凝重:“你小子别掉以轻心。我从来没听说过劫云还能液化成浆的,这次玄劫多半比森罗万象魔煞玄劫更可怕!”

    “不管多么可怕,反正抬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又有什么好紧张的?”救了空城等于是和北境公然作对,怎会不招致天地惩罚?更主要的是我从石心蛹身上吞噬了空城精华,这才是最遭天忌之处。

    一呼一吸,我全身法力犹如潮涨潮落,生死螺旋胎醴化作一道急旋的龙卷风出现在脚下,以我为中心,向外荡开一圈圈黑碧色的波纹。波纹所过之处,犹如飓风横扫落叶,地面无声下陷,四周围的小山丘层层塌落,层层消失。威压的气罩被瞬间撑开,发出毕哔剥剥的碎裂声。

    封闭的山谷重新与外界天地相连,削弱的感官再一次清晰入微。我察觉到远方两道若有若无的身影,可能是天刑和公子樱被此处的天象吸引而来。

    螭震惊得合不拢嘴:“乖乖,法力这么强了?比以前和龙蝶合体,比我过去的任何一个主人还强老多啊!”

    我自己倒是没有一点惊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雾洞吸收了数以海量的生灵精华,虽然没能帮我冲破瓶颈,但无疑将法力提升到了一个可惊可怖的程度。

    现在我清楚,迟迟难以迈入知微不是因为法力的量不够,而是我的瓶颈需要超越北境法则才能突破。

    之后我通过石勇,吞噬了大半个空城的本源精华。法力又一次暴涨,自然要比公子樱、天刑这样的知微深厚。纵然是现在,空城的精华犹在源源不断地提升法力,强化肉身。

    这些本源精华带给我的好处还远不止于此。

    空城最强之处,在于超越北境法则,即将自成天地。和不懂功法、只凭空城精华加强肉身的石勇不同,我可以从体内的精华本源摸索空城的法则,体会其中迥然不同的宇、宙奥妙。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轻松击杀其他知微高手。

    法力再强,我对术法的运用仍旧停止在知微初境。否则刚才的生死螺旋胎醴只会震碎气罩,而不会破坏附近的山岭。

    此外,法力远远超出道境,反而是一种阻碍。过去梦寐以求的力量如今只不过是工具,道才是我的根本,工具超过了根本,就有失控的危险。

    威压被碎,天地仿佛因为我的挑衅变得愤怒起来。空中的液浆发出轰然巨响,重重威压挟着深紫色的雷光从天而降,发出无穷无尽的咆哮。

    山谷俨然变成了雷光的海洋,滚滚雷浪中钻出一头头妖怪,个个凶神恶煞,力大无穷,手持眼花缭乱的奇门兵刃,向我蜂拥扑来。

    我伸出手指,向外一勾。虚空中无数根弦线被手指拨动,化作一柄柄凌厉的刀锋,将妖怪们切割得支离破碎。

    妖怪一波接一波地冲上,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视野。我犹如雷海中的孤岛,承受四面八方扑涌围来的惊涛骇浪。

    意定神闲,我似在孤岛垂钓。无论扑来多少妖怪,都在振荡的弦线中粉碎,根本无法靠近我一丈之内。

    一身磅礴的法力几乎没有多少消耗,我只需随意勾动弦线,以天地之力自行反击。

    死去的妖怪发出凄厉的嚎叫,这哀嚎甚至淹没了雷声的咆哮。他们的凶悍冲势没有丝毫停止,前仆后继,悲壮无畏。我渐渐杀到麻木,杀到厌倦,杀到手软,杀到平静冷然的心生出一丝疑问。

    阻吾道者,吾必斩之。

    但我真的可以这么一路斩杀下去么?

    冲上来的妖怪从身强力壮,慢慢变成老弱妇孺,也不再挥舞兵刃利器,而是两手空空,步履蹒跚。我不动声色,勾拨弦线,将他们一一切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阔,雷海中的妖怪终于被斩杀一空,连同我心中的疑问也被自己斩灭。

    但我清楚,这一丝疑问还是在道心上留下了痕迹。

    雷海重重涌动,化作弥漫云气,一艘庞大的云舟乘风而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天劫(二)

    云舟裹着霞光彩气,金辉碧煌,两侧垂下条条瑞气,重重璎珞,焕发出的瑰丽光华直冲云霄。

    舟舱层峦叠嶂,节节攀升,也数不清共有多少层。我仰着头,仰成直线,兀自不能望见云舟之顶。

    知微的感知一触及云舟,就如石沉大海,消失无影。云舟向我一路驶来,双方的距离也没有丝毫接近,令人生出咫尺天涯的矛盾感觉。

    我心知这艘云舟必然处在另一层宇中,但以我知微的境界,理应察觉这一层宇的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难以捕捉它的真实位置。

    手指一阵疾拨,虚空中的弦线狂烈振荡,气流犹如熔汁火浆,狂迸乱溅,空间掀起山崩海啸。一旦云舟驶近,势必会被卷入一波接一波的空间风暴。

    然而云舟像一个虚幻的影子,轻轻松松穿过弦线虚空,连舟身都未摇晃一下。

    这是不可能的!附近所有的空间层都被弦线引爆,狂躁动荡,就算是一片影子,也会被扭曲成模糊的残影,绝无可能安然无恙。若是天劫所化的云舟可以无视一切攻击,那还度什么劫,谁碰上都是一个“死”字。

    眼瞧着云舟破开阻碍,不愠不火地驶来,双方的距离仍旧保持在最初一刻。但我清楚,云舟离我越来越近了。

    一元弦线振荡而出。一生二,二化万千,无数根弦线向外辐射。哀、欲、喜、惧、恶跃出神识,缠绕弦线而上,具化成电、火、雨、风、雾的弦象,犹如层层叠叠的壁垒,挡在我的身前。

    云舟徐徐撞上弦象,发出一声声撕裂耳膜的摩擦声,随着舟首迸溅出一连串炫耀花火,云舟停了下来。

    我这才明白,这艘云舟竟然是由精神力凝聚出来的!唯有神识七情之类的精神力量方能触及。只是云舟的精神力显然更为玄妙,居然还蕴含了宇的法则。

    更可怖的是,这得要多强的精神力才能化成这艘庞然大物?

    一条锦绣云梯从舟中荡落而下,晃晃悠悠,一直伸到了弦象跟前。

    这是——请我上去?

    我迟疑了一下。云梯极为识趣,不再侵入一分,只是在弦象外围来回飘荡。

    我毅然起身,迈向云梯。如果对云舟不理不睬,天劫必然也会拖延时间,甚至另外生出许多新的花样。

    踩上云梯,天旋地转,软绵绵的云梯载着我荡向云舟,好像坐在了秋千上……

    围墙深深,庭院深深,随着秋千荡漾的不是我,而是一串串银铃般的娇笑声。

    这是云舟的第一层,却恍惚置身在熟悉又陌生的洛阳。一棵高耸的老槐树屹立身前,枝繁叶茂,深浓的绿荫覆盖了我的眼。

    凝视着树干上深深浅浅的疤痕,我忽而微笑,抱住槐树。我记得夏暑闷热,蝉鸣阵阵;也记得大虎、李洁净怪叫着摔下树杈,捂住屁股;我当然也记得,爬上树顶,便能瞧见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快乐少女。

    这棵老槐树,曾是我少年时唯一的光亮。

    默立良久,我松开槐树,环视四周。除了槐树、高墙、庭院,这一层再没有其他的通路。

    轻轻叹息,我转过身去,衣袖向后拂出。“轰隆”一声,老槐树随着我的劲气应声断折,缓缓倾倒。高墙庭院纷纷坍塌,堆成废墟,清脆的娇笑声也消失如梦。

    从废墟里探出一条舷梯,延伸至脚下。我洒然而行,直上二层,义无反顾。

    第二层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一个个金色小人欢呼雀跃,蹦蹦跳跳而来。他们捧着美玉托盘,举过头顶,朝我恭恭敬敬地跪拜下来。

    放眼望去,玉盘上流光溢彩,盛满了金银玛瑙,玉石珍珠,甚至还有高贵华美的冠冕、权杖。

    “区区俗物,岂能乱我道心?”我淡淡一哂,挥臂一扫,将玉盘纷纷打落。金色小人齐齐发出哀鸣,痛苦抽搐,满地翻滚,渐渐融化成一摊摊金色的汁液。

    金汁凝成了通向第三层的舷梯。

    我毫不逗留,逐层而上。每一层舟舱出现的景象千变万化,各不相同。有的是一卷卷深奥晦涩的道经秘笈,打开后,无不字字珠玑,发人深省,